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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竹帛——by一只小蜗牛 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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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重新上马,跑到河边,侧耳听听,没有什么动静,拿不准狄迈在不在附近,于是坐下等了一阵。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日头偏西,一串马蹄声响起,刘绍循声回头,见狄迈骑着马跑过来,马后面拿绳子拴着什么东西,一路拖着过来,在草地上拖出一地的血,离近了才瞧见,居然是头野猪。
  狄迈见了他,大为惊喜,一跃跳下了马,把着他的肩膀笑道:“怎么今天过来了?正巧我打了头野猪,还愁怎么拿给你呢。”
  刘凤栖几人与狄迈都不大对付,刘绍和他们玩时,没法叫上狄迈,因此两人平日里两三天才会一同出去一次,很少有连着两天都见面的时候。
  狄迈不意今天又看见刘绍,浑身透着高兴劲儿,解下野猪,邀功道:“怎么样,不错吧?”
  “不错,”刘绍绕着野猪走了一圈,见它两只獠牙直如婴儿手臂一般长,不禁啧啧称奇:“真亏你能猎到这玩意。”
  “饿了么?现在回去?”狄迈弓腿塌腰,抱起野猪放在鞍上,回头对刘绍道:“你直接带回府吧,送你的。”
  “先别忙,”刘绍想起正事,拉住他,“你听没听到消息,好像你父汗在金城称王了?”
  狄迈“呃”了一声,随后点点头。
  他身为质子,同草原有些通信也属正常,刘绍倒不奇怪,又道:“这消息恐怕对你不利,你怎么打算?”
  狄迈转身拿绳子把野猪绑在马背上,“我怎么想又不影响什么。至于别人想怎么做,也都由得他们啊。”
  刘绍一愣,也想到狄迈只身为质,确实做不了什么,总不能因着他父汗违盟称王,就直接偷跑回草原去吧?
  更何况京城卫戍也都不是吃白饭的,想跑怕也没那么容易。
  他叹了口气,“你父汗行事,当真半点不顾忌你。”
  狄迈绑好野猪,耸肩笑笑,“质子不就是这样。”随后话锋一转,“况且他在北面打了胜仗,还称了王号,我也跟着高兴。”
  他见刘绍神情凝重,仍在为自己担忧,心里一软,反而笑道:“不过以后你得改口叫我大夏四太子了,来,叫个我听听。”
  刘绍翻个白眼,“美得你。”
  狄迈哈哈一笑,也不踩马镫,一跃就坐上刘绍那匹马的马背,又将他也拉了上来,两手拢在怀里,凑近他颈边抽抽鼻子,“喝酒了?”
  “喝得不多。”刘绍弯腰摸了摸一丈雪的脖颈,愁苦道:“哎,谁的马谁疼啊。”
  狄迈不理会他,一只手牵着自己的那匹驮了野猪的马,另一只在一丈雪的屁股上一拍,喊了声:“驾!”
  刘绍不想这么早回家,两人回城之后,干脆一块去了狄迈的住处。
  狄迈九岁为质,那时还不能自己照料自己,同行的除了奶妈一家外,还有几个奴仆。
  两人一下马,一男一女便迎了上来,刘绍自来熟地招呼道:“何叔,何姑姑,我俩打了头野猪,给处理一下啊,晚上咱们吃烧烤。”
  狄迈也不戳破,微微一笑,径去洗手去了。
  刘绍常来狄迈家做客,熟门熟路,拨弄两下花草,自己找了点水果吃。
  狄迈在他旁边坐下,同他互相瞧了一眼,刘绍心中一热,就想吻他,但想着还有旁人,坐着没动。
  狄迈忽然凑上来,飞快地在刘绍嘴角一吻,又迅速弹开了,提高了声音道:“这苹果怎么是酸的啊。”
  刘绍吃了一惊,左右看看,拿手肘顶了他一下。狄迈从他手里拿过苹果,也不说话,就着他吃了一半的地方笑吟吟地吃起来,把苹果咬得嘎吱嘎吱响。
  “火架好了!”何姑姑在外面喊着,刘绍闻声,蹬蹬蹬冲出去,一撩后摆,在火旁席地坐下,搓着手道:“好,全长安城都找不见第二个人有我何叔烤肉的手艺。”
  狄迈给他提起来扔在小马扎上,自己也搬了只马扎,紧挨着他坐好,转头笑道:“这边没有好羊,其实老何烤的羊肉才是一绝。”
  正说话间,老何把串好的肉端上来,架在火上,扇着风道:“今天着急要吃,来不及多腌,味道差点,不过胜在新鲜,凑活着吃吧!”
  他生得红脸小眼睛,虽然嘴上说着“凑活”,可说话间豌豆小眼朝着刘绍得意地一眨,逗得刘绍乐了出来,忙捧场道:“烤肉这东西重在火候,功夫都在这上面,腌不腌都在其次,烤完了也能加料嘛。”
  老何热泪盈眶,登时引为知己。
  何姑姑捧来一坛果酒,给几人一人倒了杯,对刘绍道:“这是自家酿的,尝尝习不习惯,不习惯的话我再出去打。”
  她也是生得红脸小眼睛,和老何活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每次看着他俩,刘绍好像都会更理解“夫妻相”这个词一次。
  他接过酒,笑道:“习惯习惯,这有什么不习惯的。”凑到嘴边正要喝,不料被狄迈按住了杯子,刘绍一愣,就在愣神的功夫,杯子已被狄迈抽出来放到他自己那边。
  “你今天都喝酒了,再喝明天又头疼了。”
  “不至于吧。”刘绍失笑,伸手绕过他就要去拿杯子,狄迈却先他一步,把杯子拿得更远。
  刘绍“嘿”地一声,就去掰他胳膊,狄迈梗着手臂,就是不弯,两人抢夺片刻,狄迈忽然一扭头凑近杯子,咕咚一口把酒喝了,还转头对刘绍吹了口气,果香混着酒香,别说还挺勾人。
  刘绍暗骂他幼稚,本来这果酒他喝不喝都行,可这么一闹,今天晚上是不喝不行的了。
  他正要站起来直接去拿酒坛子,却被一串肉塞进手里,旁边老何笑道:“烤好喽,尝尝好不好吃!”
  刘绍这才注意到火边的烤肉已经都变了颜色,油脂的焦香滋啦啦地冒出来,混着孜然香气,二话不说就往人鼻子里钻,他还没反应过来,口水已涌到了嘴边。
  他咬了一口,心中感动——啊,多么伟大的丝绸之路!让他居然能吃到孜然。
  后来刘绍还是喝到了果酒,可惜发现这东西又酸又甜,不大好喝,就放在了一边,过了一会儿,发现杯子里被换上了清水,他瞧了狄迈一眼,狄迈挑挑眉梢,对他笑笑。
  刘绍也一笑,拿起杯子,正要说些什么,老何却不知从哪摸出来一根扎了眼的管子,凑到油乎乎的嘴边。
  刘绍不认识,便插话问道:“这是笛子吗?看着不大像啊。”
  何姑姑从旁笑着答道:“这个是筚篥。”
  “哦——”刘绍恍然。在这边每次宴饮时都有人奏乐,奏乐时通常需要以管定音,称为律管,筚篥在其中还算常用,说来刘绍也听过筚篥的声音,只是从没注意过这东西长什么模样,今天才算第一次见。
  老何两手按在管上,含住哨子,嘴巴微鼓,轻轻吹起来。
  小院当中人声一静,何姑姑将吃了一半的肉串拿在手上,左左右右地轻轻摆动,过了一会儿,笑着抬手抹了抹眼睛。刘绍也搁下杯子,听着听着,脸上笑意渐渐敛了。
  和琵琶扬琴混在一起时还不觉着,今天单独听见筚篥声响,他才第一次发觉筚篥声音原来这么低沉沙哑,旷远苍凉,竟然没来由地从人心里勾出伤心来,无怪唐人有诗言,“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又过一阵,这声调忽然拔高,像是野鹿的鸣声,却仍不显得尖锐,反而透着股水濛濛、雾隐隐、霜瑟瑟的湿润浑厚之感。
  在这声音当中,人心好像被拉成了一条长长的丝线,被一截截一段段地抽出来,漫扬到了天上,飘飘荡荡的,没个落脚处。
  刘绍两眼一湿,忽然有些想家。
  狄迈伸手揽过他,下巴搭在他肩膀上,因为饮酒而有些发热的脸颊同他紧贴在一处。他没有出声,可神情姿势太过自然,竟然谁也不觉着如何。
  刘绍朝他歪了歪头,忽然又想到,原来狄迈已经八年没有回过草原了,他现在在想什么?是不是也在想家?
  一曲吹罢,老何放下筚篥,轻轻叹了口气。刘绍这时才看见,他的两只眼睛都泛出了泪花。


第007章 愿为并翅双鸿鹄(一)
  刘绍轻手轻脚回到家中,刚推开自己房门,就听里面传来一声,“逆子,又去哪厮混了?”
  刘绍倒吸一口气,忙赔笑道:“爹,这么晚怎么还不睡,对您老人家身体可不好。”
  “有你小子,怕是好也好不到哪去!”刘靖哼了一声,让下人掌起了灯,随后将人挥退,看着刘绍,破天荒地,倒没多作数落,反而和颜悦色地道:“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带你去拜访荀学士。”
  “荀学士,谁啊?”刘绍一头雾水。
  刘靖怒瞪了他一眼,气他对朝政全不上心,竟然连朝中人物都认不全,想要发火,但也懒得再动气,挥一挥手,就算饶过了他,冷着脸道:“荀廷鹤荀大人,你应当听过他的名字。”说完又横了他一眼,心说:不会真的没听过吧?
  “哦,”刘绍倒确实听过这个名字,只是这人为人比较洁身自好,身上没什么值得聊的,因此他听说的倒也不多。
  他闻言不太放在心上,坐下掀杯喝了口茶,茶水已经冷了,“一个五品小官,您怎么想着巴结他了?”
  刘靖一拍桌子,火没压住,“朽木不可雕也!”
  他发过了火,又讲起道理,“你看他现居五品,却不知他不日就要入阁,以他之才,日后拜相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刘绍笑道:“爹,以前怎么不知道您还是个势利眼呢?”
  刘靖冷笑一声,这次倒没生气,“那你是将你老子瞧得小了。”
  他随后面色一整,“我不是敬他的官位,若是真说官位品爵,还有谁能比过我去?这是我大雍社稷之臣,你一见便知。其他人……如洪维民之流,岂能担当天下?”
  他说起此人,面上露出一贯的轻蔑之色,“洪维民位极人臣,居揆席之位,可我正眼也不瞧他一下,他的那些个爪牙党羽,也个个都是趋炎附势之徒。那吴宗义巴结在他门下,求了个总兵的差使,又月月写信来给我示好,当真以为我不知是怎么回事么?”
  刘绍点头,“他是想脚踩两只船。”
  刘靖虽然算不上嫉恶如仇,可也说起这些人来,也十分不齿,又冷笑了两声,随后敛了面色,叹气道:“这些年来,我蒙陛下青眼,虽忝居中枢要职,可眼瞧着朝中让这些人搅得乌烟瘴气,也没有什么办法。”
  刘绍心中暗道:哦,那恐怕是皇帝不行,根上出了问题。但此话自然不敢说出,只是又朝父亲点了点头。
  刘靖说着,看向刘绍,见他神情十分认真,欣慰于爱子今天竟如此乖觉,忍不住同他多说了些,“其实朝中许多事情,我并不赞同。比方,哎——”
  他想到儿子至今在朝中还没领官职,只得又把话咽了回去,刘绍却接道:“比如朝廷坐视葛逻禄汗征服草原各部,始终按兵不动么?”
  刘靖微微吃惊,“看来你平时倒不全在胡闹。”
  刘绍呵呵一笑,卖了个乖,“正事也是做些的。”
  刘靖踢他一脚,力道却不重,看了看他又道:“明天带你去荀学士府上,你要多看、多听、多想。我这一番深意,你可明白?”
  刘绍见父亲神情十分郑重,显然对这位荀学士极为推崇,不禁也来了兴趣,肃然应道:“是。”
  刘靖满意地站起身,状似不经意地道:“你早些睡吧。”
  刘绍将他送出门,刚转回屋,忽然听见门口有动静,过去一看,才见门外竟上了锁,他吃了一惊,拍门道:“怎么回事?”
  门外响起家仆的声音:“王爷吩咐说,您今天回来太晚,要禁足一夜。世子爷且忍一忍,明天一早就给您开开啦。”
  刘绍一愣,有些莫名其妙,转回身去,刚走几步,忽然心头一凉。
  他在房中查看一圈,见窗外、门口皆有守卫,看来父亲是动了真格的,更感事态严重,四下看看,心中生出一计,叠桌架椅,攀在梁上,掀开瓦片,费力爬到屋顶,寻了一把角处跃下,避开耳目,悄声跑去马厩。
  刘靖没料想他能逃出屋子,因此王府内未设警戒,仍像往常一样。刘绍顺利地牵了匹马,骗开大门,一出门便即上马,往狄迈处疾驰。
  夜里没有什么人,他伏低身体,将马纵得极快,马蹄铁踏在青石砖上,当啷作响,磕出一串串金色的火花。
  离狄迈处还有半条街时,刘绍就隐隐听见人声,拐个弯过去,果然见一队人马已将狄迈住处团团围住,约有四五十人,身上俱都挂刀披甲。
  大门敞开着,兵丁举着火把,刀剑皆已拔出,明晃晃地拿在手上,前面几人口中呼喝着什么,作势正要往前走去。
  刘绍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干脆纵马上前,看清这些兵丁装束之后,心中暗道:坏了,果然是禁军!
  带队的禁军府军左卫文邦昌识得刘绍,知他是鄂王世子、京城中出了名的纨绔,以为他是来看热闹的,不敢得罪了他,皱了皱眉后,和颜悦色地朝他道:“末将正在执行公务,请世子回避,以免误伤。”
  他说话间,刘绍已打马挤到禁军中间,向门内看去。一见之下,心头猛地一颤。
  院中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门口的几个是狄迈从草原带来的奴仆,有些人头朝外,想来是闻声开门之后忽然被杀的;有些人头朝里,看来是见禁军杀人,向后逃跑时被人从后面赶上杀死的。再往里面,老何和何姑姑尸体交叠在一起,头一个朝东,一个朝北,血流一地,分不出谁是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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