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眼深处——by南窗雀 番外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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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羡慕豪门望族,说生来富贵,衣食无忧,活得舒坦。可他们不知,越是高门大院,家中经簿就越厚,难念至极,家家如此。
谈家如此,张深家中亦然如此,他觉得自己家中那本最难念,他不想念,也不愿。
他出生豪门,别人道他含着金汤勺出生,生的优渥,一辈子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命。
可张深这一辈子,没得过自由,没享受父母溺爱的好命,近半生过去,从未得到过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张深举起杯子,明月落入杯中,从残缺变成了满月。
瞧,月亮也走迷了路,不小心落进了我的手里。
张深用手掌盖住杯口,握得很紧,试图把自投罗网的月亮藏匿起来,可月光还是从他的指缝钻出,一点点从杯中流走,回到了那高不见顶的云层之上。
他这辈子能拥有的东西太少了,所以不论什么,一旦抓进手里了,就不会轻易撒开手。可并不是什么东西,都愿意被他禁锢,就像这轮月亮,宁做天上残月,不做杯中满月。
酒意上来了,夜色朦胧,云层遮住了月亮,密不透光。
天地两方,各占一处,不相接,永相隔。
张深眼神暗沉,将手中杯子用力掼在地上,玻璃杯坠落于地面,霎时四分五裂,碎成了无数片,洒了满地。
他踩着玻璃碎片,任由残片划开皮肤,没入血肉,浸出鲜血。
灯闭,帘落,一切恢复如常。
千景,黎醒家中。
宴会散席已然近午夜,返程路上又被任家两兄弟抓着加了会儿班,谈笑间灌了他七八瓶酒,带着一肚子酒,抵达家中时将近三点钟。
今夜喝多了,这样的次数十指数的过来,他情绪失了控制,是情愿被灌得与俗世沉沦,享着不受大脑控制的感觉。
黎醒跌跌撞撞回到卧房,宽大的落地窗,窗帘被拉至两边,月华倾斜而下,穿透玻璃,打在地板上。
他伸手,啪嗒,暖白灯光投下,整间屋子在夜色里透着光,一处明,一处暗,互不相容,分割得很清楚。
光线能让黎醒有安全感,他喜欢明亮的地方,住的是采光最好的房子,家中不曾有一个暗角,灯光选的是最亮的,装了满屋子。
他仰躺在床上,陷进床中,内衬与米灰的床单融为一体。天花板上光晕一圈圈地绕,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像太阳的光线一样,灼热,温暖,暖人身心,唤人心绪。
手机通知音响起,黎醒用迟钝的大脑反应了很久,屏幕熄了光才拿起来。只是一条垃圾短信,他自嘲一笑,确实醉了,醉得不轻才会认为张深回了短信。
他分明知道,比任何人清楚不可能,还是一根筋地打开了短信页面。总共五条短信,张深只回了简短的一条,再没有了。
这样很对,本该如此。
但酒精作恶,将清醒头绪扼杀,让黎醒生了不该的想法,有了贪念与奢望。他敲下一行字,冲动发出,一句回复足够,他只是想要在这孤寂夜晚中,得到慰藉,一丝足够。
可惜醉酒不醒的只有他一人,世间仍然如常,不曾有一丝变动。
黎醒抱着手机等了一个小时,没有等到想要的,那句普通的问候躺在短信页面,孤零零的,和他一样。
他放下手机,躺进被窝里,蜷缩起身子,闭眼入梦。
清晨的第一束阳光打进屋内,唤醒了从床头睡到床尾的人。
黎醒五感恢复,先感觉到的便是钻心的头疼,然后是耳朵,一阵阵拉长的嗡鸣,比长鸣的警报还要刺耳。
他按压着太阳穴,在床上缓了很久,混乱的思绪恢复如常,昨夜发生的桩桩件件也如重新载入一般,闪回了个遍。
黎醒急忙抓过手机,屏幕一解锁就跳到了昨夜的短信页面上。看到仍然是未回复的时候,先是松了口气,又浮了些许低落。
他盯着手机,低落之余,胡乱的思绪又开始活跃。但他有了退却之意,没有昨天的勇气,别说追问与探究,想都是不敢想了。
过了八点,黎醒启程出发,打了辆车前往雅云山庄。如任少绛所言,这里非常偏僻,虽然都是在大兴区里,这处却极其适合幽居,周围没有扰人的场所,只有绝佳的风景,怡人的环境。
黎醒付完钱下车,脚才刚落地,保安就已经拎着电棍往外来了,气势汹汹的。他今天没戴口罩,愣神杵在原地忘了动弹。
保安走过来刚要放狠话,看见黎醒的脸停了,问:“你是……黎醒?影帝啊!”
黎醒牵出一个笑:“是我。”
保安很是高兴,又是夸赞,又是要合影签名,说自家女儿可喜欢他了。意犹未尽地折腾一圈后,也没迷失自己,忘了本分,很尽责地回了句:“影帝,没有许可你进不去啊。”
黎醒:“……”
“你找谁啊?我帮你呼一下。”毕竟麻烦了半天人家,保安也不是没有心肝的人,尽职的同时能帮就帮。
黎醒报了张深给的地址,保安转了转眼珠哦了声,没露出太意外的表情。能在这种小区当保安的,睁着眼睛要当没看到,敞着耳朵要当没听见,心里头事事要门清。
保安带着黎醒到保安室里,呼了Z1的电话,接通音响了许久后,一道沉而沙哑的声音传来。
“什么事儿?”
保安回:“打扰您,有人找。”
那头沉思了会儿,问:“谁?”
黎醒凑上前说:“深哥,是我。”
张深回得很慢,等待消息的时候,保安室里只能听见收音机的声音。片刻后,顺着电流传来一句放行吧,保安忙不迭应下,给黎醒放了行。
雅云山庄占地面积确实不大,一眼能瞧见住户不多,每一栋都间隔的极大,隔水隔林,互相之间的隐私保护做得极好。
黎醒沿着保安的指路前行,在最偏的位置,找到了隐于木林之后的那栋建筑。
张深收拾得体下楼,一眼就看见了仰头倚在他家大门口,嘴里叼着根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草,满身痞气,一副混不吝样子的黎醒。
他驻足不近身,远处看着那个侧影,那张侧脸。这样的黎醒他没真正见过,可却和记忆里的周光,一丝不差地重叠了。
当年一部电影《悄》,如名字一样悄声上映,却打出了国内影视行业最出彩的成绩,主角周光更是刻印万千人心里,也刻进了张深的心里,生根发芽,改变了他此后的创作之路。
那是黎醒的第一部电影,一举封神的成名作,亦是对张深影响最深的电影。《悄》落幕之后,他买了影碟,一遍遍反复观看,每一次都心脏震动,即便剧情角色烂熟于心,也仍然遏制不住情绪起伏。
周光之于张深,不仅仅是一个虚无的角色那么简单,是更重要的存在,是愿意透过角色去探究本人的存在。
张深无疑陷落了,此片之后,他文风大变,部分读者失落反对,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的作品销量大跌,那是无人理解的低谷期。
直到《伏》横空出世,从发行便掀起一阵浪潮,热度持续近一年不曾衰减。张深凭借这本书再次拿奖,重新奠定圈内地位,至此反对声音彻底消失。
寒风不应景,突起,刮过两人。黎醒任由风刮的衣衫乱动,发丝飞舞,也只是眯起眼睛,与风对抗。
风就这样,只起一阵,停得那瞬间,黎醒转过了头,与抬脚走来的张深对视。他顿时直起身,弯下眼睛,笑出少年人的灿烂热烈:“深哥。”
第 13 章
张深站立,心脏被狠狠击中,静止一瞬,而后猛烈跳动起来,牵连了浑身的脉络。他缓慢靠过去,与平常无半分差异,出声时却染了抹低沉:“嗯,来的好早。”
“吵着你休息了吗?”黎醒回。
张深很中肯地回了句还好,问来意:“神神秘秘的,又要带我去哪儿?和剧本有关系吗。”
很平淡的语气,黎醒却听出了不客气得味道。他心中不明是与叨扰有关,还是与唐突未被回复的短信有关,谨慎开口:“带你去做的每件事,都和剧本有关。”
张深这次倒是没噎人,很配合地问:“地点?”
黎醒如实回答,告知了地点和今天去的所有行程,说完他觉得有些赶时间,颇为可惜的开口:“要是昨天能去就好了,正好体验完农家乐休息一天,今天再看流星雨,不会那么紧凑。”
张深很轻地笑了一声,拿出根烟叼在唇缝里,金属翻盖打开,一声轻响,火光燎过烟卷,点燃了暗藏的烟草,迅速烧着。
他咬着烟屁股,含糊道:“那你昨天干什么去了?”
黎醒身形顿了下,侧着身,额间碎发遮挡了他的脸,看不真切神色。
没等黎醒的回答,张深选择了去开车,对话被中止,两人各怀心事,谁也没有先开尊口,前往平谷区的这一道儿,车厢里都弥漫着诡异的气氛。
黎醒说的地方是平谷区一家口碑评价很好的农家乐,环境不错,体验极佳,非常有入乡随俗的感觉。
平谷区有山有水,有农田与平原,是不错的流星雨观赏地点,因此农家乐人满为患,黎醒只订到了一间房,过夜只能委屈讲究一下。
张深听了这话的时候差点调头回去,还好黎醒屈尊,愿意打地铺。他不是矫情这些,只是不习惯与人在一个房间,更何况一张床上。
抵达目的地后,两人先去了订好的房间里。装潢不错,很温馨舒适,床足够大,是能容下两个人的宽度。
“现在十一点,咱们出去溜一圈,然后吃午饭?”黎醒对着张深的背影询问。
张深没意见,跟着来的,别人怎么安排他怎么干,在这方面他还是比较顺从的,少见的听话处。
冬天的农家乐没有夏天那么丰富,可玩的项目非常少,两人除了能溜达几圈,也没什么能干的,也就户外运动还能玩玩,但这俩人都很有默契地避开了这项。
出了民宿,外面是田地与山水,宽窄的道和田埂交叉在一起,没有规律,也不够平坦,下脚踩在泥地上的感觉,有种回归自然的放松感。
田地两边的空地,有乡村游乐园和户外运动,隔得老远都能看见人头攒动,时而传来的欢声笑语感人心绪。
黎醒也跟着笑了两声:“真好,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
张深找到一个石头堆,也不嫌脏,往上一坐:“在这种凡世中自由本身就是一种美好,可对于一些人来说,这样的美好只能是奢望。”
黎醒被触动,勾起了往事和混乱思绪。视线下移,张深的头顶近在眼前,分明触手可及,抬起手却怎么也够不到,好似中间隔着无形的障碍,看不见,触不着,穿不透。
这样太远了,他蹲下身和张深齐平高度,将两人维系在一个层面,缓缓开口问:“深哥也属于这些人之中吗?”
张深保持着姿势没动,回答:“算是吧,你呢,是之中还是之外?”
“我不知道。”黎醒说不上来,有些迷茫地补了句,“身处之中,但或许也可以是之外。”
模棱两可地回答。
张深挑起下巴,用余光扫去,只一眼,凛冽目光却直逼人心:“是不知道,还是宁做糊涂的人?”
与来时的问题相同,没有起伏的语调,波澜不惊的眼神,一切都是如常的,可吐出的每字每句,都夹杂了十足的火药,只等一个回答点燃。
黎醒十指交叉,扣得很紧,能看出来用了十成的力气,他心头不安,答非所问:“深哥是圈内数一数二的大家,名利双收,住得好,开得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理应在之中,怎么会是算是?”
这话说得很漂亮,挑不出什么毛病,既不奉承,也不吹捧。
可张深还是敏锐地觉察不是那么回事儿,他逐字咬开,联想昨夜,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头子,把玩着说:“全部身家都是托福而已,我一个普通的人,不过是出版社芸芸作家之一,受制于人,看人脸色行事,何来自由?”
“倒是你,自己创办工作室,娱乐圈里横着走,剧本排队等你挑,想拍不想拍都是一句话,怎不算自由?”
黎醒笑说错了,道:“娱乐圈是最没有自由的地方,进到里面,就是被困于笼中的鸟,跌入泥潭的人,飞不出,爬不出,自断羽翼,浑身烂泥。”
“那你是裹着一身烂泥随波逐流,还是藏着锋芒周旋其中?”张深停下手中的动作,两指捏住已经被盘干净石头子。
黎醒垂下嘴角,脸上的笑意被不易察觉地苦涩取代,他答似无奈:“我没那么强大,锋芒无须藏,早已毕露,能在娱乐圈站这么久,也只是靠贵人捧着而已。”
张深用无人能听到的音量轻呵了声,咀嚼着贵人两个字,将手中石子扔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转瞬即逝的弧线,石子坠落,没入田地,扎进潮湿的泥土里。
他拍了拍手上的土,漫不经心地开口:“比如?权贵名流,豪门富商,谁可为你所用?”
黎醒绷着唇角,抿成一条线,握紧拳头好半天才说:“深哥就是这么看我的?”
“你想让我怎么看你?”张深回。
黎醒起身往前走了一步,逼近张深,语气带了些急躁:“至少不是这样看我,你说的这些我都不需要。”
张深挺起腰板,眉峰下压,捡着话音的尾巴快速接了话:“那你想要什么?名门贵族,还是——谈家?”
一句话换来短暂的安静,两人谁也没移开视线,用眼神较着劲。话说到这儿,昨夜纷乱的思绪解了结,一段段接上,穿成了条直线,一条将他们彻底隔开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