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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中月——by月云霜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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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幸?
是啊,在这镜湖宫,他便是主人,与皇帝也相差无几,说是临幸也未尝不可。可是,他呢?也只是他临幸的人其中之一吗?
"未见大哥前,怀悠从来没有想过会与一名男子如此倾心相恋,更遑论肌肤之亲。见过大哥之后,怀悠才觉得不枉在这世上走这一回。"
"不知在下何德何能,得宫主如此青睐?"薛帆口气仍有些强硬。
"这......"念怀悠眉头微皱:"大哥问这话倒是难倒我了。"
薛帆见他苦恼,也觉有些不忍,轻按他眉峰处,道:"想不出也别想了。是我太过小家子气。"
念怀悠抱住他,抬头笑着,转换了话题:"不说我,倒是大哥,为何三十好几的人了也不知找门好婚事,娶个娇妻?"
薛帆听了他的话,突然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了句毫不相关的话:"你可知道我有个弟弟?"
念怀悠不知他问这个干嘛,便也不答话。
"我弟弟叫燕红霏,自从他十六岁那年继承我父亲‘血燕子'的名号之后,就做了燕子楼的当家。"
燕子楼,江湖第一的杀手组织。
这些念怀悠都是知道的,只是猜不透他到底就想说些什么。
"他姓燕,我姓薛,是因为我从了母姓。我的母亲是薛芸。"
这不是什么秘密。当年药王的女儿薛芸下嫁给血燕子的事情可是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药王甚至还为此与女儿断绝了父女关系。
"虽然我母亲可说是排除万难才与父亲在一起,可是却过得并不幸福。"薛帆顿了顿,似乎在想要怎么表述:"或者应该说我认为她过得并不幸福......而且最后,她是被我父亲、她的丈夫杀死的。"
念怀悠惊讶得睁大了眼,当年薛芸暴毙身亡,虽然江湖上颇有传闻,可是从来没有想到过真相竟然是这样!
"惊讶吗?你可知道他杀死母亲的原因?"
念怀悠摇摇头。
"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爱。父亲说正因为太爱母亲,所以母亲的存在变成他唯一的弱点,成了他的包袱,所以必须杀了她,否则,作为一个杀手,面临的只有一个命运--死亡。"
念怀悠沉默了。为了自己,杀死心爱的人--这种感情是爱吗?或者只是一种自私?
"那么......你恨他吗?你的父亲。"
薛帆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来:"我该恨他吗?是的,我该恨,我也曾经恨过。可是,现在,我想我明白他所说的话的含意了。作为一个杀手,有弱点就代表死亡。这么多年来,看过这么多的死亡,我终于明白父亲当年为什么要那样做。"
念怀悠皱眉,这样的薛帆看来冷酷无比。他轻轻将薛帆搂在怀中:"你真可怜。"看他摇头,念怀悠继续道:"你可怜不是因为你父母的事,而是因为,这么多年的杀戮已经将你变成一个麻木于死亡,逃避爱情与责任的人了。"
薛帆一怔,看向念怀悠,突然挣扎起来,使劲推开他,什么也不说便跑了,或者说,逃了。

薛帆逃离似的跑开,胃部酸液翻滚,从来没有想到被人如此狠狠揭开事情的真相,自己竟会如此狼狈。早知道念怀悠不简单,心思缜密,慧眼过人,只是,自己一身的伤痕与残破的心在他面前被毫不留情地揭开时,仍会感到疼痛。
虚伪的对所有人的笑,在镜湖宫中却不曾发挥过效用,念怀悠眼睛太厉害,让他手足无措。
才知道,有一个人真正地完全地了解自己,未必是件好事。
逃避一切的自己太懦弱,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忽视死亡的自己太麻木,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害怕去相信的自己太丑陋,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薛帆瑟瑟地发抖,为念怀悠的话,也为深藏在自己心中的,连自己也装做不存在的黑暗。
这一夜,他没有再去找念怀悠。
接下来的几天,也一直躲着他。不过念怀悠好像丝毫也不着急,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渐渐开始急躁起来的却是薛帆。

仍是在碎花亭,念怀悠对着一盘围棋的残局,眼睛微眯,也不知是在思考还是神游九天,一手拾着枚黑子,在棋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闲适的声音直逼人入睡。
"怎么,人都站在旁边半个时辰了,只是看着,也不说句话吗?"细微的声音若是不仔细听,也许会听不到,可在薛帆耳中,无异是平地惊雷。
薛帆缓缓从花丛中走出,念怀悠还是那个样子,连眼睫毛也不曾眨动过。
棋子落下的"笃笃"的声音听来有种奇异的紧张感。
"前两日是我太冲动了。"等薛帆说完,念怀悠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坐了起来。
"薛帆,你还是不明白。"
薛帆皱眉,念怀悠极少叫他名字,每次如此叫他,都是极严肃的表情。摇头:"不知宫主所指何事。"
念怀悠站起身,走向他,直直地盯着他,也不说话,直至逼到薛帆面前。
为念怀悠气势所迫,薛帆不得不退了一步。
念怀悠低下头,再度抬起时,已是巧笑嫣然:"不明白就不明白罢,虽然是逃避,但有时不知道比知道要轻松快乐得多了,不是吗?"
他毫不在乎的态度却让薛帆心生不满:"你想要说些什么便爽快说出来!毕竟说要比做要容易太多了,不是吗?不管我有多么难过,也只是我的痛苦而已,在一旁的你,只是个看客而已!你又怎能了解我的感觉!"
念怀悠瞅着他,久久,才叹了口气:"薛帆,你需要的只不过是一个可以使你放松的人罢了。"
薛帆一愣,看向他:"你......"
念怀悠拉起他的手,对他笑道:"走,我带你去桃花源。"

果然是桃花源,桃花灼灼,落英缤纷。
然而,薛帆却没有心情欣赏。他看着在身前为他开路的身影,手心相连的温度一直传过来,似乎要将心也烧着了起来。
"怀悠......"他手中一用力,将念怀悠拉了过来,从背后抱住他,紧紧地,几乎让人窒息。
念怀悠放松身体躺在他的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手,似是安慰,似是私语。
从此,薛帆整颗心沦落。
从此,念怀悠心中有了个薛帆。

"真无聊--"紫堇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面前的桌上摆着一碟碟精致的糕点,他却完全没有想要尝一点的心思。
"无聊?"坐在一旁翻看帐目的艳致瞥了他一眼:"你还真敢说!也不知道是谁把自己的工作全部推给别人的?"
"愿赌服输。谁叫你当初不信?我就说咱们宫主魅力无敌,区区一个薛帆算得了什么,还不是被他迷得晕头转向?"显然艳致所说的"别人"就是她自己,也难怪她如此不平了。
艳致冷哼一声,不作回答。三个月前,薛帆初来时,两人打赌,看他会否爱上念怀悠,赌金便是一个月份的工作。
"果然还是宫主的美人计使得厉害。不过,话说回来,潋滟已经去了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回来?你说,那小子真的会为了薛帆而把东西给交出来吗?"紫堇很有些兴致地问。
艳致甩了甩手中的帐本,说:"他会不会交出来我是不知道,不过,我现在可是忙得很,不像‘某些人'。"她抬头瞪了紫堇一眼:"你若是有闲情也不要找我来八卦,找披香去,她也正闲着呢,最近都没听到她与清流抬杠,整个宫内真是清静了不少。"
"的确是无趣了些,他们两人凑到一块儿,那可还真像是看戏一样的。"紫堇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眼睛都笑得眯成一条缝,额而又微皱双眉:"不过,宫主为悠然长老也真是费煞心机,只不过......这样对薛帆又似乎太不公平了点。"
"这种事还轮不到你我来操心。"艳致语气冷淡:"要怪只能怪他为何偏是燕红霏的哥哥。况且事到如今,也是不可能说算就能算的,计划了这么久,难道就这样放弃?"
"这倒也是......"
"所以说,不该我们管的事就少管,他再可怜也还不用你来同情。若那么有同情心,倒还不如同情同情我,来帮帮我罢。"艳致伸手递过去一本薄子。
紫堇躲开,笑道:"我也觉得妹子你说的对,不该管的事就少管,所以,我也不打扰你工作了。"说着,边笑边离开了。
艳致摇摇头,继续埋首核对近一个月的帐目。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人影黯然离去。

薛帆必须承认,念怀悠的确有一套。
现在的他在念怀悠面前乖得像只小猫,而且还是那种不会抓人的猫,哪里还是江湖上人见人愁的"阎王避"?
若不是无意中听到披香与艳致的谈话,也许这种生活还会继续下去,也许他会忘了他来镜湖宫的真正目的,会忘了骆非祺与凌晟,忘了燕子楼与血燕子。
若是如此,是不是会好得多?
若不知道真相,是不是会幸福得多?
"不知道比知道要轻松快乐得多了,不是吗?"
想起当日念怀悠的话,薛帆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只是当时从未想过他的话中是否暗示了今日的局面?
薛帆瞪视眼前的念怀悠。他仍然潇洒自得,没有被人识破真相之后的狼狈,不见一丝惊惶失措。
他一直是如此,从来不曾见过他失控的一面,就连偶尔的脆弱感伤在现在的薛帆眼中都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或许根本就是做戏也不可知。就算再三流的演技在他眼中也必然真实无比。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将手中的残血凝碧的秘籍甩到他面前,薛帆质问。
念怀悠笑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什么怪病,不过是引我入局的,而我自动送上门来,倒是省了你们不少工夫罢了,不过利用这个来拖住我也算是绰绰有余了,不是吗?"
"我倒很好奇你到底知道了多少?"念怀悠笑吟吟的脸上看不出思绪。
见他模样,薛帆也本能地冷静下来,沉着应付:"天下武功甚繁,总脱不了补血益气,以强筋骨一途。偏偏镜湖宫武功自成一格,弱血气之阳以补阴。在平日里存气血,使之放缓,而在练功时则可释放百十倍的威力,遇强则强,遇弱则弱。可是?"
"你倒知道得很清楚。"念怀悠听他这样说话,也渐渐收敛了笑容。
"虽然你只给了我秘籍的一部分,但若仔细推敲还是可以猜出个大概。由此可见,你现在的脉象该是正常之态。"
"你说的大部分都对,唯一不对的就是,练到残血凝碧的第九重就可随心所欲地改变血气的运行状况,所以说,如今我的脉象半是自然,半是人为。虽然如此,但......"念怀悠看着他,叹了口气:"薛帆,我还是小瞧了你。"
"又怎比得上念宫主?"薛帆凄然一笑:"若非昨日我听紫堇他们夸赞你什么好计谋,我就算当初觉得奇怪,又怎么会想得到自己原来竟只是你手中的一颗棋子?"
念怀悠垂下眼睑,自语道:"竟是这样么?"
"念宫主好深的计谋,只是不知区区在下何德何能,能够让宫主如此大费心机?"语气中自嘲意味甚浓。
念怀悠看了他一眼:"你竟真的不知道么?你难道真的不知青鸿剑一直在燕红霏手上?"
"什么!"再也忍不住,薛帆失声叫出。
恐怕再没有别的的什么能够让他更惊讶了。"这怎么......可能......"薛帆从未听说过这件事:"十年前......"
"不错,十年前,青鸿剑的确在家父手上,不过家父过世后,青鸿剑也跟着不知所踪。而根据我近三年来的查访得知,早在八年前,燕红霏就不知从何处得到了青鸿剑。而我的目的......"念怀悠闭上双眼:"和你一样。"
薛帆浑身一颤:"你早就知道了......"他不想信,却不能不信,以念怀悠本事,若查到事实如此,应不会错。
"......不错。"
"从一开始就是计谋?"
"......是。"
"......谎言......"
念怀悠睁开眼,缓道:"薛大哥,我知你此时必是气极,但可否仍听我一言?"见他不答话,念怀悠继续说:"从一开始的确如你所说,不过使的美人计。可,越与大哥相处,怀悠对大哥就越不能自制,所言所行,均出自真心,并无欺瞒。"
"并无相欺?"薛帆扯出一个笑容:"如今你叫我又如何相信你?"从一开始,他便是掉入了这样的一个局,原本以为自己至少是下棋的人,虽然不曾赢过,至少是平等的,却原来不过是一颗棋子,进退全由不得自己。
念怀悠走近他,伸手想要抓住他的,却不料薛帆往后一避,躲开了。再度逼近,薛帆再退。猛然间念怀悠抓住他的手,另一手直伸过去,搂住他的腰,将他圈在怀中。
"你做什么!"薛帆挣扎,却怎么也逃不开:"你到底想要怎样!"
"帆,我只想要你好好想想,不要逃避,仔细想想我的心思,可好?"
"你的心思我又怎知?"薛帆怒目而视:"你若再不放我,莫不是要强了我去!"
念怀悠看着他,眼中竟是万般情意流转,只是薛帆扭过头去,不愿再看。他的真心假意自己实在是无法分辨,只好不去看,不去想。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终于,念怀悠低声道:"你若不高兴,我放手便是,何必讲这些伤人的话。"
待他手一放松,薛帆便躲开了去。薛帆退后了几步,看着念怀悠,却不知说什么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薛帆才开口:"我明天就走。"
念怀悠低垂的眼睑动了动:"你还是要走?"
"你说,要我好好想想,那你是否给我时间?"
"你要我等你多久?一年?两年?还是十年、二十年?或者一辈子?"念怀悠的语气有点急了。
"不知道。"
"......"
薛帆见他不语,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转身要离开,走了十几步,又转回头来:"若是不想等,就不要等罢。毕竟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会回来。"说完,便果真再不回头,去了。
念怀悠嘴唇动了动,看他唇形,依稀是在说:
我等你......

念怀悠回到寝宫,才坐下没多久,本就是筋疲力尽,便又听着外面吵吵嚷嚷,更觉太阳穴处针刺样地痛。
正想开口问发生了什么事,没想到清流便冲了进来,披香在后面拉也拉不住。
"吵什么呢!没了规矩。"向来温柔婉转的风露见这阵势也难得口气硬了起来:"清流披香你们也别仗着宫主宠着你们就为所欲为了!"
没想到清流一直跑到念怀悠面前便跪了下来,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地流泪。披香想要拉他起来,可他似乎就是铁了心了,任她怎么拉,动也不动。
"这是怎么回事?"念怀悠揉揉太阳穴,问。
"没什么,清流他一时想不开,回去让我劝劝他就没事了。"披香急忙道。
偏偏她太过急切的语气让念怀悠感到怀疑,他看向清流,等待他的解释。
"请让清流跟着薛公子!"没想到清流一开口竟是这样的事,饶是念怀悠也不禁愣了一愣。他疑惑地看看其他人,都是不自然地移开眼神的心虚模样,再看向清流时,却发现他虽然眼睛哭得红红的,眼神却坚定无比。
原来......
念怀悠噗地一笑,打破了原本有些令人窒息的气氛,众人呆呆地看着他,不知他笑些什么。只见他指着清流,笑道:"你们看看他的眼睛,红红的,好......好像兔子!"说完,笑得更大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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