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云在身后红了眼,终是忍不住捂着嘴走出了病房。剩余沉默的空间里,小家伙不满足的索性挤进病床内,男子让出位置抱着他,两人开开心心的窝在一起。
雷殷看着那抹笑容,目光在那孩子与白色的平静面容上来来回回移转,直到定在最后那张苍白脸上,反应犹是被抽走般的只能呆站在原地。
「你走吧。」
打破沉默的突然开口,充满请求与距离,声音彷佛从飘渺的地方传来,那么幽远。
「......顗莫。」
「走吧...」
「......」
「不要打扰我的生活,你走吧。」闭上眼,骆顗莫最后一次道。
病床上一双望着他的大眼睛充满了好奇,雷殷看着他,心里一阵剧痛,一时没了思绪;半饷,才沉声丢下了话走出房间:
「这一次,我不会再放开。」
突然彻底静默的房间内,彷佛空寂了一切,直到小家伙终于耐不住的发问:
「莫叔,那个人是谁?他刚一直一直瞪着你呢......」小脑袋回想那道目光。温热的,像是会把人烧出一个大洞......
骆顗莫闻言张开了眼,复又垂下。
「莫叔?......你又睡着了吗?」小家伙伸出手,触摸摸叔叔的眼皮,却没有反应。
良久,一道极其微弱的声音才从空气里传来:
「他是......从天堂来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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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已是非常不简单,那样的意志力如果不是因为心有所愿.........」
......
病房外的长廊角落,任何声音都可被隔绝掉,男人背对着身后,女人紧握着他的手,肩膀因为难过而颤抖着。
点点头,管鄀谦握紧手心里的另一只温度,想止住所有震荡,相互给予力量。
「谢谢你,许医师。」
「好了。」拍了拍男人高大却在瞬间显得薄弱的肩膀,许医师微笑离去时的脸庞充满了不忍。
徒剩两人的白色长廊上,余下浓浓的无力与无措。太多事现实的让人改变不了,让人只能无助的紧揪着心,却只有枉然。
「那孩子是他的?」
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低沉的嗓音在背后传来,管鄀谦深吸了口气回过身,眼神冰冷地瞪视着走近的人。
「不关你的事。」
「那孩子是他的。」雷殷复述了一遍,缓缓走近。
瞇起眼,管鄀谦戒备的问:「你想干什么?那孩子是我们的。你这个外人想做什么?」
雷殷拧起眉,还是道:「那个孩子是顗莫的。」
「砰」的一声,雷殷猛地被一拳揍歪了下巴,力道之大,让高大的身躯不由得失稳的靠向墙壁。
揪过他,管鄀谦再次将人狠掼到墙上紧紧攥着,红着双眼咆哮道:「你还不懂吗──你还不懂吗!?啊!?」喉头蓦地一紧,些微哽咽的声音犹是说着:
「他希望你拥有什么?一个家!他把所有的盼望放到你身上!孩子能叫他爸爸吗?他能吗?他......还有多少个日子可以让一个孩子亲口叫他父亲?!孩子出生的时候,他只能在隔离病房里看着他!那种无助的眼神你怎么会知道?!你又怎么会明白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让亲生儿子叫他叔叔?!」
衣领被紧紧攥在对方手里,雷殷的视线平静到森冷。那像是被震慑后只余无所盾形的愕然充斥在心底,只能筑起一片防备去面对。
蓝云走向前来,轻轻拉开管鄀谦的手,看着雷殷,平静的双眼明白地穿透过对方,显见那抹被隐藏起来的自责与后悔。
深深地后悔。
「六年前,要不是看见我他不会追出来,也不会......」蓝云顿了顿咬紧唇瓣,忍住心酸,感觉手心被握了握,深吸了口气,才又继续缓缓道:
「那时候他说孩子需要的是一个家,孩子不能没有父亲......你懂吗?......你怎么会懂呢?」再也隐忍不住哽咽,女人一次失喊着道出事实:
「你的快乐日子是他用心换给你的!像你这种人......像你这种人也不配懂!」
环抱着痛哭失声的女人,管鄀谦背过身,抬头扶着额间,满身的疲惫显而易见。
「你走吧。孩子是我的,他姓管!是顗莫和蓝云生的孩子,是我的儿子!你没有权利剥夺什么!顗莫不会给你这种权利的!」
直到最终的沉默里,脚步离去的声音似已不能再沉稳。男人离去前的最后话语,叫在场两人失力的心更是难以平复。
「谢谢你。」
耳边响起医生离去前的话,闭上了眼,管鄀谦难忍声音里的虚弱与缥缈:
「......那...是我仅仅能为他做的事啊......」
43
门被开了起来,屋内没有开灯,寂静的所有,一切显得昏暗又陌生。扯开了领带,他将身子落在客厅的沙发上,清亮的双眸在空间里环绕。
这是一间挑高的双层公寓,不小的空间应该生活着两个人;又或许,该有更多人。然而,六年来,在这里的只有一个人,一个独守空闺的女人。
他的妻子,他合法上的另一半。因为她的存在,所以得来的一切显得理所当然。
──『你的快乐日子是他用心换给你的!』
雷殷闭上了眼,吁了口气来缓和住心的拧痛。
怎么可能会快乐......他怎么可能会快乐!
曾经以为,他曾经盲目的以为,鸿图霸业远比什么都来得重要,在他拥有另一份真摰感情的时候,他硬生生把他推开,并自私的认为,他还是他的,还会留在他身边。
是他太有自信,所以漠视掉给他的伤害,自以为是的以为他终究不会离开......却忘了一个人心灵可以容忍的程度。直到现在,他才像个孩子无措的颤抖,然后深深地懊悔着一切。
心,空了六年;再见他那一刻,他依然期盼可以再次被填满。一如当年,当年那第一眼的撼动......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踏进这间房子了。」
灯光「啪」的一声被开启,室内骤然明亮。女人一身白衣站立在廊上,脸上的清醒不难猜测出她已站了多久。
雷殷没有回答,睁开眼看着女人清丽的面容,太多事像种感慨似的被揭发出来。复又闭上了眼,丢出手中一迭薄纸,稳稳落在桌面上。
凤天仪平静的走到对面位置落坐,视线定格在桌面上的纸张里。
沉默,开始回荡。
直到要真正摊开的这一刻,被翻覆不平静的心才选择安静的接受。
怎么可能不接受......六年可以磨掉生活,也可以看清太多东西,心与心无言的折磨一直都是种距离。
离婚协议书与凤氏资产转让书。
深色字体就刺目的横亘在上头,多么希望此刻双眼只是在梦境里徘徊,那么终究要面对的事,醒来时便可轻易当作过往云烟。
然而这里终究是现实。
「你找到他了。」在午夜显得清盈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平静地陈述着一件事实......她不想承认的事实。
凤天仪不住绞扭着双手,早知道......早知道当年就不该让他继续苟延残喘......当时,她应该让他连留下呼吸的机会都没有......
睁开眼,雷殷没有给予正面回答。
他知道,这一切都将会彻底改变了,或许这样的决定会让他踏回原点;但他却可以再变得完整......想着,眼里化作一片柔软。
「我以为终究可以拥有你。」颤抖着松开手,凤天仪逼迫自己冷静,声音却已是不稳。
六年时光在这段生活里相继流逝,太多的煎熬已像是一场儿戏,与对方结合的那一刻,已注定未来此刻会拥有的晦涩心情。
「我也以为我可以如妳愿。」雷殷也如此回道。
然而事实是......他做不到。空了的心,怎么也没办法另外填补。
这男人说得直接,完全不保留。凤天仪忍着心上被握紧的疼,艰难地道:「七年时间不短。我一直都以为我可以熬过,你最终都会真正成为我的......为什么不再熬下去了?雷殷!再一年你就完整拥有凤氏了!」
看着她,炯炯有神的视线紧盯着对面的女人,美丽的面容依旧,优雅的身段却早已消瘦许多,他已太久太久......没有这么认真仔细的看过她。
或许,他从来没有仔细看过他。这个在一开始就注定要成为他妻子的女人,在他的心底,或许什么份量都没有,充其量,只是个必须的存在。
然而,那个人却不一样......从那一开始,那抹温暖的笑容就一直都在。
「我遗失了六年......再一天我都等不下去了。放手吧,对妳、我都好。」
女人看着他,从来都觉得这个男人有多么陌生,都是因为不够亲近。
当年在公司第一眼看见他,她告诉自己,这个男人会是她的。事实上,她做到了,却也输了所有。她看见这个男人的野心,所以她用条件做交换,却没想过付出不求回报的人早就在那里......当年那个男子,那个总是微笑的温柔男子,他可以为这个男人付出了什么,她便利用了什么。
天之骄子,天子骄女,她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办到!
用条件交换的夫妻名义始终在戏台上演出,她的心,此刻,甚至是任何时候,始终都找不到下台的出口。
抿着唇,她找寻自己原有的骄傲,说道:「抛走了一切,你将一无所有。」
雷殷只是将目光看向窗外,深邃的眼里像是一片暖洋。
「是他让我拥有一切,他帮我换得了一切,他希望我什么都拥有。这六年我是抱着什么样的信念才走下去这一大段路......天仪,你真以为我还是那个只想要握权的我?」
「......你输了。......你真的输了,雷殷。」呛着泪,她坚持不让它滴落。直到这一刻,她真正知道一切都已无法挽回,已成定局。
或许,她从来没有得到过什么。这六年来,她霸占住的,只是一副虚无不快乐的躯壳罢了......
起身,雷殷身体横过桌面,双手捧着女人倔强转开的面容,直视着她,那样的目光那么轻柔,让她眼里早已盛满的液体终是不住滑落。
这个男人,真是残忍。直到要离开的前一夕,才给予她如此的温柔。
缓缓地,他用指尖拂去那些泪痕,轻轻地将吻印在她的唇上,然而短暂的停驻却已温暖不了另一个唇瓣。
「我甘愿。」
离开吧,离开本该是盼谁所望而完成的这个家,男人脸上带着淡淡微笑,留下的余音从背影深深地,流淌进另一个人的心里。
直到门扉再次传来阖起的声音,女人才真正的痛哭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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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昨夜曾经待过的病房,毫无意外的,他知道里头不会再有那单薄的身影,却还是不住带着失落转身。
「咦?......你是昨天的?」
尔雅的嗓音在背后响起,雷殷转过身,认出了他是他的主治医生。
见男人转过来的面容有种不可直视的气势,那是种混然天成的与生俱来的气质,许医师笑了笑,道:
「你果然就是他口中的那个「他」吧?」
雷殷走了过去,昂扬的身影带了股绝对性。
他知道,自己会在这一刻接受某些事。
某些,在两人分离那一刻,就此无法改变的事。
......
「血块压迫到他的视觉神经,虽然当时已尽力清除,不过因为脑部解构之间太过细微,那些残余会让他的视力不如平常人般完好。」
「但他的双眼在这几年的药物治疗下,尚且可以分辨出各种事物。但是,另外一处的困难在于,脊椎的末梢神经太过丰富汗集中,所以没办法动手术。骨头外的部分可以受到药物控制,这也是这些年他可以承受的唯一办法,但......」
看了眼男人专注严肃的面容,许医师顿了顿,继续道:「在肉眼无法看到的地方,那块东西一直以固定的速度成长与侵略内部......」
话音刚落,男人眼里隐藏的痛苦太过明显,几乎让人动容。
许远深淡淡一笑,看了眼辕熞蔚姆较颍叵氲溃骸高@几年,每个月他都会来我这里报到。治疗的过程很痛苦,我会跟他说说话,我听他说了很多关于另一个男人的事。」
「每一次,他总是笑着说,说着那个人的一切,笑容从来就没有停过。」
雷殷看着窗外,另一道侃侃而谈的声音徐徐在耳边缭绕,然后深深地传到心底去,他的双眼眨不下,里头太多复杂的情绪,教人无法忽略。他细细的听着,手紧攥着拳,隐约,发着抖。
「......他曾告诉我,天堂的之所于是白色,是因为那里充满了祝福。」
男人慢慢回过头来,向来凌厉的脸庞有些狼狈,喉咙干涩的说不出话来。半饷,才像找回了声音,道:
「我知道了。谢谢你,许医师。」
直到男人真正离去,许医师脸上的微笑才卸下,拿下眼镜走到窗外,天空又是一片晴朗,蔚蓝的让人像是无忧,心底却一阵感慨万千。
想起那张苍白面容上的瞳眸,黑的很美丽却总是空洞。那个被他偷偷藏起来的心愿,有着不被人所知的苦涩,却是让他靠着意志力残存到现在的唯一信念......
只是想知道,谁到底是否过得好不好,又或者,到底幸福了没有......
......这一次,那双美丽的眼眸一定会被填满。
而他知道,那个男人将会完成他的心愿。
带着他不会看错的,真切的心。
44
很久很久以前,他一直想要有一双翅膀。有了翅膀就可以飞,要到哪就到哪,可以多远就多远,哪怕永远飞不到终点,只要可以握着一切,那么就不会一个人停留在原地了吧......一个人太冷,也太寂寞。
他想要温暖,那是股可以把心照亮的暖流。
那个时候,他看见那抹光,当外头都在一片黑暗的冰冷雨夜里,他就只看见他。那么深刻的存在,彷佛世界只有他一个人,那抹温顺的色彩夺去他的注意力。
那时他想,一定要得到这么美丽的笑容。
他做到了。......却也失去了。
木造的平房就立在小径边,四方的建筑全用木头制造,从门旁的栅栏隐约可见前院的清雅,周围的大树随风摇曳,时而带来一片遮影让屋子显得凉爽。
不觉抬头看看天空,想着他一定也时常仰望这片天空吧......同样的这片天空,同样的蓝,他看着,想着当时的他,心里想什么呢......
推开了深色栅栏,传来几声铃响,声音质地轻脆,让人耳畔略过一阵熟悉,男人眼里似被风吹过,留下了一片柔软。
一抹娇小身影听到声音从屋内跑了出来,看见来人是谁时瞠大了双眼,登时只能呆站在原地。
「啊──?」小家伙张着嘴,红红的嘴巴围个圆。
男人原本想亲切的笑,看着小家伙小脸上的黑瞳却一阵百感交集。
倒是小家伙伸出手,直接认出男人就脱口道:「天堂来的!」
雷殷愣了愣,随即真实地划开一抹笑意,走近小家伙面前,迟疑着慢慢抱起了他,微惊讶他没有挣扎与拒绝,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穆!我叫管净穆!」大咧咧的,小家伙一点也不怕生,忙着双眼打量起抱着自己的陌生男人。
净穆......净与穆,亦刚亦柔的字很漂亮,是他取的吧。
摸了摸管净穆的头,雷殷好奇又问:「你不怕我吗?我是陌生人。」
管净穆大大地摇摇头,随即像怕被听到似的看了看周围,接着靠近男人耳边,轻声说:「莫叔说天堂是纯洁的地方,那里的人都很善良,所以我不怕你。」
「哦?」雷殷挑眉。他喜欢这个孩子,像他一样坚强又有勇气。
管净穆绝对性的点点头,又道:「莫叔喜欢天堂,他说那里有白色的美丽,你是来带他走的?」
孩子不懂的,对他来说,白色就是纯粹的美。而他们不会了解,白色之地之所以纯粹,而是因为来自于原始与最初。
男人看着孩子,心上一阵被捣弄似的酸,牵强的笑了笑,应道:「是呀。我会带他走......」又问:「你说好吗?把他交给我吧?」
小家伙似乎很喜欢男人,呵呵笑着,童言童语,却理所当然地回道:「好啊!那你要给莫叔幸福才行哦!」
忍不住抱紧了小家伙,男人略微模糊不清的低沉嗓音沙哑,彷佛从深处里传来,压抑般的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