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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灵异闻录——by炎荒 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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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兆宁把戎策当亲儿子待,这孩子心里想什么他懂,于是他对李承使个眼色,后者即刻往外走,站在佐陵卫大门外等候。随后他将戎策拉入自己书房,关门落锁,才问道:“幼清知晓多少?”
  “我不知道,”戎策卸下伪装的镇定,将卷宗丢到书桌上,找了张椅子坐上去,双脚踩着椅面,怀抱膝盖试图将自己缩成一个球,“我用了十二年忘掉这件事,他为什么非得要我去做。”
  “也许他不想看着你逃避过去。”
  “我看出来了,您和他一个阵营的,”戎策抓着自己耳朵,耳后的旧伤被扯动地隐隐作痛,让他清醒,“他在试探我,他想挖我的底。苏涣的事情让他受刺激了吧,现在连我都信不过。”
  “不是信任的问题,阿策,你不会看不出来幼清的目的,”孟兆宁走到他身边,将手放在他肩头,轻拍两下,“我觉得你该跟他坦诚相待。”
  戎策猛然抬头,接着从椅子上跳下来,在屋里漫无目的快速走着:“我跟他坦诚?之后他会怎么看我?他会怎么待我?他嘴上不说,心里嫉恶如仇,恨不得杀了全天下的妖魔鬼怪。”
  “幼清毕竟是你师父,阿策,你过度紧张了。”
  戎策走到桌前,愤懑地双手拍在桌面上。快要入冬的时节,他却额头冒了汗,嘴里自言自语着,最终长叹一声,说道:“对,我不能瞒着他了。我不应该有事情瞒着他的。”
  孟兆宁刚想说想通就好,戎策已经拿了卷宗冲出门去,远远喊了一声“晚上见”。末了,孟兆宁笑着摇头,这孩子还是年轻,想一出是一出。好在有人护着他,让他为所欲为。
  戎策刚走不久,东护方司监察走进来,说有要事禀报。孟兆宁一挥袖,说道:“有话直说。”
  “坊间兴起传闻,准王妃郭毓舒……偷情。”
  孟兆宁猛烈咳嗽几声,心想好在没喝茶,不然面前这些文书都要化为纸糊。他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便是,叶斋还是用了下三滥的手段,而且极为恶劣,污人家女孩名节。“是真是假?”
  “正要去查,”这东护方司的监察一向是说一不二,今日来询问徒有虚名的指挥使反倒是一反常态,“只是此事关乎昭王声誉,需不需要上报朝廷,延后婚期?”
  “指不定是有谁羡慕郭姑娘,恶意造谣,如此便延后婚期,实为不妥。”
  “是,属下一定查明真相。”
  孟兆宁喝了口茶,随即点头,打着官腔说道:“嗯,这个工作态度不错,不要漏掉线索,要认真地查,也要尊重地查,真凭实据地查,不要给人添不必要的麻烦。要做到让百姓放心,让上头安心,让兄弟们顺心。”
  戎策跑回伏灵司的第一件事就是冲进杨幼清的书房,然后在杨幼清的骂声中,退到门外敲门。杨幼清这才喊了一声:“进来!”
  戎策疾步跑进去,来到杨幼清座椅前,真挚地望向他:“老师,我得给你坦白一件事情。您听了生气是应该的,但是,气大伤身,也伤肝,伤肺,伤肾……”
  杨幼清白他一眼,嘲讽道:“你知道我的肾好不好?”
  “总之您就别生气,”戎策深深呼吸,再缓缓吐出来,“十二年前——”
  他话音未落,忽然听见外面有人高喊:“虎妖又跑了!”
  杨幼清腾一声从凳子上站起来,拍拍戎策肩膀:“回头再说。”接着戎策眼睁睁看着他师父一个健步冲了出去,一边跑还一边喊:“刘菲菲!把火炮放下!董锋在哪?还在藏书阁?让他从六楼给我跳下来!摔断腿算我的!”
  戎策看着外面乱成一团,左手紧紧攥着长袍的布料,伏灵司黑色制服上绣着的镇墓兽脑袋被他攥出四五条皱纹。他静静地看杨幼清如何招来人,围困住虎妖,再将虎妖引诱到笼中。
  他心里憋着气。杨幼清在外面待一秒,他就煎熬一秒,可是杨幼清好似故意吊着他一般,捉住了虎妖却不肯进屋,留在庭院里吩咐董锋如何加深结界,以防再次发生此等事件。
  杨幼清也是故意的,他等着,慢条斯理吩咐着,余光瞥向书房里坐立不安的徒弟,心道时间还早。等一切恢复了平静,他才闲庭信步走回书房,戎策即刻迎上来。
  “你刚才想说什么?”
  看着杨幼清一副毫不关心的模样,戎策心里的火气上来了,一甩手:“老子还不说了!”
  “是吗?”杨幼清手握苍锋刀柄,傻徒弟立刻立正站好拼命摇头,他才缓缓说道,“阿策,我教给你的,便是煎熬二字。你放不下心中的结,便要一直承受这种煎熬。就算过段时间忘记了,回归平静,但是生活总会不经意提到此事,每次都是刺痛。积少成多是遍体鳞伤,不如释怀。”
  “您……”戎策泄了气,低下头,手中紧握的布料都快变形,“您说得对,我得坦然面对。”
  “我一向乐于倾听。”杨幼清坐到红木椅子上,拿来茶杯用杯盖抹去浮茶。
  戎策喉结上下移动,等杨幼清将茶杯放下后才开口:“是我,是我害死了大公主。”


第62章 只有师父不知道
  “你?那是十年前的事情。”
  “准确说,是十二年前,十九岁的大公主嫁给了草原王子,普天同庆。按照草原习俗,婚宴由男方去女方家中接亲开始,回到男方家中算是结束。因此,陛下在公主府设宴,凡是休沐的皇亲国戚和官员都前来庆祝。”
  杨幼清面上毫无波澜,但是心里盘算,十二年前的阿策才十二三岁,一年后才去的北境学了杀人的本事,为何会说他杀了大公主?
  “我,好奇,去看公主大婚,但是因为我,引来了丧气鬼。”戎策越说声音越小,他低垂头颅咬着嘴唇,毫无血色的唇上出现了血印。
  杨幼清看他手指微颤,叹口气将他唤到身边,伸手覆在他蜷缩的手指上:“阿策,丧气鬼不是你想引就能来的。”
  “是我,我看得见鬼,鬼看得见我,他跟我说,”戎策低头能看到杨幼清的眼睛,所以他选择紧闭双眸,但是眼前不断浮现当时的画面,即便模糊不清也是触目惊心,“他说我天煞孤星,说我走路撞鬼,说找我试试本领。然后大公主路过,那鬼就……”
  “阿策,说出来,会好受点。”
  “我怕得不行,缩在树后面,只看到,那鬼说了几句羞辱的话……大公主拔剑自刎了。”一段往事,一段沾满血泪的往事,戎策埋在内心最深处十二年,终有一日,在他师父面前全盘托出,毫无保留。
  而杨幼清只是静静听着,仿佛他不是伏灵司的监察,他不是朝廷的官,只是一个贴心的大哥哥。他的目标不是惩恶扬善,而是安抚这个孩子。
  杨幼清拍拍他腰侧,说道:“蹲下来。”戎策照做,单膝跪在地上,接着杨幼清将他脑袋按到自己膝头:“放松,休息一会儿再说。”
  戎策依然照做,两腿都放下,反正跪自己的师父也不丢人。随后他枕着杨幼清的膝盖深深呼吸,但仍然将后背弯成弓形,肌肉紧绷。杨幼清拍拍他脑袋:“坐下吧。”
  “老师,您不生气吗……”戎策说话已经带了鼻音,“我谁都没告诉,当年的卷宗上只写了丧气鬼,义父将所有提到我的语句全都划掉了。”
  “过去这么多年,你想让我怎么样?”
  “我受不了良心的谴责,我不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地后悔,痛恨我自己。但是没有人可以给我定罪,没有人可以说我害死了当朝公主,”戎策越说越激动,他紧紧抓着杨腿侧的布料,肩膀发颤,“老师,您罚我吧,罚我什么都好。”
  “若是让你偿命呢?”杨幼清轻轻捏住戎策的耳朵,能感觉到这孩子身体一颤,“你实话跟我说,入冬你随太子去北境,十三岁,拼了命往前冲,是不是想去死?”
  戎策不说话,算是默认。他独自一人抱着战旗坐在尸骸堆成的山丘之上,万念俱灰之时,心里想,为何这一战没能要了他的命,没能让他下黄泉去赎罪,去磕头认错。
  后来他大病了一场,模糊的记忆中,有人来看过他,安慰他,在黑暗的迷雾中劈开了一道缝隙,让阳光重新照射进他的生活。他不再是京城里行尸走肉的少爷,也不是战壕中不要命的炮灰,他要做英雄,才对得起那些救过他的人,那些给他让出生路的人。
  但是戎策没见到恩人的模样,他病得太严重,只来得及从那人身上拽下什么东西。等醒过来一看,才发现是条绣着兰花的手帕。随后他一直珍藏着这枚手帕,希望有朝一日能够重逢。
  戎策想要做英雄,但是从锦春召来大公主游魂的那一刻开始,往事不断地涌出,将他淹没,濒临窒息的痛苦时刻纠缠。他想扇自己一巴掌,但是不够狠,不够偿还他犯下的错。
  杨幼清抱住他脑袋,轻轻揉捏他耳垂上的穴位:“我不会罚你,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我给你的要求一向都是查明真相,如果这件事情都做不到,你再来领罚。”
  “老师……”
  “我还有一个问题,”杨幼清打断他,“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公主的婚宴之上?”
  戎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惊慌。他的眼中本就带着氤氲水汽,杨幼清下过命令不许他哭他才忍着,所以此时所有的感情都被放大,那失措的神情被杨幼清轻而易举捕捉到。
  “阿策,事关案情,你不准备告诉我吗?”杨幼清抬起他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你是谁?”
  “老师,”戎策站起身,因为久坐有些踉跄,顺势向后退了两步,“您不是知道,我说过,我叫旭华。我是宫中服侍三皇子的书童。”
  杨幼清随他一同站起身,摇头道:“旭华死了,死在十八年前那场大火中。”
  “老师……”
  杨幼清望向惴惴不安的徒弟,沉默着。须臾后,他抬手交叠身前,颔首弯腰,语气里是未曾见过的恭敬:“岳王殿下。”
  “老师!”戎策喊出声,抓住杨幼清的双手强迫他中断这个颠倒了师徒顺序的大礼。杨幼清依然古井无波望向他,似乎一早就知道他的身份,捅破这层窗户纸对他不会有任何的影响。
  戎策心想,是不是他明天不认杨幼清这个师父了,这人依然能够云淡风轻,毫无波澜。他脱口而出:“老师,您别赶我走。”
  “我怎么敢。”
  “老师,”戎策一遍遍喊他,不自觉弯了腰,让师父比他高一些,“您是我师父,以前,现在,以后都是。太祖十训第三条说尊师重道,就算是皇帝君临天下,也要给他师父斟茶倒水。”
  “殿下的意思是?”
  戎策不想听杨幼清这样喊他,他不愿任何人将叶轩和戎策画上等号,高墙之中的往事更让他背后生寒,甚至反胃。随即,戎策从自己的腰带上扯下一时随身佩戴的玉佩,塞到杨幼清右手。
  杨幼清不解地望向他。
  “因为战乱、疾病、发配离开皇宫的皇子、公主或者民间私生子,都会有半块玉佩,而另一半则由印绶监保存,如果能对上则证明皇家血脉,”戎策将勾玉放入稳稳放在杨幼清掌心,再合上他的五指,迫使他攥紧,“这个给您了,您留着也行,扔了也行,反正是您的了。我从今以后只做阿策,您别再提这事了行不行?”
  “你疯了,敢把这个给我。”
  “你知道他们怎么说三皇子,”戎策低着头,紧紧握着杨幼清的右手,“除了体弱多病那句,其他都是实话。天煞孤星,三岁害死亲娘,七岁点了皇宫,还有,十三岁引来恶鬼,杀了亲姐姐。”
  杨幼清一掌砍在他手腕上,迫使他卸了力,随后将玉佩挂回他的腰间:“你害怕回去?”
  “是,您知道一个人人喊打的孩子会如何度过童年,”戎策摸着还带杨幼清体温的勾玉,想要再度扯下,被杨幼清握住,便继续说道,“有些人表面客气背后吐口水,有些人甚至当面说最恶毒的话,做最凶残的事情。我是天煞孤星,我有阴阳眼,我走路撞鬼,我天生不详,应该出生就被掐死……”
  “阿策,别说了。”
  “七岁大火之后,父皇将我赶出皇宫,只有舅舅收留我。他跟我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对我好,大哥哥也对我好,我还有乖巧的妹妹,我以为我可以隐姓埋名地过一辈子,粗茶淡饭,但是平安顺遂。”
  “阿策。”杨幼清一遍遍唤他,想让他从那段往事中抽离出来。
  “但是,我害死了大姐……可是我没说出去,舅舅没说,所有人都不知道。大哥带我去前线,夸我有长进,以为我想立军功。但是我是去寻死,我不想背着这些罪孽活下去……”
  “都过去了。”
  “没有!我见到了大姐的游魂,她还是那般温婉,那般体贴。我站在她面前,她却不认识我,不记得自己因何早逝。我宁愿她认得出我,宁愿让她打我骂我,拉我下黄泉……”
  “戎策!”杨幼清忍无可忍,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戎策瞬间愣住了,也清醒了,他发现脸颊有两行清泪,立刻用袖口抹去,伏灵司的制服不算柔软,擦得他脸颊泛红。
  他终于回过神来,磕磕绊绊说道:“我没哭,您不能,不能因为这个罚我。”
  “这块玉你细心带着,能够救命。”杨幼清本来也没想当他是岳王对待,这么多年的相处,他知道戎策的脾气,这孩子向往的怎会是高床软枕,荣华富贵。他只喜欢一家人热热闹闹坐在一起吃饭,如果厨子做了东坡肘子,那便更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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