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对不起森少,我习惯只和朋友告别。你和我,......算不得是朋友吧。"
乔励保持平和,却一语戳中他的心肺。
夏郁森跳起来,对著话筒吼,"不算朋友?我们不算朋友?那是什麽?你说是什麽?"
"病人和医生。......嗯,不幸有过暧昧关系的医患而已。"
乔励愈加放松,轻描淡写略过一切。
"医患?"
夏郁森磨牙切齿,挑起眉,他沈声,"那作为一名医生,你抛下病人撒手不管,连後事都不曾安排,是否太不称职?"
"噢,原来你也认同这样的关系,很好。"
乔励忽然严肃认真,很冷静、很镇定地回应,"作为医生,我对你进行的辅助治疗,希望你能按照收费标准,尽快与医院结算清楚,我也好拿回应有的报酬。"
"什麽?"
夏郁森震呆。
刚才冲口而出的一句话,莫非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会列出清单给你,谢谢你付款,照顾我的生意。"
吧嗒,电话冷冷切断。
半晌,夏郁森才回神。
............
他握拳捶桌,爆出一串不雅的粗话。
047
情绪恶劣,夏郁森飙车上路,半道上差点撞毁隔离栏。
最後,疲惫而颓废地回到家,他推门进屋,重重瘫倒在大床上。
视线无力地投向前方,他突然发现,有崭新的衣物悬挂在衣橱外。
──原来,婚宴的时间已是如此近了吗?连礼服都已送到。
他叹息。
为什麽,那套黑色的西服看上去孤零零,很寂寞?
......就像是他的内心。
"乔励,乔励。"
他忍耐不住,回想刚才的对话。
"你是不是真的,对我很失望?......"
他渐渐心痛,又不免慌张。
终究还是抵不过思念。
他真心,想再次好好认错、道歉,请求对方的原谅。
电话依然如愿拨通。
然而这一回,却连听见声音的好运都不再有,"嘟嘟"响了两下,便很明显,被对面的那一方挂断。
夏郁森不气馁,继续耐心地拨号。
可惜对方抗耐性更强,不厌其烦地阻拦他。
无奈之下,他换成固定电话拨打。
没想到,对方却跟著更干脆,索性关掉了手机,彻底给他一个追寻不到。
之後,他不断送出的电子邮件,也通通石沈大海,毫无反应。
甚至,夏郁森沮丧地猜想,会不会他已被设置成拒绝往来的对象,自动识别成垃圾件的发送主谋?!
就是在这样郁闷寡欢的境遇下,他的盛大的婚礼,如期而至。
仿佛商场上履约一般,他和他的新娘,更衣、化妆、迎宾、行礼,乃至还有片刻,接待财经媒体采访,这所有的一切,都在前一日彩排基础上,一幕一幕按照剧本演出。
突然地,在准备双方家长和新人集体照像的间隙,新娘侧过身看著他,嘴角似乎略带嘲讽地上扬。
"森少,可否请您配合一下?"
夏郁森一怔,黝黑的视线定望住她。
新娘忽而笑了笑,冷淡却又不屑。
"最近两天股价持续上扬,你这个大股东可有不少钱进帐,怎麽了,还不满意?结婚的时候非要摆出这种脸色?"
他知道,或许心里的苦闷和抵触,已不经意映在脸上,於是他有些尴尬,稍微挪动五官,挤出一丝优雅的笑容。
"这样如何?"
"很好。"r
新娘傲然地收回目光。
"不要以为只有你才著急,恨不得孩子马上出生。我们彼此彼此,我也想早点解脱。......自由,真是件好东西,对吗?"
"好了,大家请站好,看向我这里,对,就这样......好,OK。"
此时,摄影师忙著招呼,然後摁下快门,留住了门当户对的灿烂笑颜。
只不过定格在美好画面的背後,是一叠厚厚的契约,专业律师特别拟定,条款枯燥,载明婚後为了两家企业顺利运转,任一方不得做出损害公司利益之事,注明各项赔偿条款,还有财产、股权的分配......
夏郁森回味,真觉得好笑。
那一瞬间,在热闹的宴会大堂,他只渴望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抬头看一眼璀璨奢华的灯光,他却深深怀念,在那一间小公寓,曾与心爱之人,共同仰望的月光。
乔励,......心爱之人?
这个冒出来的念头,令他猛然吃惊。
是,是的。
他呼吸急促,心坎震荡。
他,夏郁森,原来早已爱上对方。
只不过......他明了自己的真心实意,但是乔励啊乔励,会不会,只把他当作一时的游戏?
忽然惶恐,他竟不敢确定。
048
洞房花烛夜,新郎官却喝得烂醉,最後一个人抱住酒店的马桶,吐到几乎虚脱。
次日醒来时,夏郁森头痛欲裂。
起床後,他无力,半倚靠在沙发上,开始一根接一根的抽烟,直到茶几上满是烟蒂和灰烬,以致连肺都快炸了。
满当当的烟盒空了,他用力揉捏成一团,丢弃一旁。
唉......
他将脸掩在掌心中,疲乏地叹气。
──伤感的时候,还是找些事来做,分散一下注意力为好。
这样想著,他起身,坐到套房的书桌边,打开电脑,一边关注股市行情,一边查阅电子邮件。
忽然,在一堆新邮件中,跳出发件人"乔励"的字样。
夏郁森握著鼠标的手轻微颤抖,寂静中,他好像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息。
死死瞪著屏幕,他点开电邮。
正文处一片空白,只有署名"急"的附件。
他立即下载打开,却见到一页明码标价的治疗费用表格。
这曾是对方提过的,请他付账的医疗单据。
──想不到,居然在他新婚之日送到,简直如同贺礼一样,来得真凑巧。
夏郁森顿时又气又恼。
他跳起来,一股劲地在寂寥的室内暴走。
只想到对方竟能如此轻易抽离,他愈加冒火,抓起烟灰缸冲动地掷向墙壁,碎片飞溅,擦伤他脸庞。
"乔励!"
他在墙前揪紧拳头,心一阵一阵绞痛。
那封邮件之後,彼此不再有任何联络。
夏郁森常常醉酒,喝多了便疯狂拨打某一个电话号码,事实上,却根本不会得到,哪怕一丁点的回应。
林捷一对担心他,拐弯抹角知道美人还有学长这个朋友,便由小兔子自告奋勇,做八卦狗仔,去旁敲侧击,打探乔励在美国的生活花絮。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好友折腾,夏郁森却装傻。
一开始,林捷和小兔子还故意在他面前,叽叽歪歪说美人这儿,美人那儿的,可越拖到後来,他心想,或许是玩性没了,这一搭一档的两个人渐渐闭嘴,不再提及事关乔励的小故事、小细节。
实在是他自己忍不住了,主动挑明,张口就问。
"最近,美人怎麽了?还好不好?"
"嗯?"
小兔子一震,偷偷摸摸向林捷抛出求救的信号。
"阿森。"
好友僵硬地一笑。
"美人,好像已有了新欢。据说是医学院的教授,温柔随和的美利坚公民。"
夏郁森脸色"唰"地发青。
"据说,还是肯定?"
他低声嘶哑,喉咙又干又痛。
"据说、据说!"
小兔子紧急自保,顺便拽过林捷,一把护在自己身後。
据说?
只一句据说,他已嫉妒得发狂。
虽然一直提醒自己别再去想,却仍然克制不了,脑海中显现乔励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MD,他胸膛凶猛著火,似乎正蔓延,像要将他的希望烤焦。
这一闹之後很快,又是一年圣诞节来临。
夏家门的第三代也顺利出生,是个健康可爱的小男婴。
"请你们还给我自由。"
煎熬了八个月,终於能开口说出这句话,夏郁森坦然,站在饴儿弄孙的父母面前,沈稳地恳求。
实践诺言地,护照、帐号被即刻解冻。
他接过属於自己的东西,所作的第一件事,就是定购了往返美国的头等舱机票,去一张,回来两张。
打算出发之前,他考虑再三,还是跑去了李剑那里,以便为自己找个正大光明、约对方见面的理由。
"嗯,李医生,我最近要去费城,你看看,有没有什麽东西,我可以帮你带给美国的朋友?"
"森少去费城出差?"
"是啊。"
"本来,我倒是可以托付森少,帮我带几本医学期刊给乔励,不过真不巧,他前两天才和男朋友飞去意大利度假,可惜了。"
"去度假,那麽悠闲啊?"
那一刻,夏郁森努力压制,才没有失态地吼出声来。
他只能稍微地皱眉,显出些许的,恰到好处的惊讶。
"是啊,有圣诞长假,他好像玩得挺高兴,还拍了不少照片挂在相册里。"
"说来,我也有很久不曾联络乔医生,还真有点想念他。"
夏郁森看似随意地一提,"不知他是否增肥成功?"
"没有,他是怎麽都吃不胖啊。"
李剑只当作是和他聊天,顺便打开手边电脑的网络收藏夹,"你看,依旧瘦得像小排骨。"
一幅幅清晰的小图跳出来,夏郁森只扫视了一遍,便觉双目刺痛,突兀地移开视线。
很好,非常好,果然是斯文英俊的老外,亲昵地抱著他的美人,满是温馨甜蜜的味道。
後来,他不知如何开车离去,又恍惚地,停在了已人去物非的公寓楼下。
他的心被打碎了。
既然事已至此,他还要去美国干什麽?
自讨没趣?看深爱的人和别人上演热恋戏码,当作自虐吗?
心灰意冷。
夏郁森拿出贴身放置的机票,苦笑著,狠狠撕成碎片,随後闭上双眼,干脆地丢弃在垃圾箱内。
049
近期,林捷和小兔子都"无奈"地发现,他们的酒吧多了一座移动的雕塑,还经常出现在不可思议的地方,弄得两个人神经一天比一天紧张。
包房、吧台、厕所、後门小巷、甚至於地下一层的酒窖,都会骇然撞见某个人,正坐著发呆,表情凝滞,眼色空洞。
"喂喂。"
小兔子怯怯,伸出食指戳戳他的肩膀,"阿森,对不起让一让,我拿瓶红酒。"
"哦......"又是恍惚的口气。
"完了,一定完了。"
望著他离去时憔悴的背影,小兔子担忧,"阿森八成是中邪了。"
林捷也只能陪著苦笑。
"他不是买好机票要去美国了吗?怎麽还不走,还要留在这里酝酿情感呢?上帝,再拖下去,他儿子都快会打酱油!"
"晓奇,你一直看著我干嘛?!"
林捷眨眨眼,躲开两道热烈期盼的目光。
"请你去问清楚,还要摆事实、讲道理赶他走。"
小兔子认真地回答,"我不想阿森真的变成干尸,飘来飘去,供我们瞻仰。"
恋人的指令当然要盲从。
林捷转身追出去,然後在中央绿地的一角,找到了照旧木然的人像。
"阿森。"
推推他,林捷轻声地问,"是不是很痛苦?"
"还好。"
夏郁森低语,指尖却似微微痉挛。
"活得就像行尸走肉,这难道也叫还好?"
林捷叹气反问。
"没有那麽夸张吧。"
夏郁森忽然抬头微笑,可笑得勉强,简直比哭还难看。
"既然真心爱他,想见到他,怎麽等了这麽久,却又退缩了呢?临阵脱逃──应该不是你的风格。"
林捷伸出脚,轻轻踢一下他有些蒙灰的皮鞋。
可怜为情所困的森少,已伤怀悲怆,连惯於穷讲究的行头,也一早无心打理。
"阿捷......"
心头溢满苦,夏郁森眼眶酸涩。
"原来他很洒脱。他只把这当游戏,轻而易举把我抛到脑後,真的......早已将我忘记。"
"游戏?......你真当他是在玩游戏?"
林捷突然板起面孔,一脸深沈,"玩游戏当然很开心、很刺激,又不需要负责任,一甩手就能走人。只不过,你不要以为每个人都和你一样,贪图乐子,喜欢玩这种游戏。......你再好好想想,阿森,希望你不要一错再错,别到时候痛悔去撞墙跳楼,却连个眼神都‘博'不著。"
好友的话就像铁棒砸中他的头,夏郁森晕眩、挣扎。
"我大概需要很多时间......来好好地想。"
"只要你的‘想通',别来得太迟就好。"
林捷懒散地收回长腿,自认任务完成大半,"为了鼓励你一下,如若半年内想通,要再追去美国,那麽来回的机票费,就算你投资酒吧的分红,我替你实报实销。"
"好,一言为定。"
夏郁森点头,少许恢复元气地笑。
然而,世事确实难以预料。
没有想到,这之後半年期限还未曾届满,他和深爱著的对方,偶然、却又如注定一般地相遇了。
050
那一日,或许真的只是凑巧。
本来安排的行程,是去勘察新建工地,却不料,旗下一家五星级酒店突发抢劫事件,他因而取消原定计划,带人急赴现场处理善後,与闻讯赶来的各路人马交缠,直到晚上九点,才总算摆平一切。
颇有些疲倦地走进电梯,酒店副总在一旁陪同。
"嗯......"
夏郁森瞥一眼明亮的顶灯,"既然过来了,我顺便去一下宴会厅,看看新装修好的效果如何。"
副总赶紧按住数字键"2"。
"今晚宴会厅有个医学研讨的招待酒会,森少,您正好可以看到实景。"
整整身上的西服,电梯到达,他迈出步子,一边环顾四周全新的装饰布局,一边向宴会大厅走去。
"森少,主办方的负责人,是否要给您介绍?"
站在一片辉煌的厅堂入口,出於社交礼仪的考虑,副总低声问一句。
"不用了,我稍微浏览一下就走。"
夏郁森摆手,顺便停在侍应生後侧。
看见乔励的霎那,他几乎不曾有过半秒的犹豫。
──即便只是背影对著他,即便不见了那垂在耳旁的发丝,即便换成清新短发的头正亲昵地和某个他人碰拢,......他依然一眼就辨认出来,那个令他魂牵梦系的身影。
心脏是跳得太快,还是正相反,索性罢工不动了?
一时间,他只感觉,大脑已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仿佛什麽都乱了套。
......呼吸是用的鼻子吗,还是要依靠嘴巴一起?对了,腿脚,能用来走路吧?那麽,现在能够走过去,轻松地打个招呼吗?......
如同梦游一般,他无意识地上前,轻拍一下裹在衣物中,瘦削的背脊。
"HI,乔励,......晚上好。"
胸腔窒息难耐,他深呼吸。
第一次发现,要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竟是如此地艰难。
"......阿森?"
夏郁森瞪著双眼,看他转过身,那和思念中一模一样的眉眼,蓦然生动地,映入瞳孔之中。
显然,对方也懵了,脱口而出的居然是他的昵称。
"JOHNNY?"
彼此之间,如电石火光般的凝视,只短短瞬时,便被打断。
人高马大的老外跟著转身,夏郁森立刻看得清楚,乔励身边守护的同伴,正是陪他开怀度假的美利坚男友。
"晚上好,真巧。不过,......对不起。"
只这片刻,已足够美人摆出客套却生冷的姿态,轻飘飘地发几个音,绝对利落地抬抬下巴,示意有人要作陪,旋即一甩手,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