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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生——by吉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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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好像忘记了呼吸,他们贪婪的吸吮著彼此,好像要把这些年来的分隔用对方的温度来填补。
肉体深处的撞击一波波袭来,莲生抱著身上发热的身体,感觉那滚烫的汗珠滴落在自己的胸口。他发现自己是一条搁了浅的鱼,躺在河滩上靠著细微的潮浪来活命。而给予他空气的潮浪,就是曲君宁的亲吻和抚摸。
月光从石屋的窗户照了进来,落在莲生一次次模糊的眼底──如果拥有温柔,即便只是梦幻,也请在朝露消失之前,容许自己沈醉其中。
时间和空间,在这一刻,对他们来说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莲生牢牢环住曲君宁的脖子,强忍著鼻翼处的酸楚,"君宁,至少现在,请你忘记恨我。"
"别说这麽煞风景的话啊。"曲君宁的动作几乎没有停滞,他低头吻住了莲生,把对方轻微的哭泣吞进嘴里......
似乎就是後来一切的开始,这夜在莲生的记忆里出奇的长,也出奇深刻。
可天还是亮了,身边温度骤然失去的那一瞬,莲生睁开了眼睛。
床边穿戴整齐注视著自己的,是一脸平静的曲君宁。不再有昨夜的迷乱和情欲,他的脸在清晨的薄光中显出了原本的冰冷。男人的声音也恢复了真实,"你不会以为,我们就这样破镜重圆了吧?"
莲生一愣,他用被子遮住遍是红痕的身体,目不转睛地看著曲君宁。
曲君宁伸手过去,帮莲生把落在额前的发丝拨到耳後,动作温柔且流畅,"如果要昨夜那种事情补偿,你就得拼命求我上你,否则有生之年,你恐怕是见不到你的妻儿了。"一字一字,从那微红的薄唇中吐出,配著悦耳的低沈嗓音,却比刀子还更锋利。
静静听著这些话的莲生眼睛一眨不眨,他忽然想到祖辈曾说:薄唇的人天性凉僻,他们往往不易爱上别人,却又喜欢伤害爱上他们的人。
"怎麽?"曲君宁大笑起来,"赵莲生,你真的以为,我重新爱上了你?"
他的笑声,在看到莲生缓缓摇头的动作之後停止。
"君宁,天亮了。"莲生的脸上出奇平静,"即使没有你的提醒,我也知道昨夜不过是一场梦啊......"
他的叹息,在安静的石屋里淡淡散开,却像一个巨浪扑进了曲君宁的耳里。
"好,你既然都这麽说了,就好好想想该怎麽做吧!"恼羞成怒最适合形容此刻的曲君宁,他狠狠扔下这句话,扭头离开了。

 

16、
那天之後,莲生不再被送到死牢观刑,也不再被关在石屋里。曲君宁似乎有意折腾莲生,让他去做原本一辈子都不敢想的杂役。
天蒙蒙亮的时候,院子里就响起了沙沙的扫帚声。细细的竹枝刮擦过地面,将一夜落下的树叶扫拢,慢慢在花坛一角堆出一个小山包。
莲生扶著扫帚直起腰来,看看东边白瓦屋顶上的光影,抬手擦去额角上的汗水。
这样为奴为仆的日子,本该是苦不堪言,却让他觉出了难得的安心。比起被强迫著去看那些变态的狱卒折磨犯人,他为自己此时能呼吸著花香而欢喜不已。
何况,他也并不认为杂役是最辛苦的。
不远处,嘹亮的军号正带领著山下的士兵进行操演,莲生心里羡慕那些投身军旅的大好青年,也觉得这早晨格外的生机勃勃。
莲生正这麽出著神,忽然有人在一旁叫他:"你是做什麽的?我来了好几天,怎麽从没见过你?"
莲生一转头,走廊下一个穿著格子洋装的女孩正好奇地看著他。女孩一头西洋短卷发,面容生得十分的精致,柳目杏唇,眉眼间隐隐有几分娇纵之气。
莲生看她的打扮,再想这军营中可以出入的女子,多半也就猜出身份。
他弯下腰,努力模仿著自家下人的口气:"大小姐,我是新来的。您以前没见过小人,所以不认得。"
女孩皱皱眉头,穿过走廊来到他的身边:"你这人倒有意思,明明一副书呆子的模样,怎麽会是个下人?"
莲生不敢怠慢,笑一笑回答:"有人天生就是杂役的命,长得像个先生也没用处。不过若是生得像小姐这般美丽,就是绝对不会认错身份的。"
甄小姐被他逗笑了:"听你说话,还真有些下人的奉承习气。"
莲生心中苦笑,他刚要答话,又听女孩说:"不过我喜欢跟你说话,他们个个都是大忙人,你就陪我说话解闷吧。"
一只纤纤玉手伸了过来,几乎挽上了莲生的手臂。
莲生吓了一跳,一连退後几步, "大小姐,这......我还要去灶间烧水......那後院里的兰花开得很好,您去赏赏花吧......"
见他语无伦次,女孩哈哈大笑起来,一手指著莲生的鼻尖:"你这个人啊,脸皮比我一个女孩子家还薄,都快成熟透的枣子了。"
莲生被她三言两语,说得笑也不是,躲也不是。
两人一个笑、一个窘,幸亏卞寿泽从前院过来,远远就看到这幕:"大小姐,我正找您呢。"
女孩一脸笑容:"卞参谋,你们一大早都去哪里了,丢我一个人在屋子里。"
卞寿泽过来,笑著拉住她往外走:"将军这不是叫我来接小姐出去玩麽。他起早在山下练兵,这会刚刚得空呢。"
甄小姐果然欢天喜地跟著他去了,莲生看著两人的背影,愣愣出神:这便是君宁的未婚妻了,天真活泼,一看便知是个全无心机的好女孩。若由她来配君宁,恐怕比自己跟著他好一百倍,不由得有些自惭起来。
莲生闷闷不乐地拖著扫帚走到灶间,一个火头兵见他过来,上前热情招呼:"赵先生,家里又给来信了,您帮我念念?"
这军营里多半都是一字不识的粗人,虽然不明白上面为什麽会把一个能写会算的大秀才发配下来做杂役,不过的确是方便了大家夥。他们敬畏读书人,也不管身份,一口一个‘先生'的恭敬叫唤起来。
莲生连忙接了过来,仔细替他读信。
吃过晚饭,莲生又要负责上夜防盗。问题在於,山下就是军营,士兵们日夜站岗巡逻,有哪个贼匪会胆大到来这里来撞死?而且这个职务还是在他成为杂役之後才添加的,想也知道是谁的用心良苦啊。
梆──!梆──!
每当与巡查的士兵队列相遇,莲生就会硬著头皮把眼睛瞟向另一边,貌似尽职地敲打著胸前的竹筒报出时刻。
实在是太奇怪了。
莲生坚持到半夜,也渐渐习惯了士兵们的注目礼。他开始有了自己的打算:既然是巡夜,就一定要四处走动,何不趁著这个机会,好好调查一下曼绿母子被软禁在何处呢?
主意打定,莲生趁著周围没人,一闪身进了後面院子。根据他平时的观察,那里过於偏僻,多半是些没人住著的小厢房,曼绿和阿杰最有可能在那处。
一进後院小门,莲生只觉得当面吹来一阵冷风,直吹得他头皮发炸。昏暗的院子里种满了杨树,已经荒芜的花坛上杂草丛生,常年失修的石子路面也是坑坑洼洼。这样惨淡的院落,即便是不信鬼神的莲生,也开始觉得心跳加速。
莲生收了竹筒,小心翼翼往里走,绕过一条漆黑的走廊,他远远看见一排低矮的小瓦房,隐约有一两间还亮著油灯。
莲生心中大喜,拔腿正要过去,忽然觉得有人在自己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17、
卞寿泽看著莲生转过来一张惨白的脸,连嘴唇都已经吓得发白,不禁失笑,"你不会是把我当成鬼了吧?"
莲生左右看看,稍微镇定下来,"寿泽,你吓死我了。"
"你半夜三更跑来这里,还怕被鬼缠上?"卞寿泽笑了起来,"听说死过几个丫鬟,早年的主人就锁了院子。我们当兵的夜里也不敢往里闯,你可是胆子不小啊。"
莲生看著卞寿泽的一张笑脸,有些愧疚涌上心头,"上次的事情是我连累你了,将军有没有难为你?"
卞寿泽却满脸疑惑,"他为什麽要难为我?"
莲生这才知道曲君宁那夜是故意找了理由来找自己的麻烦,并不是真的认定他勾搭了卞寿泽,不由得心里又悲又喜。
往外走了几步,莲生忽然想起後院那两间亮灯的房间,"你刚刚说,後院没有住人?"
"嗯。听说常常闹鬼,所以一直空著。"
"......"莲生瞪著眼吓出了一身冷汗。
卞寿泽拉著他往院子外走,"嫂夫人和阿杰在哪我也不知道,你现在身份尴尬,做什麽都要小心才好。"
莲生叹了口气,"什麽都瞒不过你,我实在是担心她们。"
"是福是祸躲不过,端看各人的福分了......"
这话意味深长,莲生没来得及领会,两人已经走到了一幢房子前。
卞寿泽停下来,给他指了一个方向,"你从这走出去右拐就是前院。我还有事要去营房一趟,就不陪你了。"
卞寿泽走後,莲生顺著他指点的方向往前走,却是直接通进了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
院子的上房里点著灯,屋里人影晃动,隐约有人在说话。
莲生发现自己走错,本要转身离开,却在听到屋内的人声後迈不动步子──那个声音即便隔著一层窗户纸,也能牢牢把他扣住。
他小心翼翼蹭到窗下,听到里面的交谈。
"帅座这次北上,不知道收获如何?"
"你果然清楚你爹的性子,老子按你说的送了他二十个水灵灵的女娃娃,他就答应借给老子五十万大洋做军费,真是豪爽!"
"五十万对他不过是九牛一毛,帅座不要小看了他的实力。"
"怎麽说也是未来的亲家公,老子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不让你爹一次太过肉痛,哈!"
趴在窗脚的莲生有些莫名其妙,君宁明明是个孤儿,何时又多出来一个父亲?
"南面的部署,我作了新的安排,正要请教帅座的意思......"
里面淅梭著铺开了布防图,曲君宁和大帅又交谈了几句,莲生听明白他们是在讨论军机,这才想到自己如果被发现,可是麻烦一桩。
心里这麽想著,莲生脚底下意识往後一退,没想到正好踹翻了檐下的那只花盆。
"谁在外面?"两扇房门洞开,莲生逃跑不及,被冲出来的人堵了个正著。
看清窗下偷听的人,曲君宁的眉毛拧了起来,"是你?"
甄大帅晚一步出来,以为是奸细探听,扯著嗓子朝外喊,"来人啊,把这家夥给我毙咯!"
院子里唰唰多了两排荷枪实弹的士兵,明晃晃的枪口全都对准了廊下的莲生。
"救、救命......"面对这个情形,莲生手里的竹槌也骨碌碌滚到了地上,脚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他扶著柱子,看看曲君宁漠然的脸色,心下凄惨。
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竟会糊涂涂死在今夜。看样子君宁是不为自己伤心的,不知道他还会不会为难自己的妻儿?又可惜当年的事情,再也没机会获得对方的原谅......
莲生这边还在胡思乱想著,士兵已经上前来抓人,眼看就要把他拖出去了。
这时,一旁冷著脸的曲君宁忽然开口了,"大帅,这人是我在此处的一个同乡,前几天派他夜里打更,想必刚刚是无心走了进来。"
甄大帅原本还在骂骂咧咧,没想到爱将开口求情,他眼珠子溜溜一转,"既然是个下人,君宁你又开了口,老子就算了。"
"多谢大帅卖我这个面子,我回去一定狠狠罚他。"
"算啦算啦,老子看你这个同乡的脑子好像也不太灵光,难道我堂堂大帅还要跟他计较?"甄大帅摸摸光头,摆手挥退了士兵,一场杀气腾腾的祸事就此作罢。
曲君宁瞥了眼还在发抖的莲生,冷冷笑道,"帅座好眼力,他的确是个白痴。"
甄大帅一看那笑容,提起脚就往外走,"时间不早了,君宁你早点休息,老子也带人先回去了。"
曲君宁回头一把揪住莲生,转身进了屋子。
大门劈啪啪合上,明亮的烛光里,曲君宁瞪著屋子中间还没从方才的惊吓中恢复过来的莲生,"谁带你来这里的?"
莲生一愣,不答反问,"你怎麽会有个爹?"
曲君宁气得满脸通红,"你不要告诉我,打个更也可以撞到枪口上来!这院子外不远就有人把守,除非你从後院的巷道绕进来。"
"我真的是迷路误闯,并没有想偷听什麽。"莲生见曲君宁这样生气,他先前为自己求情的样子历历在目,不由得心里甜滋滋的,胆子也壮了几分,"君宁,你还没告诉我,几时又多出个父亲?"
曲君宁骂了句白痴,横他一眼说道,"我跟娘本来就是从家里逃出来的。那糟老头子根本不配做我的父亲,我早当他死了。"
原来曲妈是曲君宁父亲的第九房妾侍,怀了曲儿以後再不得宠,好几次险些被大房害死。曲儿从小备受虐待,终於有一次被人诬陷偷了玉簪,曲妈这才拼了命带著他逃到云镇,对外自称是新寡。
那年曲妈死後,曲君宁不得已回去投靠父亲。旁人怂恿老头子把他送到甄大帅军中,没想到曲君宁就凭著一幅不怕死的倔强脾气,五年里战功彪炳,终於从一个小兵成为将军,也得到了甄大小姐的青睐。

 

18、
这些事情,曲君宁虽没有和盘托出,莲生也明白了个大概,"难怪我当年会觉得你不像一般的乡下少年,你母亲举手投足间也藏著些娴静温雅。"
提起母亲,曲君宁冷硬的面容柔和了些,"我母亲出嫁前也是位小姐,当然不像一般的山野村妇。"
莲生心中感慨曲君宁的从小坎坷,偏又遇到了自己,害得母亲也惨死异乡。他越想越是难过,渐渐哽咽起来,"曲妈真是可怜。"
曲君宁被他一提,想到了母亲的死因,"别在这猫哭耗子。"他握住莲生的一只胳膊,眼睛里慢慢流露出恨意,"你可是最没资格同情我娘的人。"
莲生一脸愕然,曲君宁手里的力气大得像要揉碎他的骨头,他却叫不出声。
曲君宁冷笑著问他,"你还记得当年在山神庙答应我的事情麽?"
"山神庙?"
明明没有风,莲生的心却好像被什麽卷裹起来,抛入了半空。
一瞬间,莲生记起了那个风雪之夜,他抱著曲儿在山神庙的大殿里,那一句句永不分离的誓言。
誓言犹在,物是人非。
曲君宁慢慢陈述著,脸色出奇的平静,"我娘就死在那座破庙里,就在你当年对我立誓的地方。"
莲生悲从中来,低声说道,"君宁,我从未想过要背誓......"
曲君宁狠狠打断他,"我娘就在这里,你连鬼也要骗麽?"
莲生猛地抬头,屋内佛龛上赫然供奉著曲妈的灵位。他惊得後退一步,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曲君宁满脸厌恶,抬高了声音,"滚出去,我今天不想杀人!"
仿佛被棍棒在头顶狠砸了一记,莲生晃了一晃,好半天才有力气开口,"君宁,你若想要我死,刚才何必救我?"
曲君宁冷笑,"你是我的仇人,怎能死在别人手上?我若这麽便宜就杀你,如何对得起自己?"
莲生只觉得喉咙腥甜,努力站稳了身体,不死心地问道,"要是我死了,你会不会不再恨我?"
曲君宁不再罗嗦,扬手一指大门,恶狠狠下了逐客令,"立刻滚出去!"
莲生睁大了眼睛,面朝著曲君宁一步步退後,直到退至门边,终於一扭头冲了出去。
明晃晃的房间中央,曲君宁盯著那两扇没能合拢的木门,恍惚间竟在心底生出了些微痛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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