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之男——by悠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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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是卓文靖,一个就是叶真。
内心深处已经不再迷茫,已经可以分清对卓文靖和对叶真的感情分别是什麽。但是……
『叶真,我爱的是你,但却不能和你在一起。因为现在……那个男人更需要我……』
我从他生命中夺走他比生命还重视的绘画能力,我不能不负责任地抛下他不管。
今天在医院的时候,你一定奇怪他为什麽会对你笑。
我不敢告诉你,那是因为……
我已经答应他,明天和他一起离开。
去他想去的地方,永远陪在他的身边。
明天当你睁开眼的时候,也许我已经消失不见。那麽,就请将我忘掉吧……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你可以过得更好,重新找到喜欢的人。像我这样一个被诅咒的生命,根本不配得到你付出的爱。
所以,再见了……
不……
应该是永别……
在柔情的亲吻和爱抚之中,卓新抑制不住眼中泪水的奔流。
他第一次知道什麽是下定决心和不再彷徨的同时,也知道了什麽是心碎。
36
再次回到阿尔勒已是初春,街道上似乎还残留著冬日的寒气,行人不多。
在卓新的强烈要求下,卓文靖才多加了一件衣服。不过只是一件薄薄的毛衣而已,既透风又不保暖。卓新很担心他会受凉,刚下列车就租了一个房间,把空调开到二十度。他们暂时住在这里,不知道会住多久。关於何茜的事情,卓新没有多问,卓文靖也从未主动讲起。
不过卓新知道,如果何茜真想赶尽杀绝,他和卓文靖绝对逃不出她的掌心。
而他们之所以到现在还可以这样平静地生活,只因为何茜放了他们一条生路。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等卓文靖幡然醒悟,自己回去找她。
卓文靖几乎不出门,所有生活用品都是卓新在采购。
偶尔路过杰拉德的那间糕点屋,卓新会躲起来偷偷向里面张望。看见杰拉德依然和安莉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安莉的肚子越来越大,肚子里住的不知是『小起司』还是『小芝士』?
好几次都想去拜访他们,但最後都忍住了。因为害怕从他们那里听到关於叶真的消息,或者被叶真知道自己停留在这里。
离糕点屋不远的地方,有一间贩卖薰衣草制品的小店。橱窗中陈放的一只小香瓶,曾引得卓新每每驻足凝望。现在也一样,每次从这里经过,都忍不住停下来盯上半天。
终於有一天,卓新下定决心买下了这只香瓶,作为给卓文靖的礼物。
他们回到阿尔勒已经一个礼拜,卓文靖的脾气一天比一天暴躁。他因为自己没有知觉的两根手指而郁郁不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是发呆就是睡觉。
卓新一直瞒著他,不敢告诉他真相,所以卓文靖一直相信再过不久手指就能复原。
卓文靖的世界是与世隔绝的,但卓新却密切留意著报刊杂志上所有关於他的报道。虽然大部分消息他都看不懂,但却能猜出事件的大概走势。
每张刊登出来的照片上,何茜都用围巾蒙著脸,即使冬季已经走到尽头,她也没有取下脖子上那条厚厚的围巾,这让卓新感到很奇怪。
另一方面,一张陌生的脸孔频繁出现在报道中。那是一个长相没什麽长处的男人,但他好像就是抄袭案另一名的主角。由何茜出面证实,提供证据,证明卓文靖抄袭了他的画作。
卓新不信那个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中作画的卓文靖有工夫抄袭,这多半可能是何茜布下的另一个陷阱──为了让卓文靖知道他不能离开她而给他的教训。
卓新之所以买下那个香瓶,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讨卓文靖欢欣,因为他已经太久没有看见卓文靖的笑容。每天对著一个不是焦躁、就是面无表情的男人,卓新越来越感到害怕。
但是,继卓文靖手废之後第二场噩梦,就在卓新把香瓶交给他时降临──
「这是什麽?」卓文靖问,看表情不感兴趣。
「是薰衣草的香瓶。」卓新把装著干花的小瓶放到卓文靖手中,低声说,「花瓣的颜色很漂亮,是你最喜欢的那种紫色。」
「紫色?」卓文靖盯著花瓶发呆,双眉渐渐压低,一把抓住卓新的手,低吼道,「你告诉我这黑漆漆的一团是紫色?!」
「是紫色呀……」卓新心惊胆战地和他对视,但突然,不祥的预感再次降临,仿佛明白过来什麽似的,一把从卓文靖手中夺过香瓶,紧紧握在手心,埋头低声说,「对不起,我说错了,是黑色……干花已经腐烂,变成黑色……我这就去扔了……」
说完匆匆转身,逃似的走出房间。
脑中很乱,卓新握著那只紫色的香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卓文靖的视觉正在退化!退化到已经辨不清紫色和黑色。
卓新突然想起了情人节那天,叶真朝卓文靖挥去的两拳。
当时卓文靖血流满面的样子,至今想来仍觉得恐怖。那个时候,从卓文靖额头和眼角渗出的鲜血,染红了地板,伤势应该很重……
会不会从那个时候开始,卓文靖的视觉就开始退化?
卓新心口一沈,手哆嗦著扔掉香瓶,他觉得浑身无力,软软地靠在墙上。
自己仿佛什麽也看不到了,未来一片黑暗……
当卓新调整好情绪,回到房间时,他听见卓文靖在讲电话。
电话似乎是何茜打过来的,卓文靖开始还能冷静应付,但说了不一会儿就大吵起来。
何茜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卓新站在门边都能听见尖利的电流声,吓得不敢进屋。
但突然,卓文靖的声音戛然而止,握住话筒的手抖了抖,终于放下。
卓新猜是何茜先挂断了电话。
犹豫着该不该问出了什么事,卓新尽量不发出声音地走进房间。
卓文靖扭过头来,眼神毫无神采,盯了卓新一会儿又移开了。
这时,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非常熟悉,对卓新和卓文靖来说,都非常熟悉──因为是何茜。
卓新不由抖了一下,而卓文靖则低声咒骂了一句。
下一秒,门被推开,何茜站在门外。
她的装扮基本和以前一样,黑色的短风衣,挡住大半张脸的太阳眼镜,再配上不合时宜的围巾。
卓文靖看了她一眼,不说话。
卓新则连抬头的勇气也没有,恨不得找个墙缝把自己塞进去,不要被何茜看到。
而何茜则不急不徐地走进房间,顺手关上了门。
房门合上的细微声音响起后,空气一下变得沈闷不堪,没有人开口说话。
好一会儿,卓文靖突然站了起来,向卓新走去,一把拉住卓新的手说:「跟我走。」
「走哪儿去?」何茜抢先一步挡在门口。
「与你无关。」
「我还没有同意离婚。」
「但你也无权限制我的自由。」
何茜顿了一下,仿佛是在控制情绪,随后叹了声气说:「我来给你送样东西。」
说着低头在包中翻找。
不等她把东西找到,卓文靖就问:「是开庭传单吗?」
何茜的动作蓦然一滞,抬头说:「对。」
「我不会去。」卓文靖拉住卓新的手蓦然一紧,推开何茜向往外走。
但何茜却一把抓住他握住门把的手,愤怒地低吼道:「不要把所有事情都扔给我!不要以为我还会帮你!卓文靖,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我不知道我到底还要怎样做,才能让你回头!」
无视她的愤怒,卓文靖冷笑一声,一把推开何茜,拉着卓新想向外走。
何茜再次冲上去,赶在门被打开之前拦住他,声音不可抑制地尖利起来,嘶叫道:「卓文靖,你到底爱不爱我!」
卓文靖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就回答:「不爱。」
「那你当初为什么娶我?!」何茜快要崩溃似的拉住卓文靖的手。
卓文靖想也不想就回答:「因为你的条件太好了,我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你在利用我……」何茜控制着不让自己哭出来,紧紧抓住卓文靖衣服的五指不停缩拢。
卓新非常不想面对这样的场面,但他被卓文靖拉住,不得不听他们的争吵,不得不听何茜绝望的声音。这声音让他心中莫名刺痛,他觉得卓文靖对何茜太过绝情。
时间仿佛停止在这一刻,何茜执着等待着卓文靖的答案。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见卓文靖低低的一声:「我没有利用你。」
「……呵呵。」何茜说不出话,只冷冷的笑了几声,根本不信。
「如果你认为我在利用你,我可以把你给我的一切都还给你。」
卓文靖抓住何茜的手,猛地把她甩开。
「金钱也好,地位也好,我一样也不带走,全都还给你。你说我抄袭也好,说我死了也好,把卓文靖这个名字从世上抹除也好……我将重新开始,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在不受你影响的地方……重新开始。」
说完扭开门锁,强硬把卓新拉了出去。
「卓文靖你站住!」
何茜跪在地上,绝望让她失去理智,她埋头抓住地毯,歇斯底里地大吼:
「你欠我的东西太多了,根本还不清!你身上的每一样东西,你用的每一分钱,都是我给你的──你这辈子都还不清!」
在吼声中,卓文靖停下脚步,慢慢松开抓住卓新的手。但他却没有回头看身后已经崩溃的何茜,继续用平淡至极的声音说:「从今以后,我不会再用你一分钱。」
一边说,一边脱自己的衣服。
「也不会用你买给我的任何东西。」
他把毛衣和衬衫重重甩到地上,赤裸上身,回头望着跪在地上的何茜,冷漠地笑了声说:「还有裤子也是你买的,你要的话我现在就脱下来……」
「不……不……」
何茜抓住自己的头发,太阳眼镜滑落在地,但她没有抬头,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她的脸,她痛苦而又干哑的声音一遍又一遍重复着那个『不』字,气息将绝地抽噎着。
然而在她的哭声之中,卓文靖却拉着卓新走远了。
卓新不放心地回头看趴在地上声嘶力竭哭泣着的何茜,仿佛能够感受到她心中滴血的滋味。
刚走出宾馆,一阵冷风就卷了过来。
卓文靖赤裸的上身瞬间被冻得僵白,卓新急忙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他的身上,忍住想哭的冲动。他知道卓文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说不用何茜的钱就绝对不会用。
但是,身无分文的他们又能去哪里?
卓文靖拉着卓新,顺着街道不停向前走去,没有回头。
卓新仿佛还能听见何茜哭泣的声音,回头向窗口望去的同时,也明白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现在的他,不但无法和叶真在一起,也无法安慰心灰意冷的何茜,更无法说服卓文靖去做什么……而他惟一能做的,就是留在卓文靖身边,陪他一起承受命运的残酷。
不知道走了多久,卓文靖突然停下。
街边已经没有半个人影,沉重的夜色笼罩在城市上空。
卓文靖望着漆黑一片的前路,突然意识到自己无处可去。
似乎看出卓文靖的心思,卓新对他说:「我知道有个地方有幢空宅,但是靠近墓园,听说经常闹鬼,没有人敢靠近。我们……要到那里去吗?」
卓文靖犹豫了一下,终于点头。
即使是幢鬼宅,也总比露宿街头强。
墓园在镇子的东边,虽说是墓园,却没有想象中恐怖。园中屹立着很多精致的雕塑,还有各种纪念亡灵的盆栽植物。废宅建在离墓园只有一百多米的地方,被高大的常绿树包围。浓密的枝叶挡去光线,使宅子无论何时都显得阴气森森,难怪会有鬼怪之说流传了。从二楼窗台向外眺望,一眼就能看见不远处安静整洁的墓园。
来到这里的时候,卓新和卓文靖都已经筋疲力尽。
他们靠在残破的墙壁上,望着积满灰尘的地板和房间角落的空架子。
「冷吗?」卓新小声问,他看见卓文靖的嘴唇有点发紫。
卓文靖摇了摇头,眼神看上去非常疲惫,轻轻搂住卓新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怀中。微微偏头,把自己的侧脸贴在卓新温暖的发丝上。
卓新感到他正冻得发抖,「你为什么不多穿几件衣服?」
说着抱住卓文靖,希望自己的身体可以给他传去一点温度。
──为什么不多穿几件衣服?
同样的问题,以前也问过卓文靖几次,但都没有得到答案,本以为今天他也不会回答。但是出于意料,卓文靖却开口了。
「我不喜欢穿得太厚。」
「但是……不会冷吗?特别是冬天的时候……」卓新疑惑地望着他。
「有你像这样抱着我,就不会冷。」卓文靖笑了笑,指尖从卓新脸庞轻轻划过,低头嗅着他的味道,「只要能够感受到你的体温,我一点也不觉得冷。」
「……但是以前呢?」
「以前……」
卓文靖的目光突然变得幽远,卓新的话似乎让他回忆起了什么,出神地望着五步外的墙壁。再开口时,声音已经低沈很多:「以前……有个女人总是说我很脏,不停给我穿衣服……说,你脏死了,不要被别人看见,多穿一点衣服,不要让任何人看见你……」
卓文靖目无焦距地喋喋不休,卓新抬起头来,惊讶地望着他。
这是他第一次听卓文靖讲起他的童年。
一段尘封的记忆,还有一道最原始的伤口。
卓文靖说:「她总是抱着我,用不正常的眼神望着我,不停告诉我我很脏……后来,她被送进了精神病院,但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开我,说不把我交给任何人……所以我陪着她被关了进去,但是没过多久,她就死了……死之前,她依然紧紧抱着我,她的手臂就像铁锁一样紧紧锁住了我……紧得我感到一阵疼痛,但我却不知道她已经死了……」
听到这里,卓新的心口突然紧了一下,但卓文靖依然面无表情地继续讲着。
「第二天,医生把我叫醒,告诉我她已经死了,还问我昨晚发现她身体变凉为什么不叫……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体温下降,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变得僵硬……因为她用厚厚的衣服把我裹住了,我什么也感觉不到……连她死了,我也不知道……我明明被她抱在怀中,在离她最近的地方,但却是最后一个知道她的死讯……」
卓文靖嘴角渐渐浮出一丝痛苦的笑容,下意识把卓新抱得更紧。
「如果,当时我发现她的体温下降,发现她病情严重……及时叫来医生,她就不会死了……」
过去的事情已经不可能重复,即使后悔,也只有面对惟一的现实。
「她死后,我脱下她套在我身上厚厚的衣服……再也不想穿上,再也不想被人说『脏死了,不要被任何人看见』……也害怕感受不到别人的体温,害怕有人在我身边慢慢死去,而我却浑然不觉。」
从卓文靖的话中,卓新已经猜出他话中的『她』指的就是他的母亲。
但在这之前,卓新怎么也不会想到卓文靖的母亲会是个精神病患者,而且卓文靖的童年是在精神病院中渡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