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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纵——by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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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起妈妈,沈渊陡然愣住,眼神都凝滞了一瞬,交叠在腿上的双手有些发抖,沈渊低下错开眼,不想再多看一眼沈放山。
  殡仪车里十分安静,工作人员保持着对遗体的百分百的尊敬,垂着脑袋,像是在默哀。
  女人的视线撇到沈渊,在看到少年略微颤抖的手,以为是对亲人离世的不舍,宽慰道:“不要太难过,逝者登临极乐,生者节哀顺变。”
  沈渊抬头,视线落在女人身上,摇了摇头说:“我不难过。”
  女人明显不信,继续说:“可是你的手……”
  沈渊垂眸,双手握紧止住颤抖,不想告诉他是在想妈妈,平静地反问:“你忘了这是从监狱里抬出来的尸体吗?”
  少年的反问,让女人无话可说,她知道,可是在接尸体前她们会例行问二者之间的关系,所以她知道两人是父子,也自然理所应当地觉得是在难过。
  见她不说话,沈渊轻轻扬了扬唇角,却不达眼底,很平静地说:“我恨他,所以觉得他死有余辜。”
  少年的声音异常的好听,似是玉器相击,瓷器相碰,然而说出来的话却让女人紧紧地闭上了嘴。
  完全听不出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女人扫了一眼沈渊,少年赏心悦目的脸上扬着浅淡的笑,让她不由有点瑟缩,嘴闭的更严实了。
  女人不再说话,想要的效果达到了,沈渊收了笑。
  那是他这段时间第一次笑,也是他第一次将心里的想法说给别人,虽然显得不太合乎常理,可心里的憋闷好像淡了许多。

Chapter78
  将爷爷从医院接回家的第二天,沈渊准备带爷爷去殡仪馆,进行沈放山的尸体火化。
  去之前,沈渊特意在二手市场淘了个轮椅,想着以后出门方便一点,也可以推着爷爷出门晒太阳什么的。
  沈渊穿着一身的黑色的西装,整个人显得有几分压抑。
  他同样给爷爷拿了一套黑色的衣服,想着给爷爷穿上,然而沈学民有些抗拒他的接触,一遍一遍地推开他。
  沈渊放开手在旁边站了一会儿了,静静地注视着爷爷捏着衣服试图自己穿上。
  终于那双颤巍的手狠狠地落在了衣服上,老人混浊的瞳仁有些屈辱地看着他,眼里像是有泪,雾蒙蒙的:“小渊啊,爷爷好像成累赘了。”
  他什么也做不了,连自己穿个衣服都不行。
  “爷爷怎么可能是累赘。”沈渊蹲下身,语气平静,“穿好衣服我们去看……”他顿了两秒,说出了一个十几年没喊过的称呼:“爸爸。”
  沈学民愣住了,因为穿不了衣服产生的屈辱与颓丧在沈渊一句“爸爸”面前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任由沈渊给他穿上衣服。
  沈学民有些激动地点了点说:“走,我们去看放山。”
  沈渊撇了他一眼,抿紧了唇,扣好衣服上的扣子。
  兰府巷没有电梯,沈渊先将轮椅拿到楼下,又背着爷爷下楼,背上的人一点也不重,本来就是清瘦的体型,在床上躺了一周,体重又降了许多。
  下了楼,他将爷爷小心地放在轮椅上。
  沈渊推着爷爷往外走,因为刚才的事心情有些微妙,他本来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对沈放山喊出那两个字。
  细长浅薄的眼皮微垂,瞳仁向下,沈渊的视线落在爷爷身上,那张脸上第一次在瘫痪后显出轻微的笑意。
  就因为自己说出口的那两个字。
  爷爷,为什么那么在意沈放山,他不懂。
  出了兰府巷,叫的车已经等在路边。沈渊先将爷爷抱上车,又将轮椅放进后备箱后坐上车。
  黑色的西装将沈渊衬得像是大人,他的脸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表情,既不忧伤,也不怡悦。
  只是偶尔落在轮椅上的老人时才露出淡淡的忧伤。
  沈渊在业务室交接死亡证明,站在旁边的女人扫了一眼沈渊,因为前两天接尸的经历,让她对这个少年有点从心里的发怵。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可能……是因为这个少年能在送灵车上笑出来。
  交过款,接过工作人员给的火葬证,沈渊看向女人,问:“手续齐了吗?”
  “齐了。”女人说完,将两人带到了火化车间。
  女人拿起一份火化手续让他签字,沈渊低头拿起笔,白纸黑字的A4纸上,他的名字落在了上面。
  签了,沈放山会在今天成为一堆粉末。
  “那么家属还要在看一眼死者吗?”女人最后一遍问道,只是她的眼神没有看向沈渊,而是落在沈学民身上。
  沈渊保持沉默。
  沈学民的视线早已经落在了尸体上,很难得地没有哭,只是脸上带着明显的悲伤。
  “再看一眼放山吧……”沈学民说话了,却慢慢动着脖子仰头看向了身后的沈渊。
  “看吧。”沈渊应着,将人推到跟前。
  坐在轮椅上的沈学民堪堪与躺在架子上的沈放山齐平,他四肢动不了,只能慢慢地将脑袋移向沈放山,到最后居然慢慢地贴到了沈放山的脸上,感受着皮肤上传来的冰凉,沈学民阖上眼,声音有些颤抖:“放山啊,一个人一定很害怕吧,爸呀……很快就会来陪你了。”
  沈渊握着轮椅的手一僵,心里陡然闷得慌,不知道自己用着什么样的心情,高喊了一声:“爷爷!”
  沈学民不为所动,声音哽咽:“小渊,他是我儿子啊。”
  “我还是你孙子!”沈渊拔高了声,推着轮椅的手上用力握紧,似乎将所有力气都落在了手上。
  他转头,忍着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情,对旁边的女人和工人说:“火化吧。”
  女人有些为难地看了看的沈学民,又将视线落在沈渊身上。
  沈渊蹲下,将爷爷从沈放山身上拉开,咬紧了牙,极度用力地挤出几个字:“爷爷,让爸安息吧。”
  这个字果然凑效,沈学民最后看了一眼尸体,似是要将沈放山的样子深深地刻印在眼中,烙印在脑海里。
  沈渊连忙对旁边的女人示意:“开始吧。”
  火化炉开启的一瞬,沈学民突然开始呜咽,他垂着脑袋动了动,因为生病的原因显得有些狼狈。
  沈渊安安静静地守在后面,等着时间过去。
  等到捡完骨灰,捧着骨灰盒出殡仪馆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落日余晖在天边留下火烧一样的晚霞,色彩缤纷绚烂,远处建筑物和树木背对阳光落下浓重的阴影,浓墨重彩像是油画。
  坐上车,沈渊将头靠在车窗上,四周昏暗,呈灰蓝色。他抱着骨灰盒,在车内轻微的颠簸中突然才有一种实感,沈放山真的死了,而且成了他手中盒子里的一把骨灰。
  这几天经历的事情走马灯一样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沈渊闭上眼想让自己休息一下,一直绷着的精神终于到了极限,“嗡——”一声断了。
  倏忽间,脑中像是有什么在轰鸣,耳朵也像是被什么堵着,又像是整个人都被浸没在水里不能呼吸,身体在瞬间疲乏到了极致。
  直到这个时候,沈渊才明白,自己这些天一直在强撑着,这些突如其来的事情一件一件地压在他的身上,让他时刻都不能松懈。
  以至于,都差点忘了自己也不过是个未成年的人——
  还处在本应该什么都不管,可以肆无忌惮又任性妄为的年纪。
  可是现在,那些落在背上的压力似乎慢慢稳定了下来,压抑了几天的情绪,还有埋藏在心里许多年的隐忍排山倒海般袭来,捂上了他的口鼻,让他几欲窒息。
  好累,好想……就这么睡下去。
  脑袋猛地磕在了玻璃上,沈渊瞬间惊醒。
  手上的骨灰盒恍了一下,他摇了摇头将车窗打开,极速流过的空气扑在脸上,让他保持着最后的冷静。
  到了兰府巷,沈渊将爷爷背上楼,他的背弓着,肌肉线条结实有力,衬衣领口处明显地可以看到脊椎上的棘突。
  沈学民安静地躺在沈渊背上,感受着因为自己而弯了腰的沈渊,心疼又自责:“要是累了就缓缓。”
  沈渊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不要喘粗气,说:“不重。”
  沈学民还是在吐息间听出了勉强,“你靠在墙上,歇歇。”
  听了他的话,沈渊脚下稳健,憋了一口气跑上四楼,一手用力稳着身后的爷爷,腰更弯了一点,一手从衣服里摸着钥匙,故作轻松地说:“这不是到了么。”
  将爷爷安置好,沈渊在门外深吸了两口空气舒缓着呼吸才下楼,背个人下楼轻松,上楼的时候确实有点废人。
  他扫了一眼楼下的轮椅和骨灰盒,然后一路下楼将两个东西扛上楼。
  夜晚的风轻柔地落在少年肩头,乌黑的发丝飞扬,微动间,似是要吹散少年满身辛劳。
  尉殊就在对面的自行车棚里,楼梯间隐微的光亮根本照不到他那里,所以他肆无忌惮地将目光伸向沈渊。
  他这几天一直没敢找沈渊,沈渊也没给他发过消息,两个人近乎失联般的度过了一个星期,老师那边,沈渊也没再去过,他有点着急。
  心里犹如虫蚁撕咬,他没忍住偷偷跑来了兰府巷,却不敢上去,就在兰府巷外守着,结果一个下午没有见到人影,那扇窗前也看到一点蛛丝马迹。
  可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看到了推着爷爷进来的沈渊。
  慌忙中,他躲进了车棚里。
  许久不见的人慢慢从黑暗中走进视野,沈渊和爷爷都穿了一身黑,尉殊立刻就猜到了两人去了那里,也明白了沈学民腿上那个摇晃的方正盒子是什么东西。
  尉殊第一次见到沈渊穿西装,却是从未想过的状况,少年挺拔的身姿与黑色的西装完美的贴合,肩线直而宽,可他只在看到沈渊面容的一瞬就清楚了——沈渊很累。
  向来挺直的背显出几分散漫,那张总是平和的脸上,带着他未曾见过的疲倦。
  他看着沈渊从爷爷腿上拿走骨灰盒放在地上,转身蹲下,将沈学民慢慢地挪到自己背上,双手背过将人牢牢地梏住上了楼。
  过了一会儿沈渊又跑下了楼,将楼下的骨灰盒和轮椅一起扛上了楼。
  尉殊握紧了拳忍住自己想要帮忙的冲动,有些后悔自己做的决定。
  他掏出手机点开微信给沈渊发消息:最近还好吗?
  -老师说你昨天和今天又没去上课
  -怎么了?
  -如果……出了什么事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尉殊希望沈渊能自己先说出来,只要他张口,他就能不惜代价。
  可他做不到自己去挑明。
  四楼的那扇窗户中隔着窗帘透出晦暗的光,尉殊紧紧地盯着,又时不时地低头看着聊天界面。
  沈渊始终没有回复。
  想着沈渊可能在忙,尉殊极富耐心地又等了一会儿,时间缓缓流过,他低头摁开手机屏幕看着时间。
  九点二十。
  为了一句回复在冬日夜色中等了快一个半小时,尉殊觉得自己有点傻,明明是个解耳机线都没耐心的人,怎么这几天,这么不对劲。
  最后一次看了一眼那扇窗,回忆着沈渊疲惫的身影,尉殊想,沈渊可是睡着了。
  他发出最后一条消息:晚安。
  转身开始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要穿过狭长的窄巷,尉殊第一次在这么晚的时间出兰府巷,也第一次知道了这里晚上有多黑,伸手不见五指,唯一的路灯在巷口,起不了什么作用。
  脚下的路并不平整,尉殊呼出一口冷气搓了搓手,举着手机打开手电筒。
  这一路,尉殊走的极慢,他举着手机,靠着微弱的光亮在巷子里穿梭,背后接踵而至的是侵蚀过来的深沉黑暗。
  一个月前,沈渊刚过十七岁的生日。
  彼时,他和沈渊去了滑雪场,他们在雪道上并肩滑行,他在风雪里笑着祝他诸事顺遂。
  可沈渊的十七岁,披星戴月又栉风沐雨。
  出了巷子,虽然知道看不见那栋楼,尉殊还是回头了。
  一团漆黑,寂静悄然。
  *
  沈渊做梦了——
  他以第三视角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那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小到只有两三岁,还不到他的膝盖,脸上还有明显的婴儿肥。
  小沈渊从外面跑进来,身上有些脏,像是在什么地方滚了一圈,露出的手臂和腿上布满淤青,小小的脸上是强烈而真实的惊恐,他找了个凳子钻了进去,双手紧紧地抱着凳腿,整个人缩成了一个团,猛烈地颤抖着。
  沈渊默然,他太熟悉这个动作了,这代表沈放山又开始发疯打人了。
  他连忙跑到卧室,透过窗户看向楼下。
  那个时候卧室的窗户玻璃还是蓝色的,清晰度不高,离得又远,可他从四楼看下去,那些画面就像是发生在眼前一样,毫无阻隔地落入他的视野中。
  就连色彩,也没有蓝色。
  他看到了妈妈,还有那个该死的沈放山。
  沈放山的脸十分清楚,妈妈的脸上却罩着一层朦胧的雾。
  沈放山咒骂着,一手揪着女人的头发,挥动着手上的巴掌,脚上也用着狠劲踹在女人身上。
  而爷爷,也在旁边,摆着一张无能为力的脸,没有上前,只是小声劝阻。
  这场景十分真实,让沈渊开始分不清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他几乎是在瞬间就想折回去下楼,可他冲到门前才发现自己打不开那扇门,他的手根本握不住把手。
  心里涌起一股浓烈的悲凉,沈渊紧皱着眉强迫自己做别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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