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仇云绪——by相留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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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峥顿足叹息,却不知怎么便走到了如此地步,对方女流之辈,又是与自己相识多年当作妹妹一般的孩子,只得躲避又哪里能够出手相迎。
那团红影却越攻越急,两双玉掌翻飞间竟皆向云峥肩头胸前大穴袭去,云峥无奈躲闪,躲到哪里却被追到哪里,一时却也想不出个万全之策。
不如干脆迎上她那无情的一掌,毕竟多年情分,许是见了鲜血心便自软了吧。云峥躲的不耐,微一皱眉,僵然顿了身形,漠然旋身,对上了何红月此时即便欲收也收不回的凌厉掌势。
那一掌将将擦着云峥落魄的灰色衫袍却不知怎的兀自一偏,何红月只觉眼前多了一条人影一晃,自己腕上却被人重重拨了一指,回身远远跌了出去。云峥也自退了几步,稳住身形,瞬间只道胸中气血翻涌,怔了一怔,见了忽然出现的面前之人,却将喉间血水咽了回去。
"月儿,你是越发胡闹了!"何晓风分开何红月与云峥的纠斗,立身于中,低声斥道:"当初你是如何向我保证的,我才容你随我到琼州,如今你却这般放肆,在他人的府上竟是这样丢尽了我们何家的脸。"
何红月跌坐在地上,见何晓风脸色已气的发白,想是真的动了怒,暗自稳了气息,却什么也不敢说出口。
"何兄莫怒,小生只与月儿闹着玩的。"云峥见势上前微微一拱手,对欲言的何红月眨了眨眼,尴尬浅笑道。
"这是我们何家之事,何时又容得云公子好心劝说了?!"何晓风言语不善的瞥了眼云峥,云峥一愕,垂下手去,却不知再该说些什么。
何晓风见状自是再无多言,冷冷看了地上的何红月一眼,似是极为不耐的道:"你给我速归‘奈何山庄',我再不听你狡辩也不要对我保证什么,如果此次你不回庄,那么你就永远都不要回去!"
"我不回庄!"何红月一听急切的纵身而起,拉住何晓风的袍袖,一大滴眼泪落了下去,却也顾不得抹去,嘶声恳求道:"哥,月儿不回去,月儿只想见樊哥哥,月儿见不到樊哥哥就不回庄。"
"那你就不要回去!"何晓风冷然甩开对方的手,微一旋身又转首道:"那个樊非言,下次让我见到他,无论他是什么雷颂天的侄子还是你的情郎,我何晓风都誓言一定要杀了他!"
何红月一声尖叫,似是瞬间疯癫了一般一手竟向何晓风袭去,何晓风双眉一轩,只漠然动了动手指,便不知如何点了对方肩头软穴,何红月赤着一双眼,却也只得无力的倒了下去。
"送回庄去。"何晓风一招手,便有几名"奈何山庄"的大汉面无表情的走了过来,抬起何红月扛上肩膀,便无言的向院后的马棚行去。
何晓风冷冷连看也未看那几人渐渐消失的身影,漠漠转首向云峥道:"云公子见笑,在下也该回厅堂之宴了。"
云峥怔怔颔首,却听何晓风再一言:"云公子也该回座了吧,金老前辈的寿宴,误了有失恭敬。"说完,抬守望了望靠在厅堂之后半月拱门上的云嵘,也不知其心中究竟怎想,却快步赶了回去。
云峥一直望着何晓风与云嵘一转影消失在那半月门后,半晌长叹一口气来,却戚戚俯下身去,口中竟呕出一滩浓红的血水,仿佛再也支撑不住一般,半跪在了地上。
"那个樊非言,下次让我见到他,无论他是什么雷颂天的侄子还是你的情郎,我何晓风都誓言一定要杀了他!"
他知道,何晓风既然这样说了,也必定会这般去做。
那再不是十年前的何晓风,再不是温柔拥着酒醉如泥的自己入怀的何晓风。他不懂,是什么掏空了那本擎着满满柔情的心,不留情,自无情。
他不懂,他怎的便死的这般彻底,彻底的寻不到一点当初的痕迹。
随意用粗布的袖口拭去唇边鲜血,唇色惨的吓人,他却是没有自觉。他只知他要杀他,他那一言便是定了与曾经的他有着相仿的一双纯粹眸子之人的生死。他本不欲樊非言纠缠进来,单纯的以为别了就再无瓜葛,再不惹是非。可是自己心难测他人心,何红月的爱恨,何晓风的迁怒,一切都已经回不了头了。
天难随人愿,他想守住那一双清澈的眸子,将他从身边推开来,以为推开了自己身边便推开了一场江湖,然而他还是错了,对方无论情不情愿,都堕进来了,怔怔撞碎了他一颗难得怀着希冀的心。
他不想他们相见,他不想他杀他,他不愿他死。一切,都只是想为自己自私的留一场凭吊,留一双清冽眼眸。
樊非言在厅堂之外将一切听的真切,随雷颂天悄悄绕至后院,见到的便却是这一幕。心脏猛然收紧,只因瞬间瞥见那一滩浓红的血水。他总以为至今这一切都该让他庆幸欣喜,可是,他却只是愈发觉得悲切。
突兀的一抹红色,血色,他真是不懂,如若手上染了那瑰丽的色彩,心就是否真正得到了大仇得报的快感。
他是代替谁人在恨,还是真心在恨。
他反复问自己,心空荡荡的撩不起一丝解释。
"云峥身上有伤?!"雷颂天在一旁看的真切,微一皱眉,那平板冷漠的人皮面具却没有显露一丝褶皱。
樊非言蓦然回过首去,雷颂天的眼中似有计较。
他有伤,他有伤。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
他仿佛听到雷颂天心中的声音,嘶吼,好象歇斯底里。云峥的伤仿若一条缝隙,淌着血,足以引来杀意。只要有机会,趁他有伤在身就会有机会,他或许可以杀了他。仇人之子,他应该杀了他。
一个一个结束掉,一个都不留,直到杀的尽了,什么都不留。
"也许,可以杀他!"雷颂天漠漠沉言,一双眼蓦的精光大盛。寻了八年,或者更长的时间,终究,让他等到了一缕瑕缁。也许有机会,可以杀了他!
樊非言垂首沉默,忽听得远远传来慌乱的脚步,抬眼望去,李若谷惶惶的从厅堂中奔了出来。见了云峥,欲伸手去扶,却刹那惟恐那枯瘦的肩膀就这样碎在指间,不由的顿住,茫然无措。
"云公子,你可能自行起身?"李若谷颤颤的俯身而问,见那一滩渐渐干燥的血水,一颗心痛怜的似要将圆睁的眸子撕扯的裂了开去。
"不妨。"云峥淡淡抬眼,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抹了抹嘴角,依然兀自一笑道:"许是夏天火气盛了,吐口血出来心中却爽然不少。"
李若谷咬着唇齿深深皱眉,猛的顿足,拉住云峥的手道:"公子,先回去客栈歇息可好,金鹏大侠的寿宴不出席也便罢了吧?!"
"不可。"云峥淡淡一叹,摇头苦笑:"我此次前来并非只是为了金鹏这六十大寿而来,李大侠应该猜到了,我却是还有他事需要借此江湖中人齐聚的机会查个清晰。"
李若谷急的连连顿足,握着云峥的手一紧道:"又是什么重要之事比公子的身体重要?!再紧急之事都待公子养好了伤再查不可?!"
云峥兀自摇头,挣脱了李若谷的手,抚了抚窒闷的胸口,低声道:"确实,此事是比在下的性命重要的多了。"说着又自苦笑着续道:"在下曾经犯下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那其中牵连用我这区区人命却是还不起的。我允诺了父亲一定要将此事办妥,如若辜负了父亲,那我这条命也是没有意义的了,在下也自当自裁以谢罪。"
"却是何事......"李若谷急急欲再问,却见其连连摇首,道:"此事重大,事关‘古云谷'的百年声誉,容在下不可相告。"
"但是......"李若谷瑟瑟的打了一颤,只觉云峥口中之事必定繁复纠结,难道却是与"浮云谷"十年前的那一场浩劫息息相关?!
"发出消息,说今日傍晚,为了给金鹏大侠六十大寿助兴,我云峥愿意设擂与每一个在江湖上成名十年之上的豪侠们比试一番。"云峥笑着垂下眼去,看来也只有此法了,十年了,迷了那人的踪迹。不知是何相貌,道不出对方师承何家,也只模糊记得其将自己打倒的那一手招式。也许只有如此愚笨的方法了,与所有江湖中行走十年之上之人过上几招,或许何人能挑起自己的些须回忆,或许能辨清当年之人的武功路数。又或许那人后悔当年未将自己杀去,现在见己有伤在身便干脆趁机痛下杀手,又也许那人根本不会出现。
但是,只有此法了,趁他伤时引来那人。引来那人杀掉唯一知道那人一招武功的自己,却是唯一的方法了。
见李若谷急切焦虑的张口欲言,云峥疲惫的摆摆手,沉默了半晌,兀自仰首淡淡道:"不要为我身上的伤担忧,这伤却是伤的正好,省的我还要自行那苦肉之计了。"
"公子你......"
云峥恹恹止了李若谷再欲劝说的话语,叹息道:"不妨偷偷传告几人,就说我云峥身上有着伤,这正是打道我的就好时机。"说着,微微挥了挥手,漠然着让李若谷速速去了。
李若谷犹豫着旋了身去,微一咬牙,如若云峥心中计较已定,他便是将对方绑了去终也解决不了事端。只有守在对方身边不离分毫,见形势而定了。想着,不免暗自深叹一声,茫茫返了厅堂。
云峥怔怔望了那了无人迹的半月拱门半晌,漠漠转首看向园中缀了繁花满树的碧叶盛枝,他不知他此般贸然的决定是否做的对了,然而,他似乎已无了任何选择的余地。别无他法了吧,用自己来引,也许还未等到那人就身先死去了吧,可是,他茫茫的再无他法。
当作赎罪好了,就当不负责任的用他这轻薄一命抵那深重罪孽好了,也许还得几世尚也还不清切,然,这路,走下去也便罢了。
"杀!"雷颂天眸子一缩,暗自在树间隐了身形,沉沉对身旁的樊非言肃声道:"杀!"
樊非言漠然垂首闭了双眼,那一声"杀"在耳边低低萦绕,鼓动着他脆弱的耳膜,浑身血液似是瞬间冻了开去,竟连指尖都冷的一片青紫。
杀!
果真要动手,亲手杀了云峥?!
为什么?!
只因为他是仇人之子?!他心中的仇却有那么深?!他心中的仇该有那么深!
可是他没有。他根本不恨他,他恨不起他,他不欲恨他,他从未恨他。云峥做错了什么,错只在错生了云家,许是错只错在他的父亲是云天龙。
他在替谁人恨着谁人的替身?!
他反反复复问自己,他一直有着答案,他一直不想说给自己听。佯作不知久了,连自己都堪堪信了。他只是恨,他只是恨。
"杀......"当话音从唇中滑出来,他才兀自清晰的听见,他才将将的懂了,无论恨的无由,恨的真切,都便罢了不提,恨的那一点终结,只有死。
杀!
父亲留在他身上十年的血渍烙印,风萍两眼的缘分,抹不去,难拭去。半分莫名的情,满满无由的恨,没有空隙,不留余地,他只有杀!
"今夜!"雷颂天漠然敛了神情,一点一滴的,那般的恨切入骨。樊非言愕愕望过去,他不懂,这人怎会这般恨,为了当年的恩人之死竟这般的恨。
"今夜,午夜!"雷颂天压低了声音,缓缓狠狠切齿:"云峥绝不可能在今日傍晚的擂台上死,现今江湖,即使成名十年了的人也少有人能将他打倒,况且,他身边还有一个李若谷。"
说着,微一低头思虑,又抬头看向樊非言道:"今晚,我会想办法引开李若谷,而你,便有机会杀了云峥,为樊大侠之死当先祭上仇人之子的鲜血!"
雷颂天说着,却见樊非言一双眸子空空洞洞,微一敛眉,沉声又道:"公子还在犹豫什么?!没有人会怀疑到我们身上,自不会打草惊蛇。擂台是个最佳幌子,外人只会道云峥是被打擂之人怀恨在心才设计杀死的,又有谁想到是完全无关其事的我们?!"
樊非言远远望着园中默默的云峥,是,对方可以死的不明不白,世人永猜不到是他将其杀死的。谁也不会知道,除了他自己!
想象着近在咫尺的夜晚的到来,想象着那三尺冰锋穿透对方那枯薄胸膛的一刹,他的心一阵猛紧。
杀!杀!却不知是何人在他的脑中叫嚣着鼓惑,杀!杀!
"公子不必担心了!"雷颂天忽然低低喝了一声,身体一纵,却从树上轻飘飘落到了更远处的地面上,抬首沉声道:"今晚在下自会去联络公子的。"说着,再一纵身,却消失在了繁密碧树遮蔽的院的末端。
樊非言终呐呐叹出一口气来,本想再回首看一眼云峥的身影,然而怔怔却又将目光移远了开去。
算了罢,杀了罢。
樊非言恍恍听得蝉鸣慵懒的缠绵的在耳边响起,细碎的,仿若什么在心中裂了开去。那一眼似笑非笑的眉目当初是不该望进去,只那一眼,竟蹉跎了怨恨心志。那是世间最高明的计,他忽然恍悟,或许也不过只是一番戏弄。
恹恹从树上飘身下地,兀自住了足,眼光定定的向远方览去。心水如那浮云,绝绝的淡了,断了,散了。
罢了。他心茫茫道罢了。
红云翻滚,染了暮色,镀了暗金。
此时金宅喧喧,竟仿比午时贺寿的气势还浅浅盛了几许。"长风院"中人声四伏,争着围了一座五尺高台,台上红等高悬,曳曳而摆,残昏氤氲了一片枯黄淡光。
高台上云峥含笑而立,那破旧的灰色长衫在湿热的夏风中兀自裹着他枯瘦的身躯,烛光半映过去,竟是阴晴难辨。
却听金鹏轩声大笑,缓缓走上台去,向云峥一拱手,摇头道:"云公子为我这老朽助兴至此,却真是费心了。这让老朽着实觉得过意不去啊。"
"不敢。"云峥朗声笑着躬下身去,却不望多做客道,再一转首,对台下众人抱拳笑道:"今日为贺金老前辈六十寿辰,小生自不量力,邀众大侠们在此比试一番,只为悦了金大侠的兴罢了。"
"那为什么说必须在江湖中行走十年以上之人才可与你比试?!"云峥话音刚落,却听台下一声不满之音传了出来,随即一抹白影一晃掠上台去。众人定睛一望,那人风骨鹤立,面色俊朗,却正是刚才口发怨言之人。
"原来是‘崆峒'‘悟虚上人'座下第一大弟子邓子旭邓大侠。"云峥心中自是料到如此,无奈摇首微微一笑,向对方抱拳道:"久闻大侠是崆峒新一代掌门人着手可热的上上之选,然阁下刚才问小生为什么,小生只能说,因为阁下还不配。"
"什么?!"那邓子旭一听之下冷下一张俊颜,今日午时寿宴上本就怨恨了云峥竟与自己中意的何红月交好,如今对方却又如此嘲讽蔑视于他,心下不免嫉恨横生,却冷冷向云峥身旁的金鹏一拱手道:"金大侠,在下本只欲为大侠寿辰助上一兴,云公子却如此之说,那么在下只能斗胆向云公子一较高低了。"
"这......"金鹏微一敛眉,自也觉云峥刚才的话语太过不妥。心中微一思虑,转目却"哈哈"一笑道:"大家都是江湖上的朋友,又都是为老朽助兴而来,哪容的老朽说声‘不'字。只是这并非比武,不过是玩笑的比试一场,大家点到为止就好。"
"金大侠说的极是。"云峥却也不反驳,兀自向金鹏了然一笑,见对方退下台去,又转对邓子旭拱手道:"如若大侠真有此心,那么小生自是奉陪。"
"好!"邓子旭冷冷一笑,话音还未落尽,却一抽腰间长剑急急纵了过去。左手捏一剑诀,手中之剑竟直指云峥咽喉而去。
云峥却只淡笑不动,漠漠看得对方飞一般攻了过来,只斜着眉目恹恹的勾了勾唇。
他本说了他不配,他那样说了他却怎不信。
长剑瞬息攻至颈前,急噪本是武人的大忌,先动手者其实本就当先输了一筹。云峥略略失望的叹息,微一扬手,袖口搭上剑缘,只轻轻一带,剑身便偏离了脖径几分,将将擦着皮肤掠过。再一顿手,长袖一卷,本握在对方手中的剑柄却不知怎的,竟交到了他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