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殇——by薰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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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父母安顿到宾馆。
小闲想着也许,回去的时候应该让严驰帮个忙保密一下。忽然电话响起。
是林菱。
喂。
小闲,你,你可不可以过来下,我好像食物中毒了。
把林菱送到医院的时候,他已经几乎陷入崩溃状态,脸色灰白,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噼里啪啦往下掉,手臂上起了密密麻麻的疹子。而原本陪他一起来的未婚妻却不知所踪。
抢救室里,打过针吃过药的林菱有些虚脱地挂在小闲的手臂上。小闲扶着他在长凳上坐下,拍拍他的手。
没事吧?
嗯。
不能吃海鲜怎么不早说?
想起他昨天近乎赌气地吃下满满两盆海胆寿司,小闲现在还有些后怕。刚才医生说,如果再晚来几步,甚至休克的话,后果就不堪设想。
林菱动动嘴说,休克才好。
一点一点擦掉他额头的汗渍。小闲苦笑,你哪里像是比我大的人,任性起来分明就是我弟弟。
林菱开始睡得迷迷糊糊。
远处一个人影跑来。
小闲?
抬头,原来是霍子都。
他一边笑一边说,我看你进医院还以为你又出事了。
小闲也笑他,我怎么会那么弱不禁风。
这位是?
哦,我老朋友,刚到这里两天就食物中毒。
膝盖上的林菱呢喃几句翻个身,大半个奄奄的脸于是暴露在光线里。
霍子都瞬间变色。
宝宝?
林菱几乎是反射性地跳起,惊慌失措地对上霍子都那张惊讶万分的脸。又紧张地四处张望,一双小巧的手紧紧捉住小闲的衣襟,微微发抖。
霍子都说,你放心,他不在。
林菱舒口气,用几乎哀求的口气说,别告诉他。
得到保证,又一下颓然倒回小闲的怀里,蹭蹭,终于沉沉睡去。
都沉默下来,不知道怎么开口。钱小闲不知从何问起,霍子都不知如何解释。
他慢慢坐下,手无意识抚过鼻尖。
林菱这次,是来订婚的。
霍子都低低叹口气,说,我多少也有点料到了,这情况实在不好说啊,不好说。林菱,原来不姓林。
小闲吃了一惊,说,怎么会,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
嗯,他原本叫肖菱。是他父母为了把他体内的造血干细胞移植到他姐姐身上才生的。他姐姐,肖兰,五岁的时候被诊断为白血病,找不到可以匹配的干细胞,他父母就决定再生一个。所以他是怀着某种使命而出生的,可能是基因问题,他的体质也不好。再加当年在移植的过程中除了一点差错,事后他父母怕他有个万一,就把他转手卖给别人。
小闲慢慢抚摸着林菱瘦弱的手腕骨说,他自己知道吗?
知道。原本应该是可以瞒天过海的,后来却阴差阳错让他碰见我大哥霍子非。我大哥和林菱的姐姐是一对青梅竹马,两人长到二十岁,他姐姐突然暴病,没过一年就死了。之后,我大哥就遇见林菱。
霍子都讲到这里,有点混乱。
总之,后来,林菱也知道他的身世。再以后,大概是十年之后,他一夜之间就消失了。
小闲知道,这个总之里,还有很多很多百转千回的故事。让林菱心甘情愿地放弃自己生命中那十年的光阴,飞到地球另一半去结婚,生子。
林菱抓住小闲衣襟的手丝毫不肯放松。小闲轻轻拍打他的背,像哄一个孩子一样,一下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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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小闲和霍子都把林菱送回宾馆,终于见到他的未婚妻。
精明而强势,价钱不菲的首饰,一身Bally的装束,如同这座城市里每一个物质欲望强烈的女人。一见面就开始对两个陌生男子估价。
小闲一边把药交给她,一边说,那天他打我电话的时候你不在。
女人冷淡地点点头,把药往茶几上一放,说,不好意思,我出门了。他就是这样,一点小事也管不好自己。
小闲差点跳起来,被霍子都按住。
霍说,麻烦你给我一份纸笔,我把药用量记给你。
女人说,不用给我,只要他自己看得懂就可以。
小闲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他是你未婚夫,起码也要关心一下吧。
女人冷笑说,他从来不听我的。这次订婚,都是我一个人忙里忙外,他呢,还乱吃东西食物中毒。
小闲哑口无言,林菱的个性他是知道的。确实像个孩子,容易任性,不懂得好好照顾自己。
不要忘了,结婚的房子是我买的,结婚的钱是我出的,就连订婚的衣服也是我挑的。他有什么?
三言两语,说得两个男人丝毫没有反驳余地。
临走的时候,女人说,不过还是谢谢你们送他到医院,订婚的时候欢迎你们来。
这就是标准的现代女强人,做事条理分明,决不拖泥带水,该得体的时候依旧得体,场面上该应酬的话也一句不漏。
小闲说,子都,我觉得自己都跟不上时代节奏了。
霍子都也苦笑,我又何尝跟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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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菱说,他们预备把订婚仪式放在圣诞夜。
小闲一直估摸着要送些什么,并不纯粹是为了客套的交际。他只是想送点什么给那个可爱的男人。是一种安慰或者一种纪念。
严驰一个礼拜前就去香港拍摄外景MV。家里有些空落落。
于是打电话约了霍子都去宜家家居。
二楼庞大的展示厅里人烟稀少。小闲几乎不曾来过这里,和普通市价相比,IKEA的东西价格往往要翻一翻,并且大多是明快鲜亮的色彩。小闲喜欢那种古朴的样式,华贵之中又带着一些粗糙。
比如沉沉的红木,纹路里被渲染上一朵朵暗色的牡丹,暗到容易被忽略,却开得娇艳至极。
对于宜家里接近北欧风格的装饰,小闲潜意识里觉得林菱会喜欢,那种色泽丰饶明亮,看着让人心生愉悦。
原木风格的儿童样板房,墙壁上是星星造型的壁灯,闪着蓝色的幽光。小闲想起《小王子》里,每天留在星球上那盏唯一的灯。为等候而点亮的灯。
有一家四口远远走过,哥哥拉着弟弟跌跌撞撞奔在前面,一对年轻的父母低声细语走在后面。
霍子都摸摸鼻子,开心地笑起来,探出头去看那对小兄弟。
小闲问他,你很喜欢小孩?
嗯,喜欢啊。
那你早点结婚就好了嘛。
霍摆摆手,说,我不会为了孩子而结婚。这对所有人都不公平。
他如果有一天爱上一个寻常女子,那么自然能够顺利成章地享受一切天伦之乐。倘若爱的是男人,那么命中注定留不住子婿,命中注定自己的血脉无法流淌下去。这是没有办法的。
当然,得过且过的日子照样可以过得很平顺,在城市里辗转,谋生。努力工作,拚命赚钱。在生活的表象里顺水而下。
但是,他喜欢探索所有未知的东西,挖掘两岸的景致,愿意顺着自己的内心慢慢前行。
霍子都说,我现在算是闲庭信步,不攀折不错过,走到哪里算哪里。
他说,小闲,我真的很喜欢你,请你考虑一下。
结果,逛街变成谈心会。在宜家里,还是什么也没有买到。
他们把车停靠在一条小路边。推开老旧的厚重木门。
是一家家居饰品店,田园风格的装修,小窗上还挂着手工蜡染的窗帘。
小闲说,我以前曾经来过一次,印象深刻。
底楼卖的是餐布桌等的寻常用品,大部分是奶白色或者土色,麻质有些粗糙的手感,很真实。角落边上细细绣着各色花卉。每一种花样只有一块。
小闲像个孩子一样东摸摸西看看,眼里掩盖不住的欢喜。
他说,我不敢买,好贵,而且放在家里就像皇帝掉进平民窟。一句话引得周围人都笑起来。
错层之间的楼梯走起来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有点危楼的感觉。很窄,只容得下一个人通行。
不足五平米的小阁楼里都是宝,是店主费心搜罗来的。藤编制物,还有满满一大圈木头人。
霍子都拿起一个胡桃夹子说,没想到小时候的东西现在还能找到。言辞中唏嘘不已。
小闲笑他。你们有钱人都逛大商场,当然淘不到这些,我家还有很多,都是小时候玩旧的,你喜欢我下次带来送你。
霍子都说,好啊,当然好。等我老了说不定还能拿出来回忆一番。
小闲默默转过头,心里有一只柠檬被切开,流淌出酸楚的汁液。
最后,他买了一只小巧的豌豆公主。店主问他要不要包起来,他说,不用,就这样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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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子都开车送他回去,到家的时候,意外看见严驰已经回国。
门口站着的两人都是一愣。毕竟还是霍子都先回过神,对严驰点点头,又拍拍小闲的肩算是道别。
小闲说,你回来了?工作结束的很早嘛。
严驰盯着霍子都放在小闲肩上的手,僵硬着点头,牙关拼命咬合一阵,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小闲递过一个小包说,替你买的线团,衣服扣子掉了可以缝,每次都扔太浪费了。
严驰迟疑一下,不自然地接过。
你,和他去买东西?
哦,朋友要订婚,我准备一点礼物。
又僵持住。严驰静静坐着,看向小闲的神情里多了一种叫做期盼的东西,他自己都未察觉。
小闲说,我们找到几家很不错的店,都是小时候的玩具。我买了一个豌豆公主作礼物。
他打开手里的袋子,拿出豌豆公主放到严驰面前。
严驰的脸色一下又阴沉回来。小闲缩回手,笑笑。
他说,那你休息吧。
进屋关门的时候,客厅里传来惊天动地的砸物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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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里,继续失眠。小闲在床上翻来覆去,白日里霍子都的话还在他脑海里打转。小闲觉得愧疚,从一开始就注定要愧疚。霍的好是烧香拜佛都求不到的,在他身边可以心平气和,可以把酒言欢,可以谈古论今。但无法动心,没有心动。注定只能把这笔亏欠留到下世再偿还。
他没办法接受恋人的身份,却也舍不得放弃这段至交的情缘。
严驰,每一次看见我们两人,都很生气,很生气。如果不是嫉妒?那是什么?
严驰,严驰,请不要让我误会。
侧耳聆听外面已经没了动静。于是他悄然披衣起身。走到客厅,意料之中的一片狼藉。
他在黑暗里蹲下,慢慢捡起地上的抱枕。还有零落的烟蒂,抽到一半就被熄灭掷在地上,他从来不怕昂贵的地毯被烫出洞。
想去取簸箕,一回身。黑暗里,有人立在身后。
小闲一惊。对着一双发亮灼热的眼睛,他笑说,你出个声啊,半夜装鬼会吓死人的知不知道。
又低头匆忙越过他冲去厨房,右手腕被用力拉住,捏得他生疼。
你最近经常和霍子都见面?
偶尔会。
你们在交往?
没有。
你爱上他了?
没有。
你喜欢他?
喜欢。
手腕又被捏紧三分,小闲疼得痛呼出声。严驰,你放开我。
一个庞大的身影徒然欺压上来,把小闲箍在墙边紧贴,灼热的呼吸清晰地喷洒在耳边,起起伏伏。
严驰说,你骗我。
我骗你?
你喜欢的是我,你不会喜欢他。
小闲强压下奔腾的心跳,平静地说,子都是个难得的朋友,我很喜欢他。
话音未落,两片炙热的唇瓣立刻欺上他尚未闭起的嘴。小闲的脑海里闪过一道白光,击得他摇摇欲坠。膝盖开始剧烈颤抖,手臂必须撑住后背的墙才勉强不让自己滑下。
两片带着些许薄荷味的唇不停摩挲,辗转肆虐,小闲觉得嘴唇发麻,于是神志有些清醒过来。
他扭动身体急欲脱离眼前的禁锢。严驰却开始试图用舌头锹开他的牙齿。
闭闭眼,狠下决心,小闲用力一口咬下。
严驰的下唇瓣破开一个暗红的口子。他眯起眼睛。小闲趁势推开他,警惕地窜到沙发背后。
你咬我?
你活该,我告诉你严驰,别以为我喜欢你就可以乱来,我不是鸭子。想要得到我,最好先考虑清楚。
母亲周五傍晚打来电话说,儿子,明天陪我们两个去看看老地方。
小闲说,好的,也很长时间没有回去了。
我和你爸爸一早就过来。
这样多麻烦,不如约在外面吧。
不麻烦,我们也正好想看看你住的房子。
小闲无奈答应。他突然想起来那句有名的老话,你说了一句谎,就注定要用一百个谎来圆。
两老很守时,刚过九点就敲开严驰家的门。
严驰礼貌而疏离地问,请问你们是?
小闲慌慌张张从内屋蹦出,他说,爸妈,你们怎么来得那么早?一面用眼角去观察严驰的脸色。
呵呵,老习惯呀,起得早,你又不是不晓得。这个就是你朋友?
严驰眼里闪过一抹来不及捕捉的微光,退后一步,把他们迎进屋,他说,伯父伯母你们好,我是严驰。
刚起床的他,尚未来得及熟悉,带着一股迷离颓废的气息,但眼神温和,谈吐得体,衣着又无任何不妥之处,自然深得小闲母亲的欢心。
她细细看了一会儿,突然叫,你就是那个,那个,最近电视里的那个。
他微笑起来,他说,对,我就是那个那个。
浴室里,严驰对着镜子剃须,淋浴,熟练做完一整套繁复的保养工作。这是做明星必须付出的代价,出彩的面皮,完美的身材,这是他唯一所能依靠的谋生工具。虽然觉得厌烦,但不允许抗拒。
他抬头看着镜子里一双不再清明的眼睛,每天必照,一天过去就刻上一天的痕迹。少年时清亮的样子已经不复存在。
套上外套出门,小闲还陪着父母坐在客厅里。
他对小闲说,我出去办点事。口气自然,态度亲密,给足了小闲面子。仿佛那天夜里的需索,这几天的隔阂全部都是海市蜃楼,仿佛他们的关系从来就是好到如左右手一般。
小闲垂下眼帘,他说,我知道了。
母亲依然兴趣浓厚地看着严驰,她为儿子能有这样一个长面子的朋友而感到骄傲。她说,儿子,你怎么从来没告诉我你认识严驰?
小闲说,我不看你那些电视剧,我怎么知道他那么有名。
父亲坐在一边,没有出声,只默默看了小闲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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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没有离开前,一家人住的房子是在偏郊地段。那个时候,环线未通,连公车都没有几辆,交通很不方便。过往大多是卡车,噪音不断还尘土飞扬。
父亲是杂志社的一个小员工,工作勤奋却不善人际,十几年都没有得到任何升迁的机会。眼见其他的同龄人都有房有车,生活富足,母亲会抱怨他,没出息,不长进。
父亲也不回嘴,他知道这是事实。妻子虽然抱怨,但却是个好人,勤劳持家,始终不离不弃。口头上的不满也只是发泄一下。
后来,意外的机会,父亲善于摄影的天分被挖掘,被北京一家知名的地理杂志邀请。于是带着妻子移居到北京,小闲一人坚持留下。
他们搭地铁。母亲感叹说,这什么世道,就几年工夫连地铁都涨了一块钱。
小闲笑她,几年能变很多东西。
坐到A站下,再转一辆公车。
这块地方的面貌已经绝非昨日可比,大大小小的商铺一路蔓延,开得红红火火。宽阔的六车道,两边用铁丝网秘密圈起来,中间是一大块一块种植绿化的土壤。
啊呦,乡下人进城,都不认识了。
旧日的居民区已经全数被推翻,五年的时间,重新耸立起富丽堂皇的高层豪宅。
雕花铁栏的大门,两边是罗马柱相承,门口有警卫看守。一眼望去,中间那块原来是草坪的位置被改建成一个庞大的喷水池,英式皇家骑兵雕像威严伫立其中。
三人全部沉默不语。长久,都发出一声叹息。
小闲也只是看着,看一辆辆各式高级轿车陆续驶出。守卫依次点头致意,阵式像极了国家元首访华。
母亲说,没想到啊,一下子变化那么大,现在就算要搬回来也是买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