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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炎之月——by提尔蓝迪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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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夜-下半夜




  放学时间,"烨林"门前人潮汹涌。
  程赫双手抱胸倚墙而立,在看到黎扬后,垂下双手跑上前。"黎扬黎扬。"他急促短暂的唤他的名字。
  穿着深蓝色外套的少年转过头,露出一双小鹿般的眼。
  他看见细软的头发整齐贴服在他的耳后。心禁不住猛跳几下。
  "有事?"他冷淡而疏远的问。
  程赫点点头。"我请你吃冰。"
  少年清澈的大眼中诧异一闪而过。"程赫,这是约会吗?"在他蓦地红了脸低头不语时利落的转身。"抱歉,我要回绯月阁。"人却在下个瞬间被扯住袖停下来。
  他语气诚恳。"那,我请你吃饭。是朋友拜托的事情......"



  快餐店最靠窗的桌子,桌旁摆着翠绿的植物。黎扬小口小口吃着香甜的香菇饭。
  待他吃完他才开口。顺桌将小小的白色纸片推了过去。"‘聆音'演艺公司的名片。"
  "给我?"他挑挑眉毛。
  "我朋友说你形象不错,该去试试。"
  "我不缺钱用。"他动也未动。
  "朋友所托,你好歹给个面子去看一眼......"他说得可怜兮兮。
  黎扬撇嘴。
  他并不理会他丢来的钉子,自顾的说话。"如果日后大红大紫,希望你能想起我。"
  "知道了。"他收起名片站起身。"我走了。"
  "黎扬!"
  他脚步未停。
  他嗓音嘹亮。"我可以去绯月阁找你吗?"
  少年一个旋身,柔软的黑发在空中勾勒出风情的弧度。
  "只要有钱,绯月阁欢迎全天下的客人。"



  绯月阁。买醉,堕落,沉积寂寞的最佳场所。
  只可惜寄存在这里的的,除了冷漠的眼睛之外,全是痴情儿女的桃花流水。



  当看过的小说可以摆满整整一书架,黎扬开始坐在昏黄的灯光下抱着吉他,清声唱歌。
  自谱的曲子,填上词。一首《海誓山盟》,一首《驿路梨花》,一首《月光之夜》。还有那句:"梨花不似梅花好,只为幽香不胜寒......"
  轻声缓缓改变语调,圆润清冽的声音勾勒梨后描绘梅。时而以哑哑的童音咏读作为结尾。
  "满园花落,你的影自己成了形。
  你忘记的事情我会一直记得。
  只是,我时常听见,
  有人在红月升起的夜晚失声痛哭......"



  低垂着的脸孔上眼如琉璃,笑容清澈胜似雪。眉目轻转间,无邪的邪气日益堆积。那不再是个单纯的少年。迅速抽长的骨架已可将最残破寒酸的衣衫诠释出最绝伦的精彩。倾城绝美只待下个弹指一挥间。直教坐在蓝色氤氲下的程赫看傻了眼。才几年没见,那个缩在墙角任人拳打脚踢的小孩子已经出落得如此摄人魂灵。
  此时,那个妖精一般的少年跳下高高的桌椅,来到自己面前。"要跳舞吗?"
  "不。"他拉住他伸来的手掌。
  "那喝酒吧。"他大眼一眨。这个世界的美丽全数退至他身后,甘心成为衬托的幕布。
  果然是个妖精。黎扬,是生活在绯月阁里的,小小的妖精。



  那一夜,程赫一直喝到醉倒,靠在他湖蓝的衫子上,眼里有泪,嘴里满是胡话。
  "以前是我对不起你,黎扬你一定要原谅我。不要,千万不要因为是我介绍的而不去参加那个试镜。你会红的,一定会红的。他们说,人死之前最想见的人就是他最爱的人。
  我想见安静,可是她不在这里了,以前她一直喜欢来这里的。我再也找不到她了。
  黎扬,你已经把他从我身边抢走了,就不要再恨我了......好不好......"
  他将清水递到他唇边。"你喝醉了。喝点水会好受一点。"
  他好象孩子一般柔顺的喝下。"你不生气了,是不是?"
  他点点头。
  他将面孔压上他的肩膀,那里因泪濡湿一片。"黎扬,我知道你一定会相信我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相信你。"他拍拍他的后背。
  "我没杀安静。"他低声嘶吼。
  "我相信。"垂下眼,少年浅笑。
  "黎扬,你爱不爱安静?"他问。却等不及回答,已在他怀抱中沉沉睡去。
  一身蓝色的少年笑容漠然。
  都这么久远的事情了,何必纠缠。



  黎扬此生只真正爱过一个人。
  你说,那人会是谁?








  第五夜



  他第五个杀死的,是一个好象小猫的小小的孩子。

[自由自在]

  黎扬最后一次见到程赫,是在位于城市最北边的监狱里。瘦骨嶙峋的男人,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匪气威风。看见他来,手指抠上玻璃窗。身侧的狱监冷冷的瞟上一眼,没有话。
  看他的唇形,他就知道他在不停的喊着自己的名字。指指手边的通讯电话,黎扬看见程赫颤巍巍的拾起听筒。
  "喂。"
  他死死的握着电话听筒,仿佛抓住了生命唯一的救命稻草。"黎扬......黎扬......"
  "是我。"
  程赫突然哭了。泪水滑过眼下突起的颧骨和鼻翼,有一股流进嘴巴里面。
  他一手拿着听筒一手平贴在光滑的玻璃上,只等他哭完。
  秦霜曾说过,当一个人想哭的时候,你就要让他尽情去哭。因为,能哭是一种幸福。真正的伤筋动骨之后,人是没有力气哭泣的。能在临死前哭泣的人,足以说明他曾经有段幸福的人生。
  他安静的等待着。等他终于擦干眼泪,同自己交谈。
  他说。"黎扬,以前是我对不起你。"
  他说。"黎扬,全多罗,我只认识你了。"
  他说。"黎扬,求你救救我弟弟。"
  他不停的说。蓝色的少年只想露出残忍的笑容。
  多可笑。当年那个穿着"依林德尔"的男人几欲撕裂他年轻的身体。现在这个男人一脸悲痛忏悔抱着他的大腿哭喊--求求你,求求你......
  可是程赫,黎扬不是秦霜。程赫你不配拥有秦霜,虽然你尚知检讨。
  他终于冷冷的笑起,看着他眼中升腾起绝望。
  "黎扬,你这个王八蛋!"他猛烈敲击着他颊旁的玻璃窗。
  "我弟弟他才八岁,黎扬,他才八岁。你不救他他会死的他会死的。"
  "你知道当年我才几岁吗?"他云淡风清的问他。
  他一愣。痛苦的捂住脸。因为极度痛苦而扭曲的面孔已经不堪入目。
  黎扬听见自己漠漠的声音响起来。"程赫,来生好好的爱安静,全当今生给我的报答吧。"



  *** *** *** *** *** ***




  那是个好象小耗子一般的小孩,脏兮兮的小脸和小手小脚,裸露在冬夜的风中,抱着成叠的报纸,蜷缩在垃圾桶与垃圾桶之间。一双充满悲伤的眼惊恐的凝视着站在面前的他。
  十八岁的黎扬和八岁的破晓。仿佛轮回般巧合,仿佛当年的秦霜和黎扬。
  他蹲下来伸出手。小小的孩子"悉嗦"的一声缩进垃圾桶的夹缝中,努力的想要更进去一点。
  "破晓。"少年念出他的名字。那个小小的身子瑟缩了一下。"跟我走。"他站起身。孩子动也不动,警惕的盯着他的脸看。
  "你哥哥让我来接你。"
  "你说谎,报纸上说哥哥死了。"他尖利的嗓音仿佛深夜一声鸣笛,让人一身寒颤。
  "对,他是死了。"他转过身,不再看他。夜中一身蓝衣凝成了黑。"是他让我来接你,我是黎扬。"



  是那个小小的破晓在哭么?夜里时而传出低低的压抑的哽咽声。
  他也曾这样哭过,在与秦霜相遇之前,在被教他唱歌的师傅抛弃之后,躲在没有一丝暖气的弄堂里,抱着稻草,低声痛哭。那时候不知道失去眼泪的悲愤,所以可以哭得肆意哭得猖獗。现在,却笑久了都会觉得疲倦。
  黎扬用剪刀将关于程赫的那条新闻细心裁下来。压平,叠好,给破晓送去。门打开的瞬间,那个一直回荡在耳畔的哭声消音在空气中。他只当没有听到过,放轻脚步走过去,将小方块塞进他的枕头底下,顺便为他掖掖被子。然后退出了房间。
  光线泯灭在门缝的瞬间,光亮的泪从孩子的眼中源源滚落。无法停歇。



  今夜依然不想睡。黎扬坐在窗下的月光里面。
  入冬之后,那盆栀子竟然又一次开了。生命力旺盛的白色的花朵。
  此时,很想见到秦霜。此时,希望手中有一杯"海誓山盟",能和秦霜指间的"驿路梨花"朝相辉映。然后,两个人聊聊小破晓的未来,和他毕业之后的工作去向。想要一直聊到疲倦想睡。
  然后,天就亮了......




  黎扬下课回来,破晓已经不见了。
  房间了寂静如初,夕阳勾画窗棱,清晰分明的深色一字排列。他丢了外套,拿起喷壶给栀子浇水。风中翠绿的枝桠沙沙作响,教人怀念起森林。
  有本小说讲过这样一个故事,一只寂寞的小恐龙,爱上了一棵树。为了那棵树,他放弃整片的浓郁。他只想到他属于他的那一棵--只属于自己的那一棵,那一枚,那一个。
  他一直朝着太阳的方向奔跑,每经过一片树林都会蹲在树下哀哀的叫,因为没有属于他的那一棵。但是他会继续去寻找,即使走遍天涯海角即使踏遍千山万水。因为他的树在等他。在地球上某个不知名的地方,一直一直的在他等接他回家。他最终会找到那棵寂寞的树,然后,两个人一起回家。
  家--少年漠漠的笑。温暖而寂寞的字眼。
  萧楚诺推门闯进来。"黎扬,破晓不见了。"
  "我知道。"为自己沏上一杯红茶,顺便带给他一杯。
  "你还真沉得住气,破晓还是个孩子。"
  茶香四溢。他的声音满是棱角。"是孩子又如何?"
  萧楚诺摇头叹气。"我接到线报,他现在在邻街的警察局,已经抓伤了三个保镖,没有人能带他回来。"
  那茶,才浅浅啄了一小口。"萧楚诺,你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热心了?"




  什么都是那些所谓的大人说的。
  他们说那个很美丽很温柔的安静姐姐死了,是哥哥杀的。他知道不是。哥哥那么那么爱姐姐,爱到每天晚上都会哭到眼睛红肿。这是他偷偷透过门缝看到的,他没有告诉哥哥他其实也非常喜欢安静。他一想到再也见不到她了,就想哭,想躲进角落里不停的哭。
  哥哥说,安静姐姐是因为爱上了别人才会死掉的。他见过那个人在那个蓝色的漂亮的门旁边。他没有告诉哥哥其实那个人长得好漂亮,好象漫画里时常出现的主角,甚至比安静姐姐还要漂亮好多。
  他不敢告诉哥哥,他害怕哥哥会哭,哥哥一哭,他就会跟着哭,一整个晚上都停不下来。
  报纸上说,哥哥也死了。被拿着枪的大人们打死了。如果他们说哥哥是因为杀了安静姐姐才被杀的,那么怎么没有人来处决他们。
  是他们杀了他最亲爱的哥哥。那个会亲他抱他疼爱他的哥哥被他们杀死了。他们用"罪犯"这种难看的字眼来形容他,还登在报纸上。其他的大人们看到新闻,都会露出鄙夷不屑的表情。说"罪有应得。"。可是,"罪有应得"是什么意思?老师没有教过,安静姐姐也没有讲过。但是他知道他们讨厌哥哥,可是哥哥什么都没做错。这一切都怪报纸,都怪报纸。都怪那些卖报纸给大人们的人。
  他们才罪有应得。罪有应得。



  "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五次了。"一脸严肃的警察将破晓的资料摊开在黎扬眼前。"从这个月的七号开始到现在,已经有五家书店来投诉有个小孩拿石头砸他们的玻璃。经过我们调查,都是这个孩子做的。"
  十二月七日。正是程赫被枪决的日子。
  黎扬的眼扫过白纸黑字。姓名:程破晓。性别:男。出生日期,十月十四日。
  破晓,一个才满八岁没几天的孩子。
  他站起来。来到那个蜷缩在角落中的小人儿面前蹲下来--很多时候,面对面的平视是对人最尊重的表现。
  破晓一双灌满愤恨的眼中装进少年水蓝色的身影。
  "和我一起走吗?"他问,伸出手。
  下一刻,他小豹子一般扑上他的手背,牙齿狠狠的深深的陷入骨缝中。他下意识的闭紧眼,等着被人闪一个耳光推倒,也许还会附赠一两句恶毒的咒骂。
  被撕裂的冷针刺一般瞬间滑过神经,黎扬只意外的皱皱眉。倒是萧楚诺被结实的吓了一跳一阵抽气。
  小小的抽气声令孩子突然失去勇气腼腆起来,缓缓松开口,蒙蒙血丝布满他的牙齿和对方手背处的伤口。他眼中泛起胆怯,像极了某种小动物。
  "可以了吗?"少年自顾凝视着那开始涌出鲜血的伤口--一个红色的月牙形状,不断加深。
  "破晓,跟我回家。"
  仿佛是一句咒语。只等那被选中的人找到那个特定的时刻轻声低喃,防备和束缚的魔法就可以轻易解开。
  空气静默了三十秒。"哇"的一声,破晓扑进黎扬怀中,放声大哭。




  红色的月亮诞生在少年白皙的手背上。



  *** *** *** *** *** ***




  孩童时代曾经在街口拣到被人遗弃的幼猫,不顾冒着被父母责骂的危险抱回家去。只因为他们叫声很可怜。
  那是住公寓的家庭,三个小小的房间,生活着父母还有弟弟。
  母亲温柔的将准备明天早晨要喝的牛奶倒一些在盘子里。她说,"楚诺,把它们喂饱,就放回街角去吧。自然有好心的人会接它们走。我们这样的家庭养不了宠物。"
  "它们不是宠物,它们可以成为我们的一员。"那时候那个小孩子扯住母亲的裙角想要痛哭的央求。"我可以将早饭节省下来给它们,我可以拿全部的零花钱给它们买猫篮。"
  母亲依然只是微笑着摇头。"楚诺楚诺等你长大了你就会知道这个世界的残忍了。"
  那个晚上,小小的猫咪吃得很饱,打着呼噜蜷缩在他怀里。
  他很认真很仔细的将它们柔软的毛梳理整齐,喷上最喜欢的果味香水--只希望会有好心人拣到它们,可以带它们回家。
  送它们走的那个夜晚突然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他整夜都无法入睡。小猫在窗外细小的哭泣声一直钻进耳朵里面,他不知道它们是怎么找回来的,但是很清楚此时它们一定浑身湿透在不停的发抖,而他却只能扯高被子盖住头。
  他无法继续爱它们,能给的只是一夜的温情和之后残忍的抛弃。因为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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