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局——bysybilz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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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李长空居然让萧离休养了整整半月。半月之後他亲自过来查看,亲手揭开他脸上层层白布,看著底下雪白柔滑一如当初的脸蛋,微笑道:"还想再来一次吗?"
当夜,几名公公捧著几个匣子鱼贯走入柴房,替萧离清洗了全身,竟取出衣裳替他穿戴起来。自被囚禁之後,他大部分时间都无衣可著,便是偶尔著了衣,也会很快被人撕开。
那衣裳款式简洁流畅,看不出究竟是男装还是女服,质地极是轻薄,明明层层叠叠,却不显厚重,但觉飘逸华美,紫、蓝、翠等各色重叠,也不觉繁杂,只是出奇地协调美丽,仿若天边的霞彩。
跟著红红白白的脂粉被细细涂了上去,将脸上的憔悴不堪悉数遮盖,叮叮当当的饰物也被一一戴了上去,白玉发冠的形状雅致而又华美,垂著长长的白色流苏,项链、手镯,还有脚镯上,都垂著同样繁复的流苏,稍稍一动,就会互相碰撞,发出轻柔悦耳的叮当之声。
这绝不会是常人的装束,唯一的可能,萧离已经猜到,却懒得多加理睬,漠然由著这几名太监折腾。终於装束停当,也不再如往常一样,直接被人自地上拖拽过去,有人将他扶了起来,送入候在门外的一乘软兜上,跟著将软兜抬起,一路将他送入了大堂。
这里他已来过数次,但此次,里面布置得显然有些不一样,桌椅都是新置,加了好些装饰之物,颜色大都极鲜豔,看过去一团喜气。李长空笑吟吟地坐在上首,对右侧一名青年说道:"五弟,朕要送你的生辰礼物来了。"那青年正是李长清,闻言转头看向萧离,呆怔半晌,脱口道:"好个美貌的佳人!"李长空哈哈笑道:"美貌是美貌,却不是佳人。五弟,你也曾见过他的,怎麽换了件衣裳,就认不出他了?"
一边的李长宜道:"你仔细瞧瞧!你初见他那日,口水都险些流成庐山瀑布了!"李长清又是一呆,仔细看得许久,讶声道:"萧离?!"暗想数月不见,他怎的成了这副模样?细观之下,只觉眼前的萧离看似豔丽不可方物,实则神采尽失,犹如一潭死水,和当日容比日月,光照天地的模样委实天差地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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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空道:"你前段日子都不在,错过了好些乐子,今日好好替你补补。"李长清已听李长宜私下含糊说过二人如今情状,心中不知是喜是悲,试探地道:"皇上,你说要将他送我?"李长空大笑道:"哪有这样好的事?我没打算把他送给你,只是想让他给你跳场舞罢了,不过你若是有兴致,今晚他便归你。"
李长清心中颇不是滋味,他虽然是个有名的风流浪荡子,难有真爱,对美人却算得怜惜,见李长空如此作践萧离,不免心疼,但看著萧离明明被画得千娇百媚,却冷冰冰一无表情的脸庞,又顿时兴奋起来,道:"他会跳舞?"李长空道:"我没见过,似乎不会,不过今日既是我要他跳,他便不会也得会了!"说著向身边的小福子使了个眼色。小福子会意,带人将萧离自软兜里扶了下来,送至大厅中央站定,提声叫道:"奏──乐!"
丝竹弦乐旖旎响起,却和寻常坊乐大异,靡靡丽丽,若有若无,勾人心魄。萧离冷冷站在原处,一动不动。李长空等了片刻,挑眉道:"阿离,你现今不肯跳,我怕你等一下要後悔!"
萧离漠然不答。李长空冷笑一声,道:"送上来罢!"小福子胆战心惊地看了萧离一眼,道:"是!"躬身退下。过得一会,带著几人将一块长宽都有丈余的四方铁板抬了上来。那铁板被磨得银光铮亮,四边做了一人高的柱子,往中间一摆,便是一个小小舞台。
紧接著又有几人进来,手里提了许多火盆,一一点燃里面炭火,跟著尽数送入铁板底下,没过一会,那块铁板便渐渐开始发热。小福子候在一边,不时用手触碰,查看加热情况。
李长空道:"阿离,你知不知道这是什麽?"萧离仍是漠然。李长空也不生气,慢悠悠道:"昔时曾有一国,国君战败被掳,胜国之君命他以舞助酒,他不允,胜国之君便令其著霓裳羽衣,立於烧红的铁板上,他受不住热烫,也就只好跳了。阿离,你瞧,我竟待你以国君之礼,对你总算是不错,是不是?"
小福子道:"陛下,差不多了。"李长空点了点头。小福子一挥手,几名侍卫架起萧离,将他送了上去。
萧离站在铁板上,灼热的感觉迅速自他赤裸的脚上传了上来,很快就变得难以忍受。可是他自上去之後,便再没有动过,直直地站在铁板上,冷冷地直视著李长空,一眼都没有眨过,眼里满是鄙夷轻蔑。
李长空的脸色渐渐阴沈下来。
原本喧哗的厅里安静下来。z
时间一点点过去,渐渐地连周围的人都开始感受到铁板的热气,萧离却始终没有动过。厅里众人终於坐不住了,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起来。
绝色的姿容,裹在这样璨美的华裳里,再加上璀璨闪耀的佩饰,即使一动不动,也是倾城的豔色,可这里所有目睹这样秀色的人,却没有一个人会真的觉得赏心悦目,反觉得满心里都在凉飕飕地发冷,身上却不知不觉便汗湿了重衣。
李长空皱了皱眉,瞧了小福子一眼。小福子会意,上前伸手摸了一下铁板,一下子被烫得跳了起来,哆哆嗦嗦拼命甩了几下手,抬头哀求般小声道:"萧公子,你动几下,动起来,便不会太烫了。"
萧离没有动。
李长清终於忍不住,道:"陛下,再下去,这脚,怕就熟了!"话说出口,才惊觉自己声音发抖,一摸之下,竟已满头满脸的汗。李长空淡淡道:"那不正好,等真的熟了,我看他还站不站得住!"
萧离的目光终於动了,极轻微地眨了一下睫毛,然後垂目,看向自己原本雪白,如今却通红一片,甚至开始发黑的双脚。
这双脚,原本没了也就没了,一双脚,抵不上他的尊严,尽管那尊严早已狠狠地被无数肮脏污秽的脚踩在了泥地里,可是他还不想就这样被折磨死在这里,还想从这里逃出去,又怎能没有这双脚?
他静静看了一会,忽然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砰的一声,是他的脸狠狠撞在铁板上的声音。
李长空呼地站了起来,喝道:"拉他起来!"几名侍卫抢了上去拉他,拉了一下竟然没拉动,才发现萧离死死地抠住了铁板一边,一面将自己的脸狠狠地在灼人的铁板上磨蹭著。李长空,你要留著我这张脸,可等它烫得熟了,我看你用什麽法子去留!
李长空一个箭步过来,一把拉开他双手,将他自铁板上扯了下来,抬起他脸,见到那上面触目惊心的红肿和水泡,再看到那双满含恨意,却奇迹般依旧清澈如冰的眼眸,他忍不住全身发抖,却怒极反笑,道:"好好好!你也算了不起了!吃了这麽多苦头,还是学不会听话两个字!"将他甩在地上,咬牙切齿地道:"送回去,叫白雁亭给他好好地治!他若少了这张脸,便叫白雁亭剥下自己的脸来赔他,他若是少了脚,也叫白雁亭砍了自己的脚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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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雁亭第一次见到萧离衣著整齐地回来,可是那脸上可怕的伤,和那双满是水泡破皮,甚至开始发黑的脚却让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直硬撑著的萧离见到他之後,仿佛看见了亲人一般,安心地笑了一笑,便昏了过去。
这一次他昏过去的时间前所未有地长,白雁亭偷偷地给他用了秘制的迷药,他不能眼睁睁看著他忍受这样非人的苦痛。自上次盐水洗脸一事之後,他便开始偷偷地炼制迷药,以备不时之需,这次果然用到了。
在萧离昏迷的时候,白雁亭一直守在他身边,亲自捣烂了特配的几种药草,隔一个时辰就给他处理一次伤口,换一次药,虽然十分辛苦,效果却比常用的隔日换药好上许多。
萧离第三日凌晨时分才终於醒了过来,睁开眼睛,一眼看见白雁亭红著双眼,死盯著自己,他松了口气,重又闭上了眼睛,脸上甚至现出了一丝微弱的笑意。
白雁亭道:"你放心,你的脚,保住了。你的脸也没事。"萧离点头,道:"我又连累你了。"
白雁亭再也忍耐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却又不敢发出太响的声音,拼命要压抑下来,全身都在剧烈地抖动著。萧离抬手想去摸摸他,才发现他一直抓著自己的手,便由他握著,虚弱地问道:"你怎麽了?"白雁亭哭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道:"阿离,我心里好疼,疼得快发疯了。"萧离反而笑了起来,喃喃道:"可真奇怪了。我一直盼著发疯,却怎麽也疯不了。"
白雁亭紧紧抓著他手,眼泪一滴滴落在他手上,犹豫好久,终於道:"阿离,我带你走好不好?"萧离蓦地睁开眼睛,讶然看著他,道:"你带我走?"白雁亭拼命点头,道:"我带你走!阿离,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生得不好看,也没什麽本事,可是我,我会对你好的,我会把自己的一生给你,把自己的命给你,把全身每一滴血肉也给你,我所有的一切都给你,好不好?"
不!萧离猛地推开他,喉咙里发出一阵抑制不住的干呕的声音,他拼命地翻过身,呕吐起来,可是吐了很久,不过吐出来一点清水和酸苦的胃液,只因他的胃里根本没有食物。他又想起,自李长空囚禁他之後,他便再也没有吃过正式的食物了,每日都只能喝些清水和稀得能照出人影的薄粥,因为身後本该是排泄的地方现在随时需要用来接纳。
这个记忆让他的恶心感又加重了一些,他吐得天翻地覆,恨不得把整个胃都吐了出来,也许,若能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会更好。
白雁亭原本因激动而闪耀的眼神黯淡下来,他忍住眼泪,默默地抱著他,轻轻替他拍打後背。
许久,萧离终於止住呕吐,缓过一口气,低声道:"不,不要说这样的话。就在几个月之前,有人曾经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可那个人对我做的事......,到了现在,重新听到这些话,会让我恶心得受不了!"白雁亭的眼睛又亮了,他充满希冀地问道:"那你恶心不是因为我对不对?"
萧离摇头道:"怎麽会?"抬手摸著他虽称不上俊秀,却算得儒雅的相貌,道:"你生得很耐看,也很有本事,你已经救了我很多次了,我不太会说话,可是你知道,我心里是感激的。我怎麽会不愿意跟你走?可是白大哥,你一没门路,二没武功,你知道这件事,做不到啊!"白雁亭道:"我知道很难,可是不试一试怎麽知道就不行呢?反正你现在......"他狠狠心,道:"活著也不比死了好多少,不如就拼一拼吧?"萧离道:"那你呢?拼错了,你就要陪我一起死。"白雁亭道:"我并不敢奢望太多。若能陪你一起死,已不知是我几世修来的福份了。"
萧离凝视他许久,道:"白大哥,你的恩,若这一世我报不了,下一世,我也定当设法相报。"白雁亭摇头道:"我怎麽会求你相报?我只盼能你平平安安,喜喜乐乐,我便心满意足了。"
萧离微微笑了起来,道:"白大哥,你亲亲我。"白雁亭呼吸停顿了一下,颤声问道:"真的可以吗?"萧离微笑著点头,微微地张开了嘴。白雁亭小心翼翼地俯身上来,却只轻轻在他冰凉苍白却仍然香软的唇上吻了一下,局促地道:"阿离,我不想勉强你,你若是不愿,就不用这样的。"萧离叹了口气,道:"我在这里这麽久,碰到的除了你之外,全都是畜牲,对著唯一的一个人不愿意,难道要我对著那群畜牲说愿意吗?"
白雁亭呐呐道:"你......你真的愿意?"心头狂喜,想要大声呼喊,却又不敢,想要紧紧把他抱在怀里,又怕碰著了他伤口,只敢一动不动地坐在他身旁,空自喜得全身发颤。萧离道:"我愿意。咱们一起逃,逃出了,一起生,若是逃不过,便一起死。"白雁亭紧紧握住他手,不住地道:"好,好,好!我尽快安排,阿离,你不要担心,只管养伤,等你伤好了,我们就设法一起走!"
萧离叹了口气,道:"白大哥,你真是好人。"白雁亭呐呐道:"哪里......我,大概不算坏人吧?"萧离道:"我刚才让你亲我,你知道我的意思,我能报答你的,也只有这个了,我没想到你竟然肯这样顾著我。"白雁亭道:"我为你做什麽都是心甘情愿,不用你报答。"
萧离点了点头,握著他手轻轻放在自己胸口,道:"白大哥,我心里好欢喜!"白雁亭低低道:"我更欢喜!"
此时在门外不到十丈的地方,却有两个人影一动不动地站著,其中一人身形挺拔,脸上却怒目圆睁,正是李长空,另一人低眉弯腰,战战兢兢,立在其後,却是小福子。
直到里面静下来许久,李长空才长长出了口气,一言不发,转身离去。小福子紧紧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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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烫伤很是厉害,虽然白雁亭用尽手段,也直过了月余,萧离才能扶墙慢慢行走,而为了争取逃脱的时间,对外的禀报则一直都是"有所好转,尚无法行走"。
又过了十余日,这一日晚上,白雁亭给萧离换过药,悄声道:"你的脚好得差不多了,我也做好了安排,咱们明日就走。"萧离道:"好,怎麽安排的?"白雁亭道:"我给惜芳宫的一名侍卫治过病,他对我很感激,我跟他说今日是我心上人的生辰,所以想悄悄地出宫一趟,请他帮忙,他就私下替我弄来了腰牌。"萧离道:"不会惹人疑心吗?"白雁亭道:"不会!你知道我不好随意出宫,还请他给我这‘心上人'送过信件的,他哪能有什麽疑心?"萧离放下心来,道:"那就好。"心知这所谓的"心上人",想必就是他在宫外安排的退路,心里略略安定下来。
第二日黄昏,药僮又来送药时,白雁亭躲在门後,候他进来,按萧离所教手法,一个闷棍下去敲昏,迅速剥下他衣裳给萧离换过,拿备好的用水冲过的墨水抹黑了他脸颊,二人一起将药僮捆绑结实,这才走了出去。
萧离武功已废,曦容苑里守卫本就并不如何严密,尤其这段时日因他双脚受伤,守卫更是松垮,连他脚上原本系著的链子也开恩解开了。二人小心翼翼,一路走出曦容苑,快步直往最近也最僻静的北大门走去,竟然一路顺利脱身出来。
两人出了宫,继续向前急走,不一会到了一个僻静之处,白雁亭自树荫深处牵出一匹马,扶著萧离上去,自己坐在他後面,小心抱住了他,一勒缰绳,那马便疾驰而去。
奔了一段路,前方出现岔口,白雁亭并不迟疑,选了其中一路奔了下去,再过一会,又有岔路,白雁亭仍是选得毫不犹豫。如是一直过了五六个岔口,离皇宫已远,他渐渐有些犹疑起来,在岔口的时候总是要徘徊一阵才继续选路前行,但无论他如何选择,萧离总是默不作声,绝不催促。
终於到了有一个岔口之前,白雁亭缓缓勒马停下,眼前两条路,一条向东,通向一座不知名的高山,一条弯向西南,通向耤河,过了耤河,转而向西,一路过去便尽是荒山野岭了。他低头看著萧离,低低道:"阿离,你说,往哪里走好?"萧离并不回身,道:"白大哥,你知道往哪里走最好。"
白雁亭慢慢点头,抬头出神地看著眼前两条不同的路。
最好的路,只有这一条!他一咬牙,一抖缰绳,向耤河方向奔了过去。
夜色渐降的时候两人到了河边,那里早有一艘船候著了,白雁亭扶著萧离跳下,直奔过去,叫道:"船家!"一名老者应声出舱,道:"客官要过河麽?"白雁亭向舱里望了一望,有些奇怪,道:"是!"正要问问他怎麽回事,萧离道:"上去再说!"拉了他往船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