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炎之月——by提尔蓝迪亚

　　说到这里，安静侧过脸来，看着黎扬。"就好象现在的你。"
　　黎扬低垂的眼睫中，牛仔裤的纹路粗糙。他依依记得那本小说看到了第三十二页，正看到，那个弟弟说无所谓，那个姐姐从高耸入云的楼顶一跃而下的情节。
　　"黎扬，你在想什么。"她问。
　　"发呆。"他回答。
　　于是一盒熟悉的烟递到眼前。竟是"梨输梅花"。
　　他接过，举步离开。"该回去了。"
　　"黎扬！"她站在他身后喊他名字。
　　他听见她说。"黎扬，今天是我爱你的第二天。"然后加上落款。"安静。"



　　依然的绯月阁。
　　"黎扬，今天你去哪里？"酒保问。
　　嘴巴里的"海誓山盟"突然没了味道。"管你什么事。"
　　萧楚诺垂眉敛目，将一直握在手中的烟捏皱，随便丢入垃圾桶。
　　真是碍眼......



　　住小楼的安静，有份收银员的工作。她高高的个子，站在白色的收银机器旁边，不爱说话。接到那一盒盒"梨输梅花"之后，依然是那句死板的。"三十一块八。"找零，时多时少，有时不用。
　　超市打烊后，她会像蝴蝶一般飞进街对角的酒吧。带着女性特有的甜腻的嗓音，一路呼喊。"黎扬，黎扬，我们回家吧，"
　　"黎扬，黎扬，你明天早晨想吃什么？"
　　徒惹艳羡和嫉妒。
　　萧楚诺将下巴放在酒杯上，笑容戏谑。"黎扬，黎扬，你明天早晨想吃什么。"
　　如果手里有杯冷水，少年想他一定会淋上他的头顶。于是跳下高椅，搂住安静的肩，对他冷笑。"与你无关。"
　　小女子笑靥如花。不在乎夜的冷漠热烈盛开。



　　那个安静，仿佛不是会讲故事的女子。仿佛，他才是她的唯一的故事。
　　夜里，他听见她的哭声。客房里空气静默。她睡在黎扬隔壁的卧室里，啜泣的声音隐约传出。
　　他听不真切。黑暗漫过疲倦的眼。



　　哭声大起来。她不曾说话，只是不停掉眼泪。
　　电话那端的男人心疼得不住叹息。
　　他说过去说拥抱说两小无猜。
　　他说未来说家庭说白头偕老。
　　只是没有现在。
　　不能说，不会说。越洋电话真的很贵很贵。
　　他们没有充裕的时间花钱讨论现时的油盐酱醋茶。
　　她不确认，到底是没有了时间，还是没有了爱情。她哭个不停。
　　那个男人从来不会说，安静不哭安静不哭。但是黎扬会。



　　安静知道黎扬会说很多话。只是他不喜欢说罢了。
　　哭过之后，凌晨三点。她穿着棉布的睡衣紧紧的抱着他，当他是大个毛绒玩具。手脚缠绕着他的，停在他耳边轻轻的说话。说很多很多的话。
　　她和他的过去和未来。
　　他和她的现在，此时此刻的心跳。
　　"我想有幢大大房子，要在花园里种满你喜欢的花，我们再养一条大狗。晚上，我陪你在石板路上慢慢的走，我们看月亮......"
　　"我要握着你的手，和你一起坐在小小的咖啡座里，你喝茶我喝咖啡，狗狗就喝牛奶。你说好不好？"
　　直到他沉沉睡去，她仍然在说。"黎扬，今天是我爱你的第二十八天。安静。"
[自由自在]


　　人，要是爱上自己，就真的无药可救了。



　　*** *** *** *** *** ***




　　早餐，黎扬习惯喝牛奶搭配烤面包。只是，秦霜离开之后，他再也不会亲自烤制面包片了。那种"啪，啪"跳跃的快乐，秘密隐藏在暗色的记忆中。潘多拉的盒子，不准打开。不准打开。
　　一杯香醇的牛奶。安静喜欢加很多的糖。她不怕胖，她是永远的一百七十公分，永远的四十五公斤。[自由自在]
　　喝牛奶吃面包，她偶尔做荷包蛋给他。在他露出微微诧异的眼中，她笑说，因为你想吃，我看见了。
　　他安静的将白白的蛋青送入口中，而后是黄黄的蛋黄。
　　生活，完全改变了模样。
　　昨日，不必怀念。因为，一去不返。



　　和安静一起生活的日子，平淡无奇。他去上学的时候，她去上班。晚上在绯月阁碰面。
　　他不去买"梨输梅花"，她就顺便给他带回来。
　　依然的三十一块八，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但是，偶尔也会出现小小的异状。例如，那盆白色栀子的出现。
　　那一天，安静没有去上班，还特意打电话过去叫黎扬放学之后立刻就回家。她做了满满一盘的香菇饭摆在桌子上，再在上面插上红色的便签，用黑色的马克笔写道。
　　--黎扬，今天是我爱你的第三十一日。纪念日快乐。安静。
　　纪念一下，相识整整一个月。
　　甫进门的少年，第一眼看到的，既不是色香全具的饭菜，也不是女子美丽的笑脸。而是那盆栖息夕阳下的，白色的花。那是一种花瓣雍容香味浓郁的品种。木本的小树。
　　他坐在它身边，轻轻笑起来。秦霜爱梅，他偏好栀子。
　　梅傲梅冷梅有段傲骨雪中毅然挺立。
　　栀子却只有句哀伤迷茫的花语。--你要的幸福。肯定的陈述着，寓意无限的坚强。
　　他将脸埋入娇嫩的花朵中。芬芳四溢。
　　安静由身后环抱住他。
　　她说，我们吃饭吧，吃完饭我们照相。今天的夕阳真好看。



　　安静不仅知道他喜欢栀子，还知道他喜欢吃香菇饭喝红茶。
　　她的指刮去贴在他脸颊上的饭粒。他们交换了彼此第一次的深吻。之后，让殷色的红茶在齿颊顾盼流香。
　　他安静的躺在栀子花枝下，月色被枝桠切碎，零散掉落在他如星的眼眸中。在他的右手边，温热的茶升腾起氤氲的水气。缓缓浸透了夜。




　　安静洗了很多很的照片。有他的，有她的，更多的，是他们和栀子的合影。他们爬在床上一张一张挑出来，插到像册里。
　　安静抱着书本一般的像册甜甜的笑。"黎扬，黎扬，日后我们要照很多很多的相片，等我们老了再慢慢翻看。你说好不好，好不好？"
　　他笑而不语。



　　在他的生活里，没有誓言永远和老去。



　　在去买喷壶的路上，她突然松开了一直挽着他的手臂。待他发觉，回头找去。她正站在十米之外。嘟着唇。
　　他满眼疑惑。她笑着跑过来。"我想试试，可不可以过没有黎扬在身边过日子。"她亲昵的抓住他的手掌。"结果......果然不行！"
　　他淡淡的笑。
　　她的下巴倚上他的肩膀。"黎扬，我喜欢你穿白衬衫的样子，真好看。"而她自己，是一袭样式简单剪裁恰倒好处的白裙。
　　风过，足够清纯却依然妩媚。



　　人，无法当然做不到让自己与自己分离。



　　安静已经不会再对着电话哭泣了。
　　她想哭泣的时候都会搂住他。耳语温存的说话。分不清到底是谁在安慰谁。
　　让疲倦的灵魂在彼此的体温中安眠。



　　半夜三点的电话依然隔三差五的响起。安静接起听筒，黎扬会不动声色的退出房间。到客厅去看看电视，电视的音量万不可太大。
　　安静已经找回了笑容。面对着恋人笑着的女孩最漂亮。即使那只是电话听筒。
　　当他吃完了一个桃子，继而吃起葡萄的时候，安静由房间中走出来。坐到他身边。"黎扬......"她的头靠上他的肩膀。
　　他将葡萄粒扔进嘴巴。
　　电视画面中，出现一个眼如海般深情的男人。是他喜欢的类型。
　　她抱住他的腰身。紧紧的抱住。"黎扬，我们去找一幢带花园的房子，我们搬过去。种满园的花，再养条大狗。"她的脸颊埋入他的肩膀。"好不好......好不好......"
　　画面中那个男人因为爱情和温饱杀害了自己从前的恋人。即使面临绝望他的眼睛依然深情似海。
　　黎扬将葡萄籽吐入烟灰缸，拍拍她绞紧的手指。"葡萄不错，明天再买点吧。"



　　人，有时候必须抛弃自己才能真正看清前路。


[自由自在]
　　*** *** *** *** *** ***




　　结束将近两个月的流浪，黎扬回到了绯月阁。萧楚诺站在吧台之后，不变的是"海誓山盟"，"驿路梨花"。
　　那本只看到三十二页的书，重新回到手中。他想要尽快把他读完。虽然他早就知道了结局。



　　无论世事如何变迁，绯月阁里的黎扬依然是那个当年被秦霜拣到的少年。只是如今，秦霜不在了，黎扬学会了安静的读书。书，一本一本的看下去。
　　秦霜留在他名下的遗产够他肆意挥霍三生三世。即使他人已不在他的身边，宠溺却从未离开过。
　　这样的黎扬，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惜。亦不想学习怜惜他人。



　　那包"梨输梅花"戒了。街对角的超市不会去了。
　　没有意义。



　　安静哭着冲进绯月阁的时候，黎扬在看书。她撞洒了服务生手中的啤酒，小糕点被踩成泥酱。
　　他水蓝色的衣裳在她手中纂成抹布。她的发乱了。
　　他皱着眉看她失态，哭得满脸是泪。
　　"黎扬，黎扬......"
　　他拍拍她颤抖不止的背。
　　"你不可以不要我，你不能这么狠心......"
　　他的手僵直在她脊骨上。
　　她说。"你怎么那么狠心，你明知道我那么爱你......"
　　--你明明知道我那么爱你。
　　他任她大力的抱着。有些话，永远没有力气说出口。
　　安静，最初的时候，你说你不介意有没有回报。
　　安静，你这个骗子。
　　安静，你爱上的，到底是谁？
　　有些话，不说出来就代表着没有存在吗？
　　他如昔冷漠的笑着。她在他怀抱中颤抖如受伤的小兽。
　　他是那个伤了她的猎人。或者是，她自己情愿受伤。




　　再一次见到程赫，他又挨了一拳头，正打在脸上。一阵吃痛，他往后退去，哗啦啦挥掉许多的盘子和杯，撞倒几张桌和椅，人摔倒在满是碎片的地面上。
　　客人纷纷避走。
　　程赫刚想抬脚继续行凶，就被冲过来的萧楚诺和安静抱住。
　　看到他的脚，少年本能的抱住头。
　　手臂交错的缝隙间，是安静充满泪水的眼。她苦苦央求。
　　他居高临下鄙睨着他，似乎全然忘了曾经。"这种漂亮到好象娘们的男人你也要，安静你是不是同性恋？"
　　"小赫，小赫。"她死死抱住他的胳膊，生怕他再次动手。
　　他却反手将她搂进怀里。表情狰狞。"你TMD听着，不准勾引老子的女人，否则我见你一次扁你一次。MM的，才回国就遇到这种事，真教人不爽。"
　　少年拒绝去看他凶恶的表情。推开酒保的援手站起来。这一身蓝，是不能要了，已经残破不堪了。
　　"你TMD，听清楚老子的话了吗？"他伸手来扯他的衣领。
　　回忆迅速回炉。片段翻转。
　　黎扬愣了一下。被他扯住。
　　程赫哧哧称赞。"近看还真不是普通的好看，难怪连老子的女人都喜欢你。"
　　"放手。"他看入他的眼睛。
　　"生气对皮肤不好，小美人。"
　　他是真的不记得他了。那个几年前被他逼在墙角亲吻侮辱的少年。若不是他伸手扯住他的衣领，黎扬也不会这样轻易的忆起。
　　物是人非，程赫出国兜了一圈回来，依然是如此低俗龌龊。
　　真是可惜了他怀中的女子。
　　"生气的表情真叫人心动，不如跟了老子，老子成全你们。"他笑嘻嘻的说。
　　蜷缩在他怀中的女子明显一颤。
　　黎扬淡淡的笑容扬起来。"滚。"



　　此后，绯月阁拒绝程赫，安静进入。



　　那个痴心的女子，每天早晨和晚上都会来，站在街角痴痴凝视一阵，而后在门扉上贴上万次贴，寥寥几个字。
　　黎扬，早上好。[自由自在]
　　黎扬，晚安。
　　他见了，随手撕下，丢在风中。
　　她始终坚持，每天必有新章出炉。
　　他一直撕到头痛。
　　萧楚诺笑笑的说，终于出现了痴心的人。
　　他与他碰杯。"让给你。"
　　"无福消受。"他说，一饮而尽。
　　黎扬的杯中依然是三千若水中唯一的一瓢--"海誓山盟"。



　　她一连十数天，在门口等他。状似深情无悔。逼他见面。
　　连酒吧的客人都开始窃窃私语，怀疑他负心背义。有甚者公然挑逗她，态度轻佻不输程赫。
　　黎扬头疼不止。
　　萧楚诺拿开他手中杯。"去吧，解决完我请你喝到不醉不归。"不是他的酒吧不是他的钱，他当然可以如此大方。
　　"海誓山盟"哪里会醉人。唯一的那次，是因为人，而非酒。



　　雨后清爽的风中。他和她慢慢走在干净的石板路面上。
　　跳过一个小小的水洼后，她盈盈的笑。"他说要带我出国。"
　　他点点头。前途似锦，真好。
　　"我也开始学习外语了。三个月后参加考试。"
　　"加油。"他口气清淡，声音真挚。
　　"可是我不想去，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爱我，我舍不得你。"她神采抑郁。
　　他扬起淡淡的笑容。"对你来说，重要的是现实。你该让自己相信他。"
　　"难道你不是现实吗？"她激言。
　　"不要再迷惑了。你的现实是和他一起出国。"
　　她就要哭了。"黎扬............"
　　"加油吧。"吻吻她的长发，他笃定她会是个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的小女人。
　　"黎扬，我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的话，日后我想一直听你说话。"呓语成痴，她眼睛里面的少年清爽动人。
　　忽然，他觉得十分疲倦。"不要再纠缠了。"
　　都过去了。面对现实珍惜爱人，才是最重要的。即使那个人也许并不值得你珍惜。千万不要爱上我，即使你觉得不幸福。
　　"黎扬，我爱你啊......"她声嘶力竭的呼喊。
　　他转过身，与她面对面。手指滑过她的红唇。"安静，你只爱你自己。"
　　她遮面而泣。



　　每个人都该好好爱护自己。
　　只是，那和爱上其他人是不同的。
　　你该学着懂得。



　　安静依然会每天报到。
　　绯月阁的门上贴满了白色黄色的万次贴，黎扬懒得每天清理，十天清扫一回，统统回归垃圾桶。真是浪费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