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几朵云随意的以天为地,塑造出不同的形象。透过云下的世界,仿佛仅是那么一个点儿的,覆盖了一小片地盘的大小。
凌扬起身一跃,阳光于是洒落在侧角的发线上,影影绰绰,脸庞和金色融为一体。
手里的球突兀的地掉下,在地上摩擦弹起后,终究落入周围加油女生的中间。
如果是漫画,想必应该是俊美的少年以一个很漂亮的弧度扣进了篮,为本队拿下关键分,尔后引起助威女生的轩然大波,接着此起彼伏地尖叫少年的名字。
很可惜球没有进,没有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扬起嘴角的弧线,却仍能惹起呼喊。
同队的男生微微有些抱怨,"真是爱耍帅啊,如果不要扣篮的话,大概就赢了吧。"
"果然还是没碰到呢。"这话像是在向队友抱歉,有好像是少年的自言自语。
--还要等多久呢?现在应该还是长身体的年纪吧。
凌扬以细微的声音说。
可是,即使碰到了,又怎么样呢?夏容起当初那样的理由也只不过为自己的离开找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并且以"时间"这种最普遍的手段,正当而侥幸地想把自己从凌扬的记忆中消褪。
少年此时春秋十六。
已经两年了。
不过才两年。
"凌扬,放学记得陪我一起去修手机哈!"女生中传来一阵长音,随之是更多女生哀怨的波长,将少年从思绪拉回现实。紫怡还是一如既往骄傲快乐地向世界宣布凌扬和自己剪不断的深长关系,凌扬并不讨厌这么单纯的霸道。
总比一声不吭地放任要好多了。
"好--"
少年的生命步入正轨,笔直而承载梦想,向着健康且幸福的方向蜿蜒,可爱的女友,不怎么样的成绩,阔绰的家庭,严厉的老爸,虽然无法扣到篮但仍算不错的球技,轮廓分明的俊秀外表。天地间一直延伸的铁路一如他掌纹一般预示,平静,能看见的美好未来。
自从夏容起走开,凌扬向着健康并且幸福的轨迹。在旁人看来。
只是暂时的走开,而没有离开。两年前,凌扬想。
2004年.夏
这么大的宅子在城市实属少见,外观陈旧苍老,但是又不失威严,很有气派。过路人或许以为是庙宇,祠堂之类的,然而这实实在在是凌家大院。
"将军抽车。"夏容起得意地撇了撇嘴角,期间也悄悄地观察凌扬有趣的一阵红一阵白的面色。
夏日的风不带湿气清爽地穿过院子中的草木扑面于趴在敞开式玄关的两人。
"啊--怎么会?"男孩发出不可思议地质疑,尽管他已经连输三盘,"不行不行,再怎么说也要赢一盘才是呀......跳马,对,把你的车消灭了,嘿嘿......看你还将什么军。"男孩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兴奋地提起他红色的马。
"这个马中间隔了一个子儿,不能跳。"夏容起一脸无辜。
"哎......"男孩有些失望,却又立刻眼闪金光,"怎么不能跳?我说能就能。"毅然坚决无视中间隔的小卒子,直接把黑色的车撤下了战场,随即狡黠地笑笑,"这不就好了么?"
"晕了,"口头上这么说,可分明是"早知道你要这样"的表情,"小屁孩。"夏容起形式地赏了凌扬一个栗子,继续思考下一步棋子。
只是陪读而已,只是陪这个大少爷读读书写写字玩玩游戏看看书而已。
不只是陪读而已,这个孩子,还是个孩子。在这个孩子的生命里穿越了他的童年并准备贯穿他往后的年间。
孩子的8岁,9岁,10岁,11岁,12岁,13岁,现在是14岁。
夏容起的13岁,14岁,15岁,16岁,17岁,18岁,现在是19岁。
真的以为是很简单自然的一桩事情。
"容起容起,去后山抓金龟子吧!"抑或是凌扬自己都看不下去他惨不忍睹的棋谱,转而提出这么一个建议。
虽说句末的语气词是带有提议性质的"吧"字,可实质上大多凌扬的"提议",无论是合理还是不合理,他愿意还是不愿意,都沦为了现实。
若从很远处看,也许只是好大的"土丘"上站立着一高一矮两个截然不同的点,缓慢地做些毫无意义的事。
凌扬没有把心思放在抓小虫上,他以一个少年的眼光观测身边的另一个少年,很好看的棱角,清澈犀利的眼睛,一直到很多年以后,凌扬才慢慢明瞭原来"妖魅"也可以形容这么的清明。长长的睫毛,凌扬摸摸自己的,大概......差不多吧。
夏容起在草丛里拨弄,有些树杈什么的会不时穿插他的线条,脑袋因为回避可爱地一点一点,最后干脆不去理会它们,任凭在自己漂亮的脸蛋上划开小小淡泊的红印。
凌扬"咯咯"地傻笑,--容起果真是很好玩的呢!
"笑什么呢?"少年脸上挂满问号。
"没,没什么。我在......"凌扬殷勤地敷衍着,随后从身边草堆里揪出一条与众不同的东西,"喏,我在玩这个呢。"
凌扬自己也不知道他顺手撩起的是什么玩意儿,只觉得一阵陡然。
安静地可以窒息,凌扬看见夏容起竟然棱着不动,想他不会是被武林高手点了穴道,一直到感受到既真切又好似幻听的天崩之声。
有什么倾然塌陷。
有什么温柔倾然塌陷,尔后深深地凹进某个记忆的片段。
夏容起扑到一般冲凌扬来,速度快到凌扬无法反应,就感到风从自己周身擦过,随之手里跳跃湿濡的玩物霎时被夏容起夺过,他用力一摔,继而用脚跺......
男生一贯温柔平稳的肩线居然有些颤抖,他朝凌扬走来,步伐不相称地蹒跚,眼眸仍旧黑白分明,不过如同受了惊吓的猫,微微发亮。
"喂,你是白痴么?!这种东西拿在手上,万一被咬到了怎么办?!!"
夏容起很少这般生气,凌扬一时语塞,焦点拉伸至远,却是一条已然断了气的蛇,"我......我怎么知道啊?"
"五步蛇好不好?差点你就和唐僧一道去取经了。"
"哦--"想不到反驳的话。
"还‘哦'?"
"用得着这么凶么?我又不知道这种地方怎么会有蛇跑出来,再说--我也是个男人......"
可能夏容起也意识到刚才自己确实凌厉了点,凌扬也好在没事,语气突然软了下来,嘀咕了声,"小屁孩,还男人呢。"
"你很老么?"凌扬不服气地反问。
"至少不是小屁孩了。"夏容起刮了刮凌扬的鼻梁--终究还是小孩子啊。
"不过几年,我肯定比你帅!呼呼~"
"哦?"少年挑了挑眉毛,"哼"了句。
"我有听到你在用鼻子出气。"
"有么?"
"有!"
"我怎么敢呢?该不会是老年痴呆了发生幻听了吧?"话是这么说,但明显一副"我就是用鼻子出气这么样"的神情。
"夏容起,我总有一天会让你说出,‘啊,凌扬老大!'"男生笃定地加了一个惊叹号。
"啊,凌扬老大。"
"假惺惺。"
"我哪有--"
"说吧,我会比你帅啊酷啊有形啊厉害啊多少?"凌扬起身站在夏容起半蹲着的背后,捏着他的耳垂,温度成了他们除了空气之外的媒介,是不用声音就能够沟通的暧昧。
夏容起随手拉了一颗小草,"这么丁儿,好了吧?"
"切--一共多大?"
"这么大,"少年夸张地把手臂一最大的幅度撑开,宛若整个寰宇都在他的怀中。
有什么温暖,有什么触觉,这么的,凹陷在这样和熙的午后,浓到化不开地膨胀,铺天盖地地席卷和湮没视界,温暖到无处不在。
两个少年有一句没一句地贫嘴,太阳小小幅度渐渐滑落,有意无意地抓金龟子,夏日的凭证......
逐至黄昏被饿得想到了回家,那几个矿泉水的瓶子里,"哐当哐当"几只金龟子不停飞窜碰撞,像是装了小钢珠的可乐瓶,叮叮当当。
斜拉着的一长一短两个身影,一同渐行渐远。
"容起,一起回莲乡看看吧。"凌扬不敢直视夏容起,尖锐地建议,凌扬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残忍的想法。
"哦,好。"出乎意料意外地干脆。
凌扬一生也不会也不会忘记命中注定一样的邂逅。
8岁那年同母亲一同旅游,回来时偶然途经这么一个叫"莲乡"的小城市,街道,两旁的树,毫无新意的建筑,氤氲的水气,偶尔的喇叭声,山坡,绿,一概只留有模糊的印象,如同水墨画散开的边框,意识也仅仅是"来过"而已。
而城市里,街道上,树旁边,建筑下,水气中......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软啪啪地伏在水泥地面,衣衫褴褛,满面灰土,让人心生恻隐,唯有目光犀利清澈......直至多年后依旧一尘不变。
"妈妈,我们把哥哥捡回去吧!"
一定是有什么变故,才会这般破落,所以多年,凌扬未曾问及缘由。
从此我们的凌扬大少爷不再一个人寂寞地成长,父母一直忙碌,他们的太过亲近,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凌扬的记事本里,夏容起从来都是以一个哥哥的角色出发,斗嘴,实质上却很疼他,父母没能给的关切他统统双倍三倍的给凌扬了......就连家长会有时也顺带搞定。不过就在这几年,在他从童年蜕变成少年的光阴里,如此的一个位置,正在悄然变化......
在他的8岁9岁10岁11岁12岁13岁14岁一直是被纵容被捧在掌心里的时光,往后是空白到现在到凌扬真的成了一个万众瞩目的翩翩少年。
去莲乡看看吧。
--我想去你的家乡看看,仔细看看你生长的地方,然后从此你就真的生活在这里了,和过去和莲乡不再瓜葛,再不离开。
其实完整的,是想这么说的罢。
2006年.夏
漂亮的女孩挽住少年的胳膊,一蹦一跳兴高采烈说着二年级的张晨或者三年级的李玉峰,最后还不忘补充,"不过还是‘我们'家凌扬最帅了!"
凌扬摩挲女孩子长长的马尾,"紫怡,我们去凤鸾山看看吧。"
那个在他字典里叫做"后山"的小山坡原来还有个好听的名字。
他们字典。
"唔?"女生的眼睛一惊一闪,"凌扬去那儿干什么?"
"捉金龟子。"
"啊??"紫怡有些不解,"好啊,如果是和凌扬一起去的话。"
两年的时间似乎没有让这庞大的土丘些许变化。
而夏容起已经不在了,凌扬也如他所愿真的成了"帅哥",来后山的人也不再是当初因为小事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两个人。
女生愉悦地放眼下城,"这么好的地方都没人来......山是凌扬家的吧?"
"嗯,不过是像花园一样。没什么大用处。"
"真好啊--"女生挺直身子伸了个懒腰,凌扬则仰躺在草丛中,阳光让他睁不开眼,于是眼光只得坐落在女友秀颀的背影。
和两年前重叠的片断,破碎......
"当心!"凌扬把紫怡拉到自己身后,"你是白痴么?"
"什么啊?"漂亮女孩疑惑。
"蛇啊,五步蛇,被咬到怎么办?"凌扬顺势捡起所谓的"五步蛇",却发现不过是一截年代久远的麻绳罢了。他暗嘲自己真是傻,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原来至始至终都是一个人的独角戏。
这么沉重的,潜移默化的,根深蒂固的,影响......
"凌扬真是可爱呢。"紫怡当然不错过这个机会,很剧情需要地把脑袋把脑袋考上凌扬的肩。
"吓倒你了......不好意思。"
男生感受不到那时的体温。
究竟石英钟还要转几百个轮回,才能把他彻底的从生命里剥离。
抑或从来就不需要这么做。
"怎么救这么走了呢......"男生冒出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哈?我不走不走。"紫怡有少女好看的红晕。
"我是个男人,用不着你保护。"
"嗯嗯,凌扬保护我!"女生笑得甜美。
"所以你只要一直一直和我斗嘴,就算什么话也不说也不要紧......根本不要你做什么......在一起就好了。"
"我不会和凌扬斗嘴的。"
"何必考虑以后......"
"嗯?"
"那次是我自愿的,和你无关。不要走,不要这么多年。"
"什么呢?"紫怡莫名得一头雾水。
"万一永远都扣不到篮了......"
"扣不到又不要紧,凌扬怎么样都是最帅的呢!"
"容起,回来......真的要走,就一起走吧。"
"那个......我叫范紫怡......你不会连自己女朋友的名字也记错了吧?"
夏容起是凌扬的人生。
也是他的一生。
2004年.夏
火车陡得厉害,忽重忽轻的铁轨声,窗外的景物迅速后退,逐渐远离喧嚣,开往茂密的绿。
凌扬一边抱怨火车上的食物难吃得像猪食,夏容起就笑他有吃过猪食,少年生气得两眼圆睁,冒充知识分子颇像说,比喻懂么?比喻?
"还有多久才到啊?"凌扬撇开话题。
"不晓得,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漫不经心。
"哦--"尾音拖得长长。
莲乡只是这班列车路经的一站,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小城市,每个人都抱着每个人的旅途,踏上旅程......
还好一路上不是孤单一个。
真好啊。
想这么永远。
苍翠的树。
干净的路。
整齐没特色的建筑。
和蔼的人。
像是某个欧洲不知名的小镇,原来莲乡是这样啊......完全不记得了。凌扬思忖。
没有慕名而来的旅客,也没有脚步匆匆的上班族,有的就是晨曦和午后时样慵懒的悠闲。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那么死就死吧。
"容起就事在这么样的地方长大的么?"
"嗯......一点儿变化都没......"
把行李放在旅店之后,凌扬和夏容起就四处走走,呵,这里登记,甚至连身份证都不需要。
夏容起用力回想脑海里的地图。
他从没有和凌扬一家外出旅行过,即便他的父母不反对,凌扬也执意要他陪同。夏容起总是咧嘴笑他,"我要是去了,看到的人一定,大儿子这么聪明,二儿子怎么就傻呆呆的样子呢?"
"我哪儿傻呆呆了?"
"难得一家人在一起,好好享受吧,和家人一起......"
"容起看出什么来了么?"
"这儿......不,应该是那里......然后是左边......"夏容起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概况,依稀记起一个大致的位置。在他看来,莲乡的天仍然和多年前没有区别,岁月没有在这块土地上抹上棱角。
没有方向感,就是凭着感觉的走着,男生突然停在一根电线杆旁,"附近应该有个药店......大概。"转而四下张望,指着不远处一个焦点,"就是这个......没错了。"
凌扬目光所及,确实是一家老旧的药房,门面上贴着几张古董级的"克感敏"广告,笑着说都改名"酚氨咖敏片"了,怎么还挂着九几年的广告。
夏容起跟着笑了笑。
"那容起的家在哪儿?还记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