穴居——by隔岸看花 番外篇

　　汤子苓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明知根本没有任何胜算的可能，还拉亲儿子下水，这哪是一个父亲能干出的事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仇人呢！
　　不过仔细想想，以元峰的心高气傲、自私自利，这也确实是被逼到绝境的他能做出来的事儿。
　　“别太放在心上，咱们做好晚辈应尽的义务就行，至于其他的，不答应，他也不能拿咱怎么样！”
　　元松回握住爱人的手。其实心里一刹那汇聚起来的怒火，早在爱人拉着他的手走出房门的那一刻，就烟消云散了。不过，来自爱人的关怀，总不嫌多。
　　点的菜很快就被服务机器人端着托盘送了过来。
　　汤子苓吃了一口番茄炒蛋，“鸡蛋跟番茄的味道都很浓郁，蛋也没有炒得一坨一坨的，味道真不错。”这些年虽然一直保持着言语上的谨慎，但明知外星人已经遍布在他们周围的角角落落，连古书空间都不例外，两人索性不再草木皆兵，有些话题也不再小心翼翼地使用暗语，只要稍稍避开人就行了。
　　于是，灵光一闪的汤子苓就说：“搞不好这些这些餐饮店里还有小厨的股份呢。”小厨是兽管处小厨房的后厨智能机器人，自从跟郑娟和谢苗两人“摊牌”后，也不藏着掖着了，时常光明正大地请教厨艺相关的问题。这些年过去，小厨几乎将两人的本事都学了去，甚至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做出了不少广受好评的创新菜。郑娟跟谢苗也是心大，直接拿它当亲徒弟培养，倾囊相授不说，两人一机还时常凑在一起探讨厨艺，相互之间处得别提有多好了。
　　两人周日下午乘车回湖市，不耽误周一上班。
　　下了班照例去食堂吃饭，一路上接连有十来个人主动打招呼，汤子苓面上不显，心中却困惑不已。
　　直到稍晚些元松回家，还没等汤子苓说起刚刚的怪事儿，元松就告诉他：“我升职了，被破格提拔为院长。”
　　“怪不得！”汤子苓豁然开朗，“我就说今天大家怎么对我都这么热情，原来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
　　元松捏了下他的鼻子，“啥破比喻！”
　　“这又不是贬义词。”汤子苓咕哝着，突然将元松刚挂在门边衣架上的衣服拿回来，“穿上穿上，这大喜事不庆祝下怎么行！”
　　于是，被魏阿姨带得早睡早起、规律作息的两人时隔多年，再一次过起了夜生活，压马路逛街、吃夜市小吃，路过电玩城的时候还混在小年轻堆里玩了把游戏……不知不觉玩到了凌晨两点多。
　　回来时，见街上依然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汤子苓忍不住感叹：“能一直这样安居乐业，也挺好的！”
　　“是啊！”元松看了眼跟他们擦肩而过的男女老少，无一不面上带笑、走路带风，异变初期那种怎么都抹不去的苦闷似乎早在不知不觉中消失殆尽了。
　　元松就任新院长一事，不止研究院，可以说整个湖市军政系统都暗暗犯嘀咕——难不成真像传言中说的，元峰攥着通用系统？要不然，真没法儿解释为啥老子刚走，儿子就顶上了！要真是这样，这个元松……来势汹汹啊！
　　不管背地里多少人惊疑不定、吐槽腹诽，可这些年通用系统在人事任命上的地位早已无可撼动，即使可以随意发表质疑的言论，也有公共渠道去检举投诉，可就以往通用系统的处置结果看，有充分理由或确凿证据推翻原有任命的几率并不大。
　　事实也确实如很多人的预料，元松在研究院院长的位子上稳稳地坐下去了。
　　同时，也出乎很多人的预料，被他们如临大敌暗暗关注的新院长，全不似预料般来势汹汹——老院长看着八面玲珑，处事风格却锦里藏针，活脱脱一只笑面虎；而这位新院长，却跟他父亲截然相反，平日里沉默寡言不好亲近，处事却敞亮又公允，少有私心的时候……当然，兴许因着刚上任，地位还不稳，收敛着呢。
　　只是，一个月，两个月……转眼间，一年过去了，元松依然跟刚上任时别无二致，很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得罪过元峰或是在元峰卸职上添了把火的人，终于稍稍放了心。
　　自那日大吵过后，元松再没有踏入元峰家半步，元峰也没有主动示弱过，父子俩就这样僵持了下来。
　　汤子苓对元峰拿亲儿子当仇人坑的做法是很有意见的，只是他到底是外人，元松也不让他掺和进来，他索性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只当元峰是个需要关照的亲戚，每次去阳光城都会抽出个把小时去探望探望。
　　而没了权势滋养的元峰，像失去养分的花草一样，肉眼可见地衰弱下去了。这种由内而外的衰老憔悴，除非自己想开，别人怎么劝慰都没有用，汤子苓看着着急，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尽己所能地让机器人保姆给他安排最好的衣食住行，至于其他的，当真有心无力。
　　突然收到见元峰最后一面的信息时，汤子苓跟元松正在前往阳光城的列车上。
　　“整个下午都感觉心慌得很，上周还好好的，咋突然这么严重……”汤子苓控制不住自己，仿佛只有不停地碎碎念着，他的心才不至于慌恐得这么厉害。
　　元松紧紧握住他的手，一直沉默着。
　　“兴许是换季的原因，每到换季，老人的反应总是格外大，魏阿姨比元叔叔大近二十岁还健健康康的，应该不至于……”
　　汤子苓六亲缘浅，身边没什么靠谱的长辈。可偏偏在他熬过了童年的渴望和不安，将自己的心锤炼得如钢筋铁骨一样百毒不侵时，因着爱人的牵绊，魏阿姨跟元叔叔相继进入他的生活。他是对元叔叔一直颇有微词，怨他自私，怨他那么对待元松，可元叔叔对他的好，他心里也很清楚，只是怕伤害到元松不敢轻易说出口罢了。
　　说起来，其实元峰更像是他的父亲。
　　而这日，汤子苓跟元松，一起失去了父亲。
　　汤子苓第一次失去理智，不顾之前“智脑”对他们的警告，在元峰弥留之际，握着他的手想要将他的灵魂拉入古书空间。
　　“他去哪了？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明知道人在医院里，可汤子苓还是进入了古书空间，到处找不到被他“拉进来”的元峰，他崩溃地对着海面大吼。
　　很多年没见的智脑轻飘飘地出现在汤子苓面前，“你应该很清楚，他的魂魄根本就没有成型，已经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汤子苓跌坐在地上。是啊，他感觉到了，兽管处的动物们在去世时，灵魂或轻或重，都有一定的重量，而元峰，像空气一样，什么都感觉不到。他自欺欺人地觉得是头一次拉人的灵魂进来，或许人的灵魂本身就是轻到感觉不到！
　　“出去吧，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汤子苓失魂落魄地回到了现实世界。
　　“一切都按他生前立下的遗嘱来吧。”
　　按照元峰的遗嘱，他的骨灰洒在了老宅的院子里，他所有的财产由汤子苓继承——直到死，他都没有表现出对元松的丝毫愧疚和悔恨，什么也没有给他留下。
　　汤子苓顾不得伤心，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元松，生怕他遭受这样的双重打击，再承受不住。
　　“我没事，真的。”说不难受是假的，可元松对元峰的感情没那么深，受到的打击也没那么大。
　　汤子苓提着心观察了小半个月，见他确实还好，才放下心来。而时间是最好的伤药，终于将注意力从元松身上移开后，汤子苓恍然意识到，他对元峰离世的事实，可以慢慢接受了。
　　两人有房子住，空着一套放着也是浪费，汤子苓做主将刚继承的房产挂在房管局，售卖了出去，只接回了曾照顾元峰生活起居的智能机器人，请它照顾独自生活越来越吃力的魏阿姨。
　　原本还担心魏阿姨会因为元峰的骤然离世而有同病相怜之感，却没想到她远比两人想象得要洒脱，见两人跟看易碎品似的小心翼翼地盯着她，她还反过来宽慰两人，“别担心，阿姨没那么脆弱，人或早或晚都会离去，阿姨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活到如今，已经是大赚特赚了，争取再陪你们二三十年，咱也挣个长寿老人的名头当当！”
　　“那不行，至少得一百五，咱志气大些，要当就当最长寿老人！”汤子苓笑着捧哏。
　　“也行，阿姨努力试试~”
　　跟生离死别相比，似乎一切都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智能机器人会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反客为主，压迫奴役人类？隐藏在暗处的外星人，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人类是应该避开致命的阳光安心在地下生活，或是到生活质量稍好些的阳光城谋生，还是迎难而上，努力去适应阳光，就像被阳光筛选存活下来的其他动物一样，主动进行优胜劣汰？……一切的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
　　汤子苓躺在沙滩边，对身旁的元松说：“经历过奇遇也不一定是主角，我们没办法做人类的领头羊，带他们走向光明。”
　　“嗯。”元松扭头看向爱人，“做无数平凡参与者中的一员，也没什么不好。”
　　[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结束啦，感谢大家的支持！
　　修修改改了很多遍，最终还是决定就这样结束，还有一篇番外收尾_


第175章 番外
　　汤子苓跟元松同岁,平日里一起锻炼，一起养生，原以为就算不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也不会差太多。却没想到，在魏阿姨去世后不过两年，汤子苓就在睡梦中,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离开了人世。
　　好在,他只是不能回到身体里，魂体还好好的。
　　可即使如此,也把年纪不小的元松给吓得差点儿没跟着厥过去。
　　“来，跟着我深呼吸,呼……吸……”汤子苓都顾不得感受死亡的滋味，就忙着安抚吓得脸都发白的元松，“放宽心，我跟以前没什么两样,能随意进出空间，只是除了你,别人都看不到我而已。”唉，虽然这世上除了元松，已经没了能让他牵挂的人，可永远不可能被第二个人看到的事实，光想想就让人忍不住沮丧啊！
　　一起生活了几十年，汤子苓一耷拉眼皮子,元松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缓过来的他轻轻拍了拍爱人的手，“你还有我，我很快就能……”
　　话还没说完,就被汤子苓死死捂住了嘴，“瞎说什么，别以为年纪大就能百无禁忌了！”汤子苓板着脸训他，“你好好的，能活多久就活多久，要叫我逮着了偷偷做不好的事，不轻饶你！”他很清楚，自己是因为小时候过得太苦亏了底子，能活到这把年纪才在睡梦中离开，多亏这些年保养得好。而元松，自小家境优渥，身体底子也好，再活个几十年绝对不是问题。
　　怕元松再纠结下去，汤子苓想法子转移他的注意力，“最近不是有几个不消停的想搞事吗？没有你这尊大佛震着，那些小家伙还不翻上天去？”
　　几十年过去，外星人可怕的预见性终于显现出来了。
　　当年异变发生时，相当一部分人类不幸离去，人口总数有一定的减少，但因着地下城面积有限，住房供应量一直比较紧张，普通人一般感觉不到人口骤减的问题……直到几十年后，等发现能拼能闯的去了阳光城，而地下城变得跟课本上昔日的荒村一样，有时候一栋楼只有寥寥几个老弱时，人口大滑坡已经趋于稳定，而全球总人数，恰恰跟五大阳光城的人口容量之和相当！
　　十多年前，经历过异变的一代人相继去世，沦落为空城的地下城越来越多，直到最后驻守着的驻军相继撤退，地下城作为特殊时期的过渡，正式成为历史。
　　而全球五大阳光城，成为全球人类仅存的聚居区。
　　“你呀！”
　　元松到底还是没能撑过一年，就同汤子苓一样，成为了没有人能看得见的游魂。
　　事已至此，汤子苓知道再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不给元松伤感的时间，直接拿出这一年来他做的环游世界的计划书，拉着他来了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第一站，是他们的故乡，湖市。
　　除了重要的粮食和工业产地，没什么特色的老聚居区早就废弃了，连同通往城市的列车都早已停运。好在外星人一直很尽责地履行自己“守护者”（自封的）的职责，每天都有机械飞虫全球到处飞着巡逻，因而汤子苓跟元松作为它们星球的编外人员，想搭个“顺风机”还是没问题的。
　　“你确定，这就是湖市？”看着底下完美融入森林的地界，汤子苓有些不敢相信。
　　“对呀，看看，那就是咱的老单位。”没错，送俩人过来的就是昔日混入兽管处撸猫撸狗的交互机器人。它陪着汤子苓在湖市待到最后一刻，等动物们都老去离开，俩人才一起回到阳光城，分道扬镳。之后汤子苓还找过它，却是一点音信都没有，直到汤子苓死了，成为外星人认可的编外人员，才知道它当初是赊账购置的身体，回到阳光城后就去执勤还账了，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还清。
　　到地面后，汤子苓看着绿植覆盖的小山，“楼栋塌了好些年了吧？”
　　“嗯，咱俩离开后第四年，接连下了半个月的暴雨，地基给泡软泡烂了，没多久就塌了。”
　　小草（交互机器人自己取的名字）还要执勤，不多会儿就重新起飞，去巡逻了。汤子苓跟元松在老单位遗址走了走，又循着记忆去不远处的老宅看了看，见实在找不出一丝记忆中的模样，只好手拉着手往城市的方向走。
　　城市中也一样。因着动物占据了阳光城外绝大部分的区域，很多资源就变得十分稀缺。因而废弃的城市中但凡值点儿钱的东西都被拾荒者给抠得干干净净，整个城市恐怕一片金属残骸都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