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炎之月——by提尔蓝迪亚

　　"是什么这么好笑？"
　　"真是有趣。"他笑到双眼闪亮。
　　萧楚诺一目十行。"瞧你笑的。"
　　"因为钱。"
　　他一怔。
　　黎扬解释。全部都是因为钱。
　　那人的文字全部授权某出版社正式出版，网络只是玩票。被人私自拿了才恍然大悟自己的受欢迎，凶神恶煞的杀过去，文明人的漫骂，粗口脏字虽不多见，指桑骂槐遇路皆可拾得。不是因为经济利益，又是因为什么。
　　别人拿了他的稿件，那是他要出版的。网络也是社会。网络亦是由人组成。只是以虚无游离的存在状态。看上去，十分搞笑。
　　"要喝点什么吗？"他走回吧台问。
　　他阖上手提电脑的屏幕。"海誓山盟。"
　　他淡笑点头。听见他说。"萧楚诺，很久没出门了，陪我出去走走。"



　　遇到秦霜是在春天。"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春天。现在已是许多年后的秋。夜间行走，不得不在薄薄的小衫外套上外衣。秋的晚风和春的不同，春风是脉脉含情的凉，秋的则可入骨，很久不褪。



　　"网络那么有趣吗？"他问。少年冰冷的指尖蜷缩在掌中。
　　黎扬习惯在出门时被人拉着，仿佛一个随时会害怕迷路的孩子。萧楚诺一点都不介意自己被当做秦霜的替身。
　　秦霜，多罗的奇迹。美艳亲王，无人可及。
　　"不知道。"他停在一家昼夜服务的网吧门口。
　　曾几何时，街对角的超市已改为网吧了。那张臃肿的猫脸门饰，和那个个子高高的不爱说话的女孩，都已消逝，不留痕迹。真正的物是人非。灰暗的网吧中，闪耀无数白花花的屏幕。映上人脸，黑与白界限分明，仿若鬼魅。痴迷网络的灵魂，想必早已沁入虚拟江湖，杀了片甲不留，血流成河。
　　"从没见过你玩游戏。"萧楚诺笑说。
　　一般迷恋网络世界的男孩子多少都会冲进3D平台游戏，你挣我夺做一回侠士剑客过瘾。
　　"杀来杀去，有意思吗？"黎扬反问。
　　若说杀人与死亡，他已经历过许多。网络上的鲜血横流只能教人感觉苍凉，没有真正经历过失去的人，才会迷恋死亡游戏。
　　萧楚诺伸手揉揉他的软发。被他拍开。他的头发长了。甫见时，少年一头软软的短发俏丽可爱，此时那发已搭肩膀。不知不觉间，流逝了许多岁月。
　　黎扬长大了，不变的只有那双眼的晶莹剔透。
　　"黎扬，我们去游戏网络如何？"他说得含糊。
　　"怎么游戏？"他问。
　　"暂时保密。"[自由自在]



　　真是个莫大的秘密。酒吧里几天不见酒保的踪影，害他几天没有"海誓山盟"。赌气的时候不能上网。黎扬便去看书。墨色的字迹搭配清水。嘴巴里面总觉有淡淡苦味。
　　反正没什么客人，索性关了店门，一个人躲在里面蒙头大睡，不谙世事。管他店外会站着什么人，一切与他无关。



　　萧楚诺回来的时候，名为"绯月阁"的园子里已满园荒草。
　　他心安地敲敲少年白净的额头。"还好还好，我以为会后院失火。"换来狠狠一脚。他一阵闷哼。



　　萧楚诺带回来一个网址。键入打开，几个翠色大字扑入眼。
　　--月光之夜--
　　"这是什么？"他问。
　　他伏上他握着鼠标的手。点击再进入。"送你的礼物。"



　　送你一个世界。
　　一个性如梅情似水的倾城秦霜。
　　一个桀骜不驯痴情无悔的苍梧。
　　一个习惯抢取豪夺的恶霸霓九。
　　而他和他，是萧楚诺和黎扬。
　　一款纯文字的网络游戏。人物设定完毕，由加入者诠释扮演。随心所欲。只是，交流模式单一。只用文字。
　　字里行间，漠漠说话。
　　一个论坛，成就一个"月光之夜"。



　　"你是故意的。"少年咬牙切齿。
　　他拥着他的肩膀劝告。"黎扬，黎扬，不要忘记那只是网络，名字只是雷同。"
　　游戏，始终只是游戏。千万不要迷失心神。
　　网络单纯，不要忽略，迷惑人心的，是人心。



　　*** *** *** *** *** ***



　　网络里面的黎扬，年龄十七岁。短发，一身蓝衫的少年。酷似与他，却不是他。



　　第一个闯进"月光之夜"文字游戏的人，竟然选择了"霓九"作为ID。他进来的第一张帖子，就直呼"黎扬"。
　　--黎扬，你把秦霜藏到哪里去了？



　　那一天是苍梧离开的第一百天。从学校回来之后，黎扬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一夜都没有出来。
　　萧楚诺依然会为他调制一杯"海誓山盟"，破晓打烊时倒掉，毫不怜惜。
　　蒙尘的"海誓山盟"，没有存在的必要。



　　"霓九"的帖子没有间断，一个接着一个。
　　他追问。[自由自在]
　　--黎扬，快把秦霜交出来。
　　--黎扬，别把自己当人鱼公主，你没有王子你没权利变成海里的泡沫。
　　--黎扬小子，速速来月光之夜报到，九爷饶你不死。
　　隔天上网浏览的黎扬被逗得哈哈笑个不停。他指给萧楚诺看。"这人真有趣。"
　　"真是执着。"
　　只可惜对"秦霜"的找寻变成了对"黎扬"迟迟不现身的耿耿于怀。



　　--九爷，秦霜昨夜睡得迟些，还未起身。九爷有什么事，小黎可以代为转达。
　　这是黎扬留给网络"霓九"的第一句话。说得煞有其事。
　　网络自有网络的规矩。要玩，就玩得认真一点。



　　在黎扬将"秦霜"设定为禁止使用时。
　　"霓九"又现身在论坛里。
　　--我今夜只想找秦霜。
　　他回。--九爷，你何必对秦霜如此坚持。
　　他的回复。--霜花类梅，名字好听，配当我的情人。
　　黎扬一口清水如数喷在电脑屏幕上。



　　第二个加入游戏的，是"苍梧"。
　　他用痞痞的口气跟在"霓九"下面写贴。
　　--九爷，这样痴情秦霜，就将黎扬送与在下吧。
　　--拿走拿走。
　　--多谢九爷。
　　黎扬看着有趣，信手捻来。--月光之夜，不提供人参果。门外超市有售，味同黄瓜。
　　--黎扬小狐，莫要害羞，快跟苍梧回家。
　　--哈哈。
　　才扫上一眼，就觉胃里翻腾如海。他连忙抱住肚子伏在吧台上面，胃疼起来。想起三个月前那张报纸上的照片。
　　人，支离破碎。
　　真是个恶作剧。真TMD自找罪受。


[自由自在]
　　人真如鬼魅，从网络上走下来，或该说，陷身入网络之中。
　　在绯月阁看到霓九时，黎扬被吓了一跳。
　　浓眉大眼的男人，坐在灰暗的角落中。蓝的白的光线交相流淌。坐在他身边的女子，眉眼温顺。他们慢慢的说话，轻轻的笑。
　　黎扬端酒过去。霓九目光浅淡，由他额前滑过。
　　昔日种种譬如昨夜死。



　　返回吧台，黎扬将那句"昔日种种譬如昨夜死"贴在论坛。这一夜，论坛里只有苍梧和几个没有名字的过客。
　　苍梧是依旧的嬉皮笑脸。--来来，黎扬小狐，叫苍哥哥抱抱。
　　他眼一冷。--滚。
　　然后下线，摔掉一个水晶高脚杯。
　　网络，真是令人厌恶。

[自由自在]

　　小憩片刻，再喝上一杯甜甜的果汁。
　　"都怪你。"盯住萧楚诺，他恨不得剥其骨抽其筋食其肉。
　　"不气不气。"他也混在论坛之中，事事皆知。于是连忙冲了柠檬饮料给他赔罪。
　　他别开头，不理会他的讨好。
　　"要不要我把那个家伙踢出去？"他只得选择将功补过。
　　"要。"斩钉截铁的回答。
　　"哈哈，黎扬你还真无情，那可是你的苍梧。"
　　"萧楚诺，闭上你的嘴，不然小心你的骨头。"
　　"我的骨头很硬，你咬不动。"
　　"我拿来煮汤款待客人。"他面露狰狞。



　　夜已过半。霓九走近吧台，黎扬一直在看书。
　　忧伤幽雅的音乐响起。他随意抓起他的手。态度诚恳。"美丽的酒吧老板，陪我跳一曲吧。"
　　黎扬也不拒绝。
　　在舞池中旋转，黑暗让人目眩。他静悄悄在他耳畔微笑。
　　"绯月阁真是个让人堕落的好地方。"
　　"黎扬你身上有秦霜的味道了。"
　　"黎扬，还记得我吗？"
　　"我是霓九。"



　　他当然还记得他。
　　他只是没有想到他还会记得自己。



　　一连几天。霓九都会出现在绯月阁，喝一点酒，午夜时分纠缠着，同他跳舞。
　　霓九喜欢从身后抱着他，手托着他的小臂一同伸展，唇停在他耳畔说。
　　"真怕再这样跳下去总有一天我会真的爱上你。"
　　"黎扬黎扬，我是不是很变态？"
　　他笑而不语。
　　霓九一根一根咬断他的软发，与他说话。
　　"那天那个是我相亲的对象。"
　　"我们已经交往了三个月。"
　　"帮我转告秦霜，我就要和她结婚了。"
　　"因为她比他要爱我，很多很多很多。"
　　他默不作声。
　　"帮我转告秦霜......"
　　"秦霜可以听见。"他突然开口拒绝。
　　"他听不到，他甚至吝啬在梦中与我相见。"
　　黎扬浅浅的笑了。"霓九，你知道那是因为什么吗？"
　　"因为什么？"
　　"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人，她比秦霜更爱你。"




　　网络上的"霓九"与现实中的不同。他不会让他代为转达，他会自己给"秦霜"留言。满满一个版块写满了胡言乱语。
　　黎扬从来不去打开。因为秦霜不会出现。一切都不过是庸人自扰，或者，该用"自做多情"来形容。
　　爱上某个名字。
　　真是闲人，佩服佩服。



　　痞子苍梧被踢出去之后，论坛里现在只剩下"霓九"和"黎扬"。"霓九"在固定的版块里胡说八道。"黎扬"在固定的版块里录入文章。
　　他们偶尔聊天。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了？"霓九"问。
　　--趁天黑摸进来的。黎扬实话实说。
　　他哈哈笑。--我是看到好听的名字才进来的。黎扬你的名字很好听。
　　他微微笑。--这里很安静。
　　--人在安静的时候和寂寞的时候很容易爱上别人。
　　--霓九你爱上了什么人？
　　--我的未婚妻。
　　黎扬的心被狠狠的拧了一下。
　　"秦霜"的"霓九"，有了新的爱人。
　　他闭上眼睛。
　　这个世界，现实而残忍。



　　霓九一直坐在沙发里面，一动不动。相同的姿态，仿佛成石。
　　黎扬记得，很多日子之前，霓九也是这样。坐在固定的地方，手里一杯淡淡的酒，孤独守望。
　　从前的日子里，他等的是秦霜回眸的倾城一笑。今天，绯月阁依旧，只是秦霜不在。
　　黎扬悄无声息的行走。推杯清水到他面前。"也许你需要。"
　　他只说谢谢。"谢谢。"
　　本该热情洋溢的世界，此时这般寂寞。
　　"明天就结婚了？"少年轻声询问。
　　"嗯。"
　　"恭喜你。"
　　"谢谢。"
　　黑暗中，黎扬看不清霓九的表情。涌上自己眉尖的，是挥之不去的酸痛。
　　爱上过相同的人，现在各自分飞。怪只怪，那人香消玉陨。

[自由自在]

　　霓九在哭。黑暗中传来男人压抑的啜泣声，用手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里渗透出来。
　　他安静的坐在他身边。
　　黎扬傻气。霓九亦同。
　　"结婚之后我再不会来了。"
　　"恭喜。"
　　"我会努力忘了他，让妻子幸福。"
　　"你也要幸福。"
　　"黎扬，你把秦霜藏到哪里去了？"
　　他听见，脉脉一笑。"在心里。"
　　霓九愣了一下，目光直直的看向他。"我不会忘记他的。"
　　信誓旦旦有时候只是空话一句。
　　"对你来说，那个女人要比一个死人重要。"
　　他失了语言。
　　他听见自己残忍的声音。"霓九，你要对得起你自己。既然选择了就不要后悔。"



　　连城市都陷入酣睡的夜晚，他们在绯月阁里翩翩起舞。小小的妖精在霓九手臂里旋转。
　　"我曾经和秦霜这样跳舞。"他说，他只负责倾听。
　　"那时候他好小，比你现在还要小。完全是个孩子。我很爱他。"
　　"他很轻，我一只手就可以把他举起来。"
　　他轻笑。他真的将他举了起来。
　　"黎扬，你也很轻，像只蝴蝶。"
　　"黎扬，你和秦霜很像。"
　　他知道，他是秦霜的影，汲取天地灵性，积成了形。
　　"黎扬，你会成为秦霜吗？"他眼神迷离。唇贴上他的额头。
　　少年残忍地剥离他环绕自己腰间的手。"霓九，天要亮了，你该回去了。今天你结婚。"




　　霓九，霓九，该忘则忘。那是你的选择。
　　不要让媚人的夜迷惑了你清朗的心神。
　　此去，一路保重。



　　清晨上网，再也寻不到那个"月光之夜"了，重复输入地址依然无效。系统提示--该网页已被删除，或许暂不可用。于是去敲萧楚诺的门。
　　酒保从房间里走出来，头发滴着水。
　　原来昨夜一场病毒来袭，网络大多站点瘫痪倒塌。"月光"不能幸免。
　　黎扬听着有点心疼。他本是想最后一次过去。对那里的"霓九"说句再见。现在，没有机会了。
　　网络脆弱到一出状况，整个世界土崩瓦解。
　　罢了罢了。他无奈的笑笑。转身下楼。
　　喝杯牛奶，就去上课吧。最后一年，摸鱼不好。小心无法毕业。



　　窗外阳光绚烂，碧色天空广阔无垠。



　　"霓九，今后，自己保重。嗯，还有，结婚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