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列摇摇头,不以为然,说道,"皇上无道,理应死谏,怎能成立这类非法组织,目无法纪地胡来!"
"迂腐!"雷列吃了一惊,背后有人掩来,他竟然毫无知觉,急忙回头,发现竟是午时遇到的那个老年乞丐。
老人换了白色绸袍,雷列这才看清他被泥泞遮盖的真容,虽然须发皆白,样貌其实并不显老,年纪约在五十左右。举止有度,眼中尚有揶揄之色。
老人与青衣人打了个招呼,并说道,"这小子我已试过了,倒是难得的礼孝贤义,只是过于迂腐,也不知我那古灵精怪的徒儿怎就看上他了。"言下颇有不甘之意。
雷列听到这话,闪电般地通明了,问道,"难道您就是青弟的师傅?那您定然知道青弟的下落了?"
老人笑道,"不错,老朽姓翁,人称翁公。"又摇摇头说道,"叶青的下落,我却是不知。不过他生性机灵,定然不会死于大火之中。"他指指青衣人,"这位便是黑暗之星的现任帮主风安。"他转而看着风安,问道,"这小子品行确实不错,但是过于耿直,你真准备把黑暗之星托付于他?"
雷列惊愕,连忙插话道,"当今皇上是圣明天子,所有不平之事都可在公堂解决,你们这类非法组织还是早散为好。雷列平生对国法军纪最为尊重,绝不容你们任性妄为,更不会去做这些违法的勾当。"
风安笑答,"雷元帅胸怀坦荡,在下佩服,但你可知朝廷向来就是尔谀我诈、权益纷争之地,为权为富者虽道貌岸然,口口声声捍卫百姓利益,实际却是打着冠冕堂皇的幌子,暗地里行那利己阴暗之事。"
雷列驳道,"律法或有瑕疵,终是明道正统,你们这种非法组织,难道会更加可靠不成?"
风安正色回道,"你也知道律法有瑕,总有管不到顾不及之人,所以才需要我们在黑暗之中匡扶正义,使得天理得以昭昭。"接着语气更加凝重,"你认为当今皇上是圣明之君,却不知他其实比前几任君主更加伪善。京郊几处肥沃良田被人侵占,我们去查过,背后都有皇上撑腰。但他确是比前几位君主更加聪明,免了几项赋税,除了曹国丈这大贪官的职。既收拢了人心,又夺了重臣之权。背地里,却纵容下面官员为他大兴土木、广建行宫。一旦事发,也只是下方官员逢迎之过,他仍是明君一个。如今风调雨顺,政策稍宽,百姓或许过得比以前要稍微宽裕一些。但是东厂西厂的监视暗杀等嚣张行事,却比以前更盛。"
风安见雷列摇头不信,说道,"你可以去查一查,回去再好好想想。三日后我在这里等你。"又说道,"无论你答应与否,我们都会助你寻找叶青的下落。"
雷列未置可否,向两人告辞。
翁公看着雷列的背影,问风安,"我那徒儿比他机灵变通得多,你怎么单单看上了这小子。"
风安笑道,"叶青虽然机灵,可做事全凭自己喜好,过于率性,把黑暗之星交付于他我实不放心,雷列以苍生为重,稳重孝贤,实属难得。虽然迂腐了一些,但是他心有天平,民与天,孰轻孰重,相信他自能掂量得清楚。"
翁公叹了口气,"我这徒弟自恃机灵,行事的确任性了些。我曾嘱咐他不宜过露锋芒,以免太过引人注目惹来祸端。他总不以为然,如今可是吃上亏了。他若有雷列一半稳重,也不至于学习剑术只到七八成就跑了。至今还打不过雷列,坏了我的名头。"
次日,雷列开始四处打探叶青的行踪,没有得到一点线索。他郁结难消,不免又借酒消愁。晚上,有京兆尹来拜年,雷列正要与他谈及那地下组织一事,京兆尹却先行个大礼,惭愧地说道,"元帅托付于我的事,却是给办砸了。"
雷列一惊,忙问何事。原来那连香芹照雷列所说,去找了京兆尹,京兆尹当时就查明她的夫君正是新驸马梅四成,将她送了过去,梅四成脸上明显不悦,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让连香芹留下。这日,梅四成带连香芹去郊外游玩,连香芹碰上东厂的马车,躲避不及,当场撞死。
雷列问道,"这会不会是蓄意谋杀?"
京兆尹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就拿了驾马的锦衣卫问话,他一口咬定是无心之过,愿意领罪。" 他叹了口气,"这事即使真是蓄意谋杀,也是桩难办的案子,我只不过将驸马带到衙门问话,就有凤阳公主找上门来质问。这案除非有确凿证据,否则连人犯都难提审。" 京兆尹又有感而发,"这种案子常有,明明是有权有势的仗势欺人,却又证据不足,拿他不得。前几日,京郊一户农家因夫君好赌,田产房契全部输给左隶部尚书家的公子,聚赌是违法之事,那家人告上衙门,可左隶部尚书的公子只说是低价买入的,又有画押文书为证,那家人只能吃个哑巴亏。我身为朝廷命官,虽有心相帮,但权力所限,也只能爱莫能助。"
京兆尹走后,雷列陷入了沉思之中。
一连两日,雷列继续寻找叶青,同时也对民情明察暗访。仍没有叶青的消息,查到的民情却令他大吃一惊。他心中的天平开始倾斜,恪守的忠道逐渐被颠覆,巨大的震惊侵噬着他,心底里骤然萌出叛逆的火花。
三日过后,雷列应约前往,风安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雷列慨然说道,"我愿意接受那份差事。"
风安微笑颔首。
雷列疑惑地问道,"你不怕我与官府串通,将你们一网打尽?"
风安笑答,"你若先与官府串通,我们怎会不知?黑暗之星行事虽在暗中,却全是磊落行径。你只要参与其中,必会领悟,保存这个组织才是真正为百姓谋福。"
风安见雷列半信半疑,也不再解释,开始为他讲解组织的情况,"我们还有个表面上的帮派,叫做漕帮,主要以经商赚钱为目的。你放心,从事的都是正当生意。"
这漕帮,雷列早有耳闻,听说经商消息颇为灵通,经营之人又深蕴经商之道,因此规模甚大,各地都有分支。
风徐徐吹,风安慢慢道来,雷列的神情越发凝重,瞧向风安的眼神不知觉地带上了敬意。
京城的百姓都觉得,今年过年不算太平,死了很多人。不过这次死的人却让人大快人心。原来是那负心的驸马爷梅四成,被人一早看见吊死在京兆尹衙门门口,怀里还揣着一封写给东厂大头目的信,内容大概是请求其派人在市井人烟稀少处守侯,自己会带连香芹过去,到时候将她推于马车轮下云云。
奇怪的事情还有,左隶部尚书家里忽然失窃,问丢了什么,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京兆尹府内却收到了一堆包裹,里面有赌博做局的各类器材,还有署有左隶部尚书公子大名的小册一本,详细记录了何时何地赌博做局骗了哪户人家的财产。物证确凿,京兆尹立即把相关人犯捉拿归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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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还真有人要看过程啊?其实叶落觉得各人的想象应该是最完美的啊。那既然要看,某人就抽空写一点吧,继续发挥某人的恶搞本能。
而且又食言了,本来是想一次把全部贴完,可是发现要拐到结局还不那么容易啊。
反正结局已经先出了,下面某人就神游了,想写哪就写哪了,所以42章先留着了,先写44章了。
某人还是忙啊,先上来冒个泡,下面继续摸鱼,因为论文不顺啊。
番外:开局的补充
(由于几位大人对小狐狸喜欢上雷列感到困惑,这里补充一些本该在开头就交代的情节。)
叶青进入军营已有数日了。这几日来,雷将军日也练兵,夜也练兵,新兵们极不适应,暗地里把雷列及他祖宗问候了好些遍。
这一日傍晚,好容易得了闲,叶青同两三个兵士一同溜出去喝了几瓶小酒,意犹未尽地回来了。
想想晚上还要操练,老兵甲元就开骂了,"他奶奶的,这个雷列,每天就知道折腾俺们!"
新兵乙方问道,"这雷列也不过二十多岁,立了什么汗马功劳,竟然做上了将军?"
同为新兵的汪忠君答道,"皇上刚刚即位,根基不稳,自然不敢用老将。雷将军做事一丝不苟,又是出了名的迂腐本份,战功也算不少,用他当然最合适了。"
叶青打量着他,嬉笑道,"汪兄可以啊,真看不出来,您还是高人啊。"
汪忠君被他盯着,有点慌乱,忙答道,"我这也是听人家说的。"
几个人进了营帐,发现气氛有点异常,原来雷列正在里面与几个新兵交谈。
"你为什么参军呢?"雷列问一新兵。
那新兵有点腼腆地回答,"俺家遭了荒,过不下去了。后来看见参军有军饷,就来了。"
"哦。"雷列若有所思地笑笑,回头看见叶青一伙人,问道,"叶青,你是为什么参军呢?"
叶青立刻整了个严重肃穆的神态,深吸了一口气,答道,"回将军,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何况大丈夫......"叶青洋洋洒洒、口若悬河地说了一大通,直听得身后的甲元、乙方等人目瞪口呆,因为这个话题他们才交流过,当时叶青的回答是:觉得军营好玩,就过来了。
听到叶青将参军的意义又引申到国家、民族道义上,甲元、乙方、汪忠君三人脸上已是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神态,忍得实在辛苦。
雷列静静地听他说完,扫视了一下四周,说道,"叶兄弟所言,甚为有理......"他夸赞了叶青一通,又给士兵们训了一番话,方才离去。经过叶青的身边时,拍了拍他的肩,说道,"大丈夫一言九鼎。你说的话,要往心里去才好。"
雷列走后,甲元立马就凑过来,"你小子,编瞎话的水平可以啊!"
叶青诡异地笑着,"我这不是投其所好嘛?哈哈。"
以后几天,一伙人私下里常拿雷列开涮,没把这个年轻的将军放在眼里。
安乐的日子没有几天,大战拉开了帷幕。
大风刮起,尘土飞扬。马蹄声如雷,嘶杀声震天。号角声悠长而凄厉,贯彻长空。战鼓声浑厚而沉重,掠滚大地。飞箭如蝗似雨,交错成网,裹住纠缠酣战的双方。
火箭燃灼半人高的树木,焚起,半边天空已经猩红一片,接上天际如血的残阳、血染的晚霞,妖娆凄艳地连成一色。
曲国大旗迎风招展,雷列青灰色的斗篷趁风扬起,他奋力砍杀着,完全融入在这一片腥风血雨之中。他感觉梁军这次来者不善,韧经十足,当下打足了精神,拼杀得如豹一般凶狠。得到空隙,他往周围巡视一番,惊上心来。
东南方向,叶青正在撕杀,他是初次上阵,头回杀敌,迟迟下不了杀手。他只将敌人拍昏、踢倒,剑指向咽喉又缩了回去。几个梁兵看出他的犹豫,挥舞着大刀,欺到他身后。
雷列看得真切,不及多想,从马上飞扑过去。
叶青察觉异常,连忙转身,只见到偷袭的两个梁兵中剑倒下,雷列挡在他身后,当胸中了一箭,鲜血泊泊流出。
"将军!"叶青惊呼。
"不要声张,免得动摇军心!"雷列右脚挑起地上丢弃的一块盾牌,用手抓住,挡在胸前,飞身跃上跟过来的战马。
副将王亮闻声而来,"将军,您受伤了?"
雷列摸了下脚,笑道,"脚上中了根流箭,小事!"
他感到一阵失血的眩晕,面上仍是不动声色,鹰一般锐利的眼横扫千军,振臂高呼,"收复失地,直捣老巢!"
中气充沛的怒吼令士气高涨,士兵们跟随着他的鼓动叫喊,呐喊声铺天盖地,战鼓声越发激烈紧凑,士兵们的动作越发迅疾勇猛。
雷列受伤,叶青如换了个人,陷入一种疯狂状态,剑式凄厉,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梁兵一个个倒在他剑下,喷射的鲜血淋了他满头满脸满身。
马嘶声,喊杀声,兵器碰撞声,响成一片。鲜血从人体中迸发,飞溅在尘砂飞扬的空气中。
尸横遍野,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
雷列与梁国大将萧间短兵相接,趁着两匹马全力冲刺的力量,刀与剑猛烈撞击,火花迸射,雷列感觉手中长剑几乎被震得脱手,脸上仍是不动声色。
雷列明白自己伤重不能硬拼,几个回合过后,腿在马肚子上猛蹬了一下,战马飞快扭转,转到萧间背后,雷列身体倾斜,两腿夹紧马肚,悬于马上,手中长剑向萧间刺去,正中要害。萧间受此重创,人同马连退几步。
雷列面色凝重,嚎啸着鼓舞士气,"兄弟们,为了曲国的国土,和他们拼了!我们是战无不胜的!"
士兵们用更狂热的应答和更猛烈的撕杀响应着他的鼓动,呐喊声一浪波及一浪,嗜血的兴奋在曲国的千军万马中蔓延开来。高亢的气势压倒了梁军,梁军颓势渐露,节节败退,终于溃不成军。
首战告捷,欢呼声震耳欲聋。
雷列长舒了一口气,最后一份气力也随之消失,盾牌跌落在地,露出胸口大片血渍和深刺入胸只露末稍的箭杆。他的身躯晃了晃,从马背上飘然跌落。
"将军!"雷列在失去意识前依稀听到叶青的声音,他脸上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等雷列醒转,发现自己已在床上,伤口已被处理,胸部被白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副将王亮见他醒来,面有欣喜之色,说道,"将军,您醒了!这次好险。军医说,如果箭头再偏一点,刺中心脏,就救不回来了。那个叶青来了几次,您都昏迷着还没醒。"
正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叶青拿了瓶金创药进来,王亮拍了拍他,就出去了。叶青呆呆地站着,瞧着雷列,轻轻说道,"都是叶青无能,害将军受伤了。"
雷列淡淡地笑道,"我初次当兵时,也不忍杀人。一位老兵告诉我,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家兄弟的残忍,我这才醒悟过来。"
看到叶青眼中的了然,雷列不再多说,却问道,"你究竟是为何参军?"
叶青踌躇了一会,方回道,"我是想着军营里好玩,这才参军的。"
此后几天,叶青都找理由来见雷列,并聊上几句。与雷列熟了,发现雷列虽然迂腐,却是大度,因此说话再无忌惮。雷列谨守规矩,叶青却是视规矩于无物的人。两人往往因为观点不一,争执得面红耳赤。
不几日,雷列伤好。与梁国打了几次小仗,叶青表现出色,升为百夫长。
又一次交战,叶青挂了彩。这次战后,雷列任他做了参谋,并令他往后守城,不再出战。
叶青认为雷列嫌自己技不如人,不服,找雷列比试。几次都败下阵来,不过两人好象自此迷上了这种较量,常在丛林中切磋,乐此不疲。
雷列发现启用叶青做参谋是十分明智的,叶青的想法独辟蹊径,出其不意,而自己却过于墨守成规。以后征战,两人一个城外抗战,一个坚守城门。何时放箭,何时开城接应,何时使诈诱敌,雷列在城外的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叶青都心领神会,配合得天衣无缝。
时光飞逝如电,转眼已是冬季。
大雪纷飞,北风呼啸。风卷旌旗,猎猎做响。
满地的尸体,满眼的猩红。漫天的雪,遍地的血。血已凝结,雪仍在飞。雪落在血上,血点缀在雪里,雪白与猩红相衬,惨烈而悲壮。
雷列巡视着战场,心情沉重。刚刚又经历了一场鏖战,由于梁国增兵添马,曲国以少敌多,虽然最终获胜,却也是死伤惨重。
收拾残局的兵士在雪地里抱着战友的尸首失声痛哭,雷列不忍再看,转身离去。
雷列进入叶青营房,发现他正在收拾行李。"叶青,你在做什么?"雷列问道。
叶青头也不抬,继续收拾着,"这该死的战争!甲元死了,乙方死了。还要死多少人?看着兄弟们一个个死在眼前,我受不了了!我不干了!"
"你想做逃兵?"雷列气急,拉过他,当胸就是一记勾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