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郁森坐在沙发里,整个人往後一倒,故意地长吁短叹。
没想到他又老调重弹,乔励稍微愣了一下,然後也跟著叹息,"我怕,我陪你练习久了,结果会轮到我不举......"
怒,又被嘲弄了。
在美人手下真是讨不著一点便宜!
夏郁森夸张地耸了耸肩,"我这病,看来是没得治了,你忍心吗,乔医生?"
"有什麽不忍心的。学会接受失败,这是每个医生首要的必修课。"
乔励笑著,眼睛弯成月牙形。
夏郁森只看著他。
虽然,他的话真够人呛。
但他的笑颜,即便是狡黠的,却也令人著迷。
──果然是水火交融的享受。
"啊,时间到了。"
彼此沈默片刻,乔励抬头看锺,"那就下一次再见吧,夏先生。"
"好。"
夏郁森点头,顺便伸了个懒腰,正打算站起来,忽然听见清脆的电话铃音。
"你好,乔励医生。"
他见美人抓起话筒,自报家门。
............
"对不起,我没时间和你废话,再见!"
大概对方是不受待见之人,只短短两三分锺,美人已变脸,口气冰冷而且不耐烦地挂断电话。
"乔医生,我......走了。"
夏郁森当然能察觉他周身的低气压,於是小心地招呼一声。
"请慢走......"
不能将私人情绪带入工作中,乔励提醒自己。
因而他抬头,尽量微笑。
当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他才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憋闷得难受。
──姓耿的,那个男人把他当成了什麽?......召之即来、挥之即滚的忠犬吗?
乔励咬牙,手指下意识地拽著耳钉。
──曾经有过的伤害,竟然可以轻描淡写,用一句"小励,别任性了",就这样抹去?
乔励无法相信,真的没法平静。
一整个下午,直至晚上回到租住的公寓,他始终在寻找著什麽东西,能让阴郁的情绪得以宣泄。
013
然而,纠结的情愫太恼人,只要不小心回想起以往,哪怕是一小段场景,心脏的部位就开始疼痛。
乔励失眠了,他沮丧地攥紧拳头,狠狠唾弃自己的放不开。
翌日,顶著一张臭脸去上班,才坐定,偏不巧遇上突发事件。
──前一刻发生重大车祸,幸存人员集体恐慌,送达医院後急需心理疏导。
乔励装束好,随护士奔赴岗位。
急症大厅消毒水味弥漫,孩童啼哭,候诊的人愁云惨雾。
他改换表情,展露温和的笑,穿梭在病人和家属之中。
"素素(叔叔),我......不害怕,素(是)真的......"
受伤的小朋友头缠绷带,拉住他的衣角摇晃。
──哇咧咧,医生是在笑吗?
可是看上去很奇怪哦,比幼稚园的狗熊老师还难看,......呜,越看越紧张~~~~
"......真的不害怕吗?"
低头看见一张快哭出来的脸,乔励蹲下身,无奈苦笑。
这样晕头转向忙了一天,回到诊疗室天色已昏暗。
"乔医生,下班喽。"
护士微笑招呼。
"是啊。"
他回应,然後更换衣服,收拾好随身的物品。
──可是,......真不愿意回家。
提著公文包,乔励却不动了,在窗前怔上老半天,他落寞不已。
昨天下午的那通电话里,男人笑著说,过二十四小时就能抵达这座城市。
"小励,别任性了,来机场接我吧,航班号是......"
──耿磊,对不起,我真的不想见到你,再不想了。
默默眺望远处的天空,他眼角微扬。
"乔医生还不走吗?班车马上要开了。"
见他办公室仍亮著灯,值班的护士跑来,好心地提醒。
乔励疲惫地叹口气,转身离去。
终於在最後一分锺赶上班车,返回了公寓。
坐电梯上楼,门一打开,他低头迈步。
"小励......"
低沈的声音传入耳中。
乔励诧异万分,抬头,便看见那麽熟悉的一张脸。
他愣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真狠心,丢我一个人在机场,傻呵呵地等了几小时。如果不是事先打听到你的住处,我今天......只能在候机楼过夜了。"
男人好似委屈地凝视著他,小声抱怨。
"耿磊,"
乔励定定望住他,忽然很感慨,"拜托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说这种话,你难道不脸红吗?"
"小励。"
男人懂他的意思,脸色霎时难看,"......何必揪著过去不放?再说,我已经道歉过很多次了。"
乔励嗤之以鼻。
男人突然上前,握住他的手腕,极其认真地低语。
"我知道自己曾经对不起你,你为我做了那麽多,我不是没有动摇过。但是......家里花了这麽多的钱把我送到美国,全家人都在看著我,都把期望放在我身上,你说我能怎麽办?......小励,我知道我是懦夫,我没有办法和家里摊牌,我做不到......"
乔励眯起眼睛,抽开手。
"你说做不到,那就算了。我不缠你,请你也别再缠著我。"
他说著,昂起头,跨过男人堆杂的行李箱,找钥匙开门。
014
"小励!"
推开门,他正打算独自进屋,却一不留神,忽然被人从後抱住。
"我没有订酒店,你忍心把我赶到大街上?"
乔励一时怔在他怀里。
男人继续煽情,"不要赶我走,求你......"
乔励闭上眼睛,用劲挣脱开来。
"耿先生,我这里不是收容所,不提供免费床铺。你有钱,还怕找不到酒店?!"
他表情僵硬,语气冰冷,随後大力地,将男人关在大门之外。
"小励!......小励!"
"咚咚"的敲门声,一下下,就像砸在心口上,生疼。
乔励不理,俯身换鞋。
渐渐地,眼眶潮湿,喉咙酸楚。
虽然只隔著一层铁板,但彼此间的距离,却好像比到美国还要遥远。
等门外的噪音消失,乔励平复情绪,努力和往常一样。
做了一人份的晚餐,一边看电视,一边扒饭。
很快吃完了,就拾掇好饭桌,把碗筷洗干净。
然後,他将厨房打扫一遍,旋即按老习惯,扎紧垃圾袋,他拎著打开门,准备放在走廊口。
听见动静,在角落一隅的人影侧过脸。
於是四目相对,乔励看清楚了,对方眼中的忧郁和难过。
"怎麽还没走?"
心中叹一口气,他嘴上冷冷地问。
"现在是旅游旺季,刚才打了好几个电话,没有预定就没有房间。"
男人皱眉,黯哑的嗓音明显示弱,"小励,就算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请收留我住一晚。我保证,明天一早就走。"
乔励终究狠不下心,做到彻底的决绝。
"进来吧,不过说好,就一个晚上。"
他守在门口,冷眼看男人一件件地,将行李拖入屋内。
"我想洗个澡,可以吗?"
安置好大小箱子,对方轻声问。
漠然地点头,乔励用手指指客房,"里面有新的毛巾和浴具,你自便。"
说完之後,他板著脸,走去掀开窗帘,将落地窗拉开,一个人站在阳台上,挨著铁栏杆,吸一口清新的空气。
仰望星空,不知过了多久,眼睛都已酸痛。
捋捋被风吹乱的头发,他回到客厅。
洗完澡换上居家服的男人,正深沈地注视著他。
乔励微微别过头,毫无感情地说一声"晚安。"
"小励!"
男人却开口叫住他。
"你根本忘不了我,对吗?这一年多你躲在这里,可还是想著我,放不下我,对不对?"
完全搞不懂,对方这种得寸进尺的自信,究竟是打哪里来的?!
乔励敛容,一步步逼近过去,眼眸中的阴沈越来越深。
"你说什麽?耿磊,你再说一遍。"
"你爱我,爱惨了我,这辈子除了我,你没有办法、你无法再爱上其他人。小励,你不用自欺欺人,十五年的感情,你和我都明白,绝对抛不开的。"
乔励被男人的话气得瞠目,脑子瞬间一片茫然。
就连身体被紧紧搂住,嘴唇被重重堵住,也还无法反应过来。
"小励,不要再坚持那些无谓的东西,活得快乐就好。我爱你,就只爱过你一个,难道这样还不够吗?"
男人低低呢喃,嘴唇火热地往他修长的颈项游弋,双手不安分地探伸到他的裤裆,隔著布料挑逗爱抚,满足地感觉它逐渐坚挺。
这般生理上的激动,却蓦然惊醒了乔励。
握紧拳头,他狠狠地出手。
男人被击中侧面。b
"砰"的一声,他吃痛抬头。
乔励面色苍白,眼中却在冒火,脚也跟著踹过去。
"你TM混蛋!你滚!"
"小励!"
被重重撂倒在地,男人却不依不饶地站起来,"我不走!......你别这样......"
乔励又踹他,随即果断地低吼,"你不滚?好,我滚!"
015
冲出门,夜晚的风已凉,头脑慢慢清醒,但双手依然止不住颤抖。
那个叫著"爱他"的男人并没有追出来,乔励缓下脚步。
环顾四周,所有的竟是如此陌生。
惘然之间,他在路边伸手,拦下空驶的计程车。
"先生,到哪里?"
司机礼貌地问。
"我......"
乔励结舌。
──诺大的一座城市,他居然无处可去!
他失笑,认清了自己的可怜。
"先生?"
司机催问。
"去中央绿地......"
乔励扶住额头,脑中忽然跳出种马男的脸,於是他张口说出GAY吧的位置。
车辆灵巧地转过几个弯,没多久便达目的地。
他推门走进酒吧,大约是刚开始营业,大厅寥寥无人,吧台更是空得吓人。
视线兜了一转,没见著夏郁森。
看来只能一个人闷头喝了。
乔励冲酒保笑笑,"一瓶黑牌,谢谢。"
随後,他又拒绝了冰块和绿茶。
只因为纯的烈酒,醉起来当然会更快点。
其实,一瓶酒灌了大半的时候,酒量算不得好的他,就很有些云里雾里的眩晕感。
忍不住趴在了台面上,乔励不多话、也不闹,他只是眼角殷红,目光没有焦点地瞪著前方,沈默无声地发呆。
间或有两三个人过来搭讪,却都被他奇怪的模样一惊,讪讪退了回去。
所以,当小兔子拽著林捷,嚷嚷说要学调酒,一猫腰钻进吧台时,也理所当然地吓到了。
"哇!"
他跳後一步,眼皮眨两下,再定睛细看,却更愣了。
"阿......阿森的男朋友?"
"什麽?"
林捷皱眉,跟上前确认,"也真是哦。可阿森今天没在啊?"
"那个,他好像喝醉了。"
小兔子嚼著口香糖嘟囔,"嗯......看样子又是个怨夫。这麽快就被阿森抛弃了?真是遇人不淑,够倒霉的。"
他好心伸援手,"喂,乔先生,先生!"
林捷心里却有些咯咯动,"我得打个电话给阿森。"
"啊?"
小兔子疑惑,"这不是给他添麻烦吗?要待会吵起来怎麽办?"
"他们两个,"林捷顿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精明,"你真以为是男朋友这麽简单?!"
小兔子抓抓头发,满头雾水地看著对方掏手机,摁键盘,嘴角还有诡异的笑。
"阿森,我。......火烧屁股了啊,你那个什麽Johnny Walker的,在我这儿醉了,正遭人调戏呢......"
得到对方"马上就来"的保证,林捷哼著小曲收线。
"怎麽样?"
小兔子黏上来问。
"没什麽,等看好戏呗。"
林捷笑著抱他,亲他,顺便保护那个"面目可怖"的醉美人。
候了没多久,小兔子眼尖,看见急惊风一般的身影,横冲直撞地过来。
"人呢?"
头顶还热得冒气,夏郁森却顾不上。
──该死的!怎麽偏跑这儿来灌酒?!
这乔励是不是大嘴巴?别一醉就乱说话啊!把XXXX不该说的都倒出来,那他这辈子就算毁了!
林捷随手勾搭上他的颈脖,贴著他的面颊,心怀叵测地试探,"阿森,你这是担心,还是慌乱呢?......我看,你怎麽都像有把柄在人家手里啊?"
不等夏郁森推他,小兔子已跳出来,表情严肃地扯开双方。
"乔先生倒在吧台,你快去!"
"我就带他走。"
夏郁森紧张,不愿跟他废话,"阿捷你那些花花肠子的,还是绕在兔子身上吧。"
不理会身後那一对又开始打情骂俏,他走快几步挨近吧台,一眼先看见的,却是美人闪烁的耳钉。
"乔医生......乔励?"
他凑过去,拍拍肩胛,没反应;捏手臂,也没反应。
──或许是真醉过头了。......不吵不闹,看来酒品挺好。
夏郁森摇头笑了笑。
是特地跑来借酒浇愁吗?原来心理医生也玩这招。
──不能多耽搁,阿捷那家夥可精著呢,别又让他看出啥门道。
一想到美人其实是枚定时炸弹,夏郁森急忙出手。
用力拽起对方搁进自己怀里,一低头,彼此的脸忽然靠得很近。
夏郁森顿时愕然。
016
第一次他发现,竟然能用"凄惨"两个字,来形容一贯精怪的美医生。
茫然的眼眸直勾勾望著他,那样无助的目光,和异常恍惚的神情,一瞬间,令人心跳失措。
"乔励......"
夏郁森叹气,眼神柔和,"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们走了好吗?"
怀里的身体突然微微颤抖,纤细的手臂缠上他的颈脖,一股浓烈的酒气冲鼻而入。
心跳愈发不正常。
夏郁森忐忑,口鼻并用,调整紊乱的呼吸。
"阿森......"
美人终於出声,低低地呢喃令他惊讶,张大嘴,即刻破功。
"我胸口痛,真的,......很痛。"
"啊?"
夏郁森後仰半寸,果然看他轻喘了起来。
望著他蹙眉难受的样子,於是手掌不停使唤的,抚上他的背脊,温柔地摩挲。
"这样,好一点没有?"
"还是呼吸困难......"
听闻这一句,夏郁森暗叫不妙。
而後彼此视线交错,一个目光闪动,一个眼色浑沌。
刹那,就连他也直觉呼吸急促,血脉飞驰,某种骚乱的气氛在周围涌动。
仿佛自然而然地,下一刻,嘴唇便紧密贴合。
完全想象不到,总是出言嘲讽他的唇,竟是如此的柔软。
他心悸,摸住那细巧的下颚,愈发亲昵地啃噬。
薄薄的唇上,还带有一些酒味的苦涩,和唾液混合一起,是奇异却美妙的味道。
唇舌正待进一步纠缠,围困在他双臂里的人忽然挣脱。
"我说阿森,"
美人眼中仍有醉意,但唇角的笑纹,却已似往日的玩味。
"......你是不是太投入了?"
"啊?!"
对方真真假假,他如同雾里看花。
夏郁森愣在当场,不知道美人要玩什麽花样。
乔励甩甩头,"对不起,我心情不好,刚才和你闹著玩呢。"
说著他站起来,径直走去帐台付钱。
出了大门,步履还有些蹒跚。
没有道理的,他竟然开始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