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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生——by吉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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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山坡那面传来砰砰几声,刀疤脸立刻变了脸色,"兄弟们不好,怕是当兵的来坏我们的事了!"
方才还凶神恶煞的土匪们听到这话,也不要到手的金银布帛了,翻身就往马上骑。
莲生一时还没明白过来,就看见几个先骑马逃跑的土匪纷纷从马上坠了下来,鲜红的血从脑门上汩汩留出一地。
刀疤脸背著曼绿还没来及上马,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娘的,老子今天是活到头了!"
一场恶斗。
枪声和打斗声停了好半天,莲生才带著一家子才从车轮下的尘埃里慢慢爬出来。
莲生四处张望,家丁没死的早跑了。那些活著的土匪们被捆得像堆肉粽,就扔在他们的脚边。
他吓得退後一步,这才注意到马车前一字排开了数名士兵,个个扛枪肃立。
妻子在他身边瑟瑟发抖,泪痕满面,"相公,我怕......"
莲生哄著怀里的阿杰,"别怕,我们这是被人救了,很快就没事。"
夫妻俩正彼此安慰著,面前的士兵齐步转身,朝两边唰唰分开一条道。大路中间,骑著高头大马过来了位军官打扮的青年男子。
莲生赶忙弯腰,看著停在跟前的黑色马蹄,满心感激,"多谢您救我一家性命。"
好半天,那军官也没开口。
莲生低著头,心里纳闷:他刚刚只来得及看到来人的衣著,并没有看清面孔,莫不是这军官不屑於跟自己说话?
"你,抬起头来!"冰冷的声音,让莲生不由得僵了一僵。
他直起腰来,视线顺著马腿一点点往上......
一身笔挺帅气的军服,包裹著修长挺拔的身躯。终於,他看清了马上坐著的军官模样: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庞,剑眉悬鼻,朗朗星目之中却带了阴鸷的笑意,紧抿的嘴角勾出几分戏谑弧度。
对方居高临下,幽深的眼睛里浸满寒意,"还记得我麽?"
──怎麽会,怎麽可能,不、不会是他。
莲生的眼睛越瞪越大,"你、你......"
"很好、非常好!"那军官满意地点点头,眼神却更加狠戾了,"我正要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是他、真的是他,可是为什麽、为什麽......
莲生的嘴唇哆嗦起来。
"来人,把他们给我带回去!"那军官说完这句,一挥鞭子扬尘而去,空留下错愕在当地的莲生。

半山腰上一片白色的洋楼,原本是清末盐商的豪宅,目前充当了甄系军阀的司令部。
"将军回来了?大帅一直在楼上等您。"刚刚收拾了那帮土匪,走进主楼大厅的他一边脱著手套,一边听参谋报告。
楼上的休息室里,大腹便便的甄大帅吸著雪茄,弄得一屋子乌烟瘴气。他一眼看见爱将从门口进来,立刻大声招呼,"君宁,你回来啦,老子等你一下午了!"
他微微皱了皱眉,还是笑著走上前去,"不知帅座驾到,君宁招呼不周了。"
"没关系,我不过是心血来潮!"甄大帅满不在乎地吸了一口雪茄,"几个月不见,你小子越发帅气了,难怪我家闺女死活要缠著你,哈哈哈!"
肩膀上立刻挨了重重一拍,君宁暗中控制身体的平衡,免得给彼此难堪,"帅座抬爱,能得到小姐的青睐,实是我三生有幸。"
"我女儿没看错人,你小子还算有点良心!"甄大帅坐回沙发上,眯起眼来看他,"听参谋说你在这附近已经稳固了势力,我看这地方穷乡僻壤,有啥子好玩的?"
君宁在另一张沙发上坐定,取了一根雪茄,却只在指尖把玩,"帅座还不知道,我曾经在这附近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这次回来,想要跟故友们叙叙旧。"
君宁嘴里说得亲切,脸上却分明著冷酷神色,任是身经百战的甄大帅看到,也不由得脊背发寒──根据他的经验,每当自己的爱将露出这种若有所思的表情时,就代表著一定有人会倒霉。
而这个该得倒霉的人,就被关在了柴房里。
手腕上冰冷的触感和脚上的分量,莲生知道自己现在是被牢牢锁住。自从被带到这里,他的眼睛上就一直蒙著黑布,外面是白天或是黑夜,他只能凭借听觉来判断。
这会外面很安静,远处偶尔的犬吠能传过来,他猜已经夜深了。
莲生试著移动了一下手脚,引来一阵铁链撞击的哗啦响声。
还真是小心啊,他一个文弱书生,就算不这样,也不可能从军营里逃掉吧?白天进来的时候他就看到,山上山下都遍布著营帐。自己被带到山腰,要下山逃跑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麽锁著自己,只是让他更清楚地明白阶下囚的身份麽?
对了,他怎麽差点忘记:那人一直都是倔强十分的,当年自己不明不白地离开他,一定让他记恨颇深吧?
莲生坐回原地,安静等待著,他知道不用多久,那人就会来找他。

 

13、
门外忽然有人在说话,打断了莲生的思绪,去似乎并不是他在等的人。
"卞参谋,您进去吧,有事招呼一声!"
"辛苦弟兄们了。"
柴房的门锁哗啦啦打开,有人走到了他的面前。
莲生坐正了身体,"是谁?"
来人没有回答,只是慢慢在莲生面前蹲下,替他解开了蒙在眼上的黑布。
屋里的灯光虽然昏暗,但莲生却一眼看清来人,不禁苦笑,"没想到会在一天之内,我遇到两位故人。"
"别来无恙,老同学。"卞参谋也回以尴尬一笑,"你受苦了。"
卞寿泽,是莲生在官学里最好的朋友,机缘巧合,没想到竟然做了曲君宁的参谋。
莲生好像并不在意这一切,喃喃自语著,"我一直在等他回来找我......没想到他竟然做了军阀,还带兵来了这里。"
卞寿泽一脸雾水,"将军究竟为什麽要抓你?"
"还提当年做什麽?"莲生笑著打断他,"你看,五年时间,他成了将军,你亦投笔从戎,而我照旧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
卞寿泽知道追问无用,拍拍莲生的肩膀,"你别担心,我会救你出去。"
莲生却摇头,"我的妻儿都在他的手中,怕不是这麽好逃脱的。"
"他们都被安置在客房,将军并没有为难的意思。"卞寿泽连忙安慰他,"没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将军不会对我设防。"
莲生面露感激,却谢绝了对方的好意,"如果拖累了你,叫我於心何安?一人做事一人当,终归是我做错在先......你回去吧,别叫人疑心。"
柴房的门重新被锁上,莲生静静躺下,等待著天亮以後将要面对的一切。
卞寿泽离开以後,莲生又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忽然听到外面的喧哗声。睁眼一看,窗外已经大亮,竟然是日上三竿了。
他自嘲:竟然在这样的关头,还能呼呼大睡,应该夸奖一下自己的处变不惊麽?
莲生开始打量锁著自己的这间屋子,除了寻常柴房该有的摆设,并没有他料想中的可怕刑具或者木桩火盆。
思忖间,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房门又从外面被打开了。
看到进来的人,莲生不由自主扶住墙壁站起来,他竟说不出一个字。
那人见他这样,自己主动走过来,一把握住了莲生的手,"先生,别来无恙乎?"
手臂上传来几欲裂骨的剧痛,莲生似乎感觉不到,颤著声音唤他,"你、你还肯叫我先生......曲儿、曲儿......"
好像被蜜蜂蜇到,曲君宁突然松开手,厌恶地退到一边,"别这麽叫我,谁是你的曲儿?"
时光在两人之间匆匆倒流,一切追溯到五年前的那个夜晚:他给他取名,从此世间多了一个曲君宁。
莲生伸出手去,只抓住对方一只衣袖,"君宁,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负了你......"
脸上重重挨了一拳,莲生被揍倒在地。他眼冒金星,鼻腔里一热,血马上流了出来,"呜......"
领口被人揪著从地上拖起来,莲生的脸上又接连挨了几拳,一拳比一拳狠。脑子轰隆一炸,耳朵里嗡嗡直响,他分不清伤处是痛还是灼热,只知道是一片黏糊。
曲君宁的声音在头上狠狠地响起,"你这个伪君子,有什麽资格做我的先生?我这麽叫你,不过是要叫你羞愧!欺骗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你不觉得自己可耻麽?"
──不、不是这样的!曲儿,我喜欢你,从来不曾欺骗你。
曲君宁看著满脸血迹的赵莲生挣扎著还要狡辩,心火腾腾烧红了他黑亮的眼,"卑鄙无耻的家夥!"
咒骂的语句像刀子一样插进莲生的心窝。
不知道挨了多少拳,莲生晕头转向,那拳和脚好像冰雹一样绵密地砸在他身上,背好疼、身上好疼、到处都疼......
──曲儿、曲儿你为什麽要这样对我?我当初送走你们母子实在是情非得以。
肚子上又挨了几脚,莲生倒在地上蜷成了一团,却换来了更可怕的疼痛。眼睛睁不开、嘴里有铁锈的味道,胸口像要炸开;鼻子都是血,已经不能呼吸了......
他熬不住这踢打,几乎疼得窒息,再没有思考的余力。
"将军,他怕是要死了。"目睹一切的卞寿泽终於忍不住开口阻拦。
曲君宁脚下一顿,"哼,没这麽便宜!"
下巴被强行抬起,莲生艰难地睁开眼睛,看清那张冷峻的脸。
"先生,我们的帐可要一笔一笔的算呀。"曲君宁声音里冰冷的笑意,让周围的空气仿佛也冻结了一瞬。
莲生努力张嘴,好半天才呛咳出一个名字,"君、宁......"
曲君宁的眼神一变,恨意从咯咯作响的齿缝里一字一字迸出,"你、不、配!"
──不配?君宁,你是我说我不配再叫你的名字,抑或是不配再这样看著你?
扣住下颌的指头一抽,颓然落回地面的莲生,只能眼睁睁地看著曲君宁带人离开。
──君宁,你不要走,听我解释......
终於,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跟在怒气冲冲的曲君宁身後,卞寿泽大气也不敢出:看惯了将军冷静的样子,乍见这样暴躁的将军,他还真有些意外。
走过花园子,曲君宁忽然转身吩咐,"你叫军医去给他治伤。"
卞寿泽好像没明白过来,"将军,你不是要教训他麽?"
曲君宁冷笑出声,"这算什麽‘教训'?不过是个开胃餐。"
他随手捻住树上的一朵黄花,在指尖慢慢揉得粉碎,"我可是等了五年,说什麽也要玩得尽兴......一下子就死了,这戏还怎麽唱下去?"
看著将军大笑著远去的背影,卞寿泽抬起手来一抹额头,粘了满手冷汗:莲生,不管他从前是什麽样子,你现在要面对的,将是一个魔鬼。
负责看顾莲生的军医,好几次都以为他会死掉:从战场抬下来缺胳膊断腿的士兵见得不少,可是仅仅因为一顿殴打就严重昏迷数天、好几次休克过去的文弱书生,他却是第一次遇到。
"他的身体不比军旅中人,要是还躺在柴房里,光是高烧就能让他脱水而亡。"
曲君宁听完军医的报告,好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不过为了保住莲生的性命,他还是下令把病人移到了後院的最偏僻处,一间用来囚禁重犯的石屋里。
昏迷中的莲生,正煎熬在炼狱一般的病痛里──
他是千金之子,别说挨打受踢,即便是竹条家法也不曾粘过他半点皮肉。曲君宁盛怒之下的行为,对他已无异於一场酷刑,险险要了性命。
身体好像被放进一个大火窑里,热度带著针刺的痛感从各处袭来;喉咙像是被灌进了辣椒水,火烧火燎地吱吱冒烟;气管也不是自己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在呼吸。
火苗舔著他的皮肤,迷糊间他想要扭身逃跑,却无力可使、无处可逃......
一阵又一阵的晕眩感始终在脑子里盘旋不去,他觉得自己成了一只破破烂烂的风筝,无形中被股力量四处乱拽,从身边擦过的都是烧起来的砂子......
终於有一天,无边无际的痛苦中,好像渗进来一丝清凉的风。他一把抓住救命的稻草,大口大口喘气起来,於是黑暗的天空也裂开一条缝,有光亮漏了进来。伴著那光亮,他发现有人在给自己喂水,他觉得自己成了龟裂的旱土,贪婪於那清凉的滋润。
"你慢点喝,小心没烧死,被水呛死了!"
莲生终於清醒了一些,那光亮原来就在眼前,他不过是睁开了眼睛。
有人隐约在叹著气,"醒来了就好,你还记得之前的事情麽?"
莲生视线里的人脸慢慢由模糊变清晰,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呼呼的嘶叫。
卞寿泽抬手挥退了军医,靠近床边,"算了,你还是不要说话吧。高烧引起了肺炎,你差一点就去了阎王爷那里。"
"我不甘心......就这麽死了......不甘心......"好半天,干裂的嘴唇里拼凑出这麽支离破碎的一句话。
卞寿泽摇著头,"你们究竟有什麽误会?打人可不像将军会做的事情。"
莲生却只是心痛变得暴力的曲儿:君宁已经不是他所熟悉的曲儿,他该负多少责任?犹豫了半晌,他还是问了最想知道的事情,"他......来过麽?"
卞寿泽先是一愣,随即说道,"你别担心,他最近没时间找你麻烦。大小姐要来了,将军忙著处理掉公务,好腾出时间来陪未婚妻。"
莲生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扑向床边,牢牢抓住了卞寿泽的衣袖。
"莲生,你干什麽?"卞寿泽没有料到他刚从昏迷中醒来,会有这样激烈的反应,连忙伸手托住他要滑下床的身体。
──未婚妻,君宁怎麽会有未婚妻?不会的,他怎麽可能爱上自己以外的人?
莲生拼命吸了气,顾不上肺部灼热的痛疼,用尽力气问道,"他......要娶......谁?"
"你说将军麽?他要娶的是大小姐。"卞寿泽好像并没有看见莲生脸上的受伤表情,滔滔不绝地讲著,"他跟我们大帅的女儿是天生一对,感情好得不得了。偏偏大小姐对谁都凶,唯独在将军面前,那叫一个小鸟依人哟......"
原来是这样。
莲生在心底惨笑起来:自己早就应该知道,君宁痛恨自己背叛,爱上别的女人也很正常啊。
紧拽卞寿泽袖管的手慢慢松落下去,他这才注意到本来就很苍白的莲生已经面如死灰,不禁停住了口。
莲生被扶回枕头上,刚刚的举动似乎已经用尽了他最後的力气。看不见还在跟前的卞寿泽,莲生径自闭上了眼睛。
知道房门被轻轻掩上,莲生睁开眼,露出了眼底不愿被人看见的伤痛──
已经全都来不及了麽?
时间过去了五年,因为自己当初的选择,君宁究竟改变了多少?还应该告诉他事情的真相麽?那样就可以推卸一切的责任了麽?
究竟要他怎样做,才可以保住曼绿母子的平安?

 

14、
时间一晃过去半月。
赵莲生坐在窗前,外面就是生机勃勃的花园,大病初愈的他更显得有气无力。
真是在想著怎麽报复自己?或者是他自作多情吧,卞寿泽不是说过君宁要陪著未婚妻麽。
听到房门的锁链响动,莲生整了整衣服,坐直了身体。
进来的除了卞寿泽,还有四个带枪肃立的士兵。一改往日的笑容,卞寿泽的表情里满是担忧,任由著士兵上来给莲生戴上手足锁链,缚住他带走。
被蛮横拖拽著一路穿过走廊,莲生反倒是十分平静:他从清醒的那天就在等著这一刻,终於可以见到那人,哪怕是再被毒打一顿,又算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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