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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竹帛——by一只小蜗牛 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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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绍答:“不恨。”
  水声轻轻一响,狄迈从水里拿出了手,撑在桶沿上,手指捏紧了,又问:“那你……还爱不爱我?”
  刘绍又不语。
  狄迈等了一阵,知道他不会回答,不再问了,在他头上扬了捧水,又慢慢给他洗了起来。
  被水拂在身上,刘绍闭上眼,一动不再动——
  一锅滚水冷定也,再撺红几时得热!


第114章 千载白虹为贯日(一)
  当天夜里,刘绍就住回了鄂王府中。
  王府一应陈设还和从前一样,先前他父王随雍帝南奔,仓促间没有带太多东西,多年来攒的那些瓶瓶罐罐全留了下来,甚至还留了几个年老的家丁。
  这几人看着刘绍长大,听闻他兵败被俘的消息,都以为他必不能活,不意又见到他,喜不自胜,可转念想到彼此都已成了亡国之人,欢欣之后,又不禁垂泪。
  刘绍倒是没哭。
  他先前担当守土之责,全力以赴,自问没有半点愧疚,后来偾军遭缚,平心而论,他技不如人还在其次,怪只怪雍帝昏聩,早种恶因,后来江河日下,也是时势使然,说一句“非战之罪”,不算他为自己开脱。
  他虽有亡国之感,却没有什么黍离之悲,只是夜深人静时,偶尔忽地想起战死的某人,心中一寒,一坐而起,听见窗外松涛澎湃,无边无涯,悲悚顿生,竟夜不寐。
  自从回府之后,他就重新开始了饮食。
  这次长了记性,一开始只吃些菜糜,后来换成肉糜,又过两天才恢复了正常饮食,总算肠胃无恙。
  他还刮去了胡子,重新露出下巴,头发束起,换上一身干净衣服,整个人翻然一变。
  只可惜瘦损过剧,风流俊赏是再不沾边了,只囫囵有个人形,不过却也比之前没有人形要强得多了。
  他坐在桌前,扶镜自照,半年来头一次瞧见自己,一时竟然有些陌生,两辈子没见过自己丑成这样,可心中木然,倒也不觉着有什么所谓,反而还是吃惊多些,感叹自己窜逐一年,身体非但没垮,反而强韧得多,瘦成这样都能不死,不知天下有几人能做到此事。
  他看了一阵,颇觉无味,索性把镜子倒扣在桌上,换了身衣服,正打算出门,却听见屋外有什么动静,从窗户里瞧过去,就见狄迈走过院门,正从小院中来了,鄂王府里的几个下人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正在向他见礼。
  狄迈还算信守承诺,从两人约定之后,再没对他有过什么亲密之举,非但让他住回了自己原先的家中,还解除了对他的拘押,让他能出门活动,只是身边常有些人在明处暗处跟随,他到现在也没弄清到底有多少人。
  他刚开始时不大相信狄迈真能如此,先试探性地走出了屋,见果真没人拦他,又在府中各处转了一遍,故意往大门口走去,仍是没人在意,后来索性出府,去到城中闲逛,只有走到城门口时才被人拦下,还因为体力耗尽,坐在地上险些昏倒,最后雇了辆车才回来。
  从那之后他才明白,狄迈说不拘押他,果真不是虚言。
  他的活动范围竟然有全城那么大,尝试着进到什么店里,同客人交谈,也都不受管制。偶尔有识得他的夏人,见到他后,虽然神情不善,切齿痛恨,可到底谁也不敢上前来。
  他若以战俘自居,受着这般优待,若不心生感激,实是没有心肝,可若是以别的身份自居,那就说不准了。
  一愣神的功夫,狄迈就进到屋里。
  下人没敢拦,他一路上畅通无阻,就像回了自己家,见刘绍刮去了胡子,露出整张脸,不禁愣了一愣,在门边上站定,右手在身侧捏捏。虽然刘绍每日吃了什么,都有人报告给他,他却还是问道:“最近胃口还好吗?”
  “还好,”刘绍站在窗边,和他隔了整间屋子,怕他说出什么亲密的话来,先道:“多谢摄政王关心。”
  狄迈“嗯”了一声,对刘绍这般说话已经习惯,不像一开始那样难受,也学着他的样子,客客气气道:“我治下了一桌宴席,不知肯赏光吗?”
  刘绍从不去他府上拜访,每次都是他来鄂王府看望刘绍。
  他来得不算频繁,也没有固定的时间,俩人差不多每两天才见上一面,昨天他没有找过刘绍,他想,刘绍今天不应该,也不可以拒绝他。
  没想到刘绍却道:“实在对不住,今天已和别人有约了。”
  狄迈愣愣,皱起眉头,心里面第一个念头是,刘绍怎么能因为旁人拒绝他?忽然觉着委屈。可随后第二个念头是,谁敢因为旁人,误了他摄政王的约?
  他沉下声音,似笑非笑地问:“如此不巧。只不知是让谁给赶在我前头了?”
  刘绍见他冷了脸,便也不咸不淡地答:“你找人一查问便知。”
  狄迈抿了嘴,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片刻后笑了笑道:“没关系,你先去赴他的约,等结束了再来找我就是,我在府里等你。”
  他说完,仍站在门口不走,却不说话。
  屋中安静下来,时不时听见院子里的鸟鸣。刘绍开不开口送客,干脆不说话,眼睛瞧向桌子,从左到右地数着木纹,可自己也不知道数了几个,耳朵像是被两根绳子穿起来往上提着,不自觉地听着门口的动静。
  两人从相识以来,从没有像这样相对无话过。
  狄迈有些待不住了,手又在身侧捏捏,问刘绍:“怎么不说话?”
  他这句话问出,还不如两人继续沉默着。
  刘绍张一张嘴,半晌才道:“我送摄政王出去吧,今日晚些时候,一定去府上拜谒。”
  狄迈这次没再同他有来有往,也说些客套话应付,反而默然不语。
  以他如今的身份,已经用不上这种话了,要不是因为刘绍,他早忘了这话该怎么说。
  车架停在王府大门外,刘绍送他,又是一路无话。
  狄迈也不出声,默默在刘绍身边走着,肩膀和他隔了寸余远,右手在刘绍的左手旁晃荡,有时袖口打在他袖口上,擦着人手腕,一阵阵发痒。
  院子里的芍药正开着花,隐隐约约有香气传来,仔细闻时却闻不见。有几只鸟原本在砖缝间啄食,被他们脚步声惊起,叽喳两声,翅膀一扇,飞到树上。
  不知怎么,好像很快就走到了大门。狄迈知道刘绍晚些还要再来赴约,没多流连,上车后瞧了他一眼,就让人催马。
  刘绍站在原地,看着他车架渐渐远了,始终没动。
  忽然,车帘掀开一角,后面露出狄迈的脸,仿佛回头看他是不是在看自己,刘绍猛一转头,移开视线,上了另一架车。
  他去到他最常去的那家酒楼,只可惜人去楼空,昔日的几个好友,除他之外只剩下秦远志还活着,又不知现在正在何处,只听说他正在解定方麾下,或许没死,又或许是死讯还没传来,他也不知道。
  他今天来,是来见张廷言的。
  说来奇怪,以他对张廷言的了解,原以为他身是荀廷鹤的高徒,即便没有血溅殿前,以一死劝谏雍帝不要轻易放弃长安南逃,也该在被夏人俘虏之后,怒斥一番,随后慨然赴死。
  可谁知他居然通过辛应乾,向狄迈卖好,从他那里讨了官职,只是还没正式就任。
  原本长安耆老见刘绍被解除了囚禁,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知道他一定投降了夏人,都骂他是软骨头,可见了张廷言这个不但投降,还“出仕伪朝”的,又纷纷舍了刘绍,转去骂他。
  多亏了有他吸引火力,近日来刘绍打的喷嚏都少了,去外面吃饭,收他双份饭钱的店家也渐渐收手,看来是找到了新的众矢之的,就解除了对他的经济制裁。
  两人再次见到,彼此都不胜唏嘘。
  刘绍困惑张廷言会投降,张廷言却也感叹刘绍临死之前功亏一篑,不但没能名垂青史,反而还要入《贰臣传》,瞧见对方的第一眼,就不由得相对干笑。
  两人吃饭时,负责看守刘绍的人只把守在外面,并不进来,看样子也不打算偷听,足见狄迈信任。他既相信刘绍不会再寻死,也相信他不会和雍国残部联络,图谋对自己不利。
  信任到这个份上,即便是刘绍也有几分吃惊,张廷言看他脸上微微变色,问道:“怎么了?”
  刘绍摇头,见张廷言要给自己斟酒,忙道:“我身体不适,今日就先不饮了。”
  张廷言看他瘦成这样,也不勉强,这时才注意到门外守着两人,奇怪道:“这是?”
  刘绍答:“算是看押我的人,不必在意。”
  张廷言心中愈发奇怪。刘绍既然已被放出,说明他已答应投降,可还要派人看押,足见夏人对他仍有疑虑。既然如此,再继续拘着他就是,像现在这样,让他在城里自由走动,又派人始终跟着,是做什么?
  他心中正想着一件大事,对此也就没有理会,又斟了两杯酒慢慢喝下,才看着刘绍道:“今日请刘兄来,其实是……有一事相求,只是不大好开口。”
  刘绍心想:我只身被俘,走到哪都有人跟着,能有什么求到我的地方?闻言虽然奇怪,却仍是道:“张兄请讲。”现在两人都是白身,倒不必以“大人”相称。
  张廷言开口之前,下意识地想给刘绍满斟一杯,可举起酒壶,想起他不能喝酒,绕了一圈,又放下了,似乎为了缓解尴尬,自己又喝了一杯。
  还没吃饭,他已经三杯酒下肚,刘绍见状好笑道:“有什么事,张兄开口就是,能帮到之处我一定尽力而为。只可惜我现在是一担灯芯草,烧不出一撮灰,万一出不上力,还请张兄莫要见怪。”
  因着荀廷鹤之故,他与张廷言关系也还算亲近,虽然有时不赞同他行事,但两人毕竟一块主持过屯田之务,其后也常有往来,算得上是交了朋友,听他求到自己,刘绍虽然不知是什么事,却也先答应下来。
  张廷言忙道“不敢”。又犹豫一阵,忽地搁下酒杯,下定决心般开口道:“听闻刘兄与夏国的摄政王年少时关系颇近,不知在他面前可能说上一两句话么?”
  刘绍一愣,“不知是什么话?”
  张廷言这次没再扭捏,坦然道:“我先前求仕,是托了辛应乾的人情。可辛嫉贤妒能,面热心冷,状似为国求贤,其实却生怕别人威胁到自己,我几次想要通过他求见摄政王,他均借口推脱,不肯引荐。刘兄若有门路,还望搭一把手才是。”
  刘绍顿觉索然无味,起身道:“好,那我试上一试。”


第115章 千载白虹为贯日(二)
  狄迈入主中原至今已有一年之久,如今夏国小皇帝却还在金城,近几个月常有大臣上书说陛下既然已做了夏、雍两家之主,应当去长安再次登基,以慰天下臣民之望,全被狄迈以陛下年纪太小,不耐长途奔波,加之雍人还未尽数宾服,海内尚未尘清为由,给压了下来。
  可是夏帝未至,六部官员已经陆续南下,有些不愿动身的,其职位在长安也已另行设置,俨然是已在金城之外另立了一个朝廷,只听命于狄迈一人。有些新降服的雍人官员,只知有摄政王,甚至不知夏国皇帝长什么样子。
  狄迈为了不显得太过跋扈,只在入城当日进入皇宫之中转了一圈,此后就再没去过,平日处理政事,都在自己的摄政王府中进行。
  众官有事时,不可能千里迢迢发去金城,请夏帝裁夺,自然要取摄政王进止,因此六部衙门虽然原本设在宫中,可久而久之,都搬去了狄迈的摄政王府。
  大小官员每日在王府中来往不绝,各地发来的军报,一经送到长安,也是即刻送来此处。
  慢慢地,王府也就成了朝廷真正的中枢所在,在洪维民府邸的原址之外,居然又外扩了数十尺,才勉强不显得拥挤。
  狄迈出门一趟,再回府时,已有许多大臣等候求见。
  狄迈没急着见他们,先吩咐人把饭菜撤下,晚点再做一桌,撤下的饭食本来想说扔了,转念一想,让人赐给正在候着的大臣,然后坐下来看了两份军报。
  第一份是是西线传来的。
  先前元涅一军席卷陕西,因雍帝仓皇逃窜,雍国举国人无战心,所以他兵锋所向,势如破竹。自进入长安之后,已先后袭破武功、眉县、西乡,进逼汉中。
  汉中要地,只半月便下,其后攻取略阳,兵分两路,一路向北,与眉县守军两路夹击,强攻大散关,取道西向;一路向南,又分为两支,一支走陆路攻宁羌,一支沿嘉陵江至广元,以开川蜀大门。
  如今大散关已经攻破,这路人马已与他先前在陇右布置的守军会师一处,欲席卷全陇;广元一路,进兵却颇不顺,已经近两月,仍无捷报传来。
  他心下颇不悦,暗暗皱了皱眉头。广元之后,还有剑阁、阆中等要地,区区一地就耽搁这么久,照这样看来,攻略全川之地,岂不是要数年之功?
  这一支正由贺鲁齐统领,按说不该如此,他压下不悦,又往后看,忽地恍然:原来是吴宗义,他已经流窜入川了?
  他冷哼一声,动了亲征的心思,可随即就放下了。长安事务太多,他实在抽不开身,况且区区败军之将,也不值得他亲自走这一遭。
  他曲起手指,下意识地在案上敲敲。
  想起此人,他就难免想起大半年前,他将刘绍那一军团团围住,趁吴宗义冲入阵中,下令放箭,更又亲自挽弓,想要一箭结果了他。却不知道刘绍从哪冒了出来,竟然故意拿身体挡住了那个姓吴的,当时之景他至今想来,仍然忍不住暗暗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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