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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竹帛——by一只小蜗牛 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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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维民见他确有忠心,口气缓和下来,“哪有还没打仗,就先想着打输的?你先前得胜,给我好好地长了脸,再打两场胜仗,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胜仗还怕多么?实话告诉你吧,北伐之议,的确是我力主,无论如何需要促陛下早定决心,你说的一年实在太久,最多给你几月,等到今年秋天,草黄马肥,不正是出兵的好时候么?”
  “你怕新募来的士兵没有训练成军,还怕粮饷供应不上,嗯,我也知道你的这个顾虑。你大可以先把大军开出去,在边境厉兵秣马,在哪里练军不是练军呢?兴许遇到一二敌人,打两场仗,还能成军得更快些。至于粮饷,自然是尽量给你想办法,等打起来了,你也可以取食于敌嘛,那葛逻禄人还能都饿着肚子打仗不成?”
  他指出吴宗义提出的问题都不是问题,随后话音一转,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有困难,但谁没困难,你以为我这个坐镇中朝的就容易吗?多少人盯着我的位置!那荀廷鹤——你不需要考虑别的,回去好好想想如何对陛下回话。这仗不但要打,而且要大打、要打胜!你可明白?”
  吴宗义没话讲了,谢恩退出,回到家里,坐在桌前,摊开奏章,开始苦思冥想,一个字也没憋出来,正烦闷间,就收到下人通报,说鄂王世子来了府上。
  这会儿,鄂王世子正坐在他的对面,听他转述了陛下和洪相的最后这番话,一时有些呆愣愣的,一声没吭。
  吴宗义也不再说,在旁边默默瞧着他,右手下意识地摸在茶杯上。
  刘绍呆了片刻,心中寻思,还是得想个法子,快点回到葛逻禄去,不然就凭着这样的皇帝和宰相,他怕将来迟早有天,血溅到他身上。
  太可怕了!
  他轻咳一声,回过神来,见吴宗义瞧着自己,又愣了愣,手下意识地抬起来想往脸上摸,幸好忍住了,怕自己如果像电视剧里演的一样,问起“你做什么盯着我看”、“我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事态会向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于是只装作没有发现,又问:“将军的这些苦衷,何不试着对荀相说说?”
  吴宗义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刘绍随后反应过来,自知失言——他刚才怎么忽然犯傻,吴宗义是洪维民的小老婆,要是让洪维民知道他背着自己脚踩两只船,私下里劈腿了荀廷鹤,岂还得了?
  他赶紧往回找补,“我同荀相有些交往,将军若是不弃,由我将这些苦衷转述给荀相如何?料来荀相定然会在陛下面前据理力争的。不过将军放心,转述时的尺度我会把握。”
  吴宗义刚才对他说起了一些北军的守备情况,他知道如果说得太细,将来从荀廷鹤口中道出,就会牵出吴宗义来,怕他不放心,特意对他做了保证。
  吴宗义应了下来,几乎不假思索,好像全无顾虑似的,“如此就劳烦世子了。世子可要在府中用饭?”
  刘绍闻言一愣。
  方才话赶着话,他还未弄清楚吴宗义不惜撒下弥天大谎也要救下自己性命是为了何事,听他留自己吃饭,明知道是套话的好时机,可心中竟隐隐觉着不妥,沉吟片刻,便推说有事。
  吴宗义似乎有些失望,但也只是一瞬,下一刻就又恢复如常,变回了块冷冰冰、硬邦邦的大理石,站起身来,亲自送他到门口。
  刘绍走出大门,忽然感觉自己这行为不大地道,多少有点用过就丢的意思,登时生出那么一点愧疚,想着吴宗义虽然是洪维民的人,但今天看来,并不完全和他是一条心,还有从良的机会,不由得对他改观了些,好心建议他道:“将军若觉无法自处,不妨在奏表中只写明两军情况,不做任何建议,奏表送上之后,这些时日就称病不出,静观其变。”看荀廷鹤和洪维民神仙打架——自然,这句话他没有说。
  吴宗义对他点点头,“多谢世子。”
  刘绍翻身上马,在马上朝他拱一拱手,说了句“改日再会”,就匆匆离开了。


第081章 边筹自古无中下(六)
  刘绍从吴宗义府上出来,先若无其事地回到家,在他母妃处歇到晚上,入夜以后才偷摸跑到荀府。
  他去这地方,一回生两回熟,已跑成了常客,连和厨子都混了脸熟,等找到荀廷鹤,把吴宗义所说的北军情形,挑拣了些告诉他,荀廷鹤神情凝重,点一点头,让他先回去了。
  刘绍自觉能做的都做了,就没再管,在家狠狠躺了三天,第四天揭被而起,正打算和刘凤栖他们一块出城跑马,忽然又接到传召,让他第二天一早入宫问对。
  他无法,只得又爽约了一把——这仗究竟打不打,拍板就在这几日了。
  进宫之后,才知道只传召了几位宰辅,外加一个是他。
  刘绍坐在末位,左右瞧瞧,自觉有点格格不入,不自在了一瞬,随后又即释然——反正皇帝叫他来,多半也是打酱油的。
  估计本来还能再加上一个吴宗义,但他眼下正在称病,据他自己所说,“忽染急症,病得起不来床”,所以就只剩他一个。
  果然,雍帝一到场,就先让刘绍对各位辅臣说明北地情形。
  刘绍不愿明里得罪洪维民,更不愿违逆雍帝之意,以免他翻出自己当初同狄迈一道离开长安的旧账,一怒之下砍了自己脑袋,于是对他爱听的大讲特讲,对他不爱听的几句带过,该说的都没落下,但详略把握得极其得当,听得雍帝不住点头,面露赞许。
  刘绍自觉有点无耻,偷眼看看荀廷鹤,却没瞧见轻蔑失望之色,说完之后,行了一礼,坦然坐下。
  雍帝就势起了话头,说夏国皇帝的兄长狄迈,前些日子提兵入京,发动兵变,杀死了一叔一兄,十分残暴,致使其举国震动,朝野不宁,近来不断有朝臣上书,称如此动荡之际,正是我进驱良机,问诸位宰辅大臣有何看法。
  洪维民自然当先赞成,还提及近百年前的国初故事,说本朝初建不久,葛逻禄同样为患,被我大败,从此两国约定,夏国世代为大雍藩属,只能称汗,不能称王称帝。
  如今葛逻禄人重又猖獗,违背了盟约不说,还有胡马南窥之意,若是放任不管,西北、西南诸国见状,谁还能乖乖宾服?
  荀廷鹤起身反驳道:“洪相只看到他们僭了王号、帝号,却未提及他们因何如此。方才鄂王世子也提到,近几年来狄迈征服了草原诸部,开疆拓土,纠合各族,日益壮大。臣先前辗转购得一张葛逻禄地图,请陛下过目。”
  说着从袖口种掏出张羊皮纸展开来,双手捧着。
  雍帝挥一挥手,宫人就上前去,从荀廷鹤手中接过,放在御案上。
  雍帝皱着眉头瞧瞧,估计是没瞧出个所以然,没有做声。
  “狄野称王时,夏国真正的领土只在金城附近百里……”
  雍帝见他这么说太不清楚,就让人把地图交还给他。
  荀廷鹤接过,举起地图,用手在上面比划一圈,“等他僭位称号时,因已征服了桑塔枝那等部,其领土已西扩至此。”说着又画出一个更大的圈。
  “至他死时,夏国仍在对外用兵。等到狄迈掌军之后,承其父遗志,转战南北,又征服十余部。西至金山,北抵北海——”刘绍心道:其实是贝加尔湖,“领土扩大三倍有余,早已经今非昔比。”
  雍帝脸色淡下来。见状,洪维民驳道:“葛逻禄人不自古就是如此,纠集起一群人,就敢贸然南下,荀相如此说,难道忘了百年前金城一夜告破之事?”
  荀廷鹤摇头,“洪相稍待,我还未说完。领土扩大,尚不算紧要,只是夏国由此增长了人口、扩大兵源,却不可小觑;加上狄野早先就开始筑城,与民繁衍生息,三十多年间,其人口应当翻了一番不止。”
  “至于洪相所说,”他又继续道:“今时岂同往日?国初时兵马强壮,高祖皇帝挟荡平天下、百战百胜之威,柄任一方,又有靖武侯用兵如神,举国一心,故能大破夏人,扬威塞北。”
  说到此处,殿内余下的几人都知道他马上就要说到本朝,个个耳朵都竖了起来。
  刘绍担心他顺口把前些天两人私下里说的那句“而现在将愒士玩,陛下不及高祖,虽有一二边将,多受掣肘”给说出来,引出杀身之祸,也担心他说及北地驻军情况,贬损过甚,坑了陆元谅、吴宗义等人,只觉着一颗心微微提起,凝神细听,看他接下来如何开口。
  洪维民则刚好相反,正盼着荀廷鹤说出句厉害的话,惹得雍帝龙颜大怒。在他面上看不出来,可他心里正一个劲地给荀廷鹤鼓劲,盼着他把本朝贬得越低越好。
  至于雍帝,也感觉荀廷鹤就要说到自己,不论怎么说,估计都不中听,听到一半,已将脸微微沉了下去,抿着嘴冷冷瞧他。
  众人各自怀着心思,就听荀廷鹤继续道:“而如今承平日久,百姓人心思定,士卒也多年未逢大战,不应贸然远征,万一事有蹉跎,未免于陛下圣德有累,况且还会示虏以虚弱,愈发助长其狼子野心。”
  “依臣看来,只应趁此机会,一面加强九边守备,一面不断派小股军队袭扰,一面训练士卒,慢慢削损其元气,俟其南下,凭借长城之险、城池之固、守备之严,兵马之强,再围而破之。不当弃坚城、舍地利,仓促招募新军,劳师远征,孤军深入。”
  “还请陛下明断!”
  刘绍见他平稳落地,松一口气;洪维民暗暗摇头,失望不已;雍帝脸色稍和,被他那句“圣德有累”触动,有些转了心思,当下决定罢议,让各人回去,等候传召。
  刘绍走在最后面,见洪维民并不随众人退出,反而留了下来,看样子还想再和雍帝说些什么,雍帝没将他挥退,手抚胡须,神色淡淡的,心思如何看不出来。
  刘绍转回头来,心中暗道:看来十有八九还是要用兵的。
  果然,不出半月,雍帝即诏吴宗义再次觐见,三日后便让他启程返回大同,他自己则亲自视察过禁军操练一次;荀廷鹤受了冷遇,洪维民却春风满面,喜上眉梢。
  看来北伐夏国,已成定局。
  这结果刘绍事先就已料到。他没料到的是,原以为洪维民为着自身功业、为着趁机扳倒荀廷鹤,会将北伐之事全揽在自己身上,可没想到雍帝松口之后,他反而若即若离,并不显得太过热心、太过殷勤。
  刘绍想了好几天,也没想出到底是因为什么。难道他忽然转性了不成?
  其实只要他听到洪维民私下里劝雍帝的那句话,一下就能明白。
  当日洪维民独自留下,又说起北伐,雍帝并不想透露自己已有所倾向,故意向他提及荀廷鹤、吴宗义之前提到过的困难。
  却不知洪维民察言观色,早将他心思摸清,当下就把那些困难,用他天马行空的想象一一驳去。
  看和他同样天马行空的雍帝被自己说得渐渐动心,他反而鸣金收兵,末了道:“战戎之事,其实全赖陛下乾纲独断。如臣等各执一词,嘈嘈不休,往往无裨实际,是战是和,还望陛下断自宸衷。”
  原来他早打定主意,一旦这次北伐出师告捷,雍帝定能念起自己的好,将他看得更重。可万一战败,也不好将罪责全推到自己头上,他把话先说在前头,将来也有计能够脱身。
  雍帝听得颇为受用,不但没听出他滑不留手,反而受了鼓励,矜持地微微点了点头。
  于是席卷两国的一场大火,就在这种情况下,一颗颗地擦起了火星。
  刘绍猜不出全部的前因后果,可不妨碍他对雍帝和洪维民的心思洞若观火。
  出兵之议,前前后后的几次交锋,他要么亲身参与,要么从荀、吴二人处听说,了解得比旁人更加清楚。几番努力,全都落空,他倒不觉着如何,他只是奇怪——
  往后尸叠成山,血流成河,两国不知将有多少万人为之丧命,这一切竟然只是为了这么寥寥几个人想要在自己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之上,再添上点什么东西。不知世上还有更吊诡的事没有?
  无可避免地,他想到狄迈。
  他早就知道,无论雍国是否北伐,狄迈迟早也都要南下,只是或早或晚而已。
  他至今仍偏心于他,不把他当其他人一般看待,可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一腔烧滚的开水冷却了些,他才不得不承认,其实狄迈是在雍帝刘崇和洪维民之外的第三个人,只是比他们两个多了些赤裸的野心,张扬炽烈,细思之下却也让人觉着可怖。
  他不敢再想,思绪至此便戛然而止。
  过得一阵,他将自己抽身而出,挥去了本就不多的悲悯,反而幸灾乐祸地又想:洪维民力促北伐,无非就是想借着北军的战功邀宠,刘崇也不过是不甘于做守成之主,想着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将来好比肩汉武唐高,留个万世之名,可朝廷上下这幅样子,他们俩恐怕是要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为了拉住他们,他和吴宗义暗中出了许多力,荀廷鹤更是好话说尽,但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他们不肯听,又有什么法子?
  他们以为狄迈是易与之辈,只要大军征讨,就能立奏肤功,那就在战场上碰碰看罢。
  至于他,还是多操心一下自己的事为好。
  如今木已成舟,看来是非打不可的了,不如找个机会,向雍帝求个差使,先加入北军之中,再相机而动。
  刘绍心中暗暗盘算:干脆找个机会,再被狄迈在阵前俘虏算了。
  他脸皮不薄,付出些从此在雍国沦为笑柄的代价,也觉可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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