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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仇云绪——by相留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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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峥恹恹的别了双眼,嘴角如常的勾起一抹诡异的笑。事实是否如这个自称为雷颂和的人口中所道,他不晓。人心叵测,终难定夺,他猜不透。是否他们都错了,其实爱恨不过人心的产物。然而纵然是恨,都要付出多少的感情,他恨么,他无心付出那样一番沉重的感悟。
"哼,恨!恨!"雷颂和一旁发出尖冷的笑声。这正是他所要的啊,如此恩怨情仇的纠结,理也理不清的乱绪。他似乎什么多余都无须做,只将这样的话道出来,各自便遂伤了心。纵不比死,来的彻底。
干枯的掌间什么都留不住,所以,纵然是破灭的触感,都不忍放手。
"如你所言,那么我‘奈何山庄'当年也受此牵连了?!"一直沉默的何晓风终冷冷的开口,各自抓着一缕思绪寻着理由去恨,宁可背负了深仇,都不愿背负怨愁。恨,仿若被看做了最单纯的心思,毕竟都忘却了,恨中相融的沉重的深情。"但是雷颂天藏身我‘奈何山庄'却是何意?!既是为樊凡威逼,你心中自当恨他入骨,却缘何寻了四大家族的麻烦?!"
"‘乱云迷绪'江湖中谁人不望窥窃?!公子此言问的甚是可笑。"雷颂和讥讽的扫视众人,漠然的仿佛轻言谈笑,"樊凡已死,我与颂天自有机会趁云家松懈之时夺了剑谱,如此既与四大家族有了对恃之势,不如一守为攻,藏身你何家,等待出手一日。"
"难道你依仗那剑谱中的武功,妄想与四大家族为敌,蹬上武林之首?!"何晓风并不甚惊讶的问出来,然而口气冷然若冰,"可笑!真是可笑之至!"
"可笑么?!我也越发这样觉得。"雷颂和话中有意的冷冷瞥向何晓风,"现下想来四大家族的毁灭又岂配得我来动手,四大家族,也不过苟延残喘,生不如死罢了!如此,更让我心中来的痛快!"
"大胆!"何晓风一拍身边小几猛的站起来怒视雷颂和,他岂容得一个罪孽之人如此侮辱他四大家族,如此,讽刺他"奈何山庄"?!然而,如此羞怒的面对他的讥语,第一次,发现自己无从反驳。江湖多年,他何不晓那累累江湖盛名下的疲惫,偌大阵容下的虚空。苟延残喘么,江湖声名撑起的薄面,谁人知他妄想断了那最后一口游丝,结了这一场生不如死。
身在,心亡,何堪。
颓然的坐下去,一手支了额头,他明白,他们其实都明白,无关何人纷扰,他们兀自腐烂。
"你为什么甘愿告诉我们这一切?"云峥默默看了眼何晓风,转向雷颂和的时候语气依然平淡。蓦然有一丝了悟,在已然死去的心上补上一剑,不会再死,却依然疼痛。雷颂和,他好狠的心,多重的城府,叫他不惜将心剖出来,拖了他们堕进去,一齐让十载怨恨生生碾上身,疼痛各知。
"假的!全是假的!"樊非言失神的兀自癫狂大叫,"他凭什么告诉我们真相?!他欺瞒了那么久,他妄想成为武林的魁首,如今他凭什么便将一切轻易的告知我们?!不过是欲扰乱人心,他好再谋求大计!"
"我已不想再隐瞒什么。"雷颂和漠漠的看着疯狂的樊非言,眼中似含着繁复的心绪,"我已经没有时间了,将这一切讲出来,容你们今后品嚼,我死了,尚可以折磨你们,我心便甘了。"
"你!"樊非言似如失心疯了般扑向他,他就知道他编造出这一切只望他们纠葛疼痛,已然难解的结乱上加乱,他不甘!他怎甘?!一手毫无预警的袭上雷颂和的正面,那一掌之力足以将对方的头颅击的粉碎。众人都不料他此时会蓦然出手,雷颂和亦大惊的下意识的别过身子,扭曲着形态强向侧躲去。于是那一掌只将将震碎了他覆了十载的灰白的遮面,当纤薄的惨灰片片碎去飘落之时,樊非言却痴愣的怔在了当场。
"爹......"
他僵立着擎着那尚未收回的干枯的掌,一切却瞬的都不真切了。纵十年了,他却怎会认不出父亲的面庞?!瞬间,以为亡魂羁绊纠缠着寻了回来,他竟然是他的父亲,早于十年前的那一夜便惨死了的父亲。
雷颂和竟也意外这突来的情境,惨白着一张十载未见过阳光的脸,刹那也怔在当场。他的子,他的肉,他的血,他也不是不想面对,只是,难于面对。此时了,许是时日无多了,再见又有何意?!不过,徒添乱绪罢了。
"你......"似都忘却了曾是他的子,曾在他的怀中撒娇笑闹,如今,都不知该如何唤他,唤一句何名,惶恐的生疏,他,竟是他的父亲?!死了十年的父亲?!
云峥、何晓风一听也皆震惊,自是不晓这期间乱局终究为何,茫茫望了雷颂和,却见其瞬间嘴角却勾起一抹极嘲讽的冷笑:"非言,如今你可信了父亲的说话?!"
樊非言怔怔回不过神来,混混愕愕的盯着雷颂和,他方才问出来的话似也未听入耳中。脑中似一片煞白,他恍惚的记起父亲生前柔软的笑,月下舞剑的风姿,他不曾觉得他是江湖中的大侠亦或剑客,他只是他的父亲。可是那一夜,他染着殷红鲜血的脸晃入他的瞳孔,当泪流满面的母亲与他一齐被推入密室,他慌乱的回过头去,从关起的石门狭小的缝隙中,他瞥见了他浑身浴血的背影。
父亲不是已然死去了么,如今,他恨了十年了,恨的这般的深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十年了,总是诧异父亲的魂魄竟连他的梦境都没有进入一次,现下,却这样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述说着又隐瞒着当年的种种。瞬间一切仿若都颠覆了,他心中的恨解不开又将寄于谁身呢,莫不是,他的父亲。
"你究竟是何人?!"何晓风一惊过后淡然而不奈的问出来,不屑的瞥了眼已然痴傻的樊非言,转首道:"你终究是雷颂和还是樊凡?!你终究是活人还是死人?!"
身在,心亡,何堪?!
雷颂和阴冷着面孔目光扫向何晓风,忽兀自仰首长长叹息了一声,那一声,似将十载恩怨情仇一并叹息了去,缈缈氤氲了半盏红烛燎起的烟气中,瞬息,怕都散了去。
"我是颂天的兄,我是非言的父,一个名号而已,现下说来,又有何用。"
他将将闭了双唇,方才那一番十年恩怨的讲述便无人辨了其中真伪。为何盗书,为何假死,为何藏迹,为何现身,为何杀了他的兄,为何恨了那许多人,为何誓与全武林为敌,为何如今依然欺哄所有人,怕这世上再无人窥了他的心,怕是一切都流逝在了时光中。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不将其中究竟讲出来?!"樊非言嘶哑着嗓音吼出来,为什么,他要撕掉他伪装的假面,为什么,他要见到他死了十年的父亲,为什么,他如此的慌乱不堪。
雷颂和眼光复杂的望向樊非言,毕竟是他的儿,他别了十载的儿,为他恨替他恨的儿,可是,他除了欺哄什么都做不到。世间人,各自有一颗心,他再在乎他都无法将一颗心剖给他,纵使是他的儿,他也什么都说不出口。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一条隐晦的命。
"过了十载了,很多事说出来又怎样?"雷颂和凝着樊非言,忽第一次展现出一个父亲柔软的笑容来。纵然极短,极浅,樊非言依然真切的感受到,十几年前,那个拦自己于怀中,宠爱着他,教育着他的父亲就在面前。
他慌乱的亦欲以一笑回之,然而,却蓦然发现,纵是怎般扯动嘴角勾起笑容的弧度,面上许都是一片狰狞。其实,他是那样的爱着他的父亲,不惜舍了心替他恨了那十载光阴,然后,也终究恨了他,如若不然,他瞬间空荡荡的心仿佛便无所填充。
如此爱到深处便是恨么,终于,唇上也不过勾勒出嘲讽的涵义。
"云公子。"面色有些颓然的转望于云峥,雷颂和似有丝的恳求的呐呐:"非言终究是个单纯的不谙这纷杂的孩子,公子......还请不要拖累于他。"
云峥微微一怔望定了雷颂和瞬息又别去了双眼,垂首半晌,忽抬眼漠漠的笑起来:"雷......樊大侠,小生紧记此言。"
雷颂和略愕的将目光定住他,随即了然的一笑。他唤他一声"樊大侠",不知是还了他原本的姓氏,还是扭曲了他掩藏的身份。可是,他是樊非言的父,这么久以来,他终究为樊非言如此恳求一次,此时,他也单纯的只是一个父亲。
凝了云峥半晌,雷颂和的目光突又变的深沉,过了好久,才低声问出来:"你,真的不欲告知于他?!"
没有人听的懂他说的什么,然而云峥毫无犹豫的点了点头,微微笑道:"小生既紧记大侠方才之话,小生自会隐瞒一辈子。"
雷颂和神色复杂的微为颔首,转首又望了樊非言一眼,又远远凝了窗外依旧摇曳的大红高灯,怔了许久,才突然爽然一声大笑,豁然道:"走了。"话音方落,樊非言才欲再追说些什么,却只听他剧烈的咳了起来,只隐隐觉得他似要将五脏六腑咳断了丝,面露痛苦之色,然神情却又平静的仿佛诡异。
咳声渐止,樊非言、何晓风不知所以的惊诧的望着他,却见他随手拭了唇别血丝,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只精致的白瓷小瓶,颤着手拔下了瓶顶红绸包就的瓶塞,微微一倾,从中倒出了三颗晶莹的丹丸。
那三颗丹丸滚落在他惨白的掌间,瞬息竟被红炷摇曳的光染了多彩的色泽,煞是好看。云峥、何晓风却皆是一惊,后者大吼一声伸掌扑过去,却为时已晚,那三颗流光溢彩的小丸便那样滑入了雷颂和的口中。
"吐出来!你疯了!"何晓风双手用力试图扳开雷颂和的嘴,然而其实他心中明白,他已然什么都做不了了。那三颗丹丸已瞬间溶在了对方的口中,顺着血的润滑,淌入了他的腹中。
雷颂天却全然未理睬他的举动,任由他扣着他的嘴,一手却有力的抓向了云峥的手腕,凝住其的双眸,吃力的挣扎着何晓风的掌力,微张开鲜血淋林的口,嘶声道:"答应我!"
云诤怔怔的望进他已然散乱的眸间,胸中竟也生出了丝丝缕缕的恐惧。许久未如现下这般怕了,原来,终究,是怕了人心的那番决绝么?!他无意识的点头,对方仿佛过了半晌才确定了他的答案,猛的松开他的手腕,后退几步,感受到嘴间那撕扯着他的力量不知何时已然卸去,便蓦的喷出一口浓黑的血来。
刹时,那铺着月光红影的灰惨惨的青石砖地上落了一滩腥臭的腐水,浑浊的殷红间混杂着丝丝焦黄的脓水。谁人曾想,他吞下的,竟是噬血蚀肤的化尸丹。
雷颂和一口鲜血吐出口腔,便软软的倒了下去,在猩红的血水间挣扎着翻滚,沾了满身的肮脏,痛不欲生。身在,心亡,何堪?!纵死去的心不会再死,谁人说,它便不再疼痛了?!
云峥盯着他,脸色惨白的步步而退,直到颓然的滑坐在了身后的椅间,依然止不住满身似疯狂了般的颤抖。只眼见那痛苦翻滚的身躯慢慢停止了挣扎,平静的渐渐化做了一滩形态诡异的腥臭脓血。他僵硬着干燥的手掌轻抚向胸口,所有的秘密似就这般化去了,尘封在了死人灵魂的封印间,六道轮回似都无已抹却这般的疼痛的痕迹。
何晓风怔愣的盯着青石砖上那一滩污秽的血水,亦被眼前突来的一幕惊呆了。他杀过人,他见过人在他面前被杀,当鲜血翻滚着涌上天际的时候他冷漠的擎着剑从未为所动。然而,当他见到方才那一幕时许才知了何为真正的恐惧,那人,弃了自己的身,融了自己的心。
一时,只觉胃袋中翻江倒海的似要呕出来,然而一阵不自主的痉挛后,他蓦然发现,自己的口腔中干涸一片。
猛的抬首望向云峥,恰与对方的眸子相交了一瞬。在那空荡荡极漠然的瞳孔中,他窥见到了一丝挣扎的惶恐。他与那化做一滩血水之人,做了怎样一番承诺,他们,定下了怎样一番一辈子的契约?!
"哈......"樊非言忽现的一声冷笑惊醒了胶着着视线的两人,陡然望过去,只见他阴晴着一张脸,兀自木然的勾着嘴角,神情扭曲的笑。
"你终于死了么?!"他目光失了焦点的紧凝着那大滩形状怪异的血渍,其中夹杂的焦黄色却是腐化的肉水。然而连他自己都有丝惊诧的,他的心异常的平静,平静到甚至感受不到明显的心跳的痕迹。为什么,既不害怕也不伤心,这样问出来的时候,只是纯粹的想去确认着什么。他,真的就这样死了么。
恍然想着如此这般,那么父亲的仇恨就再没有追寻下去的线索了,然而半晌才蓦然发现,眼前化了血水的此人就是自己一直以为在十年前便死去的父亲,是他自己将自己的心融去的,好象,已然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再去恨谁的凭借了。
只一时空荡荡的抓不住依靠,恨着谁,爱着谁,瞬息迷惘。融去的,难道并非他的心?!他都已然辨不清。
"樊......公子?"云峥似有丝惧的犹豫着向樊非言伸出手去,双眼忽瞥见自己的那只干枯的掌,纹路似又乱了些,如命理难测。一时竟犹豫着将手僵在了半空,都不晓自己怕的是什么。
樊非言对他的话语也似是丝毫未闻,只仿佛陷入了那滩勾人魂魄的血色中,久久回不过神来。满眼的嫣红,艳丽诡魅,充斥了他的眸子,如十年前一般,迟开的一朵妖艳的血花。从含苞至怒放,不过一眨眼,不过十载时光流转。
有些恍惚,其实神志又自清醒,抬起双掌移至红炷下,纷乱的纹繁复的纠结,他却蓦然似懂了。什么都抓不住,一切都从纤细的指缝间流逝,所以,即便是毁灭的触感,都不忍心放掉。
没有什么轻易的抓在手中,纵是自己的命都难定难违。可是,父亲却死的煞是妖丽,融了心弃了身,爱恨一场,游戏一番,卷了所有的秘密而去,许,他才是真正的赢家。或者,是他将所有人玩弄了个彻底。
"哈......"想着又不禁笑了起来,那声音似忽然变的与雷颂和的声音那般相似,尖尖细细的,阴阴冷冷从舌尖卷出来,回荡在这"残花阁"间,异常诡异。
"樊公子?"云峥尴尴尬尬的收了手,却再次试图唤回樊非言的思绪。
何晓风片刻却已然恢复了先前的平静,见云峥徒劳的唤着其的名字,不禁微皱起了眉头。再望樊非言那痴痴傻傻的表情,忽的心中涌起一股无名业火,冷冷向云峥道:"不要叫他了,他,已经死了!"
云峥蓦的一颤看向何晓风,他,已经死了。转首望入樊非言空洞洞的眼,他,已经死了。忽然意识也不真切起来,他是否错了,他是否不该将他引入这江湖,是否曾经柳州郊外阡陌小道上的那一瞥,便注定了他终究又要失去这样一双清亮的眼。
曾几何时那样一双纯粹的毫无掩饰的噙着爱恨和满满不屑的不羁的一双眸子,在他面前就这样渐渐蒙上了江湖的尘埃污垢。曾经轻轻拦住轻易醉去的他笑他似个孩子,羡慕他熏然无忧睡去。如今,怕都只能挂上了过往的名号。
他,已经死了。
恍惚的抬首望向何晓风,是他太自私么,是他,杀了他们吧。想起来,他又何德何能,可有资格。
想着,嘴边便又不期的挂上了一抹冷漠的嘲讽的笑,垂了首去,他们,是在这片素日当空的江湖中游荡的一众行尸走肉,孤魂野鬼。都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他们,都已然死去。希冀看到怎样的一眼清明啊,都是妄求。
然而,兀自忘却了,纵使死亡不会第二次袭上心间,依然,会疼痛。
"云峥,他死前对你说了怎样的话?!"正自思复间,神志恍惚的樊非言猛的转向他,凝向他,一眼灰蒙蒙的洞,然而思绪似已复。
云峥微怔半晌,缓缓抬头看向他,嘴角亦勾勒出如常的笑,却淡淡摇了摇头。
"小生立下一辈子的誓言,那么至死都不会说。"冷然的对了他,云峥嘴角的笑极是恹恹。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执起桌上的酒盏,将其中酒水仰首尽灌入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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