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筝娘——by落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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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静静看,不知在等什么。
段乾余不信任他和赵盖。
--他的大师兄,甚至不信任他自己。
人总是多疑的,一个不会多疑的人,注定不可能在这种险恶之地平安。
筝娘的眼神缥缈。
然后他看到那身影出城,渐行,渐远。远到看不见为止,他才下了树,手里是湿漉漉的汗水。他往回跑,和他的大师兄逆道而行,他决定要回许府,再去添置行李,然后,去洛阳。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哎呀......不对!"绿叶气乎乎的把那纸揉了,扔到一边。"这都已经冷清成这样了,还清风明月!"她不知是在和自己撒火,还是在和这宅子。
--年关就要到了。要讨个吉利,对联是少不了的。绿叶不会做,公子白也从来不做,每年只能由绿叶写点小诗,权当是过年了。
戏花居戏花居--名字倒是挺风花雪月的。里头的正主却是冷清的公子白。
白之桦倚在窗口。他很累了。
祭天之礼还差三天,过了这三天,赵盖就要颠覆这天下。
"--杞天啊......"
他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谁揪紧。
白之桦其实不喜欢杞天,也不喜欢段乾余。
他只是单纯的,单纯的--想要看到一切磨灭罢了。
--秦流石的衣钵,真正继承的是他,
而秦流石的遗愿,同样的给了他。
他背着这个沉重的愿望,他不得不背着它--意图谋反,株连九族的罪,可他没有九族可连。
能为他达成这个愿望的,只有赵盖了。
罪人也好,尽孝也好。这个天下就是秦流石的陪葬。
--"在想什么呢?"
那人又是一副笑脸,语气平和。
好像天下太平。
白之桦看了他一眼,声音无力,"我在想他们会不会顺着我的意思。"
"你想让他们作甚么?"
"呵......杞天,段乾余,哪怕留了一个,都是祸根。"
赵盖意料之中的睁大了眼。
"你倒是狠--"
他从袖笼里抽出一封信。"按照你的意思,偷偷把这信给了你那国色天香的小师弟。"
白之桦拿过信,想看,他都拆开了--然后,就着那烛火,烧得精光。
赵盖笑了。
白之桦冷哼一声。
"你会把原文一字不差的给我?"
赵盖有些惋惜的看着他。
"我对你可是尽心了,你不赏脸--"
白之桦打断他,"可照你这样说,那麝明郡主倒也是命苦--"
赵盖道,"她金枝玉叶,要继续这样的日子,必须要拿出代价。"
"......那代价......还真是一辈子呢......"白之桦背着光,道。
他的声音很轻。
轻描,淡写。

第十七章
洛阳,自古兵家必争之地。
临北,秦家兵已驻扎多日。远远便可见到军营。
男子披着长衣,未有骑马,只是入了营地。他垂着头,但那眼却是极黑,极黑的。
守卫的士兵见他还要向前,喝道,"站住!"
他闻言,抬起眼,一笑--便让那士兵晃了眼,但是长枪还是指着他,"何人?敢擅闯兵营?!"
男子道,"告诉你们小将军,我是他故交。"
士兵横枪,上上下下打量他。
"姓甚名谁?"
"我......告诉他,我是筝,古筝的筝,他就会来见我。"
--多古怪的名字。
士兵进去通报了,筝娘便在兵营一旁休息。
不消一刻,秦图阙便急急忙忙的赶了出来。一见到他,脸上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但还是喜悦居多。
"筝大哥!"
筝娘感觉好像什么都回去了一般。
面前的秦图阙--头盔,佩刀,战甲--却依然是他熟悉的。
"图阙......我不多说,只问一句。"
--他不得不赌上自己。
"事到如今,你在边疆退败,兵居洛阳,岌岌可危--那......还会认我吗?"
秦图阙不假思索。
"会!"
铿锵的一个回答。
筝娘抿了抿唇--那心里的风多日来不断的折磨着他。
"你会为了我,放弃朝廷,放弃五皇子,放弃这功名?"
他在一步步,一步步,拉着秦图阙,面容温和的让两人一起万劫不复--
而他做的很明显。
--其实他,不希望那小将军答应。
他闭上了眼。
"如果我......"
秦图阙的声音有些颤抖。
"如果我答应,筝大哥......你,会不会与我不离不弃?"
洛阳的风,总是干燥的,带着血一般的紧凑气味。
杞天躺在秦图阙的帐篷里,愣愣着看那帐篷顶,灰蒙蒙一片,外头已是夕阳西下。
秦家兵十天前到了这里。而他已经知道--他甚至比军队还要早动身。秦图阙应该已经想到这一疑点。只是他依旧以为自己还是秦向勘的人。京城的变动,秦图阙丝毫不知。
那就说明,秦家兵目前几乎与京城隔绝。或者--绝对。
洛阳自南部开通水道,与京城通信,应该不会很难--看来赵盖似乎已经决定将五皇子的势力彻底垄断。秦图阙手下的秦家兵首当其冲。
"筝娘"这个名字--已经不存在了。
活下来的只有杞天。
他翻了一个身--帐篷外有人声,看来是来送饭的小厮,另外一个是正准备进来的秦图阙。
秦图阙掀开了布,见到杞天已经醒了,笑道,"筝大哥休息够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杞天支起了身子,道,"不了......还有,你改口叫我‘杞天'吧。"
"‘杞天'?"
"嗯。本名。还有,图阙,我是从皇子府......偷偷逃出来的......"
秦图阙愣了一下,随即道,"怕甚么?我为你赎身了。"
杞天微微抬眼,"诶......什么时候?"
秦图阙像个孩子一样吐了吐舌头,把餐盘放下,靠在杞天身边,"刚才,我已经叮嘱人将银票送到了九皇叔那里。"
杞天问,"你不怕他寻来?"
秦图阙道,"这次出征,朝廷下了一个令。"
杞天问,"朝廷的令?......呵,还是不知道的好。"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秦图阙轻声道,"就是为了不散乱军心,不许任何皇亲国戚的来兵营。写信也不行,兵营倒是可以写信寄出--如果驻扎的近,这命令以前也经常下。再说了,兵荒马乱,谁会真的来?"
杞天面上应了一声。
看来秦向勘这次要吃一个闷包。
"筝......杞天,你怎么会来?"
"我孤身一人,寻常人家又躲不了那人--只能来你这里了。"
秦图阙并未起疑。
杞天问,"图阙,你能留我多久?"
秦图阙断然道,"一辈子。"
--年少轻狂的回答。
杞天目光释然。
一辈子啊。
--这是他曾许诺给另一个人的。
现在,廉价卖出,卖给一个从未伤害过他的人。
他早已把自己当作一起买卖,去换那渺小的希望。

第十八章
段乾余发现杞天并未在寒柳州,心里一下子便凉了。所以他很快就离开了。
难道赵盖的追兵真的已经撒下了天罗地网?
他并不担心杞天--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师弟,赵盖应该也清楚杞天并不是主谋。
因为逐渐远离京城,消息不再那么灵通,他抉择再三,便先决定先与京城那方联络。
赵盖看见了那封信,啧啧称奇。白之桦几乎可以想到里面的话语。
"看不出--你那纤纤弱弱的小师弟还有两把刷子。居然没继续待在段乾余那家伙掌心里打转。"
这倒是让白之桦挑了挑眉。
"--哦......?"
"杞天公子已经到了洛阳兵营。"赵盖将那封信放下,笑道,"估摸着小将军秦图阙已经收留他了。"
"若他把矛头对准我们,与秦家兵打,有几成胜算?"
"十成。"
"那便不用提防他了......我对他还是很了解的,他明白天高地厚。"
白之桦抿了一口温茶,舒了一口气。
赵盖看着他,道,"以前的年关怎么过的?"
"山上,同门一起祭年,吃点丰盛的。师兄要给师弟小礼--凑合着过了。"
"今年,陪我过如何?"
"客气了......我不喜欢连年关都要提心吊胆。"
"我不会等到年关才害你。"赵盖起身,走近了白之桦,"这样不是君子所为。"
"你我都不是君子。但倒还是真小人。"他笑了笑,放下了杯子,"小人才比君子坦荡荡......不用管道义,不用管恩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君子恐怕一辈子都不行。"
赵盖愣了愣,也笑。
"那你,还是比较像君子。"
白之桦看着他,目光淡然。
"怎么说?"
"比如,你不想死,我偏偏......让你死。"
他的声音没有那么柔和过。
所以那话音刚落,白之桦已经明白了意思。
--他看到一柄剑--他却只看到赵盖握剑的手,莫名的血,小半截剑身......
--那剑尖呢?
他的喉咙脖子已经被干脆的串连,让他无法回头。他想说什么,但是一张嘴,就感到液体涌出嘴里,落到自己白色的厚袍上--他还未放弃,想用力挣脱逃出,那些红色的液体就噎住了他。红色红色红色--眼鼻口舌,统统被那红色湮没。
那是在山上见不到的鲜艳。
他想。
那已经是他今生今世,见到过的,最温暖,最熟悉,最艳丽的绝望颜色。
赵盖拔出了剑,那柄剑很细长,而且柔软。他将铁器收入了腰间的小小玉佩里。
尸体放着不管也无妨。一个一直过着冷清生活,不得志的读书人,为了这天下道义死于宅中,再合适不过。
他又看了一眼白之桦的尸体--死不瞑目。凭什么这人一直觉得自己不敢杀他呢?
"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先下手为强的。"
他自言自语,然后,叹了一口气,确定自己身上没有沾染血迹才推门出去。他出去的时候看见那皱眉苦思对联的水乡姑娘,他对她微笑了一下,最后悠然的走了出去。
段乾余心知赵盖已派一支分军悄然北上,他必须要快。这样才能赶在赵盖统一边疆军之前。
他也知杞天已向洛阳投靠秦图阙。所以火速赶往洛阳,气候已经寒冷入骨,一路上各个镇子都是一副过年的景象。他匆匆停留,匆匆赶路,终于在第五天到达了洛阳。
洛阳也是景象昌盛。他急赶往城外军营驻扎处,出示令牌,让士兵放他进去。令牌是赵盖给予,上有密印,所以一路通行无阻。
秦图阙一早便被急信召回,军中暂由副将主管。他未见过段乾余,只是当他为一御吏,命人接见了。段乾余却未作停留,问杞天的去向--他现入榻秦图阙的主帐。段乾余急忙赶去。
杞天正在挑灯阅《几策》,忽见有人进入,灯光昏暗,杞天知那人不是秦图阙,便问道,"谁?有甚事?"
段乾余见他平安无事,心中舒了一口气,走近了他,道,"是我。"
杞天一惊,但面上不露,"师兄?你怎么来的?"他语气听来甚是欣喜,心中却已千绕万转。
段乾余找得到大军所在,必和赵盖有联络。而白师兄也不知如何。赵盖看来并不准备发难他们--那是为何?
他原准备待秦图阙归来后一一细问,但段乾余的到来打断一切。
段乾余微笑,道,"我发现事情并不棘手,便很快到了寒柳州,怕比你快,两人错过,便等了你几日,谁知你来了这?"
杞天道,"我在路上出了状况。"
段乾余问,"什么状况?"
"刚出城门,途中遇见了季州党的人,我只能折道走,又没有落脚处,只能往这里。"
段乾余皱了眉,道,"季州党怎可能到达许府?"
"我也不知。但师兄既然来了,便暂且休歇下吧。"
"时机紧迫,马上收整行装,我们继续赶路。"
段乾余并不打算等到秦图阙回来。
而杞天必须要等。z
"现在到了军营,不急这一时半会。师兄,吃顿便饭吧?"
段乾余的眉头皱的更加深,"兵营重地,不适停留。我也是辛苦弄到令牌才进来,没有必要等主帅来了。"
杞天眉目一敛,道,"师兄也知道?"
"我自然知道。秦图阙对你用情至深,你不愿不告而别。但......"他沉了气,努力欲说服杞天,"我们真的不能再等。"
杞天深知,若再蓄意拖延,必被看出意图,只得附和,"那好。我去收拾一下,顺便给他留一封信。"
段乾余道,"那信......"y
他还未说完,忽然听见军营中想起一声急鸣。
--有急报!
杞天和段乾余随着人群到了营前,却看到一班人,穿着官服,拿着佩剑,还有一名宦官手中持圣旨,正在宣读。

第十九章
--老皇驾崩。
--天下要易主了!
杞天和段乾余对视一眼,两人心知肚明,秦图阙必定已被赵盖等人留住,恐怕不会再回来了。
而太子登位,天下易主,秦家兵必不可能继续驻留!
段乾余拉着杞天上马,两人走洛阳行道,准备一路往西,不做停留。
不断有囚车和他们交错--都是些京城的皇亲国戚,褪下了浮华褪下了艳丽,如同一片残败的桃林,徒留萋萋。哭叫声,求饶声,细细的针一般,扎进了地里。
两人一路无言。直到杞天问他们的目的地。段乾余道,"我们要去关外的靺鞨。"
"--靺鞨......师父会在那里?"b
"他说他会等我们。然后,趁着赵盖权未拿稳,出军中原。"
杞天沉默了一会。他道,"师兄,事到如今,瞒或不瞒都已毫无意义了。"
段乾余语气疑惑,"瞒?瞒什么?"
"师父已经死了。"g
段乾余哼了一声,"他们当然那么说。"
他们的马已经可以看见城关。出了城关,向西,就是荒漠。
"他们--?"杞天笑了一声。
"我说的--我说的,是白师兄。"
前方的人急行勒马。马发出一声嘶吟,停了下来。
"--白之桦?"段乾余回头看他。
杞天笑的温和,"还记得吗?"
"你何时去找他的?"
"那日你被太子抓走,我便去找他了。"
"--你信他说的昏话?"
"我还没有告诉你,他说了什么啊。"杞天下了马,拿下了包袱,"师兄,你那么害怕所作所为被人揭露?"
段乾余先是惊讶,逐渐的,面上浮起了一层笑。
"与赵盖联手,颠覆这天下--不就是师父的遗愿吗?"
"但师弟和师兄呢?"杞天向前走了几步,挡在段乾余马前,"他们又有什么罪?你那样做,又能得到什么?官位?钱财?荣耀?不可能,赵盖只会杀人灭口!"
段乾余看着杞天乌黑的如同沼泽一般的眼。叹气。
"若我说你误会了--你信吗?"
他也下马,走到杞天跟前。"白之桦自幼爱慕流石师父,他欲继承师父衣钵,再正常不过。他为了让我们自相残杀--你明白吗?杞天,试问师兄多日来,有无负过你?"
杞天垂目,摇了摇头,"没有......"
"那便是。"段乾余拥住了他,拍拍他的背,"我只是依照师父说的,潜入季州党,转移他们视线而已--白之桦却是与赵盖勾结,待师父一死,便屠杀了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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