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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牙人物——by江春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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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书南有些没精神,眼睛紧紧闭着,一路的奔波,加上体质本弱,有些受不了。晕晕乎乎随木子青毛手毛脚的,只图个自己舒服便罢了。
“累着了吧。”木子青把速度放慢下来,其实有一半原因也是怕童书南太过舟车劳顿,才随着马信步闲走,一张一弛,让他吃得消。
童书南把头往木子青怀里就缩了些,似也不想说话,嗯嗯两声就算完了。
木子青把面贴的就更紧了,嘴角挨着童书南的额头,还悄悄吻了一记。
童书南一怔,显然有点吃惊,睫毛颤了一下,终没睁开眼,舒了一下眉,又平静了。
木子青似也放心了好多,四周雾气弥漫,傍晚气寒霜降,在树林深处大树上灌木叶子上都下了厚厚一层,人面对面也瞧不清似的,恍恍惚惚只能看个白影,飘忽不定。
木子青算了下时辰,觉得应该加快行程了,不然在日落真的就赶不上下山,等在晚上在丛林里过一晚,首先天寒,谁风餐露宿一夜都受不了,再者即使能生火也不能生上,这万木丛里生一把火,还不是等于扬着白旗就让对方直接找到你吗。
他加了鞭,马肚子一颤一颤跑了起来。这匹马极为俊俏,身无杂色,只有那马头上靠近马眼附近的一周,有一圈白毛,其实通体的黑色,极为奇特,话说是当年贺中天在和朝廷对役的时候,也是在山林里,差点穷途末路,从哪不知跑来一只野马,在贺中天身边嘶鸣了一声,意思是叫贺中天骑上他跑掉,一人一马自此结成了深厚的友谊。而这马在跟了贺中天的五年里,在有一年的春季交配季节,突然无故失踪,第二年,也是在春季,这匹老马带回了另一匹小马,这一匹小马长得则是和老马一模一样,同样的色泽,同样的万黑从中一点白。
这匹小马则就是现在木子青骑的那匹坐骑,木子青从小对它就珍爱如命,马儿对他也似有感情,从来人在马在,马不离身。
到了路口,下面是下山的必经之道,只是一条小径,挖山开凿出来的,一边是峭壁,另一边则就是悬崖。无论上山的,还是下山的,只要你是个活人,想在这过了,就必须经过此道。木子青希望自己赶的正好是时候,后面的人还没追上来,他们恰恰能把这段路走完,一切便都万事大吉。
他们几个人几匹马,分别排成一行,依次通过,晚风猎猎,仿佛烧刀子酒,不同的只是那搜肠刮肚的感觉是割在面上,刀刀刺疼,痛不欲生。几个人屏着气,缩着身子,均小心翼翼地过了。微微一个石子儿踩在马蹄子底下,滑到崖底,明明听不到咯噔一声,因为太过寂静,那脑子里感觉也是听到了。警觉心就更紧了起来,木子青不禁把童书南抱紧。
童书南这时候却不明所以醒了,眼睛睁的大大的,朝着虚无的方向望着,眼里迷茫茫的一片,只有雾水,在眼球前骚首弄姿。童书南却看的觉得起了劲,眼睛睁的更大,那脖子也似鸭子长长的伸了出去。
“你别想着可以死——”
童书南的眼睛一下子则就黯淡了。他不敢相信木子青竟然能猜到自己心里想的,他那么五迷三道了,摆出个神经兮兮的样子,顶多会有人以为他疯了,怎么就会有人猜到他想死呢。
他抬头笑了笑:“我怎么会想死呢。”
木子青狠狠瞪了他一眼,之后也望了眼崖下:“我怎么不知道,你死我跟着也要死,你怎么想我自然也就知道了。”
前方突然有些模模糊糊的东西,挡在道上。前面开道的人忙回来报了状况,怕有人中途拦劫,那他们就九死一生了。木子青决定殊死一搏,这时候怎么也不能往回走了。既然前面有备而来,后面自然也断了后,狭路相逢勇者胜,还不如搏上那么一搏,还可能有一成的机会。
几个人缩短了间距,紧紧的缩成一个团体,缓慢移将过去。个个都全神贯注,万一有个什么动静,立刻先下手为快。距离近了,外廓也清晰了些。木子青眼神最好,长久锻练出来的能力,身边的人还没瞧出个苗头,木子青已然发现了不对,跨着马先奔了过去。
后面先是愣了一下,才也发足狂奔,骑着高头大马,追在他们主人身后,生怕有个什么闪失。
一辆破烂的马车倒在路上,上面已经空无一人,四周散了些尸首,也是早已气绝。木子青眼前一黑,差点就晕了过去。
是义父的马车,就是眼神再差的人,这时候也看个清楚了。只是这景况,任是谁也能猜到贺小兰他们一行人遇到了不测,生死不明。
木子青跳下马,站在崖边,登时大哭起来,哭声震天动地。
童书南也是看到坚强如铁的木子青第一次这么哭,心里软了一下,想伸手劝慰一声,在看到木子青宽阔的肩膀的时候,还是忍住把手缩了回去。
他不需要的,他从来不需要宽慰。他需要的不是同情,只是此刻的发泄而已。
痛失亲人,谁都有失态的时候,他童书南曾一夕灭绝师门,将他师父丧身谷底,而木子青只是痛哭几声,又怎样呢。
“他们不可能死的——”f
木子青一愣,回头看了眼童书南,童书南第一次好言相劝,不带有敌意的站在自己一边,似被感动,眼泪随风收住,本是无望的心也缓缓生出了一点希望。
“是——他们不可能死的——”
大风将他们的话就吹到了崖底——

第 28 章

本是一行七人,木子青临时改变了主意,先不往河北,而是下山找到贺小兰和义父再说。让剩下的五人先走,他和童书南随后赶到。本就人单力薄的一行人此时就变得更形单影只。
木子青和童书南之后无惊无险下了山,到了山脚下的村落时,只是寻常人家,茅草盖的屋舍,这些年饥荒不断,民不聊生,家家户户均是本分过活,穷困却是平静。山腰上那一场厮杀,血流成河,杀声震地,这里只是一片祥和,仿佛丝毫没受到影响。
这让木子青不禁感慨万千,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也能过上这种世外桃源生活,男耕女织,自给自足,未尝也不是生活的一种真谛。他看了看身边的童书南一眼,又觉得自己是异想天开,两个男人,一个家仇,一个国难,他们都不是身由心主的人,幸福又谈何而来?
他们向村民打听这些天可有外乡人士经过此地,又或者村里人上山时在路上可碰到过受伤之人。村民均说没有。
木子青和童书南都失望了一阵,可是没有消息也并不完全就是坏消息,因为下落不明总归比找到尸首好。
木子青和童书南于是都没放弃,继续找起来。r
两人在一家农舍借助下来,木子青战打的匆忙,身上没带什么钱银,童书南从怀里掏出一个银裸子给农舍的主人了。
主人惊魂未定,从出生到这年岁来,他哪见过这样体面的东西,说什么打死也不肯收,木子青把剑抽了出来:
“我们都是粗莽人,这以后几日还不知道有多少地方麻烦到主人家,许多事情要让主人家担待,你现在又跟我们假客气什么。”
把个农夫吓得屁滚尿流,抱起桌子上的银裸子就跑了。
童书南却嗔道:“你又是干什么吓唬他,人家本分人,你却以怨报德。”
木子青有另一番解释:“我这样吓唬他是为他好,银裸子本该就是给他的,我只是让他拿了心里也不会觉得过意不去罢了。”
童书南为之一怔。e
之后两人无甚重要言语,一夜无话。
第二日又开始寻贺小兰。他们把马暂时寄放在了农舍里,让主人家记得喂些草料,两人就往山沟沟里行去。他们怕贺小兰他们一行人落到了僻远处,一般人寻不着,两人亲自去找。
一边找,一边提心吊胆,生怕真的找出来个半边脑袋一条腿的,木子青这心也可以死了,跟着跳崖也就不晚了。
童书南跟在身边,也是有着自己的心思的。越往那人声幽静处寻,他想归隐的决心就越强烈。山水都这样隐匿于自然了,名不为之夺,利不为之争,他小小的一个人,怎么就做不到也与世无争呢?
童书南寸步不离木子青,但此时也只是伪装,等到寻到贺小兰和贺中天他们再说,解决完木子青的事,他们再来谈他们的。
山壁如刀削,峡隙如沟,悬崖下一带乱石滩,没一丝有活人的迹象,就连死尸也寻不着半片。
木子青越寻越心灰意冷,诺大的一个崖底,让自己和童书南又究竟到了哪里寻去,朝廷的人说不定还在追捕他们,虽说他们已算侥幸逃出升天了,可是保不准在哪被他们抓到,或是又有第二个何公公跳出来,他们又如何活?
童书南突然道:“很久之前,他也在崖底这样寻过一个人,那时是为了验证他是否真的死了没有,而不像如今为了验证是否还活着,他把自己困在崖底困了整整三天,不吃不喝,只吃些草根和树叶,最后发现,其实无论是为了验证死还是活,受苦的终还是活在世上的人罢了。”
木子青听了顿时觉得心疼,他知道他说的这一番话是指从前的自己在百草谷弑父杀傅的那段经历。两人都曾经历过生离死别,一个是恨之欲其死,一个爱之欲其生,童书南经历的比自己的痛苦要多的多。
木子青鬼使神差地把童书南拉住在一块大石头上就坐了下来,寒风之中,搂住他的肩,彼此相偎而伴。木子青说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好了,这么久了想着它作甚,活着还不就图着点开心吗?”
童书南转头,宛尔一笑:“那你如今又在烦恼什么,你不是也在为兰儿和你义父的事担心?”
木子青一愣,转而也笑了。是啊,光顾着关心童书南,怎么将自己也只缘身在此山中也忘了呢。
沉思良久,想到了一些事,又问:“那书南,我问你,如今你还为当年那些事记恨于义父吗?”
童书南转了脸过来,眸子一片清亮:“你说什么——”
木子青掩不住眼中的惭色,低了头,过了好久才又缓缓说道:“我说当年那些事,你是否还记恨于我们。”
童书南望了眼悠悠的青山绿水,江湖爱恨怕也浓浓融于其中了,又有什么消释不了呢。
“忘了——都忘了——死了以后什么都没了,活着的时候又何必计较。”
木子青高兴的差点手舞足蹈,幸亏他还记得自己现在这是出来找贺小兰和贺中天的下落呢,要不然这时早把童书南揉成一团,捏进心里了。
两人如此又找了三五天,均是下落不果。e
一日两人村落间走动,希望在临近的村边能打听出些许消息来。一个茶馆的老板倒是向他们爆了一个鲜为听闻的实料来。
前几天,他们村里突然跑来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形容虽然落魄,不过那本色却是极美的,用他们村里那些汉子的说法说,他们是几十年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一个黄花大闺女,长得眼睛是眼睛嘴是嘴的,还细皮嫩肉,只是性子淡的很,从进村来就没跟什么人说过话,有天突然失踪后,又突然出现,之后选了他们村里其中一个汉子就嫁为人妇了。谁也不知道她到底从哪来,家里有什么人,也没有人问过她。他们只知道,这样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孩子背后一定有过一段往事,那是她不愿回首的,以致她决定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木子青听了大骇,问身旁的童书南:“兰儿——”
童书南什么也没说,两人朝村里就径直去了。
他们都不敢相信贺小兰竟然就这样嫁了人,以她从前的性格,没闹翻天,没弄个地动山摇,绝不会轻轻易易就嫁人,更何况嫁的还是一个村夫。贺小兰是受了什么刺激,才做出如此过激决定的,而贺中天又在什么地方,那个茶馆老板没提。
他们找到贺小兰的时候,两人均是大大吃了一惊。贺小兰也惊了一下,只是吃惊的程度远不及童木二人的。
贺小兰一身村姑的打扮,粗布衣裳穿在她身上也显得非常适合似的,衬的她一张鹅蛋脸美里带俏。
贺小兰首次开了口,自她办完好所有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开口说话。能见到童书南和木子青她很高兴,仿佛见到久逢的故人,那天生俏皮的性子也勾回来不少,脸上漾着笑花。
木子青急于知道义父的情况,问贺小兰,贺小兰却缄口不语。等到晚上,贺小兰把童书南拉出去,却要单独跟童书南谈。
“想不到我这么快就嫁了吧。”
童书南却是答的中肯:“他配不上你。”
贺小兰却敛去了一脸的娇纵,显露出这些日子以来慢慢磨练出的平静和祥和。她已经能做到万事都以平常心去处理的,她过去就是太蛮横,太过于追求极致,才落了个这样的下场。如今这一战,倒是教会了她不少东西,至少让她学会了什么是如常,什么叫平淡度日。
贺小兰突然问:“你也不急于问我义父的下落吗?”
童书南笑:“那是你大哥关心的问题,而我只是个做陪衬的,怎么也轮不到我说。”
贺小兰笑了笑,眼里就显出一种淡定:“实话告诉你吧,义父升天了。早在我们下山没多久,义父就没熬住,断了气。中途我们被劫,一干人全落下山崖,我也是侥幸落在一个枝桠上活下来,再后来,我就到这了。我不愿再想尘世里的事,义父这么一死,觉得这世间真的也没什么值得可想的了,还不如干干净净过这一辈子,耕耕田织织布又什么不好呢,你在外面你争我夺又有了什么好。”
童书南被堵的哑口无言。谁在这一场战中都受益了一些东西,贺小兰感慨了生命的无常,突然发现活着的可累可悲,淡定的过一生未尝不是乐事,自己看透情仇,看轻生死,既然活着都没目标了,死了也又未尝不可。
贺小兰道:“你会不会告诉大哥。”
童书南看了她一眼,道:“那是你和他的事,我不会说——”
贺小兰笑了笑,又想起什么问道:“那你和大哥的事呢,你们真的就成神仙眷侣了?”
童书南突然眼睛一亮,问道:“你觉得我和你大哥合适吗?”
贺小兰答:“你是男,他是男,你见过鸳鸳戏水的吗,既然没有,这世间就也容不得这类人快乐。”
童书南道:“你终究了解我的一片心。”说完又看着贺小兰问道:“那你会告诉木子青这件事吗?”
贺小兰道:“不会。那是你和他的事,我不会说——”

第 29 章

木子青最后一次问贺小兰:
“你真的不跟我们走?”
贺小兰站在村口,摇了摇头。木子青无计可施,和童书南共同消失在通向村子的唯一一条青石路的尽头。
在他们临行前,贺小兰已经将贺中天的下落最终告诉了木子青,这中间,童书南始终保持着沉默,他不说他已知道,也不说于这件事,他又如何的吃惊。
木子青却出乎人意料的镇定,童书南本以为他会又大哭一场,谁知他只是沉默了几秒钟,最后反而问贺小兰:
“因为这样所以你就自暴自弃了?”
贺小兰笑着说:“我是看开了看淡了,不是自暴自弃。”
木子青才没有再说话。
再后来,木子青一直劝贺小兰,把那个土里吧唧的汉子甩掉了算了,就算她现在已经破了女儿身了,以后没有男人再要她,他这个大哥一直养着她也无所谓。贺小兰把那个土里土气的汉子一拽,将自己的手伸到男人的胳肢窝下,一副幸福的模样,却说:“我爱他,我爱这样的生活。”
一切便就趋于平静了。
木子青最后那一问也是象征性的,路在前面铺开来时,真正向他们迎来的也就剩下他和童书南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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