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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涸——by阿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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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太监微一迟疑,见皇后严令不可违,虽觉太子可怜,也只得持家法再行处刑。李夔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哀鸣,炎芳道:「家训呢?」李夔润了润唇,微弱地道:
「『箕帚匕箸,咳唾唯诺,执烛沃盥,皆有节文......』」
却听声音越来越小,渐渐被淹没在棍声中,凌霄终於忍不住,直起身来叩头有声:
「皇后娘娘,请恕小子直言,太子年纪尚幼,再打下去,恐有大害。」
炎芳脸色不变,又让太监落了两棍,太子几乎昏了过去,俊秀的脸孔因疼痛扭曲,只胸口微微起伏,背上红痕交错,望之触目惊心,炎芳终於挥手制止。
「取笔墨来,凌霄,你把我的口谕写下来,」
望著奄奄一息的儿子,炎芳眼里找不到私毫怜悯,只是冷冷下旨:
「从今天起,尚书令方震之子方皋,解除伴读资格,自此不得再近太子,连书信相通也不行。有违令者,以谋逆罪处,听明白了没有?」

疼......
浑身都在疼,李夔觉得自己身处一团大火中。火苗烧上手臂,烧上背脊,烧上他每一处敏感的神经,也不知掉了多少泪,泪水在颊边乾涸成水渍,疼痛还是没有停止。
李夔翻了个身,求救似地伸高了手臂。
「小皋......」
有人在喂他喝水?是双温柔的手,连声音也像春风般充满暖意。
「太子殿下,殿下?......小夔,你还好吗?」
李夔睁开了眼睛,温和的烛光首先映入他视线。
「小皋......小皋......」
视觉依旧很模糊,才一动,背上无数伤口便像撕裂一样,疼得李夔几乎惨叫出来。背後的手忙支住了他,轻声道:
「小夔,你别乱动,刚御医才替你上好了药,乖乖把这碗药喝下去,好吗?」
「小皋呢......小皋他有没有......」
只听一声苦笑,然後是抚上额角的掌。
「方皋他不在这里,不过你放心,皇后娘娘没为难他。」
闻言松了口气,李夔总算稍微弄清楚环境。这是间很素雅的房间,四下除了满室的书外,唯一称得上突兀就只有墙上的一柄剑,有个人坐在床榻,忧心的眉间尽是温柔,却是凌霄,李夔顿时放下心来:
「霄哥哥,原来是你......这是那里?」
「这是我在西园的书房,我读书时爱静,我家那小女孩又成日吵得要命,所以爹允我辟了个别院。我怕就这样把你送回东宫,少不得又是一番骚动,影响你养伤,所以做主把你先送了过来。」
温柔的语气比任何药石都有用,李夔从挨打的慌乱中定下神来,扶著凌霄爬起身来。
「霄哥哥,小皋呢?小皋知道我在这里吗?啊,说不定他等我等久了,先到别处了也不一定,得快点派人送信给他,否则他会急死的......霄哥哥......」
「小夔,小夔,你先等一下。」
以儿时的称呼相称,凌霄修长的眉微带忧郁,似乎不忍直言,李夔奇怪地望著他:
「怎麽了吗?还是小皋已经来过了?啊......他要是知道我顶撞母后,一定把我数落了一顿罢......」
「小夔......」
「唉,说来说去都是我不好,要我听小皋的话,早些回家,就不会遇见这种事了......也罢,等伤好了,我得快点去和小皋赔罪才行......」
「小夔,皇后娘娘下懿旨,要你这段期间都不能和方皋见面。」
截断李夔话头,凌霄一口气道出这残酷的讯息。
「骗人......」
「是真的,皇后娘娘还说,若是你们偷偷会面,方家得以谋逆论处。」
「一段期间......是多久?」李夔的声音乾涩得可怕,凌霄几乎不忍再听。
「直到皇后娘娘收回成命......或是娘娘......驾薨罢。」
「不要!」
黑眸睁大又缩小,李夔不顾背伤疼痛,掀被便往下跳,险些跌倒在地,凌霄忙伸手搀住他。
「小皋......一定在找我,我知道他的,我很了解他。小皋总以为我笨笨的,什麽也不懂,但我知道没有我在,小皋一定会很无聊,很寂寞的,我要去找小皋,让我去找小皋......」

03 孤影(上)

「小皋......一定在找我,我知道他的,我很了解他。小皋总以为我笨笨的,什麽也不懂,但我知道没有我在,小皋一定会很无聊,很寂寞的,我要去找小皋,让我去找小皋......」
这一动拉扯到背部伤口,李夔一阵剧疼,颓然又倒在凌霄怀中。
「小夔,你冷静点,皇后娘娘现在在气头上,你又犯了她懿旨,只怕方皋和你都要担上不少干孙,还是先养养伤,再行计较,好吗?」
「小皋他......知道我平安无事吗?」
凌霄的话让李夔稍稍平静,重新倚著床榻坐下。凌霄喂了他口水,孰料伤後实在太虚弱,竟连下咽也有困难,清水顺著唇角滑下,和泪水混在一块,凌霄看著心疼,不由自主伸手替他拭去。
「你放心,我都和方皋说了,他叫你乖乖听皇后娘娘的话。」
李夔抬起头来,拭了拭眼上泪水,道:「当真?」
「自然是真的,霄哥哥什麽时候骗过你?」凌霄微微一笑。
李夔却叹了口气,「小皋一定担心我的紧,要能安慰他两句该多好。」
「你以为只有方皋会担心你麽?」
难得脸色一沉,凌霄忽地将李夔揽入怀里。
「明知皇后娘娘不好惹,你为什麽偏要顶撞他?小夔,你忘记了,小时候你身子不好,多亏了练了几年武,这才慢慢健旺了些。这样一打,要又打回病根子怎麽办?」
李夔怔愣地望了凌霄一眼,只觉语气中有说不尽的关心和温柔。心中一暖,朝凌霄绽开笑容:
「霄哥哥,我不会有事的。我素来顽皮,母后打我几下也是应该的。」
凌霄高大的身子轻轻一震,右手滑至李夔刚上好药的背脊,指尖接触到伤口,疼得他微微一缩,一双大大的黑眸不解地望著他,声音细微:
「凌霄哥?」
凌霄又是一震,神情有些难受,忽地俯首凑近他颈侧,舐起上头斑驳的杖痕,又麻又痛的感觉从颈部敏感神经传来,李夔轻轻呻吟一声,本能地推开凌霄道:
「霄哥哥,会疼的。」
凌霄目光混浊,语调也不似寻常平稳,右手一掀,就要解他肩头衣绪,李夔翻身压住他手,衣物磨娑得伤口发痛,他哀求似地望著凌霄。凌霄却似没有发觉,指尖自肩头下滑,轻轻啄著李夔没有一丝赘肉的手臂,一路吻至指尖,舌尖在敏感的指腹绕著圈圈,弄得李夔从心底痒起来,忍不住呻吟。
「小夔......」
凌霄只比他和方皋大上两岁,在世家子弟中是有名的美男子,文武双全,才貌兼备,不知道迷倒多少贵族少女。只是他生性娴静,不喜与人交道,爱慕他的人多只能远远观望,他那雕像一般优美沉稳的五官,和不输给女子的修长身段。
「小夔,我就不行吗?为什麽非要方皋不可呢?」
凌霄的气暖暖的,呵在颈窝里,竟莫名让李夔感到害怕。
从未见过温柔的大哥用这种眼神看他,凌霄眼帘轻阖,舌尖绕离他食指,牵出一道淫靡的银丝。凌霄更加意犹未尽,不等李夔抽手,灵活的舌又进攻他掌心。
「凌霄哥,不要,好痒......」
「方皋他对你做过更过分的事吧?」
舌头不停,凌霄慢条斯理底舔著,唾液顺著指腹流淌。
「更过分的事?」
是啊,方皋是很过分,老是抢他嘴里的东西吃,除此之外还常常骂他,教训他,关著他不让他乱跑。
但是这麽奇怪的事,方皋倒真的没有做过。
「方皋他,也对你这麽做过吧?」
揽住李夔後颈,凌霄驻膝床榻,进一步揽住他结实的腰身,不客气地攫夺住太子的唇,李夔呜呜叫了两声,只觉呼吸困难,凌霄的怀抱却比方皋有力太多,勒得他後颈生疼,推也推不开,只得任他允取允求。
舌尖在口腔中嬉弄,直到怀中人发出悲鸣声,凌霄才满足地放开他。
李夔倒在床侧,脸上因缺氧而泛起潮红,衬著淡色的肌肤,不住喘息著。
「霄哥哥......」无辜地皱了皱鼻子,李夔几乎呼吸不过:
「我口里没有吃的东西。」
「嗯?」听不懂李夔的话,凌霄对委顿床榻的李夔笑笑,伸手搀他起来,又深深拥入怀中,下巴抵著他耳畔,轻轻道:
「小夔,忘了方皋吧,无论以小夔还是太子的身分。」
「有我在,不会让你受任何人欺负。」
点头吧,就这样臣服於我吧!
凌霄轻轻抚著李夔的背,等待著回答。未料怀中人儿忽地一挣,竟是面向他站了起来。
「霄哥哥,那不行的。」
「为什麽不行?」
李夔慎重地摇著头,让凌霄心头一沉。
「我知道凌霄哥会保护我,但是我不在的话,小皋会受伤啊。」
绝不让小皋受到任何伤害......
这是他的承诺,也是他的责任。李夔一直这麽自诩。
「呵呵......」
凌霄笑了。李夔一呆,随即噘起不满的唇,莫非凌霄哥在嘲笑他?
「天晚了,你伤得重,好好歇歇。」
将他强制拖回床榻上,替他盖好薄被,凌霄吹熄了蜡烛。
李夔眨了眨眼,见凌霄转身要走,唇角还挂著一丝难以解意的笑容,忍不住叫住他:
「凌霄哥。」
「嗯?」凌霄停步。
「嗯......没什麽,谢谢你。」
「要我留下来陪你吗?」似乎察觉到什麽,凌霄柔声。
「不,不用,我困了,霄哥哥,晚安。」
「......晚安。」
门阖上了,月色在书斋外沉静如镜。
好安静......
李夔轻轻一叹,背後的伤口还是很疼,他侧了侧身,脑中再度浮现那个人的身影。
这个时候,如果跟小皋说睡不著,他总是会一面抱怨,一面拿椅子在旁边坐了,替自己念起四书,五经,由於催眠效果极好,李夔往往很快就沉沉睡去。
自己睡了之後,方皋都在做什麽呢?
李夔从来没想过这事,只知道每回醒来,被窝都盖得严严实实。有时小皋甚至枕著书,就再他旁边睡了,连衣也没披,隔日总闹风寒。
现在想起来,他确实很少一个人睡。
小皋......
李夔叹了口气。
他现在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夜晚,是这麽样难熬。

李夔的伤势好得很快,在凌霄无微不至的照顾下,没过半月就能正常下床。
凌霄的妹妹凌宁夏这几天勤跑哥哥的书斋,就为了见一见李夔。太子受伤的消息传出去,关心的人倒不少,只是碍於皇后的淫威,凌霄更对外宣布太子必需静养,因此倒没有什麽外人敢来打扰。李夔也乐得逃了半月的学。
太子伴读方皋的隔离令也传得很快,本来平日见方家和太子交好,早有不少世家大族眼红,现在皇后一道懿旨正遂了他们的意,当下人人称快。
凌霄却很担忧。
看得出来太子有些不对劲,虽然总是对他微笑著,李夔的眉毛却会说话,藏了满满的心事,那双黑眼睛也不像往日,能直来直往毫无遮蔽的望向每个人。
一向贪吃的李夔,凌霄却发现他胃口越来越差,人也跟著清瘦下来。由於一直没出门运动,和李夔平日的习惯大不相同,本来就不深的肤色越显苍白,他个头本来不高,现在缩在被窝里,更像随时都会消失了一般。

03 孤影(下)

「夔哥哥,你要吃点东西啊。」
(下)午宁夏又来陪他。宁夏实在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孩,会说话的大眼睛,睫毛像两张翅膀,随时能乘风而去。在这枯燥的书斋中,也只有宁夏能让他露出笑容。
宁夏,多麽美的名字,宁静的夏天。
这让李夔又想起炎鸾。虽然从小就被指为太子妃,炎鸾从未对李夔表示半点感情,彷佛就只是遵奉命令似地,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地逆来顺受。
李夔并不讨厌她,而且炎鸾非常漂亮,人毕竟喜欢美的东西。
对於婚事,他也没有任何意见。该说也不敢有意见,炎鸾可是炎家的人。
只是现在,看到宁夏,那令他想念得不得了的身影又浮现眼前。想起几天前,自己还在东宫里和那个人还有炎鸾一起谈笑,太子就莫名心痛起来。
方皋。
「夔哥哥,夔哥哥,怎麽啦,你为什麽都不说话?」
宁夏的声音像在很远的地方,李夔的脑子里已被别得声音占据:
『笨蛋。』
『等你弄清楚什麽是太子,再来找我!』
『太子殿下,反正我只是只小狗狗嘛......』
『总觉得鱼儿们......无忧无虑,好像很快乐的样子。』
小皋......小皋......
心好疼。
原来光是想著一个人,心就可以疼到这种地步。
「对了,夔哥哥,下月中是我生辰呢,爹爹说要替我办寿宴,你要不要一道来?伤该好的差不多了吧?」
宁夏的声音传来。
「寿......宴......?」
李夔惊醒。
「是啊,爹爹说我再过几年就要嫁了,以後再也不能帮我过生辰。我娘又死得早,爹只我这一个女儿,所以要让我风风光光一次,喏喏,陛下说也要莅临呢,你说难不难得?」
「小皋他......方家他们......也会去吗?」
提起方皋,宁夏很快地脸上一红,竟背过身去。
「方家是大族,爹爹自然有送请柬去啦。只是来不来,我那里知道呢?」
方家会去......
这麽说来,小皋也有可能在场。
这想法让李夔整个人振奋起来。
「我去!」
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即使只有一眼,他也要一赌。
再见不到小皋,李夔感觉得到,他心底有块地方,就要崩溃了。
「对了,夔哥哥,这个送给你。」
凉凉的感觉触及掌心,李夔低头一看,是个镌刻有「福」字的小玉佩,用红线穿著,可以系在脖子上头,玉面斑驳,显然有些旧,做工却相当精致。
「这是......?」
「夔哥哥最近精神不好,宁夏看著担心,这东西可保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是我向山上庙里求来的,听说灵验的很,给夔哥哥戴著,宁夏也好安心。」
玉握在掌中很快暖起来,李夔心头也一阵暖。
「谢谢你,宁夏。」
将项线穿过颈子,李夔笑著戴上了玉佩。
「不用谢,虽然夔哥哥是太子,人家宁夏只把哥哥当玩伴瞧。不过夔哥哥,要旁人问起,你可千万别说是夏儿送的。」
「为什麽?」
「别说就别说,夔哥哥要真感谢宁夏,就听我的话。」
愣了愣,李夔还是点了点头,只是不明白宁夏为何脸红。
「真的喔,我们打勾勾,不论谁问起这玉佩的来处,夔哥哥都不可以说。」
「嗯,反悔的是小狗。」李夔笑著和她一勾手,宁夏忽又道:
「跟皋哥哥也不可以说。」
李夔心中一跳,复又垂头。
「就算要说,也没机会说了。」
心在抽痛,李夔难受地皱皱眉。
「我不管,夔哥哥要答应我,要是给皋哥哥知道了,宁夏就把这玉佩给砸了。」
「好,我不和......小皋说。小皋若问起,就说是母后给的。」
勉强挤出一点点笑容,李夔再次和宁夏勾手。

凌霄和宁夏来见他的次数减少了,显然为宁夏的生辰忙碌。
凌家的仆从送往迎来,在里里外外张灯结彩,东宫几次派人来请太子,李夔都以身体还没复原为由,拒绝回驻东宫。
因为回去,会看到太多以前的东西。
椅子上曾坐著小皋、花园里曾站著小皋、书桌前曾趴著睡著的小皋......他会看到太多方皋的影子。
好在皇后也没有多叨念,似乎认为李夔待在凌霄处,反而更能让她安心似的。
今晚,又是一个人睡。
李夔在榻上翻来覆去,就是无法成眠,索性汲履下到地上,缓缓步出屋外。
侍候他的僮仆和几个门卫都东倒西歪地打瞌睡,他蹑手蹑足地从旁走过,不想惊动任何一个人。
书斋外安静的怕人,只有几声寂寞的蝉鸣。听在李夔耳里,也像在叫一个人似的。
月亮好圆,高高挂在天上,孤孤单单的。
月亮也会寂寞吗?这样一个人悬在遥不可及天上,明明把世间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却又不能伸手触碰,白天来临时,又是一个人悄悄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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