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眼云烟——by尚云七

“主子，请您听百媚把话说完。”百媚没有起，只是像决定了什麽似的露出了坚毅的表情。
“……你说吧。”已经猜到她要说什麽，阿无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的身份，主子肯定早就知道了。我要说的，是我与那武文德之间的孽缘。名义上，那武文德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而其实，我与他并无血缘关系。”百媚瞅著阿无，勉强笑了笑，却因为心里实在难受，变成了苦笑。
“我的母亲是武家的小妾，只因生得貌美，便被武老爷收了房，而我，其实是在母亲嫁入武家之前与情人的孩子。这件事原本我也是不知道的，所以当我发觉自己爱上了亲哥哥的时候，便止不住的害怕。我觉得自己下贱，无耻，骂了自己几千几万遍，却还是爱他。我想爱一个人就是这般吧，即使明知是地狱，也愿为他入。”说到这里，百媚便笑不出来了，眼中含著泪，“我的上面还有很多其他小妾生的孩子，整日里都只是欺负我小，从没给过我好脸色，只有二哥对我最好，平日里有什麽好吃的，也总是想著我。主子，你能明白那种感受吗？仿佛他是天地中最温暖的光，你愿意为了他做任何事，哪怕是死。”百媚扬起头，轻轻问道。
他不知道，百媚，他没有遇到过这麽好的一个人，所以他才是钱万千，因为没有人愿意做他的光，於是，他只好做别人的光。
他不知道这样的自己要如何安慰一个仍然爱著那个光的百媚，所以他只好擦去她的泪。“……别哭。”阿无叹息著，觉得心疼。
“我知道他喜欢我，比其他姐妹更喜欢，可我不是傻子，我知道在二哥的眼中有很多比我重要得多得多的东西，那就是权力。我一直幻想著自己可以帮他得到权力，成为武家的继承人。可我是何其渺小，我在那些人的面前简直连蝼蚁都不如。”百媚突然笑了，笑中带泪。
“我恨这样的自己，於是当二哥跟我说，要我嫁给一个有权有势的人做正妻，必要的时候可以帮助他时，我同意了。我知道我哭了一整晚，我知道自己的心在踏上花轿前便碎了，可我不在乎，只要他可以快乐，我什麽都不在乎。”百媚吸了口气，接著道。“我嫁的那个人，虽然家世好，却是个快病死的人，我只是去冲喜的。让我庆幸的是我与他连洞房都没圆过，那个人拖了半年，便去了，而我则因为无所出，被撵回了家。这半年，我帮二哥打听到了很多消息，对他帮助甚大，所以虽然顶著寡妇的头衔，我还是很高兴，我想这一次我终於可以留在他身边了罢。”百媚咬著嘴唇，直到咬出血了，才有勇气说下去。
“结果，他又把我嫁了。这次，我临上轿前，连看都没看他。我那好不容易拼补起来的心，因为他的食言又碎了一次。之前，他已经知道我不是他的亲妹妹了，所以他答应过我，会好好待我，即使我是他的亲生妹妹，他也愿意与我恩爱永远，我信了。可是，在他对权力的欲望面前，我除了当他的棋子，什麽都不是。这次的丈夫，只爱男人，连看著我都献讨厌，所以我又得以保全清白。过了一年，他把我休了，我又自由了。我以为，这次，他总该实现自己的诺言了。可是，主子，你猜怎麽著？……他又把我嫁了，这次，我的心连碎片都没有了，因为我没有被他伤得没有了心。”百媚失声痛哭，哭得肝肠寸断，似乎要把之前的委屈和悲苦全数发泄出来。
“我知道……他与宰相女儿的婚礼与我嫁人是同一天，他、他这次想来送我都做不到了。”总算平静些，百媚抽噎著说道，“於是我逃了，我不想让自己一次一次的失望，又一次一次的痛心，即使我没有心了，我也是个人，我不是没有感情任人摆布的棋子。我要嫁的那个人很有权势，这次是娶我做小妾，多可笑，我步上了母亲的後尘。”百媚的眼里透著恨。“我骗过那些轿夫连夜逃走了，我要让他失望一次，我要让他尝尝被人欺骗背叛的滋味。可我终究是个女子，身上银两不多，又能逃到哪里？天下之下，却没有一处让我容身。所以我一狠心卖身青楼，只有那个污秽的地方，他们不会去找，毕竟谁会相信武林世家的女儿会在那种地方。”百媚又笑了，这次是嘲笑，谁会真正明白一个天真的女孩经历的那些痛苦，是那些痛苦让百媚坚强成熟起来，可她，却宁愿永远的幼稚天真下去，也不想自己被伤得体无完肤。
“主子，是你把我从那个地方拯救了出来，让我获得了从前没有的尊重和勇气，让我相信即使自己是一个女子，我也可以做得比男人好。我感激你，愿意为你奉献一切，哪怕是死，我也是为值得的人而死。”百媚抬起头，晶莹的双眼无比闪亮。“前阵子我出门的时候遇见了二哥，我的易容术是他教的，所以他一眼就能认出我来，他要带我走，可我决然的拒绝了，我不想再去相信他。面对他的时候，我无比疲惫，我想我这一生的情都倾注在他身上，却换来了这样的结果，到了此时，我还要自欺欺人吗？不，我要永远呆在主子身边，哪儿也不去。主子，百媚累了，让我就这样守著你吧。”百媚露出一个哀凄的笑，伴著绝望痛心的眼神，看得阿无心酸。
“我曾经对你说过，帮你摆脱那些让你不得不身陷妓院的人，让欺负你的老鸨得到应有的报应，让你除了自己愿意外绝对不跪任何人，让人们不因你是女子而小瞧你，以人上人的身份将心术不正的男人踩在脚下，最後让你嫁一个真心待你的如意郎君。现在我还是这些话，你记著，除非你自己想走，否则你永远是我阿无的家人。”将百媚从地上拉起，阿无笑著帮她擦去脸上的泪痕。
百媚，不要怕，有我阿无在的一天，我就不会让人再欺负你。
“主子！”百媚扑过去紧紧抱住阿无痛哭。她什麽都不用说了，主子懂她，真的懂……
商隐和狄璆看著这场面，也重重叹了口气。
幸好她遇见了阿无，否则她孤苦伶仃的一个女子，又叫她怎麽办……

百媚的事没有解决，自从那日武文德见过阿无之後，便整日里打听钱万千和百媚的住处，弄得整个锦湘城的人都知道大名鼎鼎的钱万千就住在这里，更有很多远方城镇的人得知了这一消息，纷纷赶来，闹得阿无不得清静。
阿无没有恼，商隐没有恼，狄璆没有恼，反而是百媚恨得牙痒痒，又拿武文德无可奈何，总是背著阿无他们独自伤心。
“情况如何？”等百媚睡下後，阿无与商隐还有狄璆聚集在屋子里。
“武文德又在我们另外的十三座城里散布你在那里的消息，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几乎到处都有人在打听钱万千，很多人的手中甚至有你的画像。”商隐简略地禀报。
“不错，这样我能去的地方便不多了。”阿无眯起眼睛笑道。为了安全，他自然要避开这些城镇，而剩下他能隐藏得比较好的地方，便也没有几处了。
“这个武文德有阴谋。”狄璆皱著眉道。
“他的这个阴谋还不小呢。”话虽如此，阿无却满脸的不在乎。
武文德，难为你绕了一大圈，我怎可让你失望呢。
“此地不易久留，是时候走了。”这日，阿无叫百媚等人收拾了行李，准备上路。
百媚自然巴不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麻利的收拾了东西，只是她不免好奇一下。“主子，我们下面要去哪里？”
“十八里铺。”阿无坐在车上，眼睛却看著外面，不知为何，百媚就是觉得此时的主子心里想的是一些她触及不到的东西。“百媚，到了地方後再做一个新面具给我。”是时候换了脸上的面具了。
“是。”百媚点点头，心里已经在盘算到底做个什麽样的才能让主子满意呢……
那是一个不算偏僻，却绝对称不上城镇的小村庄，一行人走走停停，也不著急，如此走了五日才到了十八里铺。
几个人买下一家房舍，简单打扫一下，便住了进去。
“隐，你做什麽？”阿无觉得疲惫，正躺著，商隐走了进来，沈默的拉起阿无的手，为他输入内力。
阿无被弄糊涂了，隐这时怎麽了，突然做这种事？就算他内力不深，也用不著让隐用自己的内力填补。
“别说话。”商隐闭著眼，并未解释。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商隐才松开手，让阿无自己调息一下。
“到底怎麽了？”阿无拉著商隐的手问。虽然他调息过後确实不错，但隐总该告诉他原因。
“胸口是不是不那麽疼了？”商隐的一句话，让阿无呆了一下。
隐知道了？他是什麽时候知道的？自己明明隐瞒得很好，连狄璆和百媚都不曾察觉。
“早在你病发之前我就知道了。”仿佛知道阿无在想什麽，商隐拉过阿无抱在怀里。那时他为阿无把脉，便察觉了他体内的异常。“之前夜里的时候我经常为你输入内力，只是你睡著了不知道。这几日路途颠簸，你都没有休息好，我怕等到晚上，你再疼得厉害，所以才……”商隐接下来的话被阿无用手堵住。
“不用再说了。”阿无伸手抱住隐，在他耳边叹息道。
隐的苦心他会牢牢记在心里，牢牢的。
“你累了就睡一会儿，那些跟踪的人被我派人引开了，暂时找不到这里。”看著阿无有些憔悴的脸，商隐觉得心痛。
听说皇宫里的御医都是万里挑一，或许他应该……
“隐，不要趁我睡觉的时候离开我，你答应过我寸步不离的。”阿无闭著眼，却比睁著眼时还精明。
“可是……”阿无的病不能这麽一直拖下去。
“不要让我失望。”拉过商隐的手，阿无紧紧握住。不要去想那麽多，他自己的病自己知道，找神医来都没有用，是天意难违。
伸手去摸阿无的脸，商隐在心底深深叹息著。
不要让他失望，阿无最怕的就是自己信任的人失信，所以阿无的一句话就让他动弹不得。
“与其想那麽多，不如陪我睡一会儿。”阿无笑著睁开眼，让商隐躺在他身边。
或许商隐此时的心里只剩下无奈和焦急，可看著阿无的睡脸，他却露出了微含苦涩的满足笑容。
只是这麽看著他，竟能让他像得到世间所有那般满足，喜欢一个人原来是这麽神奇的事。

“主子。”狄璆敲了敲门。
“进来。”阿无放下手中的书喊道。睡了一会儿，果然精神好很多。
“主子，我想问个事。”狄璆放下算盘道。
“你问。”阿无笑笑。这个狄璆真是，每次都小心谨慎的，又不是第一次了。
“为什麽你嘱咐我不准动各个城镇中最有实力的几个大家？”他想了很久都不明白。如果说因为他们比较有实力，所以动起来很麻烦，那他可以理解。可是阿无连城镇中关系最复杂，也最棘手的青楼和花街都敢动了，没理由在乎这些的，究竟是为什麽？
“我不让你动的店铺，不外乎就那麽几大家的生意，他们各有所长，而且有几十年，甚至是上百年的基础，根基牢固不说，还互有牵连，一个弄不好会满盘皆输。”多少主顾是冲著那块牌子去的，一旦换了东家，肯定会引起恐慌，甚至失去客源。到时候不仅要安抚他们，更要小心提防其它大家联手，毕竟他们互有利益，有任何风吹草动，便会立刻携手以保障彼此利益的稳固。他们不傻，知道一份力量或许不大，但是那麽多富商联起手来可不是闹著玩的，那可是一笔富可敌国的财力。
“我也听说过，可是如果他们不倒下，主子的霸业又要何时才能成就？”狄璆是为阿无著急。
“我又没说一直不动，只是在等机会，要麽不动，要动就一个不留。”阿无自信满满。那些肥肉他怎麽会放过，自然要都吃下肚子才能放心。而且他早有准备，不怕撑著，呵呵。
“那我就等著主子吩咐。”狄璆也笑了。心知主子不知又在算计谁呢。反正不管是谁，只要被主子盯上，是跑不掉的，只有自认倒霉了。不过，主子能看上也算是他的福气了。
过眼云烟（第四十六章）
摘下面具的时候，阿无有一瞬的恍惚，看著这张脸，他竟觉得不真实，像做梦似的，一点是自己的感觉都没有，让他觉得陌生。
没错，是很陌生，他大概已经有两年没有照过镜子，没有好好看过这张脸了。
如今，竟像是在看另外一个人。
伸手去抚镜子，一点点的划过那明朗的眉眼，俊挺的鼻子，含笑的嘴唇，慢慢勾画出一张英俊风流的脸来。
他设想过自己的前途，自己的未来，自己的理想，也包括别人的，唯独没有想过自己的样貌，因为他不在乎，即使丑陋无比也不要紧。如今，这张脸倒是让他惊讶了一阵。
不是惊喜，是惊讶。那样的一个父亲，竟然也能生出他这样的儿子？应该说祖上积德，还是上天可怜他？
这些他也不在乎，反正他靠自己的手，自己的智慧去争取一切，他不仅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也要改变别人的，甚至是整个国家的。
不过到了今天，他其实很满足了。有三个知己全心全意的帮他，他只要动动脑，动动嘴，就有人去跑腿，去把事情办妥，不仅让他省心，更让他征服全国的理想快速地接近目标。
可即使如此，他还是很累，他要把一切想的很周到稳妥，呕心沥血的，才能走到今天。
别人只看到他的辉煌，看不到他的辛苦。多少个日夜，他不眠不休地想对策，想计谋，或许攻打下一个国家，也比这个快速简单。
他要征服的，是人心，也是自己。
跨越过去所有的艰难和痛苦，他才能坚定地走到今天，抛开所有的束缚和悲痛，他才能坚持地完成理想。
即使这几年来都很顺利，那也是因为他有足够多的考虑，若不是计划了一遍又一遍，观察了一次又一次，谁也不敢说，他还会有今天的成就。
有几次，他都失去信心和力量，他累得不想走下去。他也有迷茫的时候，只是看看身边的人，他又不想放弃了。
那麽多人，仰头看著他，等著他，来实现一切。他不想叫他们失望，不想让自己之前的辛苦白费，更不想再次迷失自己。
所以他站在这里，看著自己打拼的成果，苦笑。
其实，他的雄心霸业也可以很简单，不过那个时候，没有人来实现，所以他放弃了，放弃追寻，也放弃等待。他选择了新的道路，告诉自己决不回头看。
因为身後，是地狱……

夜已深沈，刚下过雪的庭院寂静无声。
阿无打开门，驱散屋里的闷气，到外面随意地散散步。
背负著重任的他，知道肩上的担子有多沈重，一直背负的话，确实很累，只不过，因为他现在有以前不曾拥有的朋友，所以，他很开心。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的心里便没有了负担。
记得那个时候有人对他说：你不需要朋友，因为朋友会背叛你，你只需要敌人，只有敌人才会让你前进。
那个时候的他，以为那是对的，也以为，照那个人说的去做，他就可以得到想要的，可结果呢？什麽都没有，除了痛苦和绝望。
他被当成一件东西，一件有自己价值的东西，只要有人出得起价钱，只要有必要，他就会当成礼物送走。尽管他是一件稀有的，珍贵的东西，可始终没有人把他看作一个人，他的存在只是为了让他们利用，然後实现更多的欲望。
那个人说：不可能，你离开这里，只剩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