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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萼落得几瓣秋——by偷眼霜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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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过了月余,南轩一般的时时召苏清雪进宫,对他仍是从前一样的温存体贴。苏清雪也再未忆及南轩那日在上林苑的些微异状。他寻了时机,悄悄去问小九,如何不着痕迹的毒杀了陈婕妤。
小九说道,陈婕妤服用的玉壶海藻汤中,海藻同甘草原是药性相杀相克的——这中间却有一桩奇处:若海藻的药量大过甘草,仍是无毒;但甘草之量大过海藻时,便成了杀人毒物。那日他借着身分之便,将药物送去披香殿给陈婕妤的贴身宫女亲煎,却悄悄多加一些甘草。那宫女见是陛下身边的人,自然是不疑的。
三,闲弄经纶(三) 闲弄彩毫濡玉砚
一日清晨,苏清雪睡到辰时起来,简简单单的吃了早饭,挟了一本画卷到园子里闲看。虽说南轩特赐他随朝学政,苏清雪在竞州时睡惯了,不愿天不亮便起身上那不咸不淡的早朝,因此从来都没去过,倒也没人来管他。
园里的杂草已是茂茂盛盛长得半人多高,碧衣曾要找工匠修缮一番,苏清雪只是不许。他此时便坐在极深的草里,绕身浅碧,野芳零星,倒也别有情致。苏清雪看了一会儿山水花鸟图画,便放在一旁,低头逗弄爬在衣上的小虫。忽听脚步匆匆,却是小九慌慌张张的闯进来,急急道:“雪公子快随我走,宫里出事了,您劝着陛下些。”
苏清雪心头一惊,起身随他出去,边走边道:“陛下又为了什么事动肝火?”小九在前头引着快步而行,口中道:“今日在朝堂上,陛下因为谢昭仪的事同谢太尉争执起来,一时僵持不下,发了天威,下旨提前幸驾甘泉宫,如今已是在路上了!”苏清雪听了他这话,心里反安稳了,微笑道:“这算是什么天塌地陷的事,过一阵子丢开就好了。”
小九顾不上说话,忙将苏清雪扶上马车,自己在前面坐了,这才道:“我的公子爷,哪个能跟您比——陛下的雷霆之怒发作得再狠,到了您这儿,也不过是连衣裳都沾不湿的几点雨星子罢了。您自然不知下头人的苦处。”说罢一提缰绳,扬鞭催马。
皇帝的全副銮驾仪仗,风光自然是极风光的,但行起路来,却不免迟缓一些。小九驾着马车一路疾驰,不出一个时辰便赶上了南轩的车队,忙命人禀报陛下,说是苏侯爷已请到了。不久便传回话来,请苏侯爷往御舆内见驾。
南轩此时正悠悠闲闲的斜倚在座上,一双凤眼闭起了一半,睫毛垂着,也看不清是睡是醒,面上哪有半点发火动怒的样子。见苏清雪进来,便坐起了身子来,笑吟吟的道:“清雪到了,路上赶得急了罢?累不累?”一边拉他坐在自己身边。苏清雪只微微摇头道:“不累。”也不问今早之事情形如何。
南轩倒了杯茶水,让苏清雪就着自己手里饮了一口,忍不住道:“清雪不想知道方才在朝上出了什么事?”苏清雪瞥他一眼,道:“还能有什么事?你拿着谢昭仪寻谢太尉的不是,他却不肯认帐,两下里僵住了,你便就势甩了袖子出来。早到甘泉宫一日,便多准备策划一日;在谢太尉那里,也落了个‘心急浮躁、沉不住气’。”
南轩笑道:“正是。可惜清雪不肯上早朝,没亲眼见见他的脸色有多好看,真是教人怎么也看不够。”苏清雪略一想象当时的情形,也不禁微笑,有意无意的道:“谢昭仪是怎样处置的?”南轩道:“也没有怎样处置,只是削去了她的昭仪名分,仍让她住在鸳鸾殿。待这次回宫后再行问罪不迟。”说着淡淡一笑。苏清雪问道:“大殿下呢?”南轩漫漫的道:“轻者是流放,重些的便是赐死。这没什么紧要。”苏清雪心中微动,不再说话。南轩也不再提起,知他从未去过甘泉宫,又给他细细讲述甘泉宫的景致。
甘泉宫距长安约有三百余里,车队行得又慢些,待得到甘泉山下时,已是天迫薄暮,四围一片沉沉的暗。小九在外面问道:“陛下,已到了甘泉山下了,在前面行宫中歇息一晚,明日在上山罢?”南轩道:“不必了,今夜便宿在甘泉宫里就是。”小九道:“是,遵旨。”自通告韩肖继续前行。
车队在山道上行了一些时候,御舆的车轮忽然碾过道上的一块山石,南轩身子一晃,顺势俯在了苏清雪身上。苏清雪一时不防,便坐不稳,左肩撞上了车壁去。南轩也不拉他起来,只在他耳边低笑道:“清雪可知道,这甘泉宫在前朝叫什么名字?”苏清雪倚在车壁上,道:“不是叫做林光宫的么?”又推他肩头,道:“你起来。”南轩不理,笑道:“清雪只知其一。林光宫还有一个名字,是叫做云阳宫。”苏清雪皱眉道:“那又什么稀罕?山下便有座云阳城,还是我的封邑。你快起来。”南轩只是不理,轻声道:“清雪。”一手环住他肩背,低头吻他脸颊。
苏清雪侧头避开,忽然看着南轩身后轻轻“咦”了一声。南轩笑道:“这一招你用过多少次了,我再笨也不会上当的了。”伸手去捉他下巴。苏清雪道:“有云飘进来了。”南轩回头去看,果见几缕如絮的云雾自车窗悠悠的飘了进来,笑道:“这是山间的水气,已是到了山腰了。”便扶苏清雪坐起来,同他一起观赏这车中的云雾景色。
那水雾自两边的车窗飘了进来,如烟缕一般舒卷分合,又渐渐的散了开去,云气一聚一散之间,却比青烟从容自在许多了。夜色中看来,更是说不出的奇丽变幻。云雾最盛之时,车厢中似是被白云裹了起来,两人互看都觉得对方面貌朦胧。那水气中夹着山花草露的清幽气息,呼吸之间,只觉胸中满是清沁凉软。待得过了山腰,渐渐的云消雾散,夜光轻浅的浮了上来。苏清雪微微叹了口气,道:“真是奇景,我从未见过。”南轩点头,道:“我从前见过的,可从来没觉得这样好看。”
苏清雪顿了一下,低声道:“你方才…是想在这车厢里?那也太胡闹了些。你从前不是这样的。”南轩摇摇头,道:“我怎会这般不知好歹。我只想同你亲近一番,说来好笑,心里似是怕你忽然不见了。”苏清雪道:“我不是好好的在这里么。你从前也不是这样的。”
南轩不语,半晌忽然道:“我这几日总是做些奇怪的梦。”苏清雪一笑,道:“我倒不知你竟信这个。陛下不知今日出行不宜么?应当速速回銮长安,择个吉日再行驾幸甘泉宫。”却又道:“你梦见什么了?”南轩道:“我也记不得。隐约似是见到一座灵堂,还有一个小小的少年…”还未说完,忽觉苏清雪的身子猛地一抖,奇道:“你怕了?”苏清雪想要摇头,却又停住动作,只是低低叹了一口气。南轩正要问他,忽觉车子停了下来,便听小九的声音道:“陛下,甘泉宫到了。”
3.4
第二日清晨,南轩素来是上朝早起惯了的,天刚刚破晓便醒了过来,再也睡不着,悄悄起身穿衣。苏清雪昨日坐了一天的马车,身上疲软困倦,此时仍是熟睡。南轩朝他凝视一会儿,伸手轻撩了撩他的额发,便出了寝宫。一旁的宫女内侍忙跟过来侍侯,南轩吩咐道:“早膳设在通灵台,云阳侯若醒了,便请他过去。朕随意走走,你们不必跟着。”只带了小九与两名郎卫在宫苑闲步了一些时候,看看时辰已不早了,便往通灵台去。
通灵台是本朝一位帝王因怀念爱妃而起的一座高台。甘泉宫本就是依山而建,这通灵台更是直入云霄,水雾缭绕,风露清旷不似人间。若芳魂果真翩然而来,想来也是顺理成章、不致惊吓了相思之人。立在台顶,连长安城都能望得见,秦川八百,渭河如带,山川上薄雾烟缭,缓缓飘散移动。其时天边曙色已露,绯霞半空,说不尽的风物如画,秀美清朗。
两名郎卫立在台下守卫,小九跟在南轩身后侍侯着,见他双眉微结,似是有什么愁怀不解,陪笑道:“陛下有什么不如意的事?从前听雪公子说,登高望远,是最畅心怀的。”南轩微微一笑,道:“河山满目,自然是怡情畅怀的。但若是看到自己的东西,却有别人想来分一杯羹,谁能畅快得起来?”小九不敢接口,只道:“是。”南轩笑道:“是什么?”小九听他话语温和,大着胆子道:“奸人犯上作乱,戕害无辜,已是引得人神共愤。陛下畅怀之日,一定不远了。”
南轩淡淡一笑,道:“犯上作乱,人神共愤?清雪这份心思巧妙得很,你也有功劳。”他语声虽平淡,听在小九耳中,却是一个晴天霹雳当头打了下来,双腿浸了醋一般绵软无力,不由瘫跪在地上,口中只是道:“臣奴…臣奴该死…陛下…求陛下…”他心里已是糊涂了,也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南轩淡淡的道:“你做得好得很,有什么该死了?天大的罪过,也不过是勾结外臣,一尸两名毒杀宫人;我若再挑挑眼,那便是目无君王,背主作窃。”小九抖着不成句子的道:“陛下…陛、陛下明…鉴,臣奴从…从未对陛下有半点…不、不忠…从未有…过…”他想用力磕头,身上却没半点力气,额头触着水磨云青砖,身子竟不由得软下去半趴在了地上。
半晌听不见南轩开口,小九哆嗦着抬头去看,恰好见南轩正冷冷的垂了眼看他。山风本就寒冷,小九又是直寒到心里去,不由得连打了几个寒战。耳边听南轩沉声缓缓道:“既是清雪的意思,这次且不追究了。若有下次,我必不容你!”小九如蒙大赦,连声道:“是、是!臣奴决、决不敢再犯!”南轩淡淡道:“你下去罢,换了衣服再来伺候。”小九不懂陛下为何命自己去更衣,却哪敢多问多留,连声应着退了下去。下了通灵台来,才觉出自己的外袍都已湿透了。
小九退下不久,苏清雪便随在送早膳的十六名宫女后面上了通灵台来。南轩在描金红漆食案旁坐下,微笑道:“你还穿着这衣裳。你今年冬天便满二十岁,也该正式入朝了,怎就不肯规矩些。”此时已是夏季,服色该用红色,南轩此时着的便是一身赤衣。苏清雪穿的却仍是春色的青衫,看那衣料却是轻薄的夏装。
苏清雪在他对面坐了,道:“我不爱红色。这又不是朝服。”南轩笑道:“清雪穿红很是好看。”两人初有情事时便是夏季,那时花事已了,烈日正盛,苏清雪着了深红的衣衫,却是衣如桃花人是雪,分明的清冷拒人,却偏有一番妩媚风流处,引得人再难罢手。
苏清雪吃了一口糖水花香藕粥,道:“早膳选在这里做什么?风大得呛人。”南轩微笑道:“风大,粥饭便凉得快些不是么?”一边挥退了众宫女。苏清雪疑惑道:“是么。”神色分明是不信,却也不再问。
南轩笑道:“我要清雪到这里来,是想给清雪看一样奇景。不久便要下雨了。”苏清雪更是奇怪,抬眼看了看天,只见朝阳初升,满天晴碧,微有轻云流动,哪有半点有雨的样子。就算今日果真下雨,却又怎能称得上是“奇景”?
两人吃了早饭,便一同留在通灵台上,随口闲聊一些有趣之事。其时虽是夏季,甘泉山上却极凉爽,两人在这山最高处的台上,反倒觉着略有些冷。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忽听山腰传来一阵水声,初时疏疏落落,渐渐便变得激切密集,果真是雨声。苏清雪抬头看时,眼前却仍是碧空晴日。南轩走到台边站住,笑道:“我不是说就要下雨了么,这便是了。你站过来些。”
苏清雪站到南轩身边,一低头竟见山腰处乌云层积,墨浪翻滚,山风吹得两人衣带激荡,耳边的雨声嘈嘈切切如急弦,当真是搅得风云变色。忽见云层中滚起一只紫绕电闪的火球来,一现即隐,便听得脚下一声炸雷响起,那雨声更疾了。苏清雪初见这等奇异景象,不由微有些目眩,略略退了半步。南轩自后面扶住了他,微笑道:“清雪喜欢么?”
苏清雪又望了那半山云雨一会儿,忽道:“我要把这景好好画下来。”南轩道:“画它做什么?一年总有这么十几次,你若喜欢,只管过来看便是。”苏清雪不语,侧头见小九上了通灵台来,道:“取纸笔过来。”小九不敢动,拿眼睛看着南轩。南轩瞥了他一眼,道:“还不快去,杵在这里做什么?”小九忙应了一声“是”,匆匆下去,不多时带了四名小内侍,捧了纸砚等物过来。
四,芭蕉月明(一) 芭蕉衬雨秋声动
室内无风,灯影幢幢。谢百同听城上正打着三更的梆子,还未打完,忽然一下子寂落下去。他心里不由得一惊,看一眼铜水漏,略算了算时辰,谢慎已离去三刻了,不知为何还未回来。正疑惑间,忽听得外头细声微作,又似乎有淡淡的血腥之气飘了过来。谢百同心下一凛,右手握住了剑柄,悄悄潜行到门角处,侧耳听着房外动静。
他料定来人当是适才在城外叫门之人,前来此处必是为了对付自己,谢慎此时只怕已遭了那人毒手。如今之计,臣服认输是决不会有好下场,只有擒住为首之人作挟持逃出京城,赶回军中去。到时如何向父亲解释实是老大的难题,但同眼下的景况相比,那总是细微小事。谢百同屏住了呼吸候着,鼻尖微微渗出汗来,握剑的手却仍是干燥沉稳。
过不多时,果然有人走近中尉署正厅来。听那脚步声,却只有一人,谢百同微觉奇怪,便听那人轻轻推开了门,低声道:“白头,你在么?”竟是苏清雪的声音。谢百同心中不疑他,只道他偷偷来给自己报信,一时怕他被南轩派来之人误伤了,也不及细想,便低声应道:“我在这里。”从房门后转了出来,随手将房门掩了。
回身看苏清雪腰悬长剑,却穿着一身寻常兵士的衣装,襟边溅血点点;他脸上惨白得毫无血色,谢百同眼睛锐利,却看出他是有意涂抹过。谢百同忽然隐隐觉得不妥,道:“你怎会到这里来?”
苏清雪微微一笑,道:“我来给你送一封信。”将佩剑抽出半尺,从剑鞘中取出一份信笺来。那剑身上冷光滟滟,流动不定,显是锋锐无比,虽只抽出小半,满室中却已盈满了清冷之气。正是苏虹旧日的佩剑“清雪”。
谢百同心中愈觉惊疑,伸手接过了信,还未细看,忽有一名北军校尉带了随从进来,行礼道:“末将见过将军。不知谢大人现在何处,召末将有何吩咐?”谢百同心下一惊,沉声道:“谢大人何曾召你过来?谁许你擅离职守的?”那校尉急忙道:“末将冤枉!谢大人派人拿了银印召末将来此,末将怎敢不从命?”一边取出谢慎那青绶三彩、一百二十首的银印来,又回头向身后看了一眼,原来随他过来的那人竟不是他的随从。谢百同又惊又怒,知道此人是中了诡计,但即是此时赶回去,只怕也迟了。苏清雪只是微笑着立在一旁闲看。
两人说话之间,陆陆续续的又来了几名校尉,都是身后随了一人,说是谢大人派人持了信物召来中尉署的。谢百同适才便就有些怀疑,此时心中杀机陡起,握住了剑柄冷道:“苏清雪,你想要做什么?”苏清雪却不理他,转头看着几名校尉微笑道:“中垒校尉、屯骑校尉、越骑校尉、步兵校尉、长水校尉、射声校尉、胡骑校尉、虎贲校尉——一共八人,应该是齐了罢。”他话音刚落,八名兵士一起举剑,立时将那八名校尉杀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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