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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朝暮——by朝花夕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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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暮衫有些好笑,指尖拨开谢朝衣粘在额上的头发。烛火不是很亮,但已足够照清谢朝衣脸上止不住的红晕。艳艳的,像桃花。
谢朝衣懊恼地低叫:"你别笑!"
"我没有。"
"胡说!"
"是真的啊,我没有笑。你不是也看见了吗。"
"你能发誓心里也没笑?"
缺乏营养的对话停顿了一下。
"心虚了?"
"没有。"z
"你那是什么表情?别以为藏着掖着我就看不出来!"
"......因为确实很有趣啊。"y
谢朝衣咬牙切齿,初次觉得兄长冷冰冰的容颜和嗓音是如此可恨可恶。
谢暮衫伸手去摸谢朝衣的脑袋,还想逗他。手刚碰上他柔软纤细的头发,谢朝衣却自己怔仲了。
这时小二在屋外敲了敲门,说是送来了热水。谢暮衫去开门,小二还没进来,谢朝衣反先冲了出去。
可怜那小二只觉有道蓝影飞速一闪而过,还以为自己见了鬼怪,吓得浑身打颤,牙齿也上下磕得厉害。谢暮衫忙着安慰他,却又无暇顾及谢朝衣的去向。
--算了,反正他还会回来。z
谢暮衫这般想着,关了门窗,解衣沐浴。
热气蒸腾着,室内静了很久,空空落落,宛若另一种的如雪寂寞。
谢暮衫一声叹息。z
打更的声音敲了四下。在外边吹了好一会凉风的谢朝衣这才偷偷摸摸地遛进暗得乱七八糟的房间,方一庆幸无人察觉,就见火星一闪,一盏琉璃灯火在床畔静静着燃烧着。
谢暮衫只着了一件单衣,黑绢般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身后,上面泛着一层莹莹水光。他秀长冷艳的眉眼在焰火的照耀下有些许模糊,那双眼睛却仍是晶亮的,似是明珠流雪,不减清华。
"回来了?"谢暮衫眼也不抬地说。无关必要,他的说话一向简短。
谢朝衣灵动剔透的眼珠转了转,有点做贼心虚地应了声:"嗯。"
谢暮衫抬起眼,"过来。"
谢朝衣站在原地死活不动。
"过来。"
谢暮衫又轻喊了一声,这次的语气些微冷硬了上去。
谢朝衣合上眼睛,壮志扼腕般靠上前来。谢暮衫一弹他脑门,好气又好笑地道:"我有那么可怕吗?"
谢朝衣连忙摇头,仍旧没有睁眼,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
谢暮衫去拉他的手,肌肤重叠的触感温软微凉,令人爱不释手。谢朝衣抖了一下,暗咒自己小题大做,便又安静下来。谢暮衫拉着他的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两个人坐得很近,近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朝衣,"谢暮衫说,他的声音是难得的温柔,"为什么离家出走?"
谢朝衣闷闷地说:"没有为什么,就是想出来透透气。"
谢暮衫温柔地看着谢朝衣,像他这样的男人一旦温柔起来,很少有人抵抗得住,谢朝衣也不例外。
谢朝衣突然坐不住了,他想离开,但没成功。离开一半,谢暮衫原先轻轻拉着他的手一紧,他就又跌坐了回来。
谢朝衣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屋子里好像薰了香,萦绕缠绵,弄得他的神智莫名迷离起来。他指着门,掩饰地说:"我去找点酒。"
谢暮衫下巴朝着桌子抬了抬,"你自己看。"
那桌子之上,却神乎其神地摆着一瓶杏花酒,还有两个白玉杯。
谢朝衣张大了嘴,"你什么时候--?"
一星笑意跃上凛冽凤眸,谢暮杉淡然地道:"小二帮我撤澡盆时顺便叫来的。"
谢朝衣闭嘴,却不小心地咬着了舌头,他吃痛地道:"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谢暮衫微笑,"你每次偷遛都是说去找酒。我的记忆力很好。"
谢朝衣恨不得冲上前去打过去的自己几嘴巴。谢暮衫却放开了手,笑得清丽中透着丝狡黠,"酒在那里,你不去喝?"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还有资格说个"不"字吗?又输了谢暮衫一程,谢朝衣着恼烦闷之余,又额外多加上了一点不知缘由的小欢喜,随即又为了无端欢喜的自己而更加气馁。他泄气地下了地,晃到桌边,一手抄起酒瓶,他也不把酒水倒进杯子里,开了酒塞就直接往肚子里灌。万幸这杏花酒的烈度不高,一口气喝多了也对身体无甚影响。
谢朝衣也替谢暮衫斟了一杯送过去。谢暮衫也不负他重望地一饮而尽。美人好酒白玉杯,情调很好,只不过气氛不大对。
谢暮衫拿过酒瓶,又给自己斟满一杯,慢慢喝了。他平日忙里忙外应酬得多,酒量不能说海量,但也不算浅,不像谢朝衣,只喝了几口就开始红脸。谢暮衫偷空瞧了他一眼,谢朝衣面上的酡红胭脂般的鲜艳,幸而眼神尚算清醒。
过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谢朝衣放下酒杯。
"我在害怕。"
谢暮衫一怔,重复地问道:"害怕?"
谢朝衣说:"离家出走啊。因为我害怕了。"开了头,后面的话再说也就不那么困难了。
"大家都很喜欢你。不要不知足。"
谢朝衣有些大舌头,"就是因为喜欢才会害怕的。"
谢暮衫一时接不上话。
谢朝衣继续絮絮叨叨地说着:"他们对我好我知道,我也很感激,可好也应该有个限度吧?从小到大他们只把我当瓷娃娃,我干什么都担心,生怕我坏了碎了。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做,什么都得听他们的,自己有一丁点想法都不行,我都快窒息了--我是人又不是宠物,这种对待,谁受得了?!"
谢暮衫沉默。
很多时候都是那样的,大人们争先恐后地把东西往谢朝衣的怀里塞,他笑着道谢,却笑不进眼睛。之前谢暮衫认为那是一种傲慢,现在看来却是自己想错了:其实谢朝衣一开始就是什么都不想要的。那双眼睛里没有欲望,却不是因了清高,只是凡事都无所谓罢了,只是真的没有发自内心喜爱的东西罢了。
谢朝衣坐回床上,抱着自己蜷起的双腿,把头枕在膝盖上,像个长不大的娃娃。"还有这次。那么多人都希望我当这个家主--他们也不想想我一没那个心二没那个力,谢家家大业大,牵一发而动全身,交在我手上,不是摆明了让我去败家吗?其实我看他们中的好多人都只是认为我好说话,日后好随意妄为而已!"
"朝衣,"谢暮衫听着听着,蓦的插了一句,"如果你想做,一定能做好。"
谢朝衣把头埋得更低,含含糊糊地嘟囔着:"原来你也这么想......"
谢暮衫若有所悟地看了看他。谢朝衣只闷不作声。
等了不知多久,谢朝衣开口,斩钉截铁地说:"你会讨厌我的。"
谢暮衫一蹙眉,伸手去理他贴在脖子后面的乱发。"你瞎说什么呢?哪有哥哥讨厌弟弟的道理。"
"我若是当了家主,你一定会讨厌我。"
谢暮衫说不出话了,他转过身去,背对着谢朝衣。谢朝衣抬起头,眸光亮得惊人,谢暮衫却没有看到。
"都说完了?"许久,谢暮衫平静地说。
"当然--"谢朝衣的声音很可疑地拖长了。
知道他刻意捉弄,谢暮衫便如他所愿地追问道:"当然什么?"
谢朝衣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我不告诉你。"
谢暮衫掐了一下他的脸,手劲不小,谢朝衣只觉脸上火辣辣的,估计是乌青了。"男子汉大丈夫,装什么可爱。"
谢朝衣揉着自己的脸,愤怒地指摘他道:"小气鬼!"语毕,就自己抱着被子背向着谢暮衫一头躺倒在床上,赌气似的不理他。
谢暮衫也不生气,他为谢朝衣掖好被角,便要转身走人,却被谢朝衣拉住了。
"二哥......"
出奇的,谢朝衣用很小的时候的称呼唤他。这个称呼让谢暮衫停下了。他回头,谢朝衣却没有了下文,只央求地看着他,像只被抛弃的小狗。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谢暮衫像很久以前一样揉着谢朝衣的头发,"一起睡吧。"
许是喝了酒的原故,两个人很快就睡着了。接近黎明的时候,谢暮衫才被隔壁的动静吵醒。他半支起身,先看看身边,见谢朝衣还熟睡着,便轻轻一抽身,穿好衣物,自己一个人去了阿染的房间。
进了门,谢朝衣愣了愣。室内一片狼藉,阿染蜷缩着身子在地上打滚,冷汗潮湿了他的衣服。谢朝衣忙把他抱起来,稍稍被他痛苦纠结的表情吓了一跳。他搭了一下阿染细弱的手腕,混乱的脉象暗示着不祥的征兆。
谢暮衫眉心一凝,一手点了阿染的麻穴,继而运起柔劲轻轻一送。他清正浑厚的内力便沿着阿染体内的经脉四处游走,一一抚平他体内的暴动。阿染体内的复杂程度超出了他的预想,这一番功夫下来,竟生生耗去一成的功力,却也只能把那骚乱勉强的压制在丹田处。
谢暮衫眼神一沉:这个阿染不简单。表面上似乎是因为缺少营养而长不大,实则这股诡谲乱象才是真正主因。
正想着阿染可能的出生背景以及随之而来的后事,他忽觉脸上一凉,却是谢朝衣手里攒这一方浸了水的帕子为他擦汗。
天蒙蒙亮,初升的旭日温温凉凉地照进屋内,染了一层如梦暖光。原来已经破晓了。
"你这个随从来头可不小啊。"谢暮衫说。
谢朝衣浅浅一笑,"他只是我的随从,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谢暮衫不赞同地望着他。
谢朝衣笑得十分柔软,像是江南早春初开的花,带着三月水乡的荏苒芬芳。"我只需要知道阿染是阿染就够了。"
谢暮衫把痛得昏厥的阿染抱回床上,替他盖上被子。他头也不回地道:"自己小心。遇着危险别拖我后腿。"
在某些时机谢朝衣还是懂得看人脸色的,所以他极其顺从地点头,"我晓得了。"
谢暮衫也没有再费心提醒他。对这个弟弟的实力,他还是信得过的。只是谢朝衣实在太懒了一些,又喜欢自觉不自觉地搅乱太平兴风作浪,总要扯出好一段是非来让人操心--虽然置身其间的谢朝衣本身也很无辜。
有很久没有和兄长相处得那么融洽祥和了,谢朝衣有些兴奋。"一会儿阿然醒了,咱们一起去吃饭吧。"
谢暮衫估算了一下时间,他下手不重,半个时辰后阿染就可苏醒。"急了点,再等会吧。"他昨日晚饭吃得晚,目前距离饥饿还很远。
谢朝衣唇角一翘,"收拾东西、采购行李,等这些办完了,出了城,时间也差不多了。"
谢暮衫有点明白了。"不在城里吃吗?"
谢朝衣笑道:"野味烧烤,还是现捉现做的新鲜。"
"先说好,我可对厨艺一窍不通。"谢暮杉补充地道。
谢朝衣嗤笑一声,"本来就没指望你。"
谢暮山扫了他一眼,淡淡道:"那是谁?阿染吗?"
谢朝衣指了一下自己,"是我啦!想不到吧?"
谢暮衫稍微一惊,"你会做饭?"他不信地盯着他。谢朝衣在家里出了名的好吃懒做,在吃喝一道上,从来都只有别人伺候他的份。
谢朝衣白了他一眼,"不然你以为我在外面一直住客栈吃酒店吗?"
原来是被形势所迫锻炼出来的。谢暮衫知道谢朝衣的舌头刁得气人,能让他自信满满地拿出手来招待自己,想也应该味道不错,便也有些期待了。
那边谢朝衣已开始打包行李,动作熟练已极。谢暮衫在一边看着不吱声,等他把一切都弄好了,方凑了过去。
"衣服很乱啊。"
谢暮衫指了谢朝衣的身上说。昨晚谢朝衣是和衣而睡的,一夜过去,衣服上多了许多难看的皱褶,衣角也压得凌乱。
"我忘了。"
谢朝衣手忙脚乱地整理仪容。他的头发也是松松散散的。谢暮衫待他打理好了衣着,带着他做到梳妆台前的凳子上。"我帮你梳头。"
谢朝衣忽然笑了。
"我给你梳头很好笑吗?"谢暮杉有一点儿不快地说。
谢朝衣摇摇头,"不是。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
谢暮衫默然不语,他解开谢朝衣松动的发带,用檀木梳子梳着他长而顺滑的头发,然后捧起一缕在头顶扎了起来,并以带子固定。整套流程自然而然一如行云流水。
"以前暮衫也是这样帮我梳头的。"谢朝衣怀念地说。
"那是因为你老是一团乱糟糟的回来。我看不顺眼才去做的。"
谢暮衫有洁癖的事,谢朝衣是稍微细心懂事了一点之后才发现的。
"因为暮衫总是不理我。"
谢暮衫手上扎着发带的力道加重了。
"一直一直,暮衫都只是在旁边冰冰冷冷地看着我。"
好像是积怨已久呢。把发带打了个结,松手,谢暮衫拍去他肩上的落发,订正道:"那是你的错觉。"
"是千真万确的哦。第一次有人对我不理不睬,我记得可清楚了。"
"小自恋狂。"
相当毒辣的指摘。谢朝衣还是笑着说:"总而言之就是那样。我不弄得一团乱的话,暮衫是不会主动理我的。"
"自虐。"
"也不是啦......"谢朝衣的笑容有些受伤,"不过,我们是因为那样的原因才亲密起来,这可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谢暮衫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脑袋,"满意了?"
谢朝衣微微笑着说:"是啊。因为暮衫只有在我面前才是这个样子的。"
谢暮衫好奇心一起,淡淡地问:"我在你面前又是什么样子?"
"秘密。"谢朝衣神秘地笑了。
"......你皮痒了,自己找不痛快吗?"
"才不是!"
"那就不要试图挑战我的容忍底线。"
出乎意料的,谢朝衣没有和谢暮衫斗嘴反驳,而是选择转移了话题。
"以前暮衫只是冷,我本来以为以后你会改正过来,没想到长大之后不但变本加厉的冷,还变凶了。"
谢暮衫不以为然,"是你太孩子气了。忘了过去,早日长大吧。"
"过去真美好啊!"当作没听见他的建议,谢朝衣大声地感慨道。
谢暮衫理智地说:"就是因为再也回不去过去,所以才要更加珍惜现在。你不要搞错方向。"
谢朝衣反对他道:"现在我也很珍惜呀。"
"那么怀念过去就是完全没有意义的举动,快点放弃吧。"
谢朝衣沉默了。觉得不对劲的谢暮衫一回头,只看到他脸上透光的浅笑,那是对不会从头再来的过往年华的眷恋与流连。
"但是......有时候真的很想回到过去呢。"

第三章
谢朝衣自夸炫耀的手艺也不过就是在火堆上架个架子,再把食物串在上面洒点精致的独家调味料,一边翻转一边慢慢地烧。谢朝衣用石子驾轻就熟地打了几只兔子,就着路边的溪水洗了一下,便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去毛切割成条串在谢暮衫削好的干净树枝上。一切工作就绪,三人就坐在谢暮衫铺好的垫布上,静等着香味的浸润四溢。白云缓行,明亮的天空湛蓝得没心没肺。油脂嘀嗒嘀嗒地落在火星上,发出呲啦呲啦的爆油声。
不到一时三刻,烤肉浓郁的香气就飘了出来。谢朝衣观观火候,从架上抽了一串递过去。
谢暮衫拿着热气腾腾的木串有些犹豫。谢朝衣冲他很讨好地笑:"常常看。"他杏形的眼眸一眨一眨,闪闪亮亮的,格外讨人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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