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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竹帛——by一只小蜗牛 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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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绍恼恨他装傻,可又狠不下心来戳破他,只恨自己身体太好,备受折磨而不能当场昏厥。
  他看着狄迈,没再说更多的话,也没挣扎,可这会儿在他两眼当中,是狄迈一生从未见过的神色。
  狄迈竟然不敢再看,垂下眼去,随后就像海浪退潮一般,慢慢、慢慢地松开了他。


第110章 犹恐相逢是梦中(七)
  车架停下,狄迈把刘绍抱下车,随后也不放他下来,始终抱着他走。
  刘绍安安静静躺着,也不挣扎,一来狄迈两条手臂在他身上钳得很紧,他多少还有些自知之明,二来这时候挣扎显得极怪,仿佛是电视剧里什么强抢民女的桥段,而他就是那个被抢的民女,抹不下脸,索性就任由狄迈抱着,两手搁在肚子上,在他怀里躺尸。
  进门之前,他抬头看了一眼,牌匾已换成了“摄政王府”,是葛逻禄和汉语双语的,从大门上看不出是哪,只是有几分眼熟。
  进门之后他才发觉,怪不得眼熟,原来是洪维民生前的府邸,狄迈倒当真是个会享受的。
  洪维民的府邸极大,他跟着狄迈七拐八拐,半天都没走到地方。
  回廊比院子窄了许多,像是从两边压过来,把人逼在中间,因为始终没人说话,狄迈的脚步声显得极响,一下一下,踏在石砖上面,像是追着什么人,一叠声地往前赶。
  刘绍心想:这会儿他的手不哆嗦了。
  又穿过几间屋子,进了间卧房,狄迈弯腰把他放在床上,错一错身,让出些位置,对旁人打个手势。
  几个军中的医官和汉人大夫先前就得了令,已等在旁边,见状忙上前来给病人看诊。
  刘绍颠沛流离了一年,缺衣少食了半年,腹无粒米、炊骨爨骸以求一饱了近一月,这会儿却摇身一变,连看个病都有专家会诊。
  他任人摆弄着,忽然笑了一笑,多少带上几分讽刺之意,不过胡子太浓,没让别人看见。
  几个大夫轮流给他把过脉,看过舌苔、眼皮,还解开他外衣,在他身上按按,然后互相瞧瞧,点了点头,推选出其中一人给狄迈汇报病情。
  刘绍一面听,一面在心里翻译,嗯,其实就是营养不良,需要吃饭。
  以及他没发热,是狄迈刚才的手太凉。
  等人走了,他自己坐起来,打起精神,准备打一场大战。
  狄迈坐在床边,递来一杯温水,低声道:“先喝点水吧。让人去煎药了,吃完药吃点东西,你想吃什么?”
  刘绍不接他水,叫了他一声,“狄迈。”
  狄迈像被惊到,忽然晃了一晃,幸好杯里的水不是很满,几次舔到了杯沿上,却没洒出来。他抿住嘴,“嗯”了一声。
  “你肯不肯放我走?”刘绍问。
  狄迈摇头。
  “那你肯杀我吗?”
  狄迈又摇头。
  刘绍沉默片刻,觉着倒不出意料之外,可仍是劝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选一样吧,对咱俩都好。”
  狄迈把水搁在桌上,神情忽地激动,“为什么我非得在这两个里面选?我不可以选别的吗?为什么你非要走?谁对你说了什么?我等了五年,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我们好好的,不行吗?”
  “可我不想再和你好了。”刘绍看着他道。
  说完,他顿了一顿,两手攥拳,又松开,“你就把我当成你抓来的俘虏——”
  不等他说完,狄迈忽地吻上来。
  刘绍抬手想挡开他,可随即两只手腕都被捏住,一左一右向旁边一撇,他就被迫张开了胳膊,门户大开。
  见狄迈凑过来,他使劲转过头去,撇向一边,狄迈追上,他又向另一边撇头,几次之后,狄迈不知是发了急,还是发了怒,忽然上床来骑跨在他身上,掰着他两手举过头顶,叠在一起,单手压在墙上,另一只手扳正他头,一低头亲上来。
  这姿势似曾相识,可分明哪哪都和之前不同。
  狄迈的气息扑上来,刘绍恍惚一阵,随后使劲撇头,可狄迈死死扣着他的下巴,几乎把他下颌的骨头捏得碎了,不让他动上分毫。
  他嘴上挣扎不开,手上猛地用力,脱开钳制,把在狄迈身侧向外狠推。
  狄迈两肋吃痛,哼了一哼,却没让他推开,反而把手从他背后伸过去,箍紧了他压在墙上。
  刘绍在他嘴唇上猛地一咬,下一刻就尝到血腥味儿,可狄迈这次连哼都没哼,像是全无察觉,只是拼了命一样吻他。
  刘绍没咬第二下,忽然觉着痛苦已极,竟不知今夕何夕,渐渐不再挣扎,没了半点反应。
  他不动之后,狄迈反而松开了他,连忙在他脸上查看,却瞧见他两眼都睁着,并未昏过去,只是神情冷然,让人承受不住。
  “起来吧。”刘绍道。
  在他身上就是再添二百斤的力气,也未必能把狄迈从他身上推开,就是现在还在金城御座上的皇帝下令,眼前这目中无人的摄政王也未必依从。
  可这句话说完,狄迈当真松开两手,从他身上缓缓下去,颓唐不安地坐到了一边。
  过了一阵,他忽然问:“就因为我把你们雍国的皇帝给打到了南边去,是么?”
  刘绍吸一口气,低声道:“算是吧。”
  狄迈霍然站起,在屋中走了两圈,站定脚步,“你忘了、你忘了你以前说——”
  刘绍打断他,“今时不同往日了。”
  狄迈惨笑两声,“你食言了?”
  刘绍饿得发昏,浑身没有力气,不想多说,又答了一句“算是吧”,随后又问:“能不能放我一个人待会儿?”
  狄迈愣愣,随后当真没再说什么,拂袖而去。
  刘绍坐了一阵,去门口转了一圈,看见两个守卫,又去窗边看看,院子外也人影幢幢,知道狄迈已有防备,自己这会儿走路都不利索,势必逃不脱,况且逃出这座小院,也跑不出长安城,于是躺回床上,看着天花板,想昏却昏不过去。
  过了一阵,下人把药送上来,刘绍看了眼道:“放那吧。”下人应了一声,把药放在桌上,悄悄走了。
  又过一阵,又有下人送来一盘炒水芹,一盘炖烂的鸡肉,一碗脱壳的白米饭,一碗泡茶,一只鲜桃,几颗脆李,一一摆在桌上,默默退了出去。
  刘绍闻见香味儿,口水直流,肚子大叫起来,可是躺着没动。
  又过了不知多久,他渐渐生出困意,正要囫囵睡去,又听见门口传来动静。
  还是刚才那个下人进来,见桌上的菜一口没动,十分惶恐,但没出声,赶紧把凉掉的饭菜都收了下去。
  刘绍重又把眼皮阖上,没多久,就听狄迈的声音响起来,“怎么不吃饭?”
  他不愿在狄迈脸上瞧见担忧、痛苦或是别的什么神色,索性闭着眼道:“你不肯杀我,也不肯放我,我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狄迈讶然,“你在绝食?”
  刘绍不答,算作默认。半天没再听到狄迈动静,过了一阵,一串脚步声朝着门口走去,狄迈似乎是出门去了,可很快又回到屋中,坐在桌前。
  又过了不久,纷沓的脚步声响起,像是有好几个人在屋中进进出出,随后饭香味儿飘过来,比刚才还要再香百倍。
  刘绍睁开眼,见到饭菜摆满了一桌,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偏偏每道都恰好是他爱吃的。
  他口中下意识地分泌出口水,想要咽下,可担心喉结一滚,让狄迈瞧见,只好含在嘴里,若无其事地转开了眼,装作不为所动,抬手摸摸脖子,装作瘙痒,借着挡住的时机,趁势把口水咽了下去。
  桌上摆了足足二三十道菜,都换成小碟装着,可仍是把整张桌子都占满了。
  狄迈坐在桌前,也不说话,拿起一副筷子,对着满桌好菜,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他胃口全无,半点也吃不下,可就像刘绍装作不感兴趣一样,他也装作胃口很好的样子,每道菜都吃一两口,一声不吭,只是一道、一道慢慢吃着。
  屋中静得厉害,一时间只能听见他的咀嚼声,还有筷子偶尔碰在瓷碟上的脆响。
  过了好一阵,他把一桌的菜都吃了一遍,看向旁边,刘绍却还躺着不动。
  胃里像是塞进一堆石头,狄迈弯一弯腰,拿起一杯水慢慢喝了,见刘绍还没有出声的意思,不由得攥紧杯子,尽量平静地问:“来真的啊?”
  见刘绍不语,他又道:“我让人打桶水来,给你沐浴。洗完之后把胡子刮了吧,都扎嘴了。”
  刘绍原本已经闭上了眼,这会儿见他实在油盐不进,居然自顾自地装作一切如常,忍不住又睁开眼道:“不劳费心。”
  狄迈脸色忽地一变,尽力装出的平静一霎时无影无踪。
  他一按桌子,直身站起,椅子在地上摩擦出一道刺耳的声响,“刘绍!到底是为什么啊?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不能什么都不说。你知道这五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我——”
  他忽地手按上腹,顿了一顿,眉头皱起,又猛然松开,两步走到床边,一把握住刘绍手臂,像是握着一把干柴,“害你这样,是我有错,你想怎么都行,但你不能这样……你看着我!”
  刘绍当真转过眼看他。
  数年没见,大约是说一不二惯了,狄迈眉宇间愈发凌厉,尤其那两只眼睛目光炯炯,威势逼人,有时忽然阴沉下脸,就能引得人心中一跳。
  可毕竟还是和他耳鬓厮磨了十年的人,就连每一根眉毛都带着让人心惊的熟悉,熟悉得让人想要抬手去摸,刘绍只瞧他一眼,就忍不住又移开视线。
  狄迈又道:“你亲口说,万一两国动起刀兵来,该怎样就怎样,你不会怪我,你忘了吗?你反悔了?之前我和雍人打过两仗,你都在我身边,你记不记得?你现在要做大雍忠臣了么?什么总督!你不能、你不能……”
  “我算不上是大雍忠臣。”刘绍冷冷道:“但你说得对,我反悔了。松开我。”
  狄迈不肯。
  刘绍放柔了声音,又道:“松开我吧。”
  狄迈心中像被什么一震,喘一口气,当真松开了手。刘绍坐起来,“好,狄迈,你想听,我就都和你说。”


第111章 犹恐相逢是梦中(八)
  刘绍说过那一句之后,却顿了很久没再说话。
  狄迈也不催促,后退两步,站在床边。
  过了一阵,刘绍终于开口,“我曾经懵懂,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自然对什么都能不闻不问。我那时说‘两国交战,该怎样就怎样’,也并非诓骗于你。”
  狄迈听到此处,不仅不觉着高兴,反而心往下沉了沉,知道他说起“从前”,只是为了说到“现在”,不动声色地咬紧了牙关。
  “可是,”果然,刘绍又道:“自从你领兵南下,我亦北上,担守土之责,亲眼见着多少尸横盈野,血流成河!这些年来,万里长城,自西向东,多少军民尸体枕藉,残肢断臂,一眼望不到头。”
  “亦集乃、沙井、榆林、大同城外,这些地方几度交兵,自不必言。单就这一年当中,你我两军辗转南下,反复交兵,战朔州、战雁门、战太原、战永宁、战平阳、战汾水……哪一次壕沟里不是填满了尸体,哪一战不是杀得头颅滚滚,鲜血横流!”
  “当然,不单我雍人是爹生娘养的,你葛逻禄人也不是铜头铁臂,一刀下去,一样会死,我这双手里也有你许多血债。这些年来,士卒百姓死伤少说也有四五十万,这些人的尸体堆在一起,华山再高,也高不过它去!血流在一起,黄河虽大,也要给染成红色!”
  他猛地将手一挥,站起身来,直视着狄迈,“陆元谅兵败遭人谗杀,死在大同;荀廷鹤遭你反间而死,死在长安;一年之前,刘凤栖死在御河东岸;大半年前,解辉遭伏,死在洛川……这些是你知道名字的,还有你不知道的。”
  “这半年间,我麾下众部将不愿舍我而去,随我转战千里,同你夏人前前后后交战数十次。屡败之军,不足以挡你兵锋,哪一战没有扔下几十几百颗脑袋?”
  他愈说声音愈高,双目凛凛,满脸厉色,竟让人不敢逼视,到最后胸口一鼓,高声道:“到了这个份上,你自己说,为何今时不同往日!”
  最后这句,他忽地鼓起胸膛、发了声吼,这是狄迈三十一年间第一次瞧见他这幅模样,也是第一次听见从他身体当中发出这样的声音。
  他看着刘绍,两耳当中嗡地一响,只觉从头到脚猛地一凉。
  随后,就如几年前在亦集乃城中的刘绍一样,他心中也霎时掠过一个念头,“完了”,但到底是什么完了,他一时不敢去想。
  在两军阵前,兵锋最恶时,在无数的险要关头,他都不曾有过这种念头,可现在他心中竟然忽感绝望,不由自主,向后退出两步,脚下被什么绊住,向后便倒,跌坐在椅子里面。
  刘绍饿了多日,说了这么长一番话后,也眼冒金星,打了个晃坐回床上,不住喘息。
  一时之间,屋中无人说话,只能听见两道沉重的喘息声,互相纠结着,此起彼伏。
  狄迈闭一闭眼,捏紧了两侧的扶手,深吸一口气,迅速稳住心神,低声道:“我既是王室子弟,也是摄政……重任在身,进取……进取中原,也是为了大夏的大业。”
  “况且,你也知道,”他睁开眼,身体朝着刘绍微微倾去,怀着些希望看向他,“那雍国的皇帝早想除掉我,只因我父汗当初在金城称了王号,他就想要灭我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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