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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音——by伦琴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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眸光回转,驻在那人不整衣衫间,裸露的胸膛上一朵浅樱,比初现那时更浓了颜色,仿是谁家画笔在一年一年的描。微微的,便笑了,似有若无,海市蜃楼。
凌霄痴痴看他笑,恍然悟到了什么,一瞬间惊惶失措,揉着怀里的少年像要嵌进自己身体里去,将额抵在他圆润的肩头,痛苦喃喃:
"不可以,不可以!白樱,朕离不开你啊,朕已离不开你......"
那微笑,绝媚倾城,却分明是刺眼的嘲讽,嘲讽他的欲望,嘲讽人的贪婪。
为得他,三千宠爱独集一身,为得他,空置后位久久不选,掏心挖肺又如何,还是感动不了他么?自己早就难以抽身,只是要怎么留,这无心的妖?
次日早朝后,御前神骑大将军司空腾接旨,悠帝独召。
拜过帝王之后,司空被示意起身。殿上的皇帝抬眼看来,眼神之中竟包涵着某种决定过后的执念。他一惊,垂下头去,只听凌霄缓缓唤道:"司空将军......"
"臣在。"
"朕有两件事,要托你去办,毕竟唯你知情些,别辜负了朕。"
"臣不敢,臣必达成皇上重托,死而后已。"
轻轻点头,凌霄冲他招了招手:"那么,朕说与你听......"

夕阳最后一片光辉在宫殿的琉璃瓦上被暮色被残破地浸蚀,一曲笛音清幽飘渺像黄昏弥漫开来的夜雾,缠绵绕红梁,扶摇上九霄。
与优雅乐音相伴的,并非轻歌慢舞,而是凄厉尖叫,响彻月清殿上空。
由禀报的宦官引领,凌霄甩开沉长的袍子,急急迈过外殿,路上跪了一地宫人,俯身叩地,瑟瑟不语。止步在内殿朱漆花门前,往昔初识时听到的曲子,还从门纱间源源传来,莺啼婉转。凌霄顿了顿,伸手猛的推去--
门开,扑面而至的是教人作呕的浓重血腥,震惊巡视,只见地上卧着三名女子,满身华服张扬在大片血泊之中,一翼翼被撕零的蝶翅,化做土下残花败柳。嫣红的体液和断了线的珠饰一般肆意翻滚,一个是飞溅三尺的烟花绚烂,一个是散落满地的骨骸苍白。
抬眼望去,帘幕重重叠叠,后头依稀映出身影悠扬,红纱帐围不住越发宁静的笛乐,不急不徐,仿佛来自碧落黄泉的声音。
"收拾掉。"
冷冷下令,身边宫人面色发青,唯唯诺诺。凌霄穿过一干七手八脚清理的人走去,血在脚下发出滑腻的声音,刹时眼神一沉,腰上佩剑出鞘,斩去那些飘飘摇摇的精美帘子,直杀到最深处,搁上温润如玉的脖颈,削断了几络发丝,落雪成白。
吹笛之人剔透指尖拈着白玉短笛,浑然天成,一丝寒刃抵于喉间,也只朱唇离了乐器,细细扬起眸子,睨着气势汹汹的一国之主。眼波缓缓流动,凋谢了满池的虞美人,红得凄艳。
"你杀的?"凌霄的声音,凝成剑锋上锐利的怒气,视线落到少年白皙的右脚脚踝上,那里缠绕着一付金色镣铐,锁链的尽头牢牢钉在床脚。那是命司空羽去皇家寺庙取来的物器,集了得道高僧最虔诚的法力,可封天下一切妖鬼。
世上最珍贵的刑具,为了锁世上独一无二的金丝雀。
"因为朕囚你?"z
白樱垂了眼,如葱手指拨开颊边长剑,剑光如水,映过一个浅笑,凌霄恍惚看见冰天雪地里落了一朵鲜艳的樱,冷酷得妖冶。
"不必费心了,你......找不到那株樱的。"y
凌霄心下一震,剑自手中滑落。自他离了山中,就未在找到过那处逗留之地。此番又秘密谴司空羽去探察那株八重樱的所在,也一直未果。
可是,他不放弃,只要夺了那棵树,就可以真正留住眼前美丽的妖灵了。
目光越过那些被摧残的帘子,远远遥望,像在回味什么,一瞬间白樱神情陶醉。
"那些女子真是有趣,你没看见她们恐惧的样子,全然没有高贵的姿态,多可爱......"
囚住他,又如何?他失去的自由,不是力量。z
突然一掌掴去,清脆响亮,清扫的细碎声音刹时静制,听到里面动静,宫人们面面相觑,屏息以待。随后传来一阵吃吃低笑声,渐渐清晰,那是琴筝般动听的音色,泉水涓细,渐成激流,终于放肆大笑,说不出的诡魅惑人。
笑声中,帝王在暴躁地咆哮:"滚!都滚!"z
宫人们诚惶诚恐地退下,如惊弓之鸟。小小骚动后,笑声歇止,殿门关闭的声音低沉而嘶哑,不知何时点燃了盏盏夜灯,圈圈光的涟漪,在血香替代了薰香的空气里荡漾。
凌霄浑身颤栗,怒得脸色青灰,见白樱被他打得翻一边,又心痛难当,扑过去扶他起来,撩开满脸凌乱的长发,见他轻轻喘息,吐气如兰,精致的脸上浮着淡红指印,顿时懊悔不已,不忍无奈苦痛,哀哀道:
"那些妃子,朕虽不爱,但她们族中显贵岂会罢休......后位空悬,你可知朝上弹劾你的折子有多少?朕为保你,一意孤行......白樱,你这是在逼朕......"
白樱面无表情,抬手抚过男子悲愁的眼角,那里,有了岁月的纹路。
到底是谁,在逼谁?人类,每一个都怀揣着无尽的欲望,又满心期待实现,就像身体里残留的求生意念,就像那些来挑衅的嫔妃,就像这个沉沦的帝王--
少年以为肉身不灭,就会拥有生命的永恒,女人以为扳倒了对手,就会唤回皇上的宠爱,男子以为束缚了自由,就会得到他不交付的心。
这就是人类啊,愚昧的卑微的不知满足的,叫他爱极恨极的灵魂。
于是迎上去,咬住皇帝的唇,吮吻着,肢体纠缠着,似樱树的根,紧紧盘绕。凌霄怔忪,却无法抵挡,二十年来梦寐以求的热情,这一刻像是触到了某种契机,全部爆发。
细小飞蛾奋不顾身扑入宫灯,甘愿化做一粒尘埃的魂魄,只贪烛火的绮丽。
白樱任身上的男人动作,往日的冷漠似阳春残雪,融化成水,曼妙的身体摇曳着,呻吟着,淫媚地敞开着,他看到凌霄胸膛上艳丽的印记,咯咯轻笑。
樱吸了血,才会开出最美的花,一簇簇,像不详的凶月,烧至天边的绯色。
举起手,扯落床边漫漫薄纱,十丈红软,妖艳无双。
从此夜夜春霄短,从此君王不早朝。
我的血契之主,带我走,我会给你想要拥有的一切,直到......
我厌倦为止。"将军......不可啊将军,还请留步......将军!"
手一挥,追在身边一直聒噪的宦官尖叫着跌倒在地,用极好的身手格开前方侍卫的阻拦,司空腾直闯进月清殿,奔至紧闭的内殿门前,才刹住脚步屈膝下跪,朗声喝道:
"恭请皇上早朝!"
话音渐落,殿中鸦雀无声,一干宫人侍卫站在殿门外踌躇不前,惟独殿中男子纹丝不动。须臾自内殿传出细微轻笑,加杂些许呢喃,如空气中飘渺未散的香,积淀了一夜的迷乱味道。司空簇眉,声音沉了几分,又喝:
"恭请皇上早朝!"
内殿的声响同时清晰起来,是动情的呻吟,激昂的喘息,和着某种金属清脆的碰撞声,肆无忌惮,却酥媚入骨。那声音一遍遍叫着皇帝的名讳,柔软娇艳得仿佛能触摸到同样柔软娇艳的躯体。
威武男子脸色铁青,半晌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听见潮涨,潮退,欲望深处的声音慢慢平息,他才狠恨吸了一口气。
"恭请皇上......"
话未完,内殿大门轰然而开,只着一件明黄长衣的尊贵男人赫然站在面前,清风涌入,卷出颓废血腥薰香情欲混合纠缠的气息,魔女炼就了一味药,叫堕落。
"司空将军,私自闯宫,你可知是什么罪责!"凌霄龙颜大怒,冷笑质问,"莫非将军忘了朕说过什么?"
遍寻八重樱,事不成,不得回朝面圣......
司空心中默念,跪拜在前,神色关切:"臣不敢,臣得报各地天灾不断,边境外寇进犯,而皇上三日不朝,以至朝纲混乱,臣无法坐视不理,斗胆闯宫觐见,问皇上这般沉湎美色欢愉,可有将黎民苍生放在心上,可有将江山社稷放在心上?!"
"大胆!司空腾,你这是在跟谁说话!?"
凌霄怒不可遏,一掌拍在门框上,木质乍裂,慌得殿外人等伏地不起,只司空不卑不亢,抬眼望向帝王寒冷的容颜,一字字道:
"臣既闯宫,便是冒死,当年臣为皇上平叛打江山,如今更要为皇上守江山,自古忠言逆耳,臣已有觉悟,自会领罪,只请皇上上朝议事!"
时间,在沉默的空气里流淌,即使一秒,也可以变化万千思绪,僵持,各怀心思。
"罢了,平身吧。"凌霄的声音终于幽幽响起,几分省悟几分无奈,"更衣,起驾。"
帝王华贵的衣角在男子肩旁抚过,五爪金龙翻腾飞跃,司空大喜,躬身拜过,才站起身来。回头见殿外侍卫散去,宫人们忙忙碌碌伺候梳洗,心下坦然,不经意收回视线,却敛了欣喜神色。
正对着的,是朱门大敞的内殿。放眼望去,光洁地面上斑斑深赭,大片大片砍断的帷帘落在地上,像是季末植物萎靡的庭院,干枯的草叶,还有腐败的花。昨日此处还发生了什么,是他不知道的?诧异间,隐约看到一抹薄红藏在深处徐徐浮动,被风撩开的间隙中坐着一个未着丝缕的白色少年,恍恍惚惚看不真切,惟独那双血瞳刹那刻进司空心底,暧昧而诱惑。
一瞬间,手握紧了腰间佩剑,有一种不详的感觉在胸腔内泛滥,是杀意。

次月初九,悠帝寿辰,大宴群臣,并于西郊猎场狩猎娱兴,欢闹非常。
醒来,一是因为白天睡得本就不深,二是因为颈上一丝突来的冰冷寒意。白樱一抬眼,就见一道高大身影笼在自己头顶,致命兵刃堪堪抵在颊边。面前男子的眼神冷漠,几乎不屑地睨着他,这般危急情景,却只让他嫣然一笑。
适才见到的,是这少年的安详睡态,白发凌乱下是天真若孩童的美丽容颜,却在睁眼的一刹那,红影闪烁,蜕变成魑魅的迷幻,视他手中利器如无物,红唇皓齿妖娆地笑着,轻启轻合。
"那日,我杀了几个女子,他也将剑横于我喉间,就如你现在这样。"
"住口!"司空腾狠狠低喝,两个字却已抑不住满腔怒气。z
好个轻描淡写!他怎会知这些日朝中的混乱?三名嫔妃惨死后宫的事终究纸包不住火的,其族中显贵联名上奏要求将月清殿之主凌迟处死,皇上却将此类折子一律驳回不理,执意保白樱周全,更是令众多朝臣大为不满,加之边疆战事告急,更有野心勃勃之辈煽风点火,只怕已是有所图谋。
如今内忧外患,皇上对少年的宠幸依然丝毫不减,照此下去,后果不堪设想,既然皇上泥足深陷,就由他来斩草除根!
"为何还不动手?"白樱从容不迫,躺在床上直对上他的目光如炬,动了动裸露在外的光洁小腿,脚腕上叮当作响,是金属挪动的声音,与那细腻嗓音一起,像是一种叹息,"我不过是个深宫囚徒,将军要杀我,简直易如反掌。"
司空眼梢余光落在那金色锁链上,蓦然一惊,那正是他奉命亲手自皇家寺庙中取来的东西,却不料是这般用途。一切皆从皇上秘诏他后开始,难道是因为失去自由,才逼得这人兴风作浪的报复?
思及此,他微微移开剑锋,沉声道:"若你答应不再惑主犯乱,我可以恳求皇上放了你。"y
闻言白樱低笑,似风抚过檐角铜铃,音色动人:"杀我助我,担得都是性命之忧,将军为忠君爱国而舍生忘死,难怪凌霄如此器重你。"
说着,藕般白嫩的手臂勾上男子肩颈,身子避开长剑顺势一仰,与司空几乎面贴面的距离,琉璃红,映出对方一闪而过的惊诧。
"引诱你这样的好人,真是有趣,何况......"葱葱玉指一点点描着那刚毅的脸部轮廓,互相的气息都扑在鼻间,像是要接吻一般,"你也知我非人,以为用这样的剑就可杀我么?"
司空心头一震,才明白自己被玩弄于股掌,顿时狠狠推开少年,挥起利剑朝他头颅直直劈去:"妖孽!"
风突然吹起来,削过剑锋撩起红纱,刹那又停歇,司空就这样举着兵器僵在那里,一动不动,最后落下的,不是手臂,而是整个身躯。轰然倒在柔软的绫罗上,难以置信地扭转脖子的角度,摇晃的视线里出现了站在门口一身猎装的高贵男人,执着弓,也在怔怔发愣。
立刻明了了,来自背后烈烈灼痛,是因为一箭穿心。
皇上......您竟为了他,为了这妖孽......皇上......z
是愤恨是不甘是失望是忧愁,张张口却涌出一大片鲜艳血液,什么也来不及说,什么也说不出来。
凌霄木讷地呆了半晌,才惊惶失色,丢开弓冲至床前,望望安然无恙的白樱,再望望绝了气息的司空腾,不住颤抖。他做了什么,他做了什么?!他竟一箭射杀了最忠诚最得力的臣子,只因为他进门之时,看见他举剑,似要杀白樱......
"皇上......"z
身后传来迟疑而细微的呼唤像针尖一样,扎进凌霄耳里,他猛的回神,才见门口围满被惊动了的侍卫,一个个犹豫而错愕,而高高在上的君王却想不起任何搪塞的谎言。
"逆贼司空腾,趁宫中喜庆疏于防范,潜入月清殿意图行刺,幸被发现,当场将其诛杀。"清脆的声音淡淡响起,白樱映了血色的瞳斜斜地睇过来,错觉般更深红诡异,"是不是啊,皇上?"
像是得到苍天明示,凌霄慢慢点了点头,渐渐平复激烈地心情,道:"不错......司空、司空腾欲对朕不利,被朕......"捏着满是冷汗的掌心,他对上少年的眼,咬牙道,"被朕亲手诛杀,将逆贼尸首拖下去,留待发落!"
太史公国史太和年记--
太和四十二年秋末,悠帝寿辰,武将司空腾潜入后宫月清殿意欲行刺不轨,为悠帝亲手所灭,定司空腾为谋逆之重罪。因悠帝仁慈,念其生平功勋,免诛九族,削御前神骑大将军之位,族中为官者贬为庶民,成年者流放边塞,余老弱妇孺者世代为奴,以示惩戒。"白樱......朕该怎么办,那些人又在为司空腾叫屈,事情已过去一年了,朕也放过了司空一族,为何他们还不肯放过朕......朕知道,他们都恨朕......朕也不想杀司空,朕不想杀他的......"
脱去富贵荣华的光环,天子也只是凡人,男子仰面躺在床上,喃喃着用手捂住了神情痛苦的脸。白樱凑过去,拉开了凌霄掩面的双手,吻他。自司空腾死后,区区一年,他变老了很多,额上眼角的皮肤藤蔓般攀爬着粗糙的褶皱,英气与睿智也积淀在眼眸中,化作一潭死水,连日未打理的容颜剩下的,除了憔悴,还有疲累。
昔日杀敌无数的他,如今为死了一人颓丧,昔日指点江山的他,如今却害怕臣子旧部的诉状。已是尽头了么,凝视着他胸前殷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的樱花印记,白樱想,耳畔断断续续听到外面声声悲恸恳切的呼唤--终还有不肯放弃的忠心老臣,固执的人类。
"朕不想去上朝,不想见任何人......朕只想跟你在一起,白樱,只有你懂朕......"
确实,在这重重把守的月清殿,皇帝已逗留了半月有余。
手指是无骨的,游移缠绕在男人身体最敏感的角落,熟练得不需要任何指引,舌尖是带毒的,辗转吮在凌霄口中,令每个毛孔都战栗的快感,雪白的身体和渐渐急促的喘息一同起伏着,容纳着最荒淫最甜美的乐园。
"那就与我一起,忘记一切。"
太史公国史太和年记--
太和四十三年,少年名白樱,佞幸也,以色惑主,悠帝独宠,耽于情色荒废朝政,渐失人心。朝中庭党四分,胡人外寇边境犯乱,横夺四城,皇室基业动荡。
太和四十三年冬,成王联合兵部尚书兼军机辅政大臣程浩,丞相刘启天拥其女黛妃幼子为太子人选,同分朝政。
太和四十四年夏,丞相得司空腾旧部相助,利用手中兵权逼宫,成王一派不为所动,御林军不敌,节节败退,悠帝被困月清殿,史称"卯和宫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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