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by二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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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砚安说着解了安全带,拉开车门。
“那我先走了。”
周决点头:“手尽量别沾水。”
陈砚安笑着答应。他下车,站在路边,微微俯身笑着对周决挥手。周决坐在车里点了点头,便发动了车子离开。
陈砚安目送着周决的车子远去汇入车流,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月亮。
这几天天气好,今日又是阴历十六,月亮很圆很亮。天边无云,圆月成了挂在天上的孤寂。
陈砚安收回目光,低下头,紧了紧衣领。
第20章 20
20
一次爬山,陈砚安深深感叹自己的体力衰退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连着几天,他都是腰酸腿疼,早上起床都起不来。睡眠质量倒是有了显著提高,总是一沾枕头就着,做梦都没有,一觉睡到天亮。
精神状态倒是好了不少,毕竟睡得沉,休息足够,白天不会精神不济。
之后他们连着几周都没见面,只偶尔在微信上聊几句。周决在某一天告诉陈砚安,他过段时间就又得开始排戏,不是新戏,是中央剧院经典剧目的复排,最近一直在开会。虽说有前人经验的借鉴,但前人已有的成就也会给这些新演员们很大的压力。
陈砚安看着手机上周决发过来的消息,问了几句他演的角色之类,然后回了个“加油”的表情包。
陈砚安这边也每天焦头烂额。倒不是车间设备出问题。他们厂调来了新厂长,新官上任三把火,把他们车间的管理层进行了大换血,人员变动很大,车间主任副主任,全都换成了自己的心腹。有个隔壁车间姓张的作业长,年过四十,兢兢业业二十年,专业技术能力一直是一流,但由于说话直,一直也没升副主任。最近他实在看不惯新来的年轻主任的做派,在例会上几次直言车间管理有问题。结果直接被厂长从作业长的位置上撸了下来,派去做了个技术员。
陈砚安当时看见公告的时候,下巴都惊掉了,半天回不过神。这个作业长和他还算熟,隔壁车间的生产线设备复杂、容易出问题,这么多年,除了这个作业长没人搞得来。把他换下去,还能换上来谁?
陈砚安已经过了年轻意气的年纪。虽然他年轻的时候也对厂里领导层有诸多不满,但后来看多了人事变动,也能懂得:人家既然用你用的不顺手,为什么不换一个用的顺手的呢?
但张工实在太优秀了,在位者对优秀的人总是有所忌惮。余志当时看见公告的时候也实在没忍住,低声骂道:“谁能接张工的工作?厂长脑子有坑啊?”
陈砚安虽说没骂出声,但其实也深有同感。
厂长风风火火搞得厂里鸡犬不宁,有车间的临时工甚至在厂长办公室门口挂了白条幅。
没几天,厂里又传出来消息:张工辞职了。
陈砚安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并不意外,但实在惋惜。张工的性格直爽,说一不二,必定是受不了这种气,与其让上班变得像上坟,还不如辞职另谋出路。
张工认认真真工作这么多年,厂长一个命令就把他多年的努力打了水漂,否定了所有,厂里每一个人都在惋惜。
有天中午,陈砚安从食堂出来往办公室走的路上,正好碰见了张工。
他其实已经挺多天没来上班了。陈砚安见到他的时候也是一身常服,并没有穿工装。陈砚安努力作平常状,打了个招呼:“张工。”
张工见到陈砚安,笑了笑,抬抬手里的文件袋,说:“有几个手续没走完。”
这就是证实流言的意思了。陈砚安心里难受,叹口气,问了句:“张工辞职后去哪儿?”
面前高大的男人垂着手,手指粗糙。他用文件袋拍了拍大腿一侧,说:“有个朋友在外省自己开的厂,给的待遇不错。”
陈砚安点点头。张工又自嘲地笑了笑:“他几年前就劝我出来和他一起干,我不愿意。人年纪大了,不想轻易动,更何况老婆孩子都在这边。没想到,今天还是得走。”
陈砚安看着张工,说不出什么,只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我一直觉得,工作嘛,不顺心是常有的,忍忍就过去了。”张工微微笑着,倒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忍也是有限度的对吧?与其让自己天天不舒服,不如及时止损。国内这么多公司,哪里不能去?为什么要受这份窝囊气。”
陈砚安看着张工不再年轻的面容,怔了怔。
片刻后,他点点头,笑着说:“您说的对。”
张工笑着点了点头,往人事科的办公室走去。
张工走后,厂里日日唏嘘,屡屡听说隔壁车间又出了事,总有人说:“要是张工……”
周决有天晚上给陈砚安打电话,陈砚安还说了这件事。
周决听完也沉默了很久,说了句:“可惜。”
确实可惜,人才不被重用,甚至被逼离开,这在什么时候都是引人唏嘘的。
“顺着心意走,总不会出错的。”周决又说。
陈砚安听着周决的话,心下动了动,却最终没有说什么。他拿着手机笑了笑,掠过这个话题,转而问:“你打电话是有什么事?”
刚才周决打来电话,陈砚安直接劈里啪啦一通倾诉,忘了问周决的正事。
周决这才回答道:“是钟老师,他老家亲戚寄来了点特产,我今天去老师家他给了我两兜,专门嘱咐我一兜是给你的,让我不要私吞。”
陈砚安笑:“替我谢谢钟老师。”
“嗯。”周决应道,“你什么时候有空?我给你送过去吧。”
陈砚安想了想,说:“你最近在排戏……都是下午排对吧?”
“对,下午和晚上。”周决说。
“明天中午可以吗?我这周休单天,明天周六是我的班。中午我从厂里出来一趟。”
陈砚安第一次被自己严苛的工作安排搞的有些无语:“抱歉,可能得让你跑一趟了,我最近事多,所以后天应该也得去厂里干活儿,没时间去找你。”
“没事,明天中午可以的。”周决的声音带着笑意,“你把你单位地址给我,我到了之后给你打电话。”
陈砚安道了谢,两人又随便聊了两句就挂掉了电话。
周六日的时间虽然员工要值班,但管理并不严格,中午出去时间长一点,回来打卡晚一点都没关系。陈砚安值完班没换衣服,穿着工装开了车出厂区,停好车后下车站在一旁。
陈砚安一身浅蓝色工装站在马路沿上,插着兜,清俊挺拔。
周决下车后看陈砚安看了很久,看的陈砚安有些莫名其妙,抬手摸了摸后脑勺。
周决反应过来后,没说什么,转身打开后备箱,把一大箱果干放到了陈砚安的车上。
得知周决还没吃午饭,陈砚安便带着周决去了旁边的一个小面馆。这家面馆面积不大,开在工厂旁边,顾客群体就是工人,因此量大,价格实惠。陈砚安和余志他们有时候吃腻了食堂,就会来这边换换口味。
他和周决掀开帘子进去,前台的小姑娘细声招呼:“两位?”
陈砚安点头:“两位。”
“往里走,里面有位置。”
陈砚安和周决往面馆里走。面馆以前是民房,依旧是几个小房间的格局。陈砚安转过一面墙,一男一女在一张桌前并排坐着,也都穿着工厂的工装。男人抬起脸,正好和陈砚安打了个照面。
男人看清是陈砚安,有些局促似的,下意识站起来,喊了声“陈工”。
站起身之前,陈砚安清晰地看见两人的手在桌下是交叠的。
陈砚安看着男人,又微微低头看了一眼依旧坐着的女子,面上有些不好看。他顿了顿,点点头应了声“王工”。
周决看了男人和他旁边的女生一眼,淡淡转开头去。
男人不自然地笑笑:“来和朋友吃饭?”
“嗯。”陈砚安道,“你们吃。”
说罢就往里间走去。
落座后点完面和小菜,陈砚安一言不发地用茶水涮餐具,有些出神。
周决看在眼里,也洗着自己的茶具,没有开口。过了一会儿,他微微侧身转头,目光越过墙壁,看到方才的一男一女已经离开了。
片刻后,周决忽然问了句:“心情不好?”
陈砚安被唤回神志,淡淡笑:“怎么这么问?”
周决没回答,又问:“因为他们两个?”
周决没明说,但所指已经非常明显了。陈砚安一怔,随即笑出声,笑着摇了摇头。
周决知道陈砚安这是默认的意思,便又肯定道:“他们两个不是夫妻。”
陈砚安看着周决,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些什么,最终又摇头笑了笑。
“你们演戏的看的真清。”陈砚安玩笑了一句。
“抱歉,我可能不该问。”
“没事儿,”陈砚安轻轻笑了一下,把涮好的茶杯摆在面前,给自己和周决倒上茶水,转了转,说:“那个女生我不认识,男的是三炼的,我打过交道,但不熟。”
“他妻子在我们厂设备科,我们关系不错,人很好。”
陈砚安顿了顿,捏着杯子,皱了皱眉,声音沉下去:“前两个月刚休完产假。”
正巧这时服务生端上面和小菜,熟练地将碗盘摆在桌上,很快地离开。
周决抽出筷子,问:“你会告诉她吗?”
陈砚安反问:“我该告诉她吗?”
陈砚安话音一落,两人目光相接。周决的脸上没有笑意,恢复了陈砚安初见他时的面无表情,这样的周决给人的感觉总是很冷、难以接近。
两人目光相接不过几秒钟,答案已在不言中了。
陈砚安摆弄着筷子,心里还是不忍,明明身处旁观者看得明白的事,一放在自己身上,就瞻前顾后起来。
他叹口气说:“我会破坏他们的婚姻。”
“他们的婚姻不是你破坏的。”周决很快地说,口气不容置疑,“是出轨的一方破坏的,即使你不说,在他出轨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婚姻就名存实亡了。”
“可我还是会给他妻子带来痛苦,她知道之后……”
“陈哥。”周决打断他,声音有些沉。陈砚安抬眼看去,对方抽了张纸巾,正擦着自己的手,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
“被蒙在鼓里或许会有一时的快乐,但清醒后总会有更大的痛苦。她总要知道的,越晚知道真相越难以接受。”
“两个人生活总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总有一些毛病不能被人接受。有的人不能接受抽烟,有的是喝酒,有的甚至可能是打鼾。因为任何事情离婚都是正常的,但是这些都能被理解,也可以商量。但是出轨。”
周决顿了顿,眼神有些凌厉:“出轨是底线,不能被原谅,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陈哥,你应该看得清的。”
周决的表情是很严肃的,陈砚安看得怔了怔。面前的男人很理智客观,而且陈砚安能感觉到,他并非是因为置身事外而客观。周决就是这样一个人,永远冷静沉稳。
陈砚安用筷子拌了拌面,半晌后牵起嘴角笑了笑,点点头。
周决重新拿起筷子,开始吃面。
两人不再交流,周决吃饭很安静,陈砚安脑海里却一直回荡着周决方才的一席话。
“因为任何事情离婚都是正常的,但是这些都能被理解,也可以商量。”
他不禁抬头看了对面的男人一眼,后者低着头,吞咽的时候喉结滚动。
陈砚安看着周决,忽然开口:“你刚才说,有些问题是可以被理解原谅的?”
陈砚安忽然说话,让周决的动作一顿。他抬头向陈砚安看过来,眼神有些疑虑。
他放下筷子,开口道:“嗯,有些小问题,不涉及原则底线的,我觉得可以商量着来。”
“那如果有些‘小问题’,对方就是无法接受呢?”
周决皱起了眉,面上依然不显什么表情,他好像猜到了陈砚安的意思,说:“那也正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可接受范围。”
“怎么问这个?”周决又问。
陈砚安的表情不太好看,他心里很烦躁,也很乱。很长时间以来他有意去回避的问题就这样又重新出现,搅得他心神不宁。他锁着眉心,看着周决的清亮的眼神,脑子一热,忽然开口。
“周决,知道我和靳卓为什么离婚吗?”
第21章 21
陈砚安从不和人谈论他的感情问题。
他觉得,感情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当你在向一个人诉说的时候,言辞间必定就已经带上了立场,带上了对某种回应的期待。而对方也往往顺应倾诉者的期待,对一段感情作出评论。这样来看,无论怎样,没有人会是完全理智客观的。
况且,两个人之间的事,哪里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的。有前因才有后果,外人不知道许多细节,因而没有资格进行评判。
就连邓年年,也只是知道陈砚安忽然有一天觉得很没意思,很不顺心,才决定离婚,具体原因陈砚安并没有告诉他。
眼下,或许是由于方才周决的一席话拨动了陈砚安心底的一根弦,或许是因为周决稳重的气质,或许是因为别的,陈砚安忽然就想要听听眼前人的看法。
他被这个问题困扰很久了,他也不知道周决能否给他答案。但他想要信周决。
小面馆里的顾客渐渐离开,他们这间小屋里只剩了二人。厨房里的油烟机呼呼作响,邻屋有几个工人还在喝酒,笑声和高声说话的声音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