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俗游戏——by云上飞鱼 CP番外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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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安远就是卷起浮尘的那阵风。他从小孩时起就懂得怎么保护自己,要想不让自己受伤,就得做风,不偏爱,不眷恋,没情感,才能在艰难的世界来去自由。
原来风也会有想要停留的地方吗?
夏安远伸手触摸属于纪驰的课桌,桌面冷硬光滑,俨然是个沉默的冰疙瘩,给不了他心里想要的回答。
昏昏欲睡的课间十分钟突然不同寻常起来,陈军带着个保镖模样的男人进了教室,指了指夏安远的方向,所有人的视线也都随着她的动作,汇聚到夏安远的身上来。
夏安远心跳突然加速,在胸膛里响得震天,他紧巴巴地呼吸,嘴唇在这呼吸里像被烈风击拂,干涸隙缝。
陈军指了路,转身抱着书离开,保镖在众人探寻的注视下,来到了纪驰的座位,不理夏安远近乎呆愣的视线,俯下身来。
——他是来收拾东西的!
意识到这一点,夏安远身形晃了一下,他手掌撑住课桌,世界失去控制般天旋地转。生病?转学?纪驰怎么了?
人人都盯着教室的这个角落窃窃私语,夏安远仿若一团劣质的塑泥,黏在座位上,被太阳烤得融动摇摆。他出声不得,意识却很清晰,分辨出来保镖拿的都是纪驰看得最多的那几本书。
再也不来了么?
保镖动作很快,全程没有要搭理四周各种试探的意思,甚至连纪驰的同桌,他也没有多分两个眼神,装好书就转身离开。他一离开,讨论声就大起来,罗斌转过头晃着出神的夏安远:“学神他不来了吗?下周就得月考了吧……”
上课铃准时响起,语文老师抱着保温杯慢悠悠地进了教室,刚把教案往讲台上一放,眼前就有一道黑影在全班的惊呼声中窜过去,吓得他差点没闪着自己的老腰,他扶了扶眼睛,听出了学生们口中的那个名字,“席远?”他皱着眉,往纸上记了一笔,“下课的时候不去上厕所,上课铃响了跑这么着急?”
那道高大的身影很好找,夏安远飞奔下楼的时候,他刚走到操场围栏的位置,老远听到冲自己来的脚步声,警惕地回头。
“您好,”夏安远按着胸口,气喘吁吁,“我是…我是纪驰的同桌。”
保镖点了个头:“同学,什么事?”
夏安远尽全力不用嘴去呼吸,那样看上去太过狼狈,他鼻息急促地,缓了好几秒才回答:“纪驰同学他……不来上课了吗?”
保镖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冷淡地看着夏安远。
“是这样,”夏安远赶紧补充,“他还有点东西放在我这里……”
“同学,直接给我就好了,我会转交给少爷的。”保镖仍旧点头,气势不近人情。
听到“少爷”两个字,夏安远愣了下,顿生一种世界都不真实的感觉。他轻声道:“不在学校,是他的一些私人物品,”他捏紧拳,指甲深陷进肉里,“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您能告诉我他的手机号么?我有点事情想跟他说。”
保镖的眼神变了,那里面有一种凌厉的审视,他这样看着夏安远,看这个面容清秀裹着宽大校服的少年,像要在他身上找寻什么隐藏的信息。片刻后,他拿出手机,拨通电话:“少爷。”他的目光没有离开夏安远,“是,您有位同学说,找您有点事情。好。”
他暂时放下电话,问夏安远:“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席远。”夏安远立刻回答。
保镖向电话另一端告知了这个名字,接着他将电话双手递给夏安远,示意他接听。
“席远?”
纪驰的声音被电流声分解得很低沉,夏安远说不清那瞬间自己什么感受,眼眶竟然泛出一种酸热,他低低“嗯”了声,差点没能喊出他的名字来,“纪驰,是我。”
“怎么了?”
那头的人听起来精神很疲惫,夏安远拿电话的手有些抖,他看了眼立在不远处面无表情的保镖,先问他:“你的东西还放在我家呢,来拿吗?”
纪驰那头传来很轻的呼吸声:“等一段时间吧,或者你拿去穿也行。”
“我等你,”夏安远忙道,“我等你来拿,”他的小指指甲几乎要将掌心那块肉抠破掉,他顿了顿,低声问,“纪驰,我看到他来收拾你东西了,出什么事了?你……还会再来学校吗?”
电话里有长久的沉默,这种长久,让夏安远后知后觉,自己是不是太过僭越,问出了完全不符合自己在纪驰面前身份地位的话,他小心翼翼地捕捉着电话那端的动静,听到纪驰在细碎的电流音后面叹了口气:“席远,这样吧,下周五晚上放假,你在你家等我?”说完他又补充一句,“把你电话留给他,我会联系你。”
第41章 “国外没有你”
夏安远挨了整整一上午的罚站,但好在得到了这句“会联系”。
他一贯是个透明人,这次明目张胆的逃课让他出了把大风头,陈军听说了,拎他到办公室亲眼盯着他写了足一千字的检讨,还预备让他在周一班会上去读,语文老师看不过去了,为他说了几句情,才免了这个罚。
但其实夏安远不太在乎。
只要不是众人时刻的关注点,他根本不在乎别人是怎么看他的。逃课的事情他在以前做过很多次,为了打工,为了打架,他在每个班上都沉默地近乎隐形,因此奇迹又很合理地,也没什么人在乎他的来与不来。转到京城,席建华跟他说要乖,要好好读书,他点头,给了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父亲一个好好上学的承诺,即使他老婆背地里除了学杂费和一套离学校一小时车程的老房子外,一分钱也没有给自己多拿。
所以这一次罚站和写检讨,在班上同学眼里,是件挺稀奇的事情,加上又跟纪驰有关,夏安远还是头回成了热点人物,但他那么沉默,热度根本持续不到第二个学周,他们的座位又终于清静下来。
这是段难熬的时间,每天早上进教室时,夏安远都会下意识往他们座位的那个角落望,希望冷不丁地,就能看见纪驰挺着背坐在那里安静地看书,每节课下课,他也都会把自己的小手机偷偷掏出来,看有没有新消息通知,一个运营商短信都能让他心跳半天。
但一直等到纪驰在电话里说的那个时间,夏安远也没有再得到跟他有关的任何一点信息。一下课,他就抓上早已经收拾好的书包,归心似箭地往回赶,他像是回到了很小的时候,还没有生出自控能力的年纪,言行举动都由当下的心情和愿望去控制,理智,规则,界限,一切铁链般僵硬冰冷的教条,尚且没有枷在他背上,这个时候他根本来不及,也没有意识到要思考,他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在乎纪驰的来去。
他这样怕一个人离开,生平第一次。
黑夜来得太慢。夏安远捏着手机,坐立不安地守在客厅里,几乎隔上数十秒就要解锁一次手机,这似乎是某种成瘾倾向,又或者是有条寄生体钻进了他的神经里,将宿主的行径操纵得机械麻木。
这个安静单调的世界里,只有夏安远隐没在昏暗中的呼吸,所以他不用多仔细,也能听到外面的另外好多个世界的声音,自行车铃,摩托车发动机,小孩你追我赶,老年人拐杖缓慢落地,菜叶上的水溅到油里,天气预报背景音,邻居抖着塑料袋开门又关门。
老小区的生活杂音平凡细碎,夏安远企图在其中捕捉到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时间兴许过去得很快,天什么时候黑的,夏安远毫无知觉,倒是被厨房水龙头突如其来的水流冲击声吓得从沙发上蹦起来,他眨了眨眼,才意识到散到屋子里的光线只足够他看清手边的口袋了。
厨房水泵之前坏过一次,夏安远摸黑走到厨房打开灯,果然看到上次缠好的生料带又崩开来,他第一时间跑过去关掉水闸,却没留神被喷得遍地都是的水渍,脚下一打滑,人就失了重,天旋地转间,后脑勺狠狠磕上冷硬的瓷砖。
夏安远躺在地上,第一反应是这动静未免也太大,楼下住的阿婆见到自己又得骂骂咧咧地提她的神经衰弱,钝痛在几秒钟的愣神后才传来,他忍不住捂住了头,在地板上蜷缩了好一会儿,那阵骨裂般的疼痛稍微缓和一些后,才龇牙咧嘴地缓缓摸索着爬起来。可还没等他来得及收拾自己一身的狼藉,心就被敲门声敲得一跳。
楼下阿婆?还是纪驰?
夏安远揉了两把后脑勺,想把痛感迅速地搓下去,他两三步跨到门口,开门前还记得要把衣服褶皱往下扯扯,深呼吸两口,露出一个笑。
“纪驰?”
来人的确是纪驰。夏安远的笑僵在脸上。
“怎么了?”纪驰的神态近乎麻木,见夏安远不说话,他偏了偏头,借着楼梯间的灯看清了夏安远的脸,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怎么在哭?”
夏安远闻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摸到了一片已经冰凉的湿意,那是自己刚才痛到无意识流出来的生理性眼泪。他飞快地抹了把脸,侧身让纪驰进屋,“没事。”他没好意思说刚才摔跤把自己摔哭了。
“都九点了,也没开灯?”纪驰换了鞋,顺手打开灯,屋里腾地亮起来,夏安远这才注意到他手边拎了个超市的大袋子,里面都是些瓶瓶罐罐,叮铃咣铛坠得塑料提手成了细细一条,“吃饭了吗?”
夏安远跟在纪驰后面进屋,目光无法离开纪驰疲惫的脸,他甚至见到纪驰下巴上没刮干净的青黑色胡茬。
他心往下沉,纪驰遇到什么事了?
“正在做?”纪驰路过厨房,见到了满地的水,猛地转身,脸色变了,“摔了?”
夏安远正想着事,没注意纪驰停了脚步,差点一脑袋撞到他怀里,被纪驰眼疾手快地稳住。
“嗯,”夏安远伸手拍掉厨房灯的开关,他轻松地笑笑,“没事,脚滑了。”
纪驰皱了眉头,把手里东西放到茶几上,围着夏安远整个人转了一圈,手掌蒙上他的额头,“这里?”他手掌在夏安远脑袋上轻缓地移动,按到了后脑勺,轻轻一碰,夏安远就“嘶”了声。“摔到这里了。”
纪驰拧着眉,他掌心的温度很高,连带着夏安远的后脑勺好像也烧起来,每一个轻微的触碰,仿佛都能用体温将两人无形中链接起来,夏安远被他轻轻揉着,怔怔地望着他眼下的青黑,有些忘记了疼痛。
“有点肿,”纪驰收回手,“得去医院看看。”
“不用。”夏安远摇摇头,他伸手去摸,的确是有点发肿,但还没到要去医院的程度,“睡一觉就好了。”
纪驰没说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夏安远赶紧把他往沙发上推:“真不是什么大事儿,家里有药酒呢,待会儿擦擦就行。”他赶紧转移话题,往茶几上的塑料袋看了一眼,心头一惊,“买的什么……这么多酒?”
纪驰“嗯”了声,把酒都拿了出来:“陪我喝点么?”
作为一个经常混迹各种“夜场”的小工,夏安远酒量相当不错。但他从没有陪朋友喝过酒,也就更不知道,在这种朋友一个劲儿喝闷酒的时刻,他应该是稍微拦上一拦,还是干脆陪他一起一醉方休。
纪驰的状态很不对劲,夏安远没有多问,但他敏锐地猜想,这种不对劲的情绪应该是来源于纪驰的家庭,又或者是他们整个上流社会的圈子,不然他也不会忽略许繁星和其他那么多朋友,而选择来找自己喝闷酒。
夏安远咽下一口苦涩的液体,盯着易拉罐口稀疏的泡沫。这至少应该证明,自己在纪驰心目中,还是有那么小点的一席之地。
“席远,”纪驰突然看向他,“你不想问问我,这段时间为什么没来学校么?”
夏安远就坐在他身旁,被他这么一盯,感觉屁股下的沙发都变作流沙,往他所在之地陷下去大半,他绷住身子,把手里冰凉的易拉罐拿稳,镇定地笑了笑:“看见你人没什么事,我就放心了。”
“我家里……我爷爷去世了。”纪驰仰头,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紧接着又打开一罐,他脸上已经浮上一种不正常的红色,只是看向夏安远的眼神还那么黝黑,分辨不出来究竟是醉了还是没醉,“我爷爷……对我很好,他是个很厉害的老头,厉害到,你到百度上搜一搜他的名字,都会被吓一大跳,”说着说着,纪驰一笑,“医院方面给出的死因是,严重心律失常导致的多脏器功能衰竭。”
夏安远愣愣地看着他,纪驰的笑意未达眼底,但嘴角的弧度一直挂着。
“我家给出的死因是,我。”
夏安远没明白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但他从纪驰的神情中感受到了某种情绪不明的意味,像夜晚,像攀爬在井壁上的水汽,像将要干涸的隐蔽沟渠,那不是什么太痛太深刻的象征,却让人感受到以后,只能艰难地喘气。
呼着酒气的纪驰就在咫尺,他捏着酒,视线又变得很淡然,落在夏安远脸上,一开口,夏安远仿佛都能和他胸腔低沉的震动共鸣。
“出国的事是很早就安排好了的。”
夏安远的心突然空掉了一拍。
纪驰陡然转换了话题,继续说:“我没应过声,他们就也像从前的每一次那样给我直接安排下去,”他顿了顿,眼睫毛垂下来,暖黄的顶灯给它拉出一道长长的阴影,“我之前想我也许真的会去,随便哪个国家,随便什么课业,随便去多久,总之就按照他们希望的那样,走完这辈子。”
“……挺好的。”夏安远感觉自己声音哽在嗓子眼里,说起话来喑哑难听,他想拍拍纪驰的肩膀安慰他,手还没有抬起来,又握成了拳,藏在身侧,“出国学到的东西,肯定要比在国内多一些,没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