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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朝暮——by朝花夕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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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齿间的厮摩纠缠,味道却是腥咸的。
那是血的味道。b
有人在细细喘息着。明明是极轻极微的喘息,却又听得无比分明。
激烈的,柔和了;愤怒的,平息了。
像是一场折磨终于迎来了终结,像是一个游子终于回到了故乡。温情渐渐取代了粗暴,旋即是细水长流的温馨甜美。微醺微热的意识,桃花般艳冷的淡香,牵牵扰扰,意乱情迷。
打破了底线,突破了心障,就会开始觉得不够,就会开始想要更多。
谢朝衣迷蒙地抬起头,就想去亲吻谢暮衫的唇,却在看清他的眼睛时怔住了。
深若点漆的凛冽凤眸,黑白分明,冷质清娆,雪意纵横。
--那是暮衫的眼睛。
--那是二哥的眼睛。
谢朝衣止不住地颤抖了。深入骨髓的禁忌与恐惧捕捉住了他。对自己的,对谢暮衫的,对他们两个人的。
最后一道掩饰已然破去,可他至今尚无准备。
风乍起,树欲静而不止。
谢朝衣慌慌张张地推开了谢暮衫。
"对、对不起!" g
然后他就那样慌手慌脚地跑走了。近似于落荒而逃地跑。
谢暮衫坐起身,冷冷静静地远望着谢朝衣的背影,像是在望着一份业已判定的孽缘与宿命。垂在身侧的手一握又松,却是空空如也,连空气都没有留住。
他忽然笑了。
晚风凉如水,果然只着中衣还是冷了些。谢暮衫拉紧了衣襟,按着颈间出血的伤口,想。被啃咬的地方有着隐秘的痛楚,一跳一跳的,像有一根天蚕丝线在紧紧缠绕着心,越勒越深。
"胆小鬼。"
低低的喃语,不知说的是谁。
第九章

"最近你一直在躲着我。"
书房内,谢暮衫看着那凤纹雕花的青铜香炉之上燃起的如柳青烟,向来人微讽道:"何时又有空来找我了?"
谢朝衣直愣愣地杵在门口,四下看看无人,才踏进门,坐到谢暮衫手指的座位。他踌躇地看了谢暮衫一眼,未及说话,脸却先红了。云霞般的绮丽多姿。金灿灿的阳光照在他身上,透明一样,连每一根细致的毛发都纤毫毕现。
谢暮衫合上手中校对好的账本,与其它看过的几本一同放在桌旁。他转眸看向突兀的到访者。那眼神清清淡淡,和以前没有丝毫差异,仿佛半月之前的那一个晚上的脱轨完全未曾发生过一样,一池春水,风过无痕。
谢朝衣一阵心安,偏又觉得莫名不忿,只低头说:"我想出去走走,过来跟你告个假。"
谢暮衫"哦"了一声,"父亲他们知道吗?"
谢朝衣摇头,"当然不知道。我本来打算自己一个人偷偷溜走的,可又怕你们担忧,才来跟你说一声。"见谢暮衫不赞同地启齿,他忙截道,"你反对也没用,我注意已定,谁也改不了。"
谢暮衫微微皱眉,往他的方向扭过身子。"近日家主的评比即将展开,你我身为候选人之一,怎可私自离开?"
谢朝衣笑了一下,很素很浅,如同水墨画般的烟色缥缈。"我早说过,这个家主我根本就不想要。"他说得很坚决。
他本以为少了竞争者谢暮衫会高兴,那人却神色冷然地垂着眼望向窗外,不去看他。
"暮衫,你那是什么回应啊!"
谢朝衣眨眨眼,不解地问:"可以当上家主,不是你向来最想要的吗?"
谢暮衫两手一屈,抵在下颌,"曾经是。"
谢朝衣好困扰地想了想,"也就是说,现在不是喽?"
"是,也不是。"谢暮衫垂睫,轻轻道。他将手摊开,初夏的风拂过冰凉的手心,很温暖。"最重要的是什么,如今我自己也不知道。"
他迷失了。
昔日拼命也想要抓住的东西,不知由何时起已经变得不再重要。
也许从最初就不曾重要过。
只是,替代那个自己永远不能也不应抓住的东西而已。
--想替代什么呢?
--又能替代什么呢?
你这个自我欺骗的傻瓜。谢暮衫暗叹一声,承认吧,你是个胆小又自私的傻瓜。认为对惊心的事实放任不管维持原状,就不会受伤。
抬目,灿亮的光下中,细小的颗粒微尘飘逸不定,纷纷扬扬地旋转而坠。
压回内心的躁动不安,他绷着脸,表情纹丝不动地说:"而且,我也不想要你的施舍。"
谢朝衣愣了一愣,急急解释道:"这不是施舍!"
谢暮衫定定看着他。那目光,似乎从来没有认清过他,又似乎彻彻底底地认清了他。"不是施舍,又是什么?"
"是--"谢朝衣接不下去了。
谢暮衫替他说:"愧疚?补偿?逃避?推托?不管原因是属于哪一个,我都不可能高兴。是我的,就要用我自己的手亲自得到;不是我的,你送给我,我也不要。"
他笑得自负高傲,顿了一顿,又神采淡然地提醒道:"且,你可曾想过,这个家主并不是你相当就当,想不当就不当的?谢家的下仆门人早已因此事而分成两派,彼此水火不容。你走了,家主落在我头上,他们又该怎么办?"
谢朝衣浅浅一笑,宛若江南。他放心地道:"你不会故意刁难他们的。"
谢暮衫回首,冷冷一笑。他的笑,像是寒江映雪,温软而又寒冷。"我可没有你想得那么好心。"
谢朝衣凝视着他的眼眸,灵眸如水,带起一溪落花,柔柔地说:"我知你。"
"你--知--我?"谢暮衫咬着字慢慢念着谢朝衣说过的话。他略微侧首,似是怪有趣地笑了一笑,"没有一个人能够彻底知道另一个人的。"
谢朝衣咬着下唇,寻不出回语。谢暮衫走近他,指尖点上他的唇,又理了理他被风吹乱的头发,十二分温柔地劝抚道:"别再咬了,会流血的。"
谢朝衣依言松口,殷红的唇上留下一道浅白的印子。挫折感风卷残云般袭击着他的心头。又是这样,总是这样。对上谢暮衫探根析底的质询,他只有溃不成军。谢暮衫永远知道他,而他却好像永远也无法知道谢暮衫。
每当想到这,他都觉得心里很冷很冷,脑子却在发热。火烧火燎的热,发自肺腑的热,热得把理智都熔化掉了。一股挥之不去的冲动像荆棘般纠葛丛生。
他忽然握住谢暮衫想要抽离的手,真切地问:"你能给我机会知道你吗?"
谢暮衫的眸子隐隐微缩了下,他平视着谢朝衣,像要看进谢朝衣的灵魂深处。"你想以什么样的身份来知道我?"
谢朝衣怔仲之下,握住谢暮衫的手缓缓松开了。
谢暮衫水镜冰晶般的幽然凤眼不被人知地暗了一瞬,旋即冷冷冰冰地挑了一挑。"想不出来了?"
谢朝衣仰着头,脖子拉出一条精致美好的曲线。他眉目清淡如光温雅如云,好天真好洁净地说:"不是兄弟吗?"
--不是兄弟吗--他居然会那样问......谢暮衫歪了一下头,古古怪怪地盯着他,反问道:"就是兄弟?"
不是兄弟,还能是什么?谢朝衣想这么回答,却在接触到谢暮衫的脸时心虚气短地堵在了喉咙,像一根伤心心伤的刺,穿在声带里,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憋闷得厉害。
谢暮衫却在笑。
那淡冷的笑泛在他晶冷的唇边,宛如雪地白梅。早凋的梅,未开的梅。
谢朝衣心一颤,之后却又冷了一冷、惊了一惊。他突然感到一片追悔莫及的凉意。他好像......说错了话,坐错了事,并因而注定要与某个非常非常宝贵的东西一生一世地失之交臂。种种交集都一如昨日黄花,风吹雨打,再难寻觅。
可他并不想这样的--他仅仅是不想改变。保持现在的样子不好吗?继续这样下去不好吗?我们这样不是也很惬意满足的吗?如兄弟如朋友如对手如知己,平淡如水天长地久。为什么一定要改变?难道是因为现在彼此的关系已经不能在满足你了吗?未解的疑问排山倒海。谢朝衣抬头,他与谢暮衫两相对视,随即心中就是一紧。同样的问题,不同的态度,是谢暮衫太贪心,还是自己太怯弱?可是--可是为什么暮衫你非要挑明了呢?!你明明知道,如果真实出现,我们就当真再也回不去了。
再也回不去......当初。
这个想法触动了谢朝衣埋藏极深的心弦,他身子一抖,就要去碰谢暮衫的手。对方却闪身一避,躲开了。
谢朝衣呆滞地瞪着自己落空的手,凄然地道:"暮衫,为什么必须要有改变?"
"改变不受你我控制,它已然出现了。"谢暮衫低声说,"你我所能做的,只有选择。"
他说话的声音,像是有千颗水晶相撞,千粒珍珠滚动,又像是千匹丝绒擦过裸露的肌肤,极怪异,亦极动听。"开弓未有回头箭。你的选择,我已经明白了。"
选择......谢朝衣脑袋猛地全是空白。这就是你我的选择吗?我选择放手,而你选择放弃?错过了一次,就是错过了永生!可我不想的......为何你如此残忍,逼我做出选择,继而再不回首!
他垂下头,轻声轻声地气虚道:"我现在后悔了。能不能再选一次?"
谢暮衫挑挑眉,细长纯黑的眼中氲氤着一抹如茶落寞。"太迟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早知道?没有后悔,仅有补救。"
然后他不等谢朝衣回话,就那么转身走了。
他走得很慢也很缓,却一次也没有回头。
外面夏日璀璨璀璨的光芒扑面而来,暖暖烫烫的,极为熨贴受用。那纯粹薄透的光射进眼里,也是炙热的。许是对着光久了,谢暮衫感到有些眼花。他阖上双眸,揉着眼睛,轻轻地叹息。
他忽的有点可以理解谢朝衣为什么会喜欢找他撒娇的理由了。能有一个人愿意让自己尽情地依赖、发泄,能有一个人接收自己恣意吐露的所有情绪和心事,那感觉真的很好、很好。
但他却连能够撒娇的对象都找不到。
真失败呐......他捂着脸,少有的荏弱盘踞在心中堡垒的间隙,一步步地侵蚀着原本坚韧的内里。
结果还是演变成了这个不可开交的样子了呢。
一子错,步步错。
满盘皆输。
而后谢暮衫又想起了那个在与谢朝衣和连染结伴同行时反反复复出现的疑虑--是从什么时候起,一切都不一样了呢?
多少多少年前,斜阳立尽,残红如血。父亲静望着偷吻了朝衣的自己,笑得流年似水红尘如梦。
"你若无法保证自己能够和他一起跨过那道坎,就不要去爱他。"
※※※z※※y※※z※※z※※※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灯火阑珊斑驳,路明娟坐在酒肆里小口喝酒,有一个人自她背后毫无预兆地走来,看到是她,便走上前,从后面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肩膀。
惊异地回过头去,一个青衣磊落的青年站定在那里。眉如远山,眸如清风。素素净净的脸上,黯然攀爬着一许憔悴的阴影。
路明娟释怀一笑,收回预备解封的鞭子,请他坐下。那人先是一摆手,只问:"你见过暮衫吗?"
"三少不是跟二少在一块吗?"路明娟愕然。
谢暮衫摇头,倒也当真老实不客气地坐在路明娟对面,提着酒壶自斟自酌。
就这样借酒消愁地喝了好久,他才有空细细看了眼前的女子。有段时日不见,她眼睛中的如火烈性减轻不少,反倒有一股贤惠温婉的风韵悠然殷熏了开来。她弃了惯穿的红衫,却穿了一件淡绿白花的委地长裙。柔亮的长发规规矩矩地盘在脑上梳成发髻,在发丝固定处斜插着一根嵌珠银簪,米黄色的流苏垂在鬓角。竟是已婚妇人的发型。
谢朝衣不由一怔,"你嫁人了?"
他简直差点就要脱口发问:那同样痴心喜欢你的阿染怎么办?
路明娟怡然一笑,"刚嫁的,其实也没多久。夫君是个教书的老实人,不计较我的功夫年岁,又对我很好。我现在过得好不错。只是有时候酒瘾犯了,不得不背着他偷跑到外面来过瘾。"
"恭喜恭喜......"谢朝衣有点发怵,他试探地问,"你嫁了人,阿染他有什么反应?"大风大浪之后,他还是习惯地把连染叫做了"阿染"。
路明娟却奇怪地凝着他,"阿染是谁?我不认识。"
--她不认识。
连染那样存在感鲜明的大活人,在共同经历了他的信任与背叛之后,路明娟居然说她不认识!
谢朝衣这次是真的惊呆了,他想不到自己能说些什么,只愣愣地道:"你现在过得幸福吗?"
路明娟整理了一下微翘的鬓发,一笑倩然,却隐有些苦涩。"像我这样的老女人,粗手粗脚不说,既不端庄又不体贴,还谈什么幸不幸福?能有人愿意娶我,而且待我也好,就已是万幸了。"她慢慢地饮了杯清酒,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又岔道,"对了,二少不在本家吗?我记得谢家家主应该是在今天选出,你和他是仅有的继承人,怎么反而全跑了?"
谢朝衣全身一僵,他垂头叹气,魂不守舍地道:"暮衫他......消失了好长时间。我不知道他身在何方、要去何处,更不知道他何时归来--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这般呆呆地跑出来是不是能寻得到他......"
路明娟想了一想,提出自己的见解:"你们吵架了?"
谢朝衣一脸的愁云惨雾,只见他失魂落魄地说:"如果是吵架就好了......"
吵了架,还可以和好。
伤了心,又有谁能补?
他好恨自己的懦弱,懦弱得缩在龟壳里对唾手可得的真心视而不见;他也好恨暮衫的冷酷,冷酷得连留给自己挽回的余地都不曾存在!
一腔怒气无处宣泄,像是团毒火,烧得他头晕脑涨六识不清,激烈而又混乱。一时间,他只想杀了认识自己的人再跑到天涯海角,两耳不问窗外风雨;又想活活捏碎谢暮衫的全部骨头,把他由头到脚拆吃入腹,令他和自己的血肉永永远远地揉为一体!
谢朝衣按着抽痛的额头,觉得自己可耻的矛盾:如果谢暮衫还在的话,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对二哥的心意。他明白那份感情的沉重和严苛,也明白那是禁忌和错误,于是就催眠自己活在虚伪的假象里,可现在谢暮衫走了--他的走像一把揪心的刀,直接切断了他的所有伪装。剥皮见肉,鲜血淋涔,白骨支离。
月光下的剑舞。溪水旁的坦白。旅途中的交心。山庄内的暧昧。暗夜里的咬吻。
三千菩提三千芥子,都只幻作那一日的青烟弥漫。缕缕烟丝之间,谢暮衫非哭非笑地看着他,淡定地质问:"就是兄弟?"
他的世界,就此天崩地裂天塌地陷。
我是个笨蛋......谢朝衣暗暗诅咒着软弱无能的自己。那一刻,他并不懂暮衫眼神里所藏着的情绪,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懂得,那情绪,就是所谓的伤心。
所有的痛苦凄厉悲哀无奈,都在谢暮衫品尝过后,原封不动地悉数回敬到自己身上。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事情本来不该是沦落到这个境地的......谢朝衣知道谢暮衫最早对他的情感是夹杂着羡慕与厌恶的冷淡疏离,默默地放任彼此距离的远去。若然他们始终持续着那样的状态,也许今天他们会是一对彼此交情不深但却也客气和睦的普通兄弟。可是错就错在他太任性、太骄傲,不能允许有人漠视自己忽略自己不喜欢自己,所以才去主动招惹他、挑拨他--他以为凭借谢暮衫的冷静和自己的自持一定不会出现过大的差错超越了界限,但却偏是无可饶恕地忘了,人的心,本不就是区区的小小冷静与自持所能控制的。
迷惘了。退缩了。犹豫了。蠢动了。爱上了。
从一开始他就在玩火,而玩火的下场,就是变成那只扑火的蝴蝶。拉着暮衫一道扑向滔天烈焰,纠缠着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将一切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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