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灵异闻录——by炎荒 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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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策,”孟兆宁看了一眼杨幼清,清清嗓子,“阿策到码头调查,不小心跌入水中,失去踪迹,这件事情你我都没预料到。”
杨幼清明白了,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事不宜迟,我建议找漕帮水鬼。”漕帮,即掌控着邱江船运的北朔第一大帮派,而水鬼并不是鬼,是给那些习惯水性的蛙人的称呼,他们入了水如同鬼一般来去自如。
然而漕帮现如今幕后坐着的,是四皇子叶宇。叶斋翘着腿,半躺在太师椅上,摆弄自己的精心修剪整齐的指甲,好似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昨日傍晚养心殿召见,叶宇又提起了水坝应该将洪水引流邱江的事情,但就在这时急报送来,邱江时隔一日再度沉船。叶南坤大怒,将叶宇骂了一顿,说什么这是天意,随后立刻批了叶斋的奏折,过了中秋就能开始建造水坝。
叶斋现在洋洋得意,翘起来的腿有节奏地晃动着:“有的人就是吉人天相,不用担心。漕帮没什么好东西,都是好吃懒做的穷人。”
“殿下信命?”杨幼清怒火中烧,但又不能发作。
“有时候还真得信,”叶斋换了个姿势,依旧是瘫坐在椅子上,没个正行,“我那个三弟,一出生就怪病缠身,三岁克死亲娘,六岁烧了养心殿,那些半大的书童一个两个都没活——”
叶斋还没说完,就听见孟兆宁一声咳嗽,他住了嘴。舅舅给他造成的童年阴影挥之不去,叶斋缩回了凳子里。
三皇子今年二十四,十八年前,他因贪玩带着伴读的书童偷偷跑到养心殿,据说是踢倒了烛台酿成大错。当时死了不少人,不过此事没有张扬,佐陵卫善后,将事情处理得天衣无缝。
也是十八年前,杨幼清初逢被孟兆宁领回家的戎策。当时那小孩应该刚刚七岁,脑袋上缠了一圈绷带,见人就钻到桌子底下。杨幼清以为他是盲童所以对他特别好。后来他发现这熊孩子只不过是让火燎了眉毛,故意装瞎作弄杨幼清,或是多讨一块糖。
好一顿打。
杨幼清没有问过戎策的来历,如同戎策也没问过他。
是,戎策几经生死都没能踏入鬼门关半步,吉人天相。杨幼清心里想,忽然听见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急忙上前几步。
来的是叶斋的护卫戴佗,魁梧身躯挡住了衙门口的太阳。他单膝跪地,双手往头上一举。他手里拿的是戎策的血刺刀。
杨幼清接过来,极力掩饰颤抖:“哪里找到的?”
“下游两里地有个浅滩,被水冲上岸。”戴佗一五一十回答。
还不等孟兆宁说什么,杨幼清已经提着他自己的刀冲了出去。孟兆宁还没反应过来,杨幼清又腾腾腾走回来,跟他行个礼,再度冲出门去。
叶斋吹了吹指甲,说道:“不就是个徒弟。”
孟兆宁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他,问道:“听说你在霖州城开了青楼?”
“他大爷的哪个说的?”
越走越黑,戎策手中仅有的照明灯燃尽了油,他只能摸着湿漉漉的墙壁前行。正如舟楫所说,半刻钟不到,他摸到了一扇门。青铜的因为潮湿生着铜臭的门,表面一层凹凸的浮雕,戎策猜不透画的是什么,也猜不透是何时建造的。
他推不开门,俯身贴耳去听,里面逐渐传来了嘈杂的声音。说的不像是人话,戎策听不懂,但他没有退路。
从坐上船的一刻开始戎策就预料到了一个有去无回的结局。他现下有一丝后悔,后悔没把自己藏零花钱的地方告诉杨幼清,一旦被戎冬发现了,这小姑娘肯定拿来卖糖葫芦,吃得牙疼。
杨幼清。戎策将额头贴在青铜门上,心里反复念着这个名字。要是当年不想家,就不会跟着太子殿下班师回京,也不会被杨幼清提溜着领子要求他加入伏灵司。
如果不是七岁初见那年,他到处跟着杨幼清乱跑,见到大哥哥翻墙羡慕得不得了,戎策也不会一拍小脑袋说要拜师。难为杨幼清记了十三年,等他真的回到京城的时候,杨幼清以此为由,逼着他跪下敬茶。
说到底还是当时松手没打过,稀里糊涂拜了师父,稀里糊涂开始学捉妖。
糊涂到最后,把自己送进了老虎嘴里。戎策将手中枯竭的油灯一扔,蓄力用肩膀撞向铜门。
门松动了,里面的东西开始骚乱,更多的碰撞的声音响起。戎策不害怕,他不怕死,因为死了依旧有灵魂,也不怕被人吃掉灵魂,因为他贱命一条。
但是他心里一阵酸涩,体会一会儿,他懂了,这是不舍。舍不得义父、妹妹,舍不得伏灵司同袍,也舍不得师父。
戎策再度撞过去,陈旧的锁碎了一地,青铜门徐徐打开。
他愣住了,眼中,尽是孤魂野鬼。戎策试探着向前,那些漂浮在空中的半透明的躯体向后,双方都是小心翼翼。
忽然一声巨响,青铜门再度关上,严丝合缝,就连破碎的门栓和锁扣都恢复如初,丝毫不见方才支离破碎的模样。戎策回头,退路已经被斩断,他只有继续向前。
戎策看不清此处到底有多大,他仿佛置身于一片漆黑又潮湿的荒原,只有一盏盏飘在空中的灯照明——或许是鬼火,戎策分不清。这就是邱江最深处了?戎策望向四周,一双双或是死气沉沉或是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盯着他。
“千户大人,”黑暗中忽然有一个飘忽沙哑的声音,由远及近,“他们是怕您的伏灵司令牌。”
第23章 鬼市欢迎您
戎策看不见说话的人,左右观望,大声问道:“是谁?”
“就在您身前,”那人终于现身,一簇鬼火飘过,照亮了他惨白的脸,和从头到脚的一身黑衣,“在下黑无常,前几日刚见过,谢老太太,您忘了?至于这个,容在下替您保管。”
戎策还未说话,却见分秒之间自己藏起的伏灵司腰牌被黑无常夺走。戎策惊愕于这鬼差的速度,果真是到了人家的地盘,得乖乖听人家的话。
等等。
黑无常的地盘?戎策感觉后颈汗毛直立,一阵冷汗,他问道:“这里是哪?”
“黄泉鬼市。”
“监察大人,”白树生把一杯茶放到杨幼清的桌上,是他刚刚淘换来的明前龙井,花了他不少粮饷,“您这一天一夜没合眼,把身体熬垮了我们怎么办?”
杨幼清抬起头,放下一直按着太阳穴的手掌,果不其然,头疼愈演愈烈。他瞥了一眼还在冒热气的绿茶,忽然想到,若是阿策在,绝对不会用开水烫龙井,白瞎了这好茶。
白树生见他不说话,怕他压力太大压出病来,赶紧说:“我本来想带人去水里搜,但是衙门说容易出事,这些年只有漕帮水鬼下水能活着回来。他们有一套自己的祭祀方法,据说水里的妖魔都绕着走。”
杨幼清摆摆手,说道:“和尚有消息了吗?他没过江。”
“还没,问过村民了,和尚最后上了山,再也没下来。”
“好。”杨幼清站起身,拿起桌上的刀。他一晃神,才发现错拿成了血刺,又放下。
白树生看着总觉得下一秒监察大人要走路撞墙,急忙说:“咱们和尚就算死了也能变成鬼飘回来。您就睡会儿吧,我和老谢去搜一圈。走了走了别涂胭脂了。”
谢君溪不情愿地站起身,抖了抖长裙,跟着白树生走出门:“你这回带钥匙了没?”白树生歪着脑袋,眼里写满了不懂,不知是不是装的。谢君溪懒得理他,大步走出去。
白树生跟在后面,心里想,果然是厉鬼投诚,大白天的走在阳光下腿都不打哆嗦的。
杨幼清关上房门,解了外衣躺到床上。他确实需要睡眠,不然没有力气把闯祸的徒弟抓回来揍。这次得往死里揍,打得他连哭带闹嚎不敢了才行。
戎策紧紧跟在黑无常身后,脚踩的每一步都是湿润的青石板,但是他看不见路,黑暗中只有一盏鬼火夹在他和黑无常中间,随着两人的步伐飘忽移动。戎策能听见水滴滴在石头上的声音,能听见孤魂野鬼的哭诉声。
黑无常忽然问:“千户大人可是觉得不舒服?”
“这是死人去的地方,自然不舒服,”戎策晃了晃胳膊,方才好像有个小鬼从他身边掠过,或者说从他身上穿过去了,“黄泉为何要我来此地?”
“在下只是奉命办事,十殿阎罗说话,做鬼差的怎有不从的道理,”黑无常三言两语撇清关系,但随即又说,“不过,千户大人说对了一件事情,这是死人的归宿。”
戎策一挑眉:“我死了?”
“一半一半,千户大人没发现,您生来和常人不同吗?您有一双跨越阴阳的眼睛。”
戎策哽住了。他猜测南绎刺客希望变成半人半鬼来黄泉一游,所以吃了鬼丹。但是他自己,好好一个大活人,为何也能来这死后的世界?
黑无常继续道:“本来十殿阎王想直接请您来地府,但是白无常说此法太血腥,下不去手我们就只好以这种方式请您过来。”
“白无常?他算是有人性的。”戎策想起之前见面,一黑一白两个鬼差里面,默不作声的总是那个白的。不过他随即反应过来,重复道:“血腥?你们想直接杀了我?为何如此深仇大恨?”
黑无常好似没听见他问话:“此地是黄泉鬼市,本就是两界交接之地,每年七月半都是界限最薄弱的时候。曾经有半鬼入内,妄图了解鬼魂世界,不过尚未走到鬼市牌坊便被驱逐。”
戎策心道,原来他是误打误撞走入了一个早已安排好的局中。黑无常所说的牌坊就在前面,戎策终于看见了灯火,周围的也不再是丢了心智的孤魂野鬼,反倒像是寻常的街坊邻居在摆摊叫卖。
只不过他们走路是飘着的。
“鬼市究竟是何地方?”
“有些人厌烦人世不想投胎,或图新鲜,便留在黄泉,做一个孤魂野鬼。逐渐便有了村镇和集市。他们的记忆会随着时间流逝慢慢消失,最后,不得不转世投胎。”
“这里只有鬼?”
“只有鬼,鬼差,和千户大人您。”
黑无常说道:“此地鱼龙混杂不宜久留,还请千户大人与我一同坐船前往忘川。”
“忘川?”戎策停下脚步,警惕打量他,“十殿阎罗不仅要我死,还要我忘掉前生?为何?”前几日接走谢老太太的时候这些鬼差还客客气气的,难不成是装的?
黑无常不言,戎策继续道:“你们怀疑我和那侵入鬼市的半鬼有关?我若是来过此地还会如此迷茫?”黑无常继续沉默,算是默认了戎策的猜测。“半鬼是南绎的人偷了鬼丹服用,此事你们知晓。”
“千户大人,事不宜迟。”
戎策忽然想起黑无常方才一句“生来不同”,他右腿向后撤了一步,问道:“我是不是,本就有一半是鬼?”
“千户大人,您误会我们了,请先随我来。”黑无常话音未落,忽然觉得右侧袭来一阵风,戎策竟然一个直拳砸向他面门。黑无常向后躲闪,戎策的目标并非打倒他,而是抢回方才他夺走的伏灵司腰牌。
黑无常身前的衣衫被戎策握住一扯,碎成两半,一块玄铁掉落在地,发出清脆声响。他再一抬头,戎策又一记直拳挥了过来,急忙格挡。戎策毫不意外会被挡住,反手握住黑无常的手腕,冰凉却真实的触感让他稍有诧异。接着他一抬腿,侧踢在黑无常的腰间。
戎策实则不清楚鬼差是鬼是人还是神,但是这几个来回之间他弄明白了一件事,就是鬼差也可以肉搏。黑无常被踹得后退两步,戎策借机捡了地上的腰牌,朝闹市跑去。
黑无常直起身只见戎策一溜烟跑得只剩下一个影子,急忙挥手,周围瞬间多了数十身形飘忽的野鬼:“抓住他。”
野鬼呜呜泱泱散去,和鬼市嘈杂的声音融为一体。
杨幼清做噩梦了,他梦到阿策一群厉鬼围在中间,接着厉鬼扑上小孩的身体,撕扯他的衣服和皮肤,最后连灵魂都被吃得一干二净。杨幼清惊醒,望向窗外已是深夜,白树生和谢君溪尚未回来。
他站起身,穿上外衣,走到水盆前洗了把脸。他从没体会过这样复杂的心境,紧张、忧虑、惶恐,一大半是因为那个不听话的徒弟。
不到半个时辰,白树生风尘仆仆回来了,因还在黑天,谢君溪也现了形,坐在茶桌前倒水。杨幼清不知道一个鬼能不能喝茶,但总比让白树生糟蹋了好。
“监察大人,”白树生声音有些沙哑,因为奔波了一路,“董锋确实没过江,据说是被一群行动敏捷的人掳走了。战千户的消息尚未打听到,但是有人说他当日并未上船。”
杨幼清皱眉,问道:“没上船?”
“当日漕帮水鬼从江底打捞出来一把铁剑,据咱们伏灵司的暗桩说,战千户为调查此事,去了漕帮。”
杨幼清提起剑便往外走,白树生急忙跟上:“您要去哪?”
“去拜会一下帮主,”杨幼清一甩袖子,“你留下,阿策有什么消息即刻通知我。”
戎策忽然后悔,刚才怎么没跟舟楫要些吃的,烤鱼也行,至少能填饱肚子。他现在饥肠辘辘,躲在鬼市的一间铺子的后门。
他本来以为伏灵司的令牌会让黑无常感知他的方向,后来发现鬼市里比玄铁令牌更奇怪的东西数不胜数,他甚至发现了几个本属于曾经伏灵司千户、百户的腰牌、衣服和刀。
也许这些在黑暗中摆摊的人中就有他的前辈。但是黑无常说,时间越久他们的记忆丢失的就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