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就在这梅林边上停住,下了马,纷纷扬扬的花瓣伴着碎雪飘落在他的身上,雷列也随着下了马,为他拍落身上的花与雪。叶青回转头,粲然一笑,说道,"列哥,我想明白了。咱俩谁也不是谁的妻,咱俩都是对方的夫。"
雷列顿时释然,觉得冰雪为之融化,迎了上去,两人紧紧相拥相吻。
正缠绵时,忽然一声惊呼,两人往发声处看去,只见一身着青色大袄的男子瞪大了两眼看着他们。那人,正是他们的同僚,礼部侍郎蒙田。
雷列脱了叶青的拥抱,对蒙田强笑道,"蒙侍郎,别来无恙?"
蒙田象看怪物似的打量着他们两人,却被叶青挑衅地瞪了回去,蒙田含混了两句便逃也似的走了。
雷列有些不安,心想当朝礼教甚严,自己在京城只有一人,对闲语可以不做理会,可是叶青毕竟是名门之后,恐怕还会牵涉到他的家族名声,叶青是可以不在乎这些,可是他的父母兄弟总要颜面。因此凡事还是应该注意些才好。便对叶青说道,"青弟,以后我们在人前还是收敛些好。"
叶青执拗地答道,"我才不在乎人家怎么想呢。列哥,你在乎么?"
雷列看着叶青,想着他终究还带些小孩子习性,不明白人言的可畏,如此下去恐怕真会受伤,便说道,"我还是有些在乎。"
叶青清澈的眸子黯淡下去,说道,"既是这样,以后我在人前注意些就是。"转过头依旧去看那漫天飞舞的梅和雪,兴致又好了起来,提议道,"我们回京后立即向皇上请缨去边疆固防,就不用受这些闲气了。"
到了京城,看着繁华的集市,叶青的兴致高涨,一路左顾右盼,顾盼神飞。路人有心多看他几眼,却多是记得他的"小霸王"名号,不敢惹事。
正行着,却见京兆尹带了一对官兵迎面扑来。京兆尹拱了拱手,说道,"皇上有旨,叶青涉嫌私放盗匪,命我等即刻捉拿归案。叶将军,得罪了。"说着就做了个手势让随从的官兵将叶青拿住。叶青未做抵抗任他们拿住了,雷列急了,"这是怎么回事?"京兆尹答道,"随叶将军赈灾的骑兵长陈检举报,叶青私放聚义堂四堂主杨雪。"叶青冲雷列笑笑,"列哥,你先回去吧。我没事的。"
雷列哪里能够安心,当下就要跟过去看看。却忽然看见自己府上的家丁雷五达拨拉开人群,朝自己这冲来。雷五达气喘吁吁地嚷道,"元帅,老夫人来了。"
雷列吃了一惊,自己的老母住在咸城,自己一直有心将她接来颐养天年,却总未得空,这次却不知她老人家是如何到的京城。只得暂且放下叶青的事,先回府上。
雷列方到得府里,就见雷母被一女子搀扶着,迎了上来。雷列见到老母亲多年未见,已是鬓发如银、满面风霜,不由心生愧疚,忙扶她坐下,又拜倒在地,说道,"孩儿不孝,让母亲受苦了。"雷母一时伤感,也禁不住掩面哭了一场。哭罢,拉过身边的年轻女子,对雷列说道,"得亏了这女娃儿,我才得保住性命来见你。"雷列连忙追问缘故,却原来雷母在咸城,一向与世无争,倒也太平无事,后来却不知何故得罪了一地方恶霸,一天两次三番前来闹事,有次差点被活活打死,幸得这女子相救。这女子年纪虽轻,功夫却是不弱,又在咸城找寻亲人未果,干脆就与雷母住在一起,此后那恶霸也就不敢再来惹事。雷母见她温柔体恤,很是贴心,干脆收了她做义女。雷列听完,这才注意到他的义妹,她大约十九岁年纪,虽然面有风尘之色,但明眸皓齿,容色清丽。
雷母携了那女子的手,对雷列说道,"这就是我的义女小玫,如今也已随我们雷家姓雷了,列儿往后可不许欺负她。"雷列连忙称是,又问道,"母亲是如何来到京城的。"
雷母面露感激之色,说道,"皇上念你在王物易一案中受了冤屈,为示慰藉,就差人将我母女俩接到了京城,才使我们母子能够得以相见。也是皇恩浩荡,列儿,你可一定得忠心报国,不负圣上浓恩。"
雷列应下,又看到母亲脸有倦色,忙劝了她去休息。又放心不下叶青,命人准备了饭匣带上,匆匆出了门。
雷列先是到了京兆尹处打听情况,京兆尹为人严谨,又敬重雷列向来刚直,便将叶青借口轻薄,私放杨雪一事详细地说给了他听。京兆尹见他一直神色紧张,便劝道,"这私通叛匪的罪名是大了些。可是凭叶将军在京城的风流恶名,若是真的轻薄未成,上了叛匪的当,给她逃了也是可能的。如是这样,也就是个玩忽职守之罪,罪名是大大的轻了。总之现在证据也是不足,只要有人极力保他,应该无事。"
雷列听了心里却酸酸的不是滋味。这叶青的风流他也不是第一次听说,只是如今和叶青的关系已经明确,现听到这些事竟觉得格外的刺耳。
虽然恨不得马上就去牢里看叶青,表面上雷列又不得不与京兆尹敷衍几句。那京兆尹却是难得遇到愿意交心的,将雷列离京时朝廷发生的一串事情讲与他听。雷列本无心情,可听到后也大吃了一惊。原来他们离开的不到一个月的时光,皇上已经完全铲除了曹国丈的党羽,曹国丈的权力被完全架空,而皇上的势力则已稳如泰山。京兆尹每提到皇上,其钦佩之色,溢于言表。
别了京兆尹,雷列又行色匆匆地往牢里赶去,他才坐过牢深受其苦,担心叶青也受到同样的待遇,赶紧去了牢里探望。
雷列一路想着要不要向叶青盘问逃脱了叛匪的事,可又觉得无论结果如何他都难以心安。他心底里确是有些盼着真相是叶青假借调戏为名放了杨雪,可若真是如此那叶青就是确与叛匪勾结,将皇命当儿戏,于法难容,这对于他这个向来崇尚秉公执法的一军之帅也是难以承受。何况今天还是个特殊的日子呢,他看了看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叹了口气,决定不再追问叶青,不管真相如何,自己拼了命也要保他平安。
雷列从马上下来,取了饭匣子,忆起约一个月前,叶青才来过着同样的地方看他,想着真是造化弄人,不禁苦笑。
还是在那阴暗潮湿的牢房里,但雷列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牢头恭恭敬敬、唯唯诺诺地收拾了碗筷退出来,叶青在里面发着脾气,"这种饭菜也能拿来给本公子吃,你是活得腻味了!"
第 31 章
雷列心下稍宽,这个叶青,进了牢里也是小霸王一个,又打量了下那单人牢间,倒是少有的干爽洁净,看来没有受苦,雷列这才放下心来。叶青看见他,立刻把他拉了进去,转怒为喜,"就知道列哥对我好,一定会带好吃的来看我。"随即就喜枚枚地接了雷列手上提的饭匣,边打开边皱了鼻子嗅着,又说道,"好香,还是列哥知道我的口味,这几样小菜还有这叫化鸡都正合我意。"
雷列轻拍了下他,问道,"你小子,使了什么招数,让这牢头这般怕你。我以前见过他,可是凶得狠的。"
叶青正把那叫化鸡就着包裹的大叶子摔在地上,裹在鸡上的泥土裂开,顿时香气四溢。叶青撕了只鸡腿,吃着,冲雷列展颜一笑,说道,"这恶人得需恶人磨,我也就吓唬吓唬了他,再施了点小恩惠,他就俯首贴耳了。"
雷列也笑了,又轻轻拍了拍他,"慢些吃,别噎着。"随即取出杯盏来,斟上酒,叶青又唤了那牢头来换了盏更亮堂的油灯,两人就着灯火对饮起来。
一杯下肚,雷列从怀中取出一块翠玉,那玉晶莹剔透,水色很好,用了根细红绳子吊着。雷列郑重地给叶青系上,说道,"今天是你廿一岁的生日呢,这是我家祖传下来的,给你做生日礼物吧。"随即又有些伤感,"本想今晚到酒楼给你热闹热闹,没料到却是在这给你过生。"
叶青却是瞪他一眼,"祖传的,给媳妇的吧?你又占我便宜。"话虽如此说,却仍对那玉爱不释手。
两人又饮了几杯,叶青已是满面红霞,清澈的双眸变得朦胧,带些许雾气,嘴唇红润得异常妖艳。雷列见了,怦然情动,若不是碍于牢外来回巡逻的衙役,当时就想要吻下去。雷列忍得辛苦,叶青却是不知,顺势靠上了他的肩,喃喃地说道,"自小师傅就教我,只有变得凶狠险恶别人才不敢欺侮你,因此我总与人斗殴争风,渐渐京城果然没人再敢惹我。家中父亲兄长又教我圆滑处事,这样在朝廷上才能左右逢源。才入伍时刚见着你,很是不屑。觉得你这种人过于严肃朴直,不善变通。可后来见你平日里与普通兵士同甘共苦,做战时身先士卒、临危不乱,尤其军纪最是严律,赏罚分明,便渐渐为你所迷。列哥唯一的一次破例,是对我私自出兵的过轻惩罚吧。那次列哥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没把我送去军法处置吧。"
雷列轻叹了口气,回道,"那次却是由于你私自出兵烧敌粮草我军才得以打胜,其实这国法军律,有时也确是于情理不容呢。若真把你送交军法处置,岂不是叫下面军士们寒心么?"
叶青回道,"列哥在军中就对我多加维护,我又岂能不知。我也敬重列哥爱兵如子、刚直不阿,初以为你我只是兄弟之情,但在赴苏城赈灾期间,对列哥却是每日思念,那时才知自己的心意。但想到列哥是严谨守礼之人,深恐唐突,冒犯了列哥,一直不敢表白。所幸这次迁城受伤,感受到列哥的真情流露,因祸得福,才使得这份情感拨得云开见日出。"叶青说着,略侧了身面向雷列,双眸清亮,语气决然,"叶府已对外宣称将我赶出了家门,所以列哥不必担心我们的事会辱没叶府的门风。我知道列哥对国纪军律礼法看得极重,而我们之间的感情于礼法不容,一旦曝光,叶青是决不会在乎,列哥能否处之泰然?若要在礼法与叶青之间做一抉择,列哥会做何选择?"
雷列见叶青这般坚决,豪气顿生,"青弟如此洒脱,我雷列又怎能瞻前顾后,委萎缩缩。如要面对世俗蜚论,我必与你一同抵挡。"说着便在他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了轻轻的一吻。
这时牢头又匆匆赶来,见了这情形,张大了嘴,好一会才想起来禀道,"雷元帅,时辰不早,您该回了。"
叶青瞪了他一眼,说道,"如今怎么这么早就收监不给探视了?而且怎么总有衙役来回巡逻,烦都烦死了。难道怕我越狱不成?"
那牢头结结巴巴地答道,"小的也不知为何,只知是上头才下的命令。这提早收监也是上面才吩咐下的,小的做不了主。请两位大人不要让小的为难。"
雷列无奈,和叶青依依惜别。
回去后,从不关心朝堂争斗的雷列琢磨了一晚上朝廷的局势,曹国丈目前势败、告病在家,应不会对叶青不利。叶青虽然风流名声远扬,所幸人缘尚好,因此该不会有人落井下石。但反贼杨雪是从叶青房里逃走的,这是事实,但与反贼串通却是没有实证。因此只要咬定未与反贼勾结,又有人力保,应该没有大碍。
直到东方亮了鱼肚白,雷列也未入睡,干脆早早起来,从屉子中取出一扎银票,那是他从军多年来的俸禄。雷列如陀螺一般出入了几位朝廷主要官员的府中,如今曹国丈已然垮台,公然受贿之风大减。但若是只用在圣上处美言几句就能得到好处,这等举手之劳很多人还是愿意做的。
于是上了朝,雷列力奏叶青忠心为国,决不会有反叛之心。雷列历数叶青功绩,慷慨陈词,掷地有声。随后又有一批官员上前来随声附和。弘克冷眼看着,叫了陈检上来说话。陈检本只是一骑兵长,近日却不知何故升入了军机处,因此也有了资格立于朝堂之上。
陈检奏道,"叶青本就识出杨雪身份,却从不加以挑明。而且与那反贼一路上态度亲密,甚是热情。等到微臣查明那反贼身份,叶青却假借轻薄为名,放了反贼。所以他们应该一早就有勾结。"
雷列驳道,"如果叶将军一早就与反贼有勾结,那么这赈灾银必然一早就被盗走。可是叶将军却不但将赈灾银安全送达,反而寻回了丢失的赈灾银。这又如何解释?"
陈检辩道,"这寻回被盗赈灾银的过程也非常怪异,那飞天大盗到一破庙就不见了,叶青不命人继续追贼,反叫人掘地三尺。如果不是早有勾结,怎会行事这般怪异?"
雷列冷冷说道,"叶将军神机妙算,向来高于常人,我们这等凡夫俗子,怎能参悟他的心机?"又将凛冽的眼风扫向陈检,"听说叶青想要轻薄那反贼,事先是与陈大人沟通过的,陈大人身为下属,对这种有悖国法的事,应当全力阻止才是。却为何当晚选择了主动回避,为反贼逃跑提供了契机?这样说来,若叶将军真与反贼勾结,只怕与陈大人也脱不了干系。"
陈检顿时张口结舌,面红耳赤。
雷列放缓了语气,说道,"也许叶将军只是想单独提审那反贼,只是那反贼过于狡猾,才被她逃走。这也是可能的吧,陈大人?"
陈检呐呐地说不出话来,呆在一旁看着弘克阴晴不定的脸色。
雷列郑重地跪下,行下大礼,奏道,"臣愿以项上人头做保,叶将军忠君爱国,绝无二心。"
身后的一干大臣也跟着拜倒,"叶将军赤胆忠心,请皇上明鉴。"
第 32 章
弘克冷冷地睥睨着玉阶下的雷列,面上却是沉静如水,说道,"今日朝堂上还有其他要事需要处理。这事先放放吧。一会退朝的时候,雷元帅留下,朕再与你商榷下此事。"
雷列只得暂时退到一边,心中却是焦急如焚,好不容易等到了退朝,随着赵公公到了养心殿外候驾。
赵公公觉得自己越发琢磨不透皇上的心思了,皇上叫了雷列觐见,却又不宣,只在那看着那个前些日寻回来的夜明珠出神。
弘克瞅着那珠子出神。那是他十二岁时父皇送给他的生日贺礼。那是他虽是太子,母后又是正宫娘娘,按理说地位应是且尊且贵,可偏偏父皇又宠了个贵妃娘娘,那贵妃又有了个三皇子。三皇子恃宠而骄,处处与他做对。他一向城府极深,任他三弟如何闹,都不与他发生正面冲突,更令父皇对他刮目相看。偏那一日,他一时顽皮,带了夜明珠到御书房炫耀,这夜明珠能在黑暗中发光,一时间御书房里便拉起了窗布,众皇子和陪读们都凑过来抢着欣赏,几个皇子还拿出自己的宝贝出来相互攀比。末了却发现这珠子不见了,寻遍御书房每个角落都不见其踪影。把父皇赏赐的东西给丢了,这罪过谁能承担?可要是让所有在场的人搜身,必然会有人到父皇那里告他专横跋扈。其他皇子都幸灾乐祸地看着,而三皇子嚷着有事马上就要走。他和叶云叶青都怀疑是三皇子拿了,因为刚才他最有机会,而且素来就有陷害弘克的动机。可疑心归疑心,又不敢真去搜三皇子的身上,要没搜到怎么办?那时三皇子的母妃的枕边风吹得可是厉害着。
弘克知道有一招装神弄鬼之计,就是请一口大锅美其名曰锅神,让每个人都去摸锅底,对大家说锅神会把那个贼给抓出来,这样那个贼听了后就会心虚地不敢摸锅底,到时候看谁的手上不黑谁就是贼了。可是这个计策前几天还被太子傅当作益智故事给所有的皇子讲过,那显然是不能用了。想来也还有些其他计策,可偏偏前几日都给太子傅当故事讲过了,一时间真是束手无策。
眼看最大的嫌疑犯马上就要走了,正是焦躁不安之时,忽然叶青跪倒,一脸惶恐,说道,"太子殿下,请饶了小臣吧,那珠子是小臣拿的。"那三皇子正往外走,一听他这么说,倒停了了下来,回转来看热闹。弘克大惊,问道,"是你拿了?还不赶快交出来!"弘克正庆幸没有贸然去搜三皇子的身,却未料想叶青回答道,"小臣拿了那珠子玩,一时没留神撞了下三皇子殿下,那珠子好象就掉到他身上去了。小臣正想请三皇子拿出,后来看到还有好玩之物,一时就忘了。"顿时众人的目光全落在三皇子身上,三皇子无奈,只得故做无辜地翻着自己的袖袋,叶青又格外殷勤地上去拍拍他的衣裳,说道,"也忘了撞在哪里了,请恕小臣无礼,小臣得帮殿下找出这珠子来,否则一直落在殿下身上会硌得慌。"果然就搜出了那颗夜明珠。三皇子佯做大怒,"好你个叶青,差点就被你栽赃到本皇子的头上!"弘克慌忙打圆场,"他已说了是不小心掉到你身上的,三弟就饶了他吧。"可那三皇子依旧不依不饶,终是赏了叶青三十大板才肯做罢。过后弘克问叶青,如果三皇子要真没拿怎么办,叶青答道,"他的嫌疑可是最大。若真没拿,我只好说是当时屋里太黑认错了,可能是撞了其他什么人。反正连三皇子都搜了身了,那其他的皇子和陪读们也只得搜搜了。到时候叶青不过再多挨些板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