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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竹帛——by一只小蜗牛 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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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庆也叫:“谁敢上前!”
  “哗啦啦”一声,他带来的一千甲士拥上前来,把狄志所带人马围成一圈。
  狄志为了快一日赶回长安,只携了数百轻骑,见狄庆要用强,也发了急,使劲抢夺狄庆手中的刀,“你等把人送回四哥那里,再处置不迟啊!快松手!”
  “你他娘——”狄庆怒意更盛,舍了刘绍,同他撕打起来。
  刘绍坐在车里,默然瞧着两人相斗,恍然明白,是了,自己当初是该自杀的。他之前想象不出,到了这个地步,与狄迈再度见面会是怎样光景,可现在他明白了。
  恐怕还不如当时便死。
  前番犹豫,错失良机,可眼前有个现成的后悔药,想反悔还不算晚。
  刘绍瞧着两人斗了一阵,忽然开口,“九王爷,他想杀你就让他杀吧,不用拦他。”
  狄庆见他胆敢如此挑衅,一时怒不可遏,头发几乎都要立了起来。刘绍又道:“你把刀扔给我。”
  狄庆以为他是想骗自己的刀,哪肯中计,冷笑一声,对兵士喊道:“还不动手!”心想我抽不出手,让旁人去杀你,你有什么办法?
  狄志也喊:“不许动手!”见狄庆带来的兵马不听自己的,又叫:“拦住他们!快!”
  于是两人相斗就变成了两军相争,场面一度混乱非常。
  刘绍干脆下了车,等着什么时候从哪飞来一把冷刀,直接结果了自己。
  只盼来人下手能利落些,让他少遭些罪,毕竟他不但怕死,而且还挺怕疼的。
  过不多时,真有几个狄庆带来的人在乱军之中冲至他近前,狄志见拦不住,使缓兵之计道:“先绑住他!我还有话要说,是四哥临行前的密嘱,十分要紧!”
  狄庆拿不准他这话的真假,迟疑一下,终于松口,“绑上!”
  结果刘绍不仅没痛快死成,反而还痛苦地被五花大绑,两手两脚被一根绳子系在一处,整个人弓腰塌背,被绑成了一只粽子。
  狄庆的兵士大概觉着他穷凶极恶,绑他绑得极紧,他稍稍一动,手脚就钻心地疼,一时没吃住劲,向着旁边滚倒,再坐不起来。
  可他头抵着沙地,被人牢牢按在地上,反而忽地笑了一下。
  狄庆把刀放在他脖颈上方,不理会他,转头问狄志:“你说的密嘱是什么?”
  狄志这时也被人制住,虽然没被绑缚,却也动弹不得,明知没什么密嘱,只好信口胡诌,“四哥说这人十分关键……将来威胁,啊!威胁雍帝……”
  狄庆见他支支吾吾,就知道他是在扯谎,冷哼一声,就要落刀。
  刘绍虽然求死,可其实害怕得厉害,除去怕疼怕死之外,还怕一会儿自己眼睛瞧见了自己脖子。见这一刻终于来了,连忙把眼闭上,心中却松一口气。
  可随后就听见一声骇人的怒吼,不远处传来当啷一声,狄庆又气又急,又不可置信地叫道:“四哥!”
  刘绍睁开眼。就瞧狄迈扔下弓、跳下马,煞白着脸,朝着他大步飞来,跪坐在地上,拿手猛地抬起他头,满眼写着惊骇。瞧见他时,好像不认识似的,一时怔住,片刻后忽地神情大变,一张脸上再无半点人色。
  这一年的逃亡当中,即便快饿死时,刘绍也不觉着如何,可这会儿忽觉痛苦不已,从骨子里打了个战。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又看到了狄迈,还是因为这会儿的狄迈看着好像快要死了。


第109章 犹恐相逢是梦中(六)
  半年之前,狄迈西渡黄河,见到滚滚黄流从天际直奔而下,有如千军万马,铁蹄飞涌,浩浩南去,滂滂的水声震天撼地,冲刷堤岸,溅起万丈水花;又仿佛一条黄龙,咆哮着、怒吼着,挣动翻涌,何等威风!
  可那又有什么用?如今这条黄龙已经被他缚住,被他扼住了身子,再动弹不得,既然落入了他的彀中,就别想再挣脱了。
  他伫马高岗,眼望大河之水,胸中豪情万丈,想到这会儿东西两线无不凯歌频奏,想到自己即将逐鹿中原,夺取天下,江山万里只在一措手间,不胜得意,不由得猛然扬起马鞭。
  叱利兀发一声喊,身后数万将士一齐大吼,声震四野,直盖过涛涛水声。
  山呼声中,他胸臆大开,纵声长笑,可随后面色一变,笑声顿止。
  眼看着大河南去,他忽然想到,任他穷尽智力,任他如何大权在握、宰割山河,也终不能使河水倒流,只能徒然看着其一去不返,蓦然想起平生之恨,不禁兴尽悲来,愤然投鞭入水,默然无语。
  杀声止歇,山脚下,大河兀自滔滔南去,决不停留。旷野之中,只有水声激激,风声呼啸,万里黄云匝地,拥着一轮惨惨白日悬于中天。
  半年之后,他再次见到刘绍,恍然惊觉那大河之水已行出千里万里,那双看着他的眼睛,怎么可以这么不同?
  之后的几个月,他总是会想到这一天,想到这双眼睛,可这时的他却无暇注意。
  这时候,他听到密报,急从长安赶来,见到眼前之景,不胜震怖,幸好多年征战,手比心稳,一箭打飞了狄庆手里的刀,飞身上前,扑坐在了地上。
  刘绍乱蓬蓬的胡子,深陷进去的眼窝,塌下的脸,骨棱棱的手臂,还有衣领间露出的一截鱼骨头般的脊梁骨——这些他都要之后才能看见。
  这会儿他心跳如鼓,气喘如雷,哆嗦着手,四处找绳子的结,终于在刘绍后颈处找到,连忙低头去解,可手指抖得厉害,竟然解它不开。
  他吸一口气,摸向腰刀,拔出一半,刀身在鞘中打得铛铛而响。
  他不敢使刀了,推回鞘中,又拿手去解绳子,可手上都是冷汗,手指在绳子上打滑,手臂上的肌肉就像这绳结一样也拧在一处。
  刘绍忽然动动,转头向他瞧来一眼。
  狄迈微微张开了嘴,几欲失态,喉咙里面发出一响,幸好刘绍只看一眼,就又转回头去。
  刘绍侧身蜷在地上,两腿收起,被和手腕绑在一处,头枕着沙地,绳子勒紧皮里,紧箍在骨头上——其实原本该是勒在肉上的,可这会儿他身上几乎没肉,只是一副骨头架子外面披了层人皮,绳子一勒就直接勒到骨头。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绳子在身上稍稍一动,就擦得他钻心地疼,他简直有点怀疑狄迈在有意折磨自己——如果不是他那哆哆嗦嗦的喘气声从背后一个劲地传来的话。
  随后,他后颈处松了松,绳子没有解开,但狄迈放开了手。
  再然后刘绍眼前一晃,就瞧着狄迈绕到他身前,一脚把狄庆踢得踉跄四五步、一跤跌坐在地上,忽然间雷霆震怒,大动肝火,“狄庆,你擅自动兵,等同谋反!来人——”
  狄志怕他下一句说出要命的话来,忙赶在他前面,跪下来求情道:“四哥息怒!六哥他也是出自一腔忠愤,一时心急就犯了浑,绝无他意,您就饶他这次吧!”
  狄迈一到,两边都自觉罢了兵,控制住狄志的兵士也松开了手。
  狄志跪在地上,抬头见兄长怒不可遏,杀机毕现,心中已恐惧至极,又看他脸色惨白,神情大是不对,愈发害怕,怕他一怒之下当真下令杀死狄庆,正要再劝,忽然瞧见一旁的刘绍,心头电闪,忙从地上捡起刀来,稳下手,一刀割断了他身上绳子,“四哥,他好像要昏了。”
  刘绍心道:我只是疼,又没要昏,你求情就求情,干什么拿我当挡箭牌。
  他因为心有死志,不承狄志方才相救之情,见他对自己连打眼色,不但不肯配合他闭上眼,反而还大睁着,从地上抬头瞧了狄迈一眼。
  他看见狄迈一只手抵在右边肋骨下面,微微弯腰,心里奇怪了一瞬,不待多想,随后狄迈忽然收了震怒,蹲下来扯下他身上绳子,然后两手向他身下一探,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抱起来后,两人都是一愣。
  刘绍察觉狄迈两条手臂也都打着哆嗦,好像下一刻就要把他摔在地上,抬起只手,想了一想,终于放了下去。
  狄迈怔了一阵,忽地回过神来,四下瞧瞧,看见狄志押送刘绍的那辆车,抱着刘绍把他放进车里,随后自己也不出来,在车里向着外面下令道:“快回长安!”
  狄志还跪在地上,狄庆也瘫坐在地,到现在还没爬起来,可狄迈对他们瞧也不瞧,也没说如何处置,就乘车离开了。
  等他车架去远了之后,狄志才从地上爬起,忙去狄庆身边查看。
  狄庆脸色涨红,手捂着胸口,见他过来,嘶声道:“好像有肋骨断了……”
  狄志气得骂道:“不死就不错了!”
  车里,刘绍被狄迈平放着,后背枕着他的大腿,肩膀贴在他肚子上,被他拿一条胳膊箍紧了。
  他动了动,想从狄迈腿上坐起来,狄迈虽然想这样一直抱着他,可怕他躺着不适,非但没拦,还把着他的肩膀扶了一把。
  借他的力,刘绍就坐了起来,靠在车壁上,两眼一转,瞧向了狄迈。
  狄迈同他四目相对,先前惨无人色的脸上渐渐回过些血,动动嘴唇,有一肚子的话想说,还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只不知先说哪句。
  刘绍却先开口道:“放了我吧。”
  狄迈一愣,问:“什么?”
  刘绍一只手臂还被他握着,动了一动,狄迈不撒手,也就没能挣开。他忽然想起吴宗义,想起同他作别时的那个轻易分开的拥抱,但随后就把他搁在一边,看着狄迈,重复了遍,“放了我吧。”
  狄迈喘着气,心仍跳得厉害,在他脸上瞧了一阵,怔怔又问:“什么?”
  刘绍神情严肃,默然一阵,忽然向前探身,转过身来,看着狄迈,然后双膝一弯,跪在地上,膝盖正落在狄迈脚尖前面。
  车内一时无话,只有车轮轧在碎石上的声响,“咔嗒”一声,马车左右摇晃了下。
  “请你看在咱们两个……过去多年的情分上,把我放了,要么就把我杀了。”刘绍开口,一字字道。
  因狄迈并未松手,说这话时,他一条手臂举着,抬头看着狄迈,犹豫了下,实在不愿给他磕头,但神情极是恳切。
  狄迈头脑当中“嗡”地一响,骇然向后急避,后背“咚”一声撞在车身上,撞得整架马车又摇晃了下。
  他紧盯着刘绍,看了好久,才终于开口,声音发飘,“为什么?”
  刘绍慢慢把手放下来。
  他面上镇定,可是心潮翻涌,低一低视线,错开狄迈那两只眼睛,落在他鼻子上面,“你是夏国摄政,我是雍国总督,既然犯在你手上,原该听凭你处置。可是……”
  说到这儿,再厚的脸皮也难免觉着心下难堪,但无法,只有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请你就看在我之前多少为你做过些事的份上,要么把我杀了,咱们俩都干脆利落,要么放我出去,我终生不再与你为敌。”
  狄迈愣愣地瞧着他,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他头昏眼花,心思使劲一转,希望能从梦里一乍醒来,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热汗躺在床上,可等了一阵,眼前所见始终不曾变上一变。
  过了那么久,仍是在这马车里面,在他面前,刘绍瘦成具骨架,跪在他脚边上,仰着脸,满眼恳求地看着他,求他放了他。
  他紧紧靠着车壁,张开嘴急喘两下,半晌后忽地一震,问:“你在生我的气么?”
  他向前弯腰,两手扶在刘绍肋下,向上一提,轻而易举地就将他提起来放在坐垫上,攥着他手,急急道:“对不起啊!我不该逼你太急,把你逼成这样……你怎么这么瘦了?是我有错!对不起、你不肯回来,我心里着急——对不起啊。”
  他说着,弯腰朝刘绍凑过去,对着他那把乱七八糟的大胡子吻上来。
  刘绍猛一偏头,避过了他,大声道:“别过来!”
  狄迈愣在原地,鼻尖和他隔了半尺远。
  刘绍闭一闭眼,心想先前贪生,现在果然就落到生不如死的地步。缓了一缓,再开口时已平静下来,“我没生什么气,也没什么可生气的,你更没有对不起我之处。本就是两军交战,我若与你易地而处,也一样会穷追猛打,和你没有什么分别。”
  他不愿把话说绝,可又怕说得不够明白,和狄迈始终纠缠不清。沉默了好一阵,放缓声音,希望能不伤到他,“我把你当狄夏的摄政王看待,你也把我当一个败军之将、亡国之俘看待就是。我不愿再做贰臣,当不了曾图,你痛快把我杀了,成全我一个文文山的美名,我非但不怨你,还对你感激不尽。”
  “如果你不愿下手,能网开一面,把我放脱出去,我一生一世都感你恩德,从此泛舟江海,绝不再为雍人效力,你若不信,我可以立誓。”
  他说这话时极为平静,绝不是气话,也不是什么玩笑,可越是这样,越让人觉着可怖。
  狄迈怔怔地瞧着他,手脚霎时冰凉,心中一片迷糊,实在不知何以到了如此境地。
  他看着刘绍,也不说话,只是摇头,对此时的一切都绝不相信,可到底是哪里错了,他心乱如麻,想不出来。
  忽然,他心头仿佛两颗火石中间打出道火星般地一亮,伸手探向刘绍额头。
  刘绍又偏头避开,他发了狠,一只手捏住刘绍下巴,按定了他,另一只猛地贴在他额头上。
  片刻之后,他忽地吐出一口气,肩膀松下来,像是笑了一下,对刘绍温声道:“你发热了。你说的话……等到了长安,我就给你找大夫瞧瞧。你身上难不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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