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眼深处——by南窗雀 番外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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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业联姻,没感情,张钟厉根本不喜欢我母亲。”张深越说语气越差,说到最后颇有些咬牙切齿,“所以即使娶了,也没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他不配。”
张雯初静静地听他骂完,摩擦了一下手掌说:“我和你讲讲这个房间的事情吧。”
张深没拒绝,也没答话,就这么杵着听。
“这是眠知嫁过来第二年才准备的房间,那年她刚怀上明寻,因为一些原因,医生建议她打掉孩子,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眠知看着温温柔柔,其实性格强硬着呢,她打定主意要生,所有人都拦不住。”张雯初说到这儿无奈笑了声,“可她的身体条件又很差,孕期反应比常人强烈十倍不止,两家人都拗不过她,只能顺着她的意思。”
“为了让她能安心静养,钟厉把自己的书房改成了这个房间,僻静采光好,冬暖夏凉,是个最舒服的环境。”
张深没觉得这有什么,问:“所以呢?”
“生下明寻之后,眠知的身体情况一落千丈,经常卧床不起。”张雯初不接他的话,自顾自说,“调养了一两年才重新好转,那时候他们已经分着睡了四年多了。有一次我来看她,问她要不要搬回房间和钟厉一起住,她跟我说,算了吧。”
“我把这句话带给钟厉后,也只换回了三个字,都依她。”
张深皱眉,带了些不爽:“他——”
“小深,别着急打断我。”张雯初摆手,示意他冷静一下,有些恨铁不成钢,“我这个弟弟啊,是个惜字如金的主,什么事儿都喜欢藏在心里。”
“他嘴上说的不在意,其实夜里不知偷偷去过多少次眠知房间。”说到弟弟出糗的事儿,张雯初发自内心的乐了,“他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不晓得眠知早就看破了,而且还把这些事都讲给我听了。”
“后来明寻四五岁了,我就把这事捅了出去,被我这一搅和,他俩又重新同房了。”张雯初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眉梢带了几分喜色,“要没我这么一出,压根不会有你。”
“……”张深默默无言。
“明寻这孩子从小性子沉,除了年幼未记事那两年,往后再没什么小孩的活泼心性。”张雯初长舒了一口气,“他闷,不爱说话,小小年纪就藏一堆心事,不会向父母求什么。后来谈彦有了个弟弟,他不知道哪儿转了性,破天荒地跑来求着眠知,说妈妈,我能不能也有个弟弟?”
“结果钟厉知道后,气得把他关到祠堂里,指着祖宗们的牌位,严厉教导他,以后不许对母亲提这么无礼的要求,身为子女要循规蹈矩,懂事明理。”
“明寻在小祠堂跪了两天,出来之后更是沉闷。可眠知心疼坏了,抱了孩子一宿,然后问他,你是不是想要弟弟?都这样了,他还是固执想要,眠知就答应了。”
“眠知第二次怀孕的时候,钟厉生了一整天气,还把自己关到祠堂里静思。”张雯初摇头叹息,“奇怪吧?别人得了孩子高兴还来不及,他却相反。”
“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克己复礼,所以认为这件事是自己的犯错了,才会让眠知再次经历这样的痛楚。当时医生说眠知现在的身体情况,很有可能孩子和人都有危险,建议尽早流产。”
“钟厉都联系好了医院,却没拗过眠知,所以她又回到了这个房间,一呆,就是六年。”张雯初眼中浮现出痛色,“后来你出生了,眠知却再也没有走出这个房间,她在这里,将全部精力都给了你们兄弟。”
“这个房间承载了眠知十几年的经历,也藏着属于他们俩之间未能解开的心结。”
张雯初腿蹲麻了,干脆不顾形象地直接坐到了地上,说:“你说钟厉不自责,不内疚,甚至没未你母亲掉过眼泪,那只是你没看到。”
“眠知去世那年,他因为自责,在小祠堂跪了一个月,因为内疚,主动请过家法,因为伤心难过,无数次深夜躺在这张床上落泪。”张雯初指着那张床,声音带了丝颤,“他甚至在得知你失踪后,狼狈失态地跪在我面前,哭着说,姐,我把眠知拼命留给我的宝贝,弄丢了。”
整个过程,张深从刚开始的轻蔑不以,到后来的沉默哑然。他忽然明白了张明寻那句话,原来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困于自己的世界,不曾敞开心扉,只相信眼睛所见。
他哑声问:“她的身体……到底怎么了?”
“她有先天性心脏病。”
第 51 章
从来没有人说过这件事,张深难以置信的同时,还有一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他猛然站起身,脱口否认:“不,不可能,她只是身体不好。”
“那你有没有想过她身体为什么不好?”张雯初也跟着站起来了,个子低张深半截,气势却半点不弱,言辞犀利直中要害,“她生你的时候也才三十岁,不至于卧床不起,只能被困在房间里静养。”
张深被堵得哑口无言,慌不择口:“母亲,母亲她说过只是小毛病,只是不能吹风,只是喜欢安静……”
不对,记忆虽然模糊,可很多次母亲都坐在阳台上,摸着他的头感叹一句:好热闹。
那是极具渴望的一句话,她喜欢热闹,想要参与进去。
他那时候太小了,对于母亲的记忆并不多,只记得她总是很温柔,软声细语,要星星摘星星,要月亮摘月亮,将全世界最温暖的爱意都给了他和兄长。
“程家有隔代传的心脏病,你和明寻很幸运,没有遗传上。”即便知道张深受了不小的打击,张雯初还是没停下,一点点将过往揭开,“不怪你,明寻也不知道,这件事是特意瞒着你们的。”
“可……那又怎么样,母亲仍然因他而死。”张深双手紧捏着裤沿,哑声道,“如果他在那天能赶回来,母亲不会因为寒风入体加剧病情,更不会在最后连他一面都没见上,带着遗憾阖上双眼。”
他越说越激动:“我母亲病重难行,可那时候他在做什么?结婚纪念日当天与别的女人同行上了报刊,他就是这样爱一个人的?”
“在这件事上,他确实有错,我没法为他辩解。”张雯初苦笑一声,“我不知道那时候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他没给眠知留句交代,可我知道,当时他做的事也很重要。”
“那两年恒印内部腐败,股权危机,他背负的责任比你想象得要重。那位女士也不是别人,她是溯禾国内基金的首席执行官,要不是钟厉舍下身段在其中斡旋,溯禾不会援手帮助恒印渡过难关。”
“等钟厉事情解决,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他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即便如今,他仍然在为自己的过错赎罪,一日不敢忘。”
张雯初将能说的都说了,拍了拍裙摆,踩着高跟鞋走到梳妆台,从压在最底下的饰品盒里翻出钥匙,抵在中间抽屉的锁芯里一扭,整个动作熟练得像是重复了无数次。
抽屉被利落拉开,里面摆满了信件,每一封都被精心保存,整齐码放。信件收纳盒旁边压了两个本,一个黑色商务本,一个彩印日记本。
她将两个本拿出来,递给张深:“看看吧。”
本子一看就有些年头了,彩色那本已经褪色泛黄,从侧面都能看到卷边,当初一定被反复翻看使用。张深捏着本,只觉手中沉甸甸的,没有立马翻开。
张雯初把两个本交给他后不再停留,潇洒转身,脚踏过地毯,每一步都踩得很有气势。握住门把手时,她身形停顿,说:“小深,我知道你心里有怨,对钟厉,对这个家都有,是我们对不起你。”
“我不能说钟厉完全没错,他确实没有尽到当父亲的责任,没有在你幼年给你足够的关爱,又对你的教育太过严厉约束,你怨恨他是应该的。”
张雯初说着回头笑了一下,“可他终究是非常爱你的,所以别往他最深的伤口上撒盐。”
“他也会痛的。”
房门紧闭,如同与外面隔绝,半点声响都听不见,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站在里面就会有无穷无尽的孤独浮上心头。
母亲那十几年,也是这样过来的吗?
张深不敢想,坐进吊椅里把两个本放在腿上,他迟疑两秒拿起彩印那本,翻到第一页看见那圆润可爱的字体时,指尖一颤。这是母亲的字,只可惜放了太久,墨痕都有些淡了,变成了浅浅的灰色。
他手指首页“日记”两字,缓慢地开始翻阅,每一篇记事都不算长,大多数不过是日常的记录,春夏秋冬,一年四季。
这本日记行文风格多变,时而笔墨有力,直击内力,时而活泼欢快,令人忍俊不禁。他不由感慨,母亲不愧是文学教授的独女,写个日记都这么有看头,忍不住一页又一页地翻过。
不一会儿看完了大半个本子,到了后面日期总是断断续续,甚至有时候连日期都没有,写下的每字每句也尤其沉重。
倒数第二页,整张纸就正中间写了几个字,开玩笑口吻一般的话,却看得张深心房收紧,压出了酸汁。
那页写着:钟厉,我好像快不行了耶^ ^
手指捏着这张纸翻开,抚摸到下一张时,感受到纸质异常粗糙,还带着褶皱。张深一愣,连忙看去,这一页皱皱巴巴,中间轻鼓了好几个小包,满页字迹中一大半都被晕染。
他摸了摸鼓包的位置,这里薄软,是被打湿又吹干的质地。他脑子开始浮现母亲是如何写下这一页的,是坐在梳妆台笔锋刚落,眼泪就滴下来了吗。
他逐字逐句读完后,彻底无法保持常态了,抱着本子弯下腰,从肩膀,连着整个脊背都在颤抖。
缓了很久后,张深翻开了另一个本,笔锋犀利,字体遒劲有力,光看就知道是谁的本。他缓缓翻开,当写了满页的“克己慎独”映入眼帘,心情复杂。
那夜宾客待到很晚,夜半才散场,张深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老宅的,回过神来就已经回到了家,站在了漆黑一片的客厅中。
精神异常恍惚,四肢绵软,心底有无数猛兽在怒吼,想要趁他无力压制冲破牢笼。
压抑得好痛苦,张深忽然很想大醉一场,借着酒意肆意宣泄,为所有深埋心底的情绪找个突破口。
他从冰箱翻出所有啤酒,在酒柜里找出珍藏多年的白酒和红酒,一并拿到楼上,然后盘膝坐在地毯上,对着夜空,沉默地把所有酒都起开,红白啤一样也没落下。
冰凉的啤酒顺着食道滚进肚子里,他不要命地仰头猛灌,一瓶接一瓶混着喝,好像喝的不是酒,而是白水饮料。
酒过三巡,地上扔了满地啤酒罐,白酒和红酒瓶滚到每一个角落,酒瓶里残留的液体顺着瓶口滴在地板上。
张深靠在床边,捏着白酒瓶,边灌边低笑,酒液顺着唇角流下,划过下颚,滚过喉结,滴在衣领上,浸湿一片。
他举起酒瓶还要灌,可酒已见底,如何用力倒,也只会晃出一两滴水珠。他撑坐起来,在地上摸索寻找新的酒,摸到的却是满地空瓶。
没了,连酒都要和他作对。
他仰头吸了口气,用十成的力气握着酒瓶,然后猛地摔了出去,玻璃瓶破碎炸裂的声音像个开口,唤醒了所有的恶。
一瓶,一瓶,再一瓶。
噼里啪啦。
阳台满地残渣,他把所有玻璃酒瓶全部摔碎了,一个不剩,然后侧躺在地,看着一片狼藉的房间,竟有些安慰。
张深头晕眼花,眩晕的视线都无法对焦,耳朵嗡鸣,全身无力。朦胧之间,他看到了躺在酒瓶中的手机,刹那间,有了迫切想见黎醒的欲望。
他用最狼狈的姿势爬过去捡起手机,硬扛着眩晕拨通了黎醒的电话,
每响起一声接通音,张深的心情就更恶劣一分,所有坏情绪都在翻涌,他捏紧手机,在心底催促,不停地催促,希望黎醒能快点接,不要让这通电话变成无人的忙音。
“深哥?”
接了,是黎醒的声音,有些沙哑,是睡着被吵醒了吗?
张深现在没法思考任何东西,甚至无法判断自己下一步的行动,任由酒精占据身体,发号施令。他脱口而出:“我想你了。”
那边停顿了,黎醒的呼吸有些粗重,回:“发生什么了?”
没有,没有,不要再问了。
心底在恼怒叫嚣,张深烦躁地拧起眉毛,握紧手机,发疯般地低语重复:“想你,我想你,黎醒……我很想你。”
“我在,深哥,我在呢。”黎醒沉着声音安抚,“你在哪里?”
“在家。”
电话那头没立马回复,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黎醒喘着粗气说:“等我。”
说完这句话,黎醒从床上跳下来,手脚麻利地套上衣服,侧头抵肩,夹着手机说话。今晚张深的状态很不对,语调,言谈,都不像平常的样子。接触这么久以来,张深总是冷着,话少,疏离又不近人情,从未如此过。
黎醒害怕担忧,一刻都不敢耽误,可深夜根本难以打车。他等了五分钟未呼叫到车后,实在无法等待,折回了家中车库,扫过那两辆落满灰尘的车。
心慌盖过了恐惧,他随便选了一辆,熟悉了一下操作,毫不犹豫地驱车前往雅云山庄。保安之前见过,还认识着呢,看他大半夜火急火燎地过来,只简单问了两句就放行了。
夜里路线难辨,小区的路灯又很暗,有跟没有一样。黎醒难以习惯夜路,手机又跟张深打着电话,没法照亮。
他凭着记忆一路疾走带小跑,中间差点平底摔个跟头,可还是走错了好几次路,绕了四五圈才找准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