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力大道——by曲阑斜

小蛮向大道尽头望去。少年时代，也有那样一条大道等待着他的凝望。
小蛮，你会爱上乐荣吗？
不会，永远不会。
乐华，挽着小蛮的手臂，第一次觉得小蛮其实是个很冷酷的人。
对于自己不爱的人，不会付出，也不会理会，必要的时候，伤害那些人也没有什么错。
十八
这个时候，君宝还在继续着他没有未来的生活。他开始吸毒，不是很纯的海洛因。把它们夹在香烟里吸食。他给别人当打手，受伤了有医疗费。他还去恐吓不想还钱的人。
君宝回到家里，就收起飞扬跋扈的神情。他有时带女孩来过夜，有时候就一个人安静的坐在窗前眺望大街。
他想起那天看小蛮离开的背影。他一直看着他，他以为自己终于会忍不住跑下去追他。可是他没有。
他怀念少年时代他给小蛮的那个吻。小蛮苍白的脸和那颗滴泪痣。
他曾经在魔力大道上等待着他。他在夜里放声哭泣，不肯离去。他最终还是没能等到他，连自己也丢失了。
有一天，君宝去和社团的兄弟到一个商人家搞恐吓。他们买了一些母鸡，然后把它们弄死，丢在那个人的家里。
商人一家绝望的看着他们，非常害怕。
君宝在要离开的时候，看到茶几上放着一张CD。封面上写着《法语风情》。他走过去，拿起来，看见第7首歌是《魔力大道》。
啊，多么遥远的名字啊。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呢。少年时代偷来的CD早已经不知去向。他在迷乱的岁月里忘记了保留一些回忆的纪念品。
他走到商人的面前，问，这个是你的？
商人15岁的女儿说，那是我的。
他问她，你懂法语？
少女说，我正在学。
君宝问，你知道《魔力大道》说的是什么？
少女想了一下，说，这首歌说的是一个在电影院里领座位的女孩的寂寞和忧伤。大概就是这样。
君宝释然的笑起来。原来说的是这个啊，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他把CD拿在手上看了几秒，然后放下来走出去。
晚上，他和同伴一起吸毒。
突然，君宝的耳边回响《魔力大道》悲伤的旋律。
小蛮在岁月河流的那一头对他说，君宝，你看见没有好美啊！
7：15的魔力大道，街灯骤然亮起。
君宝，有今生就有来世的。
君宝，我知道你爱我。你亲了我。我知道。
君宝忽然冲到厨房，拿出一把水果刀往自己的胳膊上划下去，血顺着他的臂膀往下流。君宝在大街上奔跑，好像有人在追赶他。
他不能这样下去了。
他要和小蛮一起看鸽子飞来飞去。
君宝发了疯一样跑到一所警察局。他的毒瘾开始发作，痛苦的像被人用锥子扎。他惨烈的跑到一个警察面前惨烈的叫道，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警察们被他突如其来的求救吓了一跳。他们见过很多不可思议的残酷的事件，可是，还是都被君宝的惨然所震慑。
君宝趴在地上，胳膊一直在流血，他爬到其中一个警察的脚下，拽着他的裤脚，惨然的说，我吸毒！求你们救救我！
我不能再吸毒了！
我会永远也见不到小蛮的......
十九
小蛮下班后从公司出来，他看见老克在夏天炎热的街头焦急的等着他。
小蛮很吃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老克说，他是通过小蛮以前的同事，才好不容易找到这里的。君宝被送到了戒毒所。他们凑了将近两千块钱给他交医疗费。可是，因为他冒冒失失的跑去了警察局，连累了社团，大哥非常愤怒，要他交二十万来赔偿损失。
老克说，他要想办法筹20万才行。
小蛮听了，心都要跳出来了，他问老克，君宝好吗？君宝怎么样？
老克说，要蹲大半年吧。你有没有钱？如果搞不到二十万，君宝就算戒了毒，也会被他们砍死的！这是走投无路才想到了你。
小蛮咬了咬嘴唇，说，你们搞到多少钱？
老克说，5万。已经是山穷水尽了。
小蛮说，好，剩下的15万，我交给我。
小蛮让老克在他的家里等一下。他自己打了车，去乐荣家。
那天是乐荣的生日。乐荣说好要小蛮一起吃饭。小蛮急匆匆的冲到乐荣的家里。乐荣笑着说，你怎么那么早就来了？
小蛮脸色苍白，乐荣，你可不可以借我15万？我会还你。
乐荣正在打领带，他停下来，微笑着问，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小蛮都要急死了，他说，帮我一个朋友。
一个朋友？乐荣把领带拿下来，又从衣柜里拿出一条颜色稍深的，放在胸前比划了一翻。
他不紧不慢的说，哪个朋友啊？我认识吗？
小蛮说，求求你借给我。我每个月从工资里给你。你可以写个借条，利息多少我都愿意。求求你借给我。
乐荣收起了笑容，他盯着小蛮看了很久。
小蛮，我从来没见过你那么紧张呢。
求你借给我，小蛮说，我要去救君宝。
如果我不借呢？乐荣开始恶作剧的微笑。
求求你。
小蛮，你知道我爱你吗？乐荣微笑着问。
我知道。小蛮说。
小蛮，我讨厌那个叫君宝的人。乐荣把领带丢到地上。
小蛮安静下来。把慌张的气息收敛起来。他看着乐荣，然后他开始脱自己的衣服。他把白色衬衫脱下，然后是黑色牛仔裤，驼色皮鞋，内裤。
他赤裸着，在昏暗的房间向乐荣走去。他张开双臂环绕住乐荣。
你不是说你爱我吗？
给我15万，我就跟着你一年。
怎么样？你不是很爱我吗？
他在他耳边喃喃的说。然后开始吻他。
乐荣彻底崩溃了。他脑中一片空白。他应该推开他，然后再打他一把掌。用最恶毒的话来辱骂他。
可是，他只能站在房间里，任由小蛮拥抱并且亲吻他。
乐荣不能推开他。
对于所爱的人，需要付出，需要理会，必要的时候还要忍受被他们伤害。
乐荣在小蛮的怀里发抖。
他怒极反笑。他笑着把自己脱光，然后狠狠的吻小蛮的嘴唇。他吻得好狠，浅浅的血从小蛮的嘴唇流溢出来。像被揉碎后的花瓣汁液。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乐荣愤怒的说。
他把小蛮按倒在地，像一个疯子一样，蛮横的在他身上起伏。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他从来没有那么恨过一个人。
他撕咬他，折磨他，一点也不留情。
小蛮在他身下不出一声。然后等他停止。
小蛮赤裸着躺在地上，痴迷和怨恨交织着侵袭着他。
乐荣看着小蛮像破碎的玻璃一样倒在那里。脸上留着青色的乌块。乐荣说不出别的话来。
他只是咬牙切齿的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二十
小蛮满身伤痕的拿着20万去找老克。
老克问他，你的脸怎么了？
没事，我没事。老克，不要和君宝说钱是我出的。小蛮说，我想去看看君宝。
他们连夜坐车去看君宝。小蛮周身开始疼痛。嘴角的伤口不能愈合。他在吸烟车厢吸骆驼牌香烟。
尼古丁可以让大脑缺氧。
小蛮等着戒毒所探视的时间。他看到君宝穿着制服走出来。突然，他什么也顾不了，不停的流泪。
君宝，君宝你难受吗？小蛮问。
君宝对他笑，不难受，小蛮。你可以不用来的。我希望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
小蛮，你知道吗？原来《魔力大道》说的是一个在电影院里领座位的女孩的忧伤和寂寞。很失望吧？
小蛮吃惊的说，是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我们以前都猜错了。
君宝说，小蛮，我们还是算了吧，好吗？
小蛮摇头，不好，君宝，我说过，我们一直是在一起的。君宝，我要到外国公干一年。这样会有一笔钱。你等我一年好吗？一年以后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
君宝看着小蛮，然后说，好的，我等你一年。你在外面要小心。
一年以后我们重新开始。
小蛮从戒毒所走出来。独自在漫长的大道上行走。
然后他回到乐荣的身边。要和他在一起呆一年。
二十一
乐荣把小蛮安置在一所郊区的公寓里。他天天回那里，很少在晚上应酬。
乐荣在公寓里喜怒无常。
他在后院栽了紫色的牵牛花和白色的栀子花。他经常对小蛮发脾气。他把茶壶、盘子砸烂，小蛮就蹲下来把渣滓收拾干净。
无论他怎么发脾气，小蛮从来不抱怨。他欠他的。
有时候，乐荣又开始动摇。他想，也许他对小蛮好一点，他就舍不得离开了。然后他给小蛮买很多礼物。对他呵护倍至。在晚上温柔的拥抱他。
他带小蛮去看电影。电影院领座位的小姐打着电筒来查票。小蛮看着那些小姐，想象着她们能有什么样的寂寞和忧伤。
他和乐荣同床异梦的生活在一起。
一年只是一个交易。
筹码是他爱他，而他不爱他。
在圣诞节那天，乐荣带着小蛮去吃大餐。然后他们跟随着人潮涌动。天空开始飘小雪。很小很小，在橘色街灯下亮出柔美的舞姿。
乐荣说，小蛮，你想要什么？我买给你。
小蛮乐器行的橱窗里看见一把二胡。他开始微笑，单纯而又静谧。
乐荣，送我一把二胡吧。
乐荣走进去，买下了它。小蛮把二胡抱在手上。二胡上有淡棕色的花纹，像一些咒语一样诡谲妖艳。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老广东不知疲倦的拉着《茉莉花》。他也许已经死了。带着他的黑色墨镜，消失不见。
乐荣和小蛮在圣诞节的夜里做爱。乐荣非常温柔，不想伤到他。
小蛮，你会留下来吗？
不会。
二十二
一年期限的最后一天，小蛮和乐荣一起吃早饭。他们简单的交换了一些对燕麦面包的看法，然后安静的吃起来。好像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
他们吃完面包和一块火腿。喝了一杯牛奶。然后小蛮起身往房间走去。乐荣忽然站起来，他一把抱住小蛮，小蛮，你不要走可以吗？
小蛮拥抱着乐荣，乐荣，你知道我一定要走。
乐荣猛得开始撕扯小蛮的衣服。他把乐荣的白色T-SHIRT撕开然后开始拥吻他。
不要伤了我的脸，小蛮平静的说，除了我的脸。
乐荣忽然停下来。
他走出房间，继而走出公寓。没有回头。
小蛮又找了衣服换上，然后梳梳头发，拎着行李走出大门。
乐荣一直躲在旁边，在蔷薇的枝叶后看着小蛮离开。夏季的蔷薇开着白色、红色以及粉红色花朵。
后院的栀子花也开始散发浓郁的香味。
乐荣回到公寓。环顾他和小蛮生活过一年的地方。他看到二胡还摆放在客厅里。于是他拿起来拨弄它的弦。二胡发出凄厉的声音。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乐荣在公寓里自言自语。
回音声声都是--他不爱你。
二十三
小蛮坐在火车上开始憧憬未来。他从老克那里得知君宝已经出来了，毒瘾也戒掉了。虽然还要有一段时候的心理期，但是，他不会再吸毒了。
君宝已经回了家乡，现在给别人开车。有时候接送老板，有时候要到外地运货。
小蛮抱着行李给君宝打电话。君宝在吃午饭，他听到小蛮的声音，兴奋的问，小蛮？你已经回国了？你怎么不先告诉我一下，我好去机场接你。
小蛮说，电话费太贵了，而且，机场那么远省得你跑嘛。
他们有许多话要讲，可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小蛮突然说，君宝，君宝，我们在魔力大道见面吧，晚上7：15，我们在那里见面好不好？魔力大道还在吗？
君宝在电话那头笑起来，还在的，梧桐树也在。据说有一年政府要把树砍掉，出来将近一百位学者专家联名上书到中央，才保住的。有一些楼却已经不见了。路边摊也不见了。再也没有炸年糕和炸鱼丸了。老广东也不见了。可是画画的那个人还在。小蛮，晚上7：15我们就在见面吧。
他们告别后挂上电话。小蛮站在家乡的车站在人群里微笑。
梅雨季节的潮湿和缠绵一如既往。
季节和爱情是唯一永恒的东西。
小蛮到了一家商场，给自己买了一件新的，白色的T-SHIRT，然后穿上。他到快餐店吃了午饭。然后他就来到了魔力大道。
魔力大道干净了许多，昔日嘈杂的大排挡都不见了。他和君宝以前住的房子还在。窗帘换成了土黄色。
他看到大道旁边修了个街心公园。里面有小凉亭，鹅卵石铺的小路，青色的草皮和两架秋千。
小蛮坐在秋千上，轻轻晃动自己。
霎时昔日重现。
那一年，他和君宝手牵手走过这条茉莉大道，看到鸽子在低空盘旋。
不知道，现在飞翔着的鸽子，是不是那些鸽子的孩子。
二十四
君宝这天很早就收工了。他回到家，洗了澡。
他还是很瘦，蜜色的皮肤。可是脸色已经好很多。不再带耳环，柔软的头发剪得英俊得体。
他等着时间过去，去和他的小蛮在跨越了十几年后再度相聚。
这个时候，他的一个同事小周来找他。小周说，因为一位师傅中暑了，还有最后一批货找不到司机来运。路程并不远，可不可以帮忙送最后一趟。
君宝看时间还早，就答应下来。他和小周一起回到单位，把货搬上面包车，然后开动车子。
他和小周愉快的说到球赛和电影。他用口哨吹出《你快乐所我快乐》完整的旋律。
小周说，你今天好开心啊。
君宝忍不住微笑。他说，是啊，我的一个朋友来看我。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突然，一个小女孩冲出马路。
君宝来不及刹车，猛得扭动方向盘，白色面包车撞到了路边的电线杆上。
君宝和小周连忙下了车，小女孩坐在地上，已经能够吓得魂飞魄散。
君宝蹲下来问她，小朋友，你怎么样？
小女孩哭了起来。她的同学一起走上来，把她扶起来。
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呢？他们责备她。
君宝从口袋里拿出一颗大白兔奶糖，不要哭了，请你吃糖。君宝对她温柔的微笑。
小女孩接过糖，抽泣着和同学走开了。
小周吐吐舌头，说，好险。忽然，他指着君宝惊噩的叫，君宝！你在流鼻血！
君宝摸摸自己的鼻子，看见粘稠的血液沾满了双手。
刚才车子撞树的时候，君宝把头撞到了方向盘上，撞得很猛。
君宝开始不能站立，他捂着鼻子倒下去。他急了，他要去见小蛮的。可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血从他的鼻子不断的流出来。
小周吓坏了，他扶着君宝在路边大叫，救命！救命啊！
君宝抓住小周的手，他瞪着眼睛，他......他......还等......我呢！
他挣扎着要起来。
他还在等我呢！
怎么办？怎么办？
小蛮还在等我呢！
他还在......在那里等我呢，怎......么......办......
二十五
小蛮在魔力大道旁边新开的饭馆吃了一碗咖喱牛肉盖浇饭。然后他看看表，还只有6：40。
然后他在夏日的晚风中散步。
他走到后面，看见老了很多的画家，依旧在摆地摊。他走过去问他，你还记得我吗？
画家抬起头，看看小蛮。
不记得了。我们认识吗？这个世界到处是似曾相识。
小蛮说，以前我住在附近，经常能看到你。拉二胡的老广东现在在哪里？
他已经死了。
小蛮点点头。
他从包里拿出一张君宝、楚小姐和他合照。那是他们在上小学的前一天，三个人一起到照相馆拍的。
背景是一幅日落的大油画。
小蛮把照片递给画家，帮我把这张照片画出来吧。
他想要把它作为礼物送给君宝。
画家开始从容的画起来。他在白色的画纸上，用各种硬度的画笔描摹。三个人曾经年轻的身影在洁白的纸上变作黑白的画面。
小蛮付了钱，然后心满意足的拿着画往魔力大道中间走去。
小蛮坐在凉亭里看人来人往。
7：10.
许多人都在夏季的傍晚出来纳凉。
二十六
7：12。
这个时候，小周站在远处张望着。他看看手中的照片，又看看坐在凉亭里的小蛮。徘徊着不能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