裂竹帛——by一只小蜗牛 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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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洗漱完躺在床上,想着北面可能出了什么大事,但信息太少,一时也猜不太到,只隐隐感觉似乎会对狄迈不利,无头苍蝇般地猜了一会儿,索性放弃,身子一翻,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因为吃得太多,心里又揣着事,这觉睡得不熟,不知怎么想起了上辈子的事。
说来他上辈子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好歹也不愁吃穿,因为刚刚毕业,没背房贷车贷,每月赚多少花多少,小日子过得还挺滋润,只可惜……
他为了赶项目,007了整三个月无休,好容易项目眼看要结了,忽然横空飞来一口大锅。领导如临大敌,忙说我有上将刘三刀,三刀之内定能把锅甩了出去,于是就找到了刘绍。
刘绍身为码农之耻,平生从不穿格子衬衫,头发茂密,口才也好,每周的甩锅大会,身上都寄托着全部门父老乡亲们的殷殷期望。
这一天他也不负众望,在会议室中意气风发,舌战群儒,经过三个半点的激烈扯皮,成功地把一口又黑又亮的大锅给稳稳甩开。
散会之后,部门副总两眼含着泪花,激动地拉过他的手,看样正要和他结为八拜之交——
结果刘绍胸口一紧,眼前一黑,咚地一声,一头砸在了桌子上。
再醒来时,就到了这边。
刘绍扯过被子,翻了个身。无所谓了,反正这辈子天大的事都与他无关。
第005章 春风骄马五陵儿(四)
第二天日上三竿,刘绍才缓缓醒来,想起今天又不用上班,心中涌起一阵幸福。
不慌不忙地收拾了一下,见父亲不在,就又溜溜达达地出了府。
他今天换了匹取名一丈雪的白马,这匹虽然不及黄马神骏,但也膘肥体壮、肩高骨阔,更又着了锦鞯金铃,红缰银辔,一路上不知惹多少人回头打量。
长安百姓对这些五陵少年早已见惯,大多都不以为意,却也有人称羡,有人摇头叹气,朝着他指指点点。
刘绍自是全不在意,在酒楼前一跃下马,缰绳交给迎出门来的小二,举步正要进门,头顶忽然被人砸了什么东西,抬头一看,才见是二楼支开了窗,刘凤栖的脑袋伸出来,朝他笑道:“还以为你小子不来了呢!”
“楼上等我!”刘绍板起脸凶他一下,随后疾步上楼,上去后才见几个好友全到齐了,只差自己。
说来惭愧,昨天晚上他母亲为了解救他而举的那几个反面典型,这会儿都在这小小的包间里齐聚一堂了,当真是卧龙凤雏,不分高下。
他进了屋,还没坐下,先拿起酒杯,“今天起晚了,这杯就算赔罪。”说完,一仰头就把一杯酒倒进喉咙。
秦远志那边刚抓起杯子,“别啊,我还想陪一杯呢,你急什么,早上起来没喝水啊?”
秦远志是将门之后,往上数个几代,祖上乃是靖武侯秦恭,听说是雍国赫赫有名的开国功臣,不过传到他这一代,不知怎么就变了味儿,和刘绍这帮人同流合污了。
他虽然算不上嗜酒如命,但他说一句肚里有虫也不算冤枉,刘绍笑道:“行,这杯陪你。”
“一杯哪行啊!你自己说,让你这四位好哥哥等这么久像话么,怎么也得四杯才行,一人一杯。”
刘凤栖给他杯子倒满,转头问一旁的顾彭祖:“是吧大哥?”
“呸!”刘绍骂了一声。
先前他们几个想学刘关张也来个桃园结义,刘绍本来也很赞成,还煞有介事地搬了香案过来。
结果一排年序,顾彭祖最大,秦远志和解辉同年,分别占了老二老三,其次是和刘绍同宗的刘凤栖,剩下刘绍自己最小,上面压了四个哥哥。
他当时就把香案一掀,怒斥其是封建糟粕。
义没结成,可之后这“小五”的称号就算定下来了,解辉挡了刘凤栖一下,笑道:“行了,小五还没吃菜呢,一会儿别喝醉了。”
解辉是边将解定方之子,解将军虽然是老来得子,但家教甚严,从不娇惯儿子,只可惜现在他人不在京中,终究鞭长莫及,有心无力。
解辉没了拘束,就好像出笼的鸟,从此就天高海阔,自由翱翔了。
只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自由生长之后,到底还是要比刘凤栖他们几个靠谱一些的。
“你看看你,再看看人家,还得是我三哥疼我。”刘绍白了刘凤栖一眼,撩袍坐下,灵活地承认了之前排出的年序一次,随便夹了几口菜填进嘴里。
等他吃饭的时候,几个人就聊起来了。
他们几个平日里闲不下来,隔不两天不是一块骑马打猎,就是呼鹰嗾犬,投壶射覆,饮酒行令,五个人好得能穿一条裤子,因此说话时全无忌讳,没少编排当朝人物,就连宰相阁臣也无法幸免于难。
聊到朝中之事,刘凤栖拿着杯子,忽然说:“哎,你们听说了吗,北面可出了件大事!”
刘绍一下子竖起耳朵,解辉和秦远志也来了兴趣,都问:“什么事?”只顾彭祖专心吃菜,并不说话。
刘凤栖的父亲是个闲散王爷,但耳目灵通,而且不同于刘靖的守口如瓶,这位爷大事小事都爱往家里说,偏巧儿子随爹,刘凤栖听过之后,肚子里的话憋不到转天,非得一股脑地倒给刘绍他们不可。
不过正经的大事他是不感兴趣的,脑子里面也存不住,刘绍他们一般能从他口中听到的,都是哪个大臣纳了第几房小妾,谁和谁在朝堂上差点动手打了起来,虽然鸡肋,但啃一啃也不是没肉,算是勉强能吃。
刘凤栖环顾众人一圈,有意卖关子,等他们求自己,矜持着不肯开口。
刘绍瞧他那副模样,心中暗道:不会就是狄野生了第十四个儿子的事吧?想到这里,忽然觉着索然无味,低头夹了口菜。
刘凤栖看他低头,兴致短了一半,幸好解辉有意捧场,催促道:“快说呀。”
有人催促,这话就好说了。刘凤栖身子前探,压低了声音,对几人神神秘秘地道:“听说北边的葛逻禄汗,前些天在金城称王了!”
他话音落下,在座的几人都是一愣,顾彭祖也撂下了筷子。
秦远志皱眉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解辉瞧了他一眼,“听说国初时,也有个葛逻禄汗称王,咱大雍和他打了一架——还是大将军靖武侯亲自带兵平定的呢。一战而胜,逼得他去了王号,从此对咱们称藩,一百多年都没变过。”
他所说这些,在秦远志的家谱当中记载得明明白白,秦远志自然十分清楚,闻言却沉默不语,直觉此事十分重大,闷头又喝了杯酒。
刘绍问:“那朝廷什么反应?”
“听说陛下龙颜大怒,派了使者去兴师问罪,结果……”
他话未说完,刘绍已心中一沉,酒醒了大半,将昨天夜里父亲对他说的那番话联系起来,顿觉不妙。
“结果葛逻禄汗十分嚣张,竟然把派去的使者给扣下了!”
秦远志刚又倒了杯酒,闻言“嚯”地叹出一声,握拳在桌案上猛地一砸,“这是要打啊!”
刘凤栖点点头,又小声道:“我和你们讲,你们千万不要外传——听说陛下已下诏要从云南调吴宗义回京了,怕是要给他调去山西。”
“北面?”解辉喃喃道:“不会真要开战了吧……”他看向顾彭祖,“大哥,你说呢?”
顾彭祖在几人当中年纪最大,今年已二十有三,和刘绍他们不同,他不是亲贵后代,也不是膏粱子弟,只是家里有些闲钱。
不过他武艺过人,素有侠名,十几岁时就曾当街手刃过闾里恶霸,坐了大牢,本来要判死刑,可家里散尽家财,白花花的银子花出去,硬是托人将他给赎了出来。
从此之后,顾彭祖就声名鹊起,在长安少年当中备受推崇。因为刘绍、刘凤栖等人力保,当地官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曾与他为难。
他为人深沉少言,很少发表什么见解,但言必有中,几人听解辉问他,于是都不做声,要听他如何说。
顾彭祖微微皱眉,却仍不说话,似乎正在思考,几人也不打断,默不作声地等他开口。
一旁刘绍听人提起吴宗义,心中不禁犯起嘀咕。
三年前吴宗义从水里救起他后不久,就奉命去驻守西南,这几年人没回来过,倒是给他寄过好几封信。
信里头东拉西扯,行文也不文不白,看着比他还没文化。信上写的也没什么要事,要么说他带兵打仗的军旅之事,要么说云南的风土人情,还有一次,甚至给他送来了几朵晒干的蘑菇。
刘绍摸不准他什么意思,知道他是洪维民的人后,对他没什么好印象,疑心他是想通过自己和他父王攀上关系,在朝中几头通吃,更觉厌烦,也懒得多应付,只挑拣着回了一两封。
把他给的蘑菇泡水吃了,发现味道不错,他就在信里顺口夸了两句,没想到之后逢年过节,就成箱成箱地收到他不远千里寄来的蘑菇,前一阵刚又收到信,说是开春后的第一茬蘑菇快要发了,两个月后送来,让他品尝。
刘绍现在看到蘑菇就头疼,在回信写了“不必”两个字,落笔极重,希望不会被理解成客套,前两天把回信发出,不知道到时候吴宗义能不能读懂他这一片苦心。
他正神游天外,顾彭祖开口了,“城中都说:‘中朝大官老于事’。朝中公卿,从来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即便真调吴将军去北面,除非狄夏自己南下挑事,不然我看是绝对打不起来的。”
解辉一愣,随后缓缓点头,“嗯,我也听说之前葛逻禄汗带兵攻打草原上的其他部落,那些部落派人来求援,朝廷一概置之不理。如果有心,那时就有动作了,岂会等到今日?”
顾彭祖冷笑一声,“洪维民只顾着自己的屁股坐稳,真到了国家大事上面,哪里会想那么多?”
余下几人都不说话,秦远志轻轻叹了口气。
洪维民时任吏部尚书同平章事,位同宰相,旁人当面皆以“洪相”相称,可背地里对他有许多议论。
他为人惯结党、性谄媚,贪财好权,为时人所不喜,据说绥靖之策,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庙堂上下,对他不满之人大有人在,奈何他近年来炙手可热,深得圣心,纵然下面的议论再多,于他也丝毫无损。
刘凤栖忽然转向刘绍,“哎,小五,和你玩得挺好的那个狄迈呢?他怎么说?”
刘绍心中正想着事情,有些心不在焉,“啊,我俩倒没说起这事。”
“你说你和他一个葛逻禄人走这么近干什么……”刘凤栖把筷子掉转过来,在桌沿上磕着,笃定道:“我看你俩近得邪乎。我一直就想问你,你是看他可怜还是怎么着?”
刘绍回过神来,微微一笑,“不是。”
“那是什么?”
“我下贱。”
“啊?”
几人都瞧向刘绍,不知道他怎么忽然这么说自己。刘绍接着又一本正经地道:“我馋他身子。”
房中哄一声炸开了锅,刘凤栖腾地站起来,大喊道:“不是吧!”
解辉忙去捂他的嘴,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秦远志一巴掌打翻了酒杯,神情激动,就连顾彭祖也不太淡定,张了张嘴,又合上了。
刘绍又淡淡道:“我开玩笑的。”
秦远志泄了一口气,连倒了三杯酒一饮而尽,低着头不说话。
解辉把刘凤栖松开,后者仰头把狄迈在脑子里来回回忆了好几遍,拿不准刘绍是不是在拿他们开涮。
刘绍站起身来,“你们喝着,我今天有事先走了,饭钱我去结。”
说完,不等几人回话,摆一摆手就推门出去了。
第006章 春风骄马五陵儿(五)
刘绍解下了马,径直往狄迈住处赶去。
他虽然拿不准朝廷的意思,但结合他父王昨天那副郑重其事的模样,也能大概猜出,两国交恶,狄迈恐怕要有些麻烦,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不待结束就匆忙赶过来通风报信。
不料狄迈并不在家。
刘绍抓抓头发,也不知能去哪里找他,只好出城碰碰运气。
他沿着熟悉的路走到一处狭径,下了马小心翼翼步行过去。
这里正在山崖拐弯处,上有翠藤遮蔽,极难发现,拨开藤蔓之后,其下的道路只堪堪够一人通行,不过走出十步之外,拐过这个弯来,前面就豁然开朗,能纵马而行了。
他时常出来打猎,路过此处少说也有百次,却从来没有发现过这条道路。
还是一年多之前的某天和狄迈结伴时,两人追着猎物到此,那猎物慌不择路,跑入这条小径之后就消失不见,他们俩皆以为猎物坠下了崖去,结果伸着脖子往下看了很久,也没瞧见尸体。
刘绍好奇,拨开藤蔓,这才发现下面原来还有这样一条路。狄迈壮着胆子,手攀石壁沿着小路一点点走过去,就此发现了此处。
也是因着这个原因,这地方人迹罕至,十分幽静,成了二人心照不宣的一处桃花源,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他们两个时常过来这边——按照刘绍的说法,可以算作“幽会”,有时一块打猎,有时下河抓虾,有时干脆并排躺着,什么都不做,还有时……
刘绍脸一热,心想这时候还是别想这个为好。
一丈雪胆子小,走过小路时不情不愿,走三步就要往后退上两步,刘绍在前面牵着,也不敢催得急了,只好陪它慢慢地走,好半天才终于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