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仇云绪——by相留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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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兄请用茶。"胡思乱想之际云峥已折回,将一干净的粗磁茶杯轻轻放在了樊非言面前,又利落的倾上了一杯清淡绿茶,笑着望着对方,却歉然道:"粗陋茶铺,粗茶粗碗而已,樊兄见效了。"
"哪里,劳烦公子了。"樊非言漠漠一勾唇角,那若笑非笑间,一张俊秀的脸更是有种难以言喻的绝色,云峥看着他淡淡怔了一怔,却轻轻叹着低下了头去。
"樊兄,唉。"云峥望着自己面前那半杯清茶,顿了顿忽然无由道:"樊兄冷对江湖,漠对杀戮,虽然樊兄初入江湖,即使刚才小生口不择言说对樊兄在江湖中的前途有所期待,但是,如若可以,总觉樊兄不入江湖却好。"
樊非言听云峥这发自内心之言,不禁苦笑于心,谁人不知这江湖纷乱呢,谁人,不是一失足堕了进来呢,却是凄凄难挣扎出这个泥沼了吧。想着,一口饮下那一杯淡然苦茶,一股清流入腹,却觉得什么在心中茫茫燃了起来。刚想再说些什么,只听郑镖头在另一桌站了起来,向云峥拱手道:"今日多谢云公子,此恩他日必然报答。"说着便招呼了四座的镖师牵马备车,准备启程了。
"郑大侠何必言此,压镖一事重大,且莫念其他了。"云峥也笑着站起来,免不了几句客套。樊非言恹恹起身抚了抚淡蓝色的长衫,从镖师手中牵过自己的马,望了云峥与众人说话的身影一眼,翻身上马。
"保重。"云峥最后向郑镖头拱手告别,眼睛晃过樊非言却只是笑着什么也没有说。
樊非言于马上也一抱拳,脚跟轻轻一磕马腹,茫茫然护在了一行车马的最后。他忽然很想回头再看一眼那微笑着的云峥,然而想来也许过些时日也许会在柳州再次相见吧,于是恹恹的拉了拉缰绳,将马催快了几步。
云峥看着渐渐消失的一众人等,一手轻抚掌心握着的素磁茶杯的杯沿似是若有所思,嘴角却茫然爬上惯有的慵懒笑容。
"诸葛乾坤老前辈,李若谷大侠,你们也不必留于此地了。从另一条路赶去‘奈何山庄',对晓风说我过几日自会如约前往的。"怔了片刻,云峥回身对身后的两位隐士这样交代道。
"可是,公子何不与我们同去呢?"诸葛乾坤微微皱眉,他知道他作为云家的门客并无权问及云公子的行踪,但是,老庄主的命令却是让他们二人暗中保护云峥,所以不得以这样问了出来。
"我只是在这‘云来茶铺'闲来无事多做几日打杂,随后便去。"云峥对诸葛乾坤不符身份的问话到也一点都不恼怒,只是如此淡淡玩笑似的回答道。
"风公子会担心的。"李若谷冷冷插话,那话中却有着一丝担忧的味道。
云峥一怔,摇头苦笑,道:"你们去吧,他知道我在哪里。"
诸葛乾坤与李若谷听云峥如此坚持便也不再多说,只道一句"公子保重",人影便猝然消失在了茫茫阡陌小道的尽头。
云峥兀自望着突然清净下来的茶铺,突然收起嘴角的笑意,可那又细又长的两道眉,却让他看起来还是那样似笑非笑。却听他独自言道:"他知道我在哪里......却不知他是否忘记了......"
《凝仇云绪》
第二章--巷陌乍寒 香尘染惹
樊非言与郑镖头和高厉行一行人马压着镖车入了柳州,时已黄昏,柳州称中却依然熙攘喧闹,由以酒楼花街最是热闹。他们一行保镖的队伍虽不敢张扬,但十几人走在街上,又明显赶着拉了重物的马车,一路上还是有几个老鸨样子的浓妆艳抹的女人隔着街向他们招揽生意。樊非言尤其俊秀潇洒,即使旅途劳累风尘仆仆,那街边的姑娘们却还是盯住他那一张脸垂涎不放。
被看的极不舒服,樊非言紧皱起眉头,却听郑镖头也小声对众人道:"此地不宜久留,兄弟们催马快行,再转个巷子就是我们镖局在柳州的分舵,交货到手才算此行完成!"说着,兀自脚跟轻踢马腹,加快了几步,众人听其一言,也均默默跟了上去。
"郑镖头,我怎么看这柳州城极是诡异?!"高厉行催马赶至郑镖头身侧,一拉缰绳与其并骑,低声说道。
郑镖头一入柳州便也有了同样的感受,听对方如此一提,却不言语,低头思复片刻,转首对高厉行问道:"高兄你说这里诡异,却不知是哪里诡异了?"
高厉行环顾了一下四周,不想此人虽然冲动但是心思却是细密,踌躇了一下,才皱眉道:"郑镖头也看到了吧,一进柳州城便酒楼妓馆林立,虽然这柳州是江南不小的一块宝地,但是黄昏时分就如此大张旗鼓的叫卖喧嚣,实非正常光景。"说着又确定似的看了周围一眼,悄声继续道:"况且,这酒楼妓馆中人大多似武林中人,个个面色不善,却不知这柳州城在这两年间发生了什么?"
高厉行所说正是郑镖头心中所想,他敛起那花白的眉毛,双手不禁握紧了缰绳。一个小小柳州城却结集了这么多江湖中人,更加诡异的是,他谨慎的瞥了眼四周,心道有一点是高厉行所不知的,而他这个在江湖中行走几十年的人才看的出来的诡异,却是这些面色不善的武林中人间竟寥寥现出几张十几未在江湖中露脸的当年叱咤风云之人的脸孔。
这一切莫与何家有关?!郑镖头沉思道,这柳州正是何家的所在,作为武林四大家族之一的何家,在柳州势力之大是不言而喻的,同时,招募门客也是他们壮大势力的必然手段。他脑中恍然想起今日午后在柳州城郊巧遇的云峥等人,同样的,云家也一样招募了"漓溪苍鹰"诸葛乾坤和"千手书生"李若谷这样的硬朗角色。但是有所不同,具体不同在哪里他竟然说不出来,只是觉得何家毕竟盛名在外,何至将一个柳州城变成如此不堪之地?!
难道那江湖中的传言是真?!思至此,一行人马却遥遥看到了巷尾镖局的影子,郑镖头与高厉行同时一怔,后者顿了一瞬间,却突然策马狂奔而去。
樊非言漠漠的也是一愣,这街上的光景他一入柳州也便看在了眼中,虽然他初入江湖,并不如郑镖头那般想的透彻,但是那股诡异的气氛同样丝丝浸入了他的心里。此时,却见高厉行突然发狂般奔至一所昏暗的仿若无人居住的宅子面前,心中的疑惑更加炽盛起来。
"郑镖头,我们的镖旗呢?!"远远听高厉行怒吼一声,又急急催马回到了郑镖头马旁,一张脸的颜色变了几变,竟颤声道:"郑镖头,我们的镖旗没了,连镖局里的人也不知了去向!"
樊非言一听之下才知原来那栋冷清以极的宅子竟是"威武镖局"在柳州的分舵,然而,何以仿若完全没有活人的样子呢?!想着,却见郑镖头听了此话也忍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拉着缰绳的手青筋暴起,竟似犯了真怒。
"去!过去好好查看!"低声吼了一句,郑镖头向众人招呼一声,却看着高厉行急催马又奔了回去,自己反而迟迟落在了车马之后。
高厉行赶至空宅前,翻身跃下马,举起宽大的手掌便狠狠拍起门来,空洞的巨大声响顿时传遍了整个巷子,那门内却哪有半点声息回应。
"没有人!"高厉行隔过众人向迟迟赶到的郑镖头喊道,同时手下还是继续着拍打大门的动作。
郑镖头狠狠一咬牙,翻身下马穿过众人来到了那紧闭的大门前,抬头望了望门橼,竟连"威武镖局"的招牌都已经没有了。"闯进去!"郑镖头说着一手扶向腰间刀柄,脸色越发的凝重起来。
"是!"听得郑镖头一声命令,高厉行连想也不想,一手便向大门劈去。他内功修为已有一定根基,再加上掌法本就精熟,那一扇铁木的大门在他一掌之下竟如朽木般瞬间化为了飞灰。
那一道门被轻易劈开了,众人顺势在门口围作一圈,茫茫向门内往去,却不禁各个惊呆当场,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见满院尸首混乱的叠压在一起,鲜血横流,看那光景,这些人却不过死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再看那被折作数段的"威武镖局"的牌匾随意扔在了尸首之上,镖旗也被丢弃在了院中的泥地中,一片狼籍。
"谁......"郑镖头目睹这一院触目惊心的画面,即使他行走江湖几十年,杀人无数,见过的死人更是数不清,却依然为这一幕所动容。他怔怔握紧了一双铁拳,发白的骨节发出"咯咯"的爆裂声,混着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众人只觉一股难言的恐惧袭上心头,挥之不去。
樊非言冷冷看着这一幕,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死人,可是,目睹这一切,他的心堪堪的冷了下去。仿佛重又看到了十年前那一幕,满眼的血色,抬头看向那清冷的月,竟也是血红的颜色。怎么擦拭也擦拭不净,他才发现,那血色溶到了他的眸子间,刻在了他的心头上。
江湖。他漠漠的勾起唇角,那嘲讽的笑映着那满院尸首竟显得格外诡异阴冷。江湖,这就是所谓的江湖。没有那面目全非的尸身之地,算不作江湖,身处江湖所在,竟是一个个活着的死人。他茫茫想起今日午后寥落茶铺中云峥那声淡淡的叹息,蓦然间恍然,原来他不要他入江湖,是此意。
"郑镖头,怎么办?!"高厉行颤抖着望向郑镖头,如此一介江湖大汉,见了此情此景,竟惶惶然失了阵脚,慌乱的只得向他人寻得一丝头绪。
郑镖头茫茫眯起双眼,眼角的皱纹瞬间堆做一团,仿佛那混乱的思绪,剪不断,理还乱,竟戚戚然都兀自陷了下去。那混乱尸身中赫然有他一生唯一的挚友,他承认他是胆小怕事,他确是趋炎附势,不然他如何在这江湖活到这一把年纪却仍未暴尸荒野,可是,他那冲动却正气凛然的唯一挚友就这样死了,此仇报亦或不报,他惶然气愤间却在心中思虑着。
"走!先赶回杭州总舵向老镖头告知此事!再细细查来!"郑镖头狠狠一跺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留得这老命在,挚友那笔仇债自是要为其讨回去的。
樊非言漠然看着郑镖头,更在心中讥讽一笑。他早已猜到,他会选择走,更是选择逃,这茫茫江湖,还有什么比自己的命更重要的呢。恍惚中,云峥那淡淡的叹息再次钻入他的脑海,他突然想知道,看似如此淡泊的云峥在此时会怎么做呢。他那一条命,是交给自己了,还是戚戚拱手让给了谁人。想来突然不免有些失望,不论那是云峥还是郑镖头,所谓江湖中人,不由熏染了那江湖之气,终究漠漠的,还是将那条命留了自己吧。
漠然想着,见郑镖头旋身欲走,正此时,却听一声娇笑声从黑暗的室中传了出来,未料到原来这空荡荡的死人宅还有活人,听来又是个女子的声音,众人不免寒从心声,难于控制的打了个寒战,下一刻,却又被突然燃起的十数支火把晃痛了双眼。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岂能那么便宜了你这老贼?!"随着一声娇斥,众人睁开眼睛竟看到一个一身红衣的绝美女子站在宅子中央,用一支纤纤玉指指着郑镖头的鼻子道:"既然来了就自己留下你那条老命再走,不然还要劳烦姑娘我来动手。"
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种残忍的江湖话竟从一个绝美的女子口中从容的说出,那感觉又是诡异又是阴森。却见那女子本来冷着一张脸这样说完,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直笑的云发乱颤,身躯如风中弱柳才渐渐收了笑意,一抬头,又冷冷道:"看什么看,再有人多看姑娘我一眼,就挖出你们的眼睛。"
"这位姑娘......"郑镖头仿佛刚才根本没被人指着鼻子骂过一般,又赔笑着一拱手,刚要问些什么,却见那女子看也不看他一眼,竟转头对身后的一人说道:"唉,雷大叔,你说我刚才像不像江湖中的女侠,那动作那气势,我是不是做的很好?"
众人听到此话,这才将视线茫茫的转到那女子的身后,被称做雷大叔之人却竟是个乱发纠结戴着人皮面具的枯瘦汉子。再听那女子言下之意,刚才那冷冷的话语竟是一出表演,显然将郑镖头戏弄了一场。
"恩,还好。"那雷大叔冷冷开口,说的话竟似并非从活人口中说出来,那阴森的声调仿若遥遥从古墓中渗出来一般,一丝丝将众人的心冻了开去。
"是么?我做的很好?!"听那怪人如此一说那绝色女子开心的笑了起来,莹白的一张圆脸在周围火光的映照下,竟一扫刚才那冷然的表情,活脱一个开朗的富家小姐而已。
郑镖头尴尬的僵在当场,这女子同那怪人仿佛完全未将他们十几个活人放在眼中,如此一冷一热,一搭一唱,竟自说自话,仿佛已片刻间将他们忘在了脑后。然而,他们与这满院尸体又是什么关系呢,如此一位绝色女子站在这男人也看了心惊胆战的死人堆间,却自如谈笑,他们,到底又是何人?!
"请问这位姑娘,是否看到了脚下的死人?"郑镖头皱了皱眉头,提高了些声音,顺着那尴尬悬在半空中未收回的手,又是一拱手说道。
那女子正与身后之怪人说的开心,听郑镖头这一问,突然冷冷的望过去,瞪了对方半刻,道:"你这老朽,难道没看到本姑娘在和别人说话么,本姑娘说话的时候有谁人胆敢打断?!"说着,却还是随便瞥了眼脚下成堆的尸身,漠然道:"本姑娘眼比你这老朽的眼要明的多了,这么多死人在这里,你竟然问我看到没有!是在讽刺本姑娘瞎了不成?!"
郑镖头暗子皱眉,这女子变脸怎比翻书还快,刚才见其还与那怪人说的正是欢畅,自己这一问,却又如此冷然回复。况且这女子脚下踩着这许多死人,竟自从容,莫不是失心疯癫便是个丧心病狂的女魔头不成。
"你这女人,不是个瞎子,却也是个疯子!"郑镖头思复之际,那厢暴烈脾气的高厉行却再也忍不住了,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见了这般言行举止诡异的女子,不免发起飚来,冲着那女子如此骂道。
那女子听高厉行所言,并未动怒,只是冷冷看过去,片刻突然转向身后的怪人,竟发嗲撒娇般的道:"雷大叔,我今晚已经乏了。"
话音未落,众人只觉一道人影闪过眼前,还未有所反应,那人影却又是一闪,恍然间又站回了那女子的身后。郑镖头一惊,此人武功竟如此深不可测,怔怔望向高厉行的方向,瞬间几乎昏厥过去。只是一刹那的工夫,刚才还在发飚的高厉行竟已躺在了一片血泊中,面上那僵硬的森然表情显示出他那一瞬间死亡的痛苦,却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樊非言冷然望着高厉行的尸身,也不禁动容。对方的动作太快了,快到他只见他那双枯瘦的大手抚上高厉行的脸,一瞬间对方便颓然倒了下去,再一眨眼,他人却已回到了原处。他并非是为了高厉行之死而动容,面对生死,无论自己的,他人的,他都竟是冷漠的淡然。然而,他怔怔想起自己的前途,茫茫江湖,还有多少人武功至此化境。他,还有机会么,他背负的那满身血债,他能够追的回么?!
"你......"郑镖头瞥见高厉行的尸体刹那惊出一身冷汗,刚要开口怒骂,忽想起高厉行也不过一句出口不逊便瞬间惨死,那句话竟又生生吞了回去。
"我什么?"那女子面对一人就这样瞬间在眼前死去却仿若什么也没发生一般,连看那尸体也不看一眼,却对郑镖头冷冷问道。
"你......"郑镖头未想对方追着问回来,一句话吞回腹中,接下来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却听一旁一直未开口的樊非言缓缓漠然开口道:"你美却是很美的,却不知站在血泊中是否脏了脚。"
那本是一句嘲讽的话,那女子一怔却仿佛未听出来,盯着樊非言看了半晌,突然展颜娇笑了起来,柔声道:"我怎么没看到原来那破烂镖局中竟还有你这样俊秀的男人,说出来的话也比那老头要好听上百倍,我很是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