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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仇云绪——by相留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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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云家与樊家根本是世仇?!"樊非言瞪着云峥,如今走到这一步,是否是世仇又如何?!他云峥却终究要从中看出什么?!
云峥淡淡摇首,凝着那两具尸骨良久不语。看那尸骨形态,怕此两人过身已百年之久了,难道他们果真世仇,却已然延续了这许久。然而他尚切记得,父亲十载前仿佛突然的恨了樊之一姓,便连音同的梵文经书也一并愤愤烧了去,那,又岂是世仇的样子?!
"那百年前的争端又岂是我们如今可以猜的透的?"云峥漠然一笑,转向樊非言淡然道:"许是那剑谱本就是你我两家之物,这剑谱也本不该只属我云家所有,许是你父亲当年也不过是要回了属于他的东西,也许......"说着却微微一顿,苦涩的笑了。
"这其间因果怕谁人也知晓不透了,百年前这两人的纠葛,十年间的你仇我怨,说起来,也不过都成一番道不明切的过往了。"云峥静静的望着樊非言,半晌却展开了一个诡异的笑颜,喃喃似自语道:"然而,又何必拖累了百年后的人心啊......"
樊非言手持着双剑望着他,自也不知应感慨些什么。百年情仇么,他的父亲莫不也是为了这百年留下的债而死,他,又不是因这百年的仇而堕进来。原来他们其实什么都不晓,尚还迷惘着,便戚戚卷入了这不知所谓的江湖的洪流中来。怕不是一番老天的戏弄吧,如何争了,怕也未曾争过那纠结的天命。
怔怔看向那纠结着的两具尸骨,他们,无论是谁,无论是何因果,又何尝不也为了一场爱恨纠葛而亡。身不由己,怕是他们都不过只是身不由己罢了。
"属于公子的东西便请公子拿回吧。"云峥望着樊非言手中的剑,漠漠而道:"将来公子行走江湖,这柄宝剑许是有用的。"
樊非言默默点了点头,如若本是他樊家之物,亦本该他拿了去。然而俯首看了看另一手的长剑,却该是他云家之物了。
"然而,任公子闯荡江湖之前,小生却仍必须做得一事。"云峥淡淡凝着樊非言,目光极静也极淡。"小生必要杀了樊公子为嵘儿报仇,以示我云家鼎立江湖之势。毕竟......"
顿了顿,眼光中看不出心绪究竟。"毕竟,小生已是‘浮云谷'之主。"
樊非言默默回望于他,眼中自是无波无澜。他早明白,他们也最终不过走到这一步,许他也不是恨了他,只是,江湖的高位,云家的声名容不得他放过他。他又哪里真的容了他施舍了他杀了人便这般逍遥,他没有这样天真妄想,他始终都明白,不过如是。
"然而我却岂是坐以待毙之人。"樊非言将刻着"云"字之剑抛予了云峥,一手却握紧了自己的剑,心已然空懵,仰首对他冷冷道:"既已是‘浮云谷'之主,既是要示江湖人你云家之势,便也要胜了我手中这柄剑才罢!"
云峥接了剑漠漠的笑起来,淡淡望了樊非言,半晌点了点头,道:"云某自不会这般空取了公子的性命,云某也没有那个本事什么都不做便让公子甘心死在我的手下。"微为一顿,转而又道:"三个月后,我与公子再聚这‘断肠崖',到时,孰胜孰负,也只交了命便罢了。"
说罢,又转首默然看了那纠结的尸骨一眼,胸中猛的一阵气血翻腾,却生生将血水咽下了腹中。
留了三个月,再尝一番世间美酒吧。他讥讽的勾起嘴角,茫茫望着洞口隐隐透来的半分艳阳,许久都不语。

第十六章--无限幽恨 天地遥长
离了"浮云谷",转而回了金华的旧处。未入城中,樊非言便辗转于山间小路之上,身边绿树繁茂,入眼便如十年间似无分毫变化。一草一木,如今看来又甚是无情,春秋轮回,枯盛循往,十年百年,物依然如斯。人不堪,太多情,不甘了命运左右,苦苦挣扎了一番,便如他,终究伤了心来。
凭借着脑中十载的记忆轻易的越过繁杂的草木阵容,任如画的清幽景致如浮云般从身边杳杳掠过,无心看。也不是惧了那触景生情,倒是怕兀自感怀一番物是人非。
身体从未曾如此轻盈的穿梭于密林间,想起那过去的十载便与母亲两人躲藏在如此人烟稀缪之地,他独自胡乱悟了父亲留下的武功兀自习练,确是技不如人,确是未曾晓江湖之大,人外有人的道理。现下,鬼使神差的有了这一身可称绝世的武艺,连恨也都流逝了去,然而心中却从未这般凄凄然的迷惘过。
远远的,便见碧枝掩映下筑着一间矮小的茅草屋,甚不起眼,又似极落破。樊非言猛的顿下身型遥遥的望过去,许多过往瞬息晃过脑海,那样清苦的日子,夜半惊醒听到母亲低低的压抑的哭泣,艳阳下少年挥舞着乌黑长剑的身影,灼烧了瞳孔一瞬,也只如浮云掠眼。
缓缓走至屋边,颤抖着双手推开那扇破旧的柴木小门,"吱呀"一声轻手推开来,落尘满眼。熟悉的一桌一椅,简陋的陈设,恍若隔世般呈现在脑里,才终于明白,其实自己是不该回来的,其实自己是已经回不到当初了。
转而掩了门,甚至都不敢于去打搅那一室过往尘封似的小屋,樊非言转首深深叹息,瞥见自己当初练功的那座小山坡,他蓦然恍悟,那个孩子,原来已经死去了。
终究入了金华城中一处小小的酒馆,当年隐身埋名自不敢在城中如此抛头露面,如今想来,对金华城却是陌生的。随意的拣了处角落的桌自独自坐了下去,向小二点了饭菜,犹豫着,点了壶"竹叶青"。
总以为那辛辣的又清幽的酒水似极了云峥身上那种淡然的又冷冽的味道,转念几杯酒水下了腹,才恍然,原来却要与其生死相对了。从没有看透那个人,也从没有看透他身边的诸人,同时,也明白,其实自己也从来没有看清过自己的心思。
云峥,总是似笑非笑着掩饰着一切,然后在自己身边似远又近的游离着,曾经以为伸手可及,然张开手掌,除了细乱的纹路,他什么都没有擎在手间。或许,也不过只是一番惘思吧,事过境迁,也只是发梦一场罢了。
无趣的拨弄着盘中清淡的小菜,无意间转首却见了小店另一个角落中坐着一个颇是熟悉的身影。樊非言执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再向那人瞥去,却见那人一副落破以极的样子,脸色也甚是姜黄,正闷闷的仰首灌入几杯劣酒去。
樊非言垂下头去看了看手中的酒杯,半晌才忽然忆起,那人,却不是曾经用卑劣的手段偷袭过云峥又被李若谷所伤的"毒手钩剑"赵广平?!曾记得他是怎样的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样子,如今,纵使是失了那结义兄弟项铁牛,却也不必颓然至此。
想着,不禁再次望向对方的方向,却见小二一副嫌恶的表情走了过去,竟一拍桌子低声喝道:"喂,老不死的臭要饭,天天上我们店里蹭吃蹭喝!给你吃了也就罢了,不要老坐在这里影响我们的生意!"
赵广平闻言半晌才抬了头去,一双眼睛狠狠瞪着那小二,双眼却浑浊的看不出曾经那"毒手钩剑"的半分气势。似是过了许久才扯着嘴咕哝道:"不要打搅你爷爷我想事情,你可知我想的可是江湖中的复仇大事,你们这些庸人又岂明白?!"
"哎呀,哎呀!你一个臭要饭的还天天嘴上挂着什么江湖的复仇的,也不看看你那什么嘴脸,还装什么江湖大侠啊?!"小二不耐烦的收起桌上的碗碟嘲讽一番转身就要走人,还不忘脚下狠狠踹了赵广平一腿。
赵广平大怒着就要起身和人拼命,末了却不屑的一撇嘴,依旧大大咧咧的坐回了座位上,狠然道:"哼,大爷我哪里和你这小子计较什么,大爷我是做大事的人,随便一出手,又哪里还有你的小命!"
"得,得,先前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自己武功给人废了呢,现在又吹这么大的牛皮,编故事都编的无趣。"小二转向赵广平一脸的厌恶和鄙夷,一手指着其继续讥讽道:"还天天嚷着找什么云什么的报仇雪恨,人家要真是大侠,哪里还屑于跟你过招。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武功也不过被人废了去,那也不过就是个废人了,管你以前什么‘毒手'什么‘辣脚',现在你什么都不是了!"
小二说着又踹了赵广平几脚,口中嚷着"滚,滚"的声音。
赵广平起身伸出拳头来就要打向对方,小二"嘿嘿"笑着也不闪不避,那拳果真也没有真的落下去,却听赵广平大笑一声,勾着背转身向店外走去,末了,也便只听到他颠疯似的狂语:"武功也不过被人废了去,那也不过就是个废人了,管你以前什么‘毒手'什么‘辣脚',现在你什么都不是......哈哈,什么都不是......"
樊非言拧着眉看他渐渐消失在店门外,内心如波如澜的淡淡漾起。他什么都不是,他什么都不是......曾经叱咤江湖的狠辣角色,原来武功尽失,便连过往声名也一并逝了去。仿佛回了凡尘,其实却回不了凡尘,曾经的江湖溺了一生,纵是失了武功甚至做了乞丐,也逃不掉江湖。心,早已沦陷在内。
口口声声的叫嚣着复仇,没有人还回的去当初,即使什么都不是,心,都遗落在过往风光的江湖水域间,才原来,便什么也失去了个彻底。
一场恩怨,一番爱恨,卷起江湖巨潮怒波,最终,伤的,却只是人心罢了。
樊非言呐呐的垂下头去,望着一杯清冽的酒水忍不住怔着神。云峥,我们都怕是回不去了,然而,我们要的又是什么。
那一年的冬天似是到的极早,到了腊月,纵是江南天气,却不知怎的也冷的刺骨。
腊月初九,樊非言蹋上了"断肠崖"的崖顶,一路未见丝毫人迹,入得这"浮云谷"的禁地,竟是这般容易。他心中却明了,是何人下了这样的命令,这是何人与自己的生死邀约。
三个月来一直潜心练剑,练的却并非"乱云迷绪",而是其父生前留下的家传剑法。虽依然不知那本"乱云迷绪"终究该归了他樊家所有,还是云家之物,然而傲然的个性依旧让他不容许自己仿佛窥窃了他人的事物般偷偷练着他人的武功。
似是参悟了,这声名势力的江湖,识了权势却难辨真人,自己这般卷进来,又何必果真如了他人所愿,与人争个头破血流。
他是抱了必死的心,抱了必死的大彻大悟。这一条命,便堪堪送上去,又何妨。
轻风卷着寒冷的萧索袭过他的发丝,胡乱的纠结着飞扬,理不清,如那三千情丝,怎般都不晓。
"樊公子。"身后响起熟悉的一声唤,樊非言顿了一顿,缓缓的转过身去,见到的是再熟悉不过的似笑非笑的容颜,模模糊糊的依然是他的心。
云峥一身素缟站在樊非言的面前,淡淡凝着他如常的浅笑。怕是那笑面永是难摘下了,如要强求,便连皮带肉的鲜血淋淋。见樊非言依旧只薄薄的一身青色的衫子,云峥恍惚的笑了,原来,从第一次相见,许多便都未曾改变过,变了的却终究还是他们的心。
"如此天寒,公子怎的不加件衣服御御寒气?"一说话,云峥的眼前便蒙上了淡淡的一晕白雾,随着风,瞬息消逝。
樊非言盯着他却未答他,半晌,却道:"公子却怎么一身素缟?"
云峥默默一怔,眼中刹那竟现出几许黯然来,却又含着樊非言看不懂的一丝绝然。"前日,月儿发丧。"云峥淡然的看了樊非言一眼,垂了双眼,声音却自无波道:"所以今晨便这样从柳州赶了回谷,尚未换下丧服,请公子见谅了。"
"月......"樊非言微微动容,双唇颤了颤,转而却问道:"何红月却是如何便......这样突然的?"
云峥漠漠抬头,凝着樊非言似是极久,后突然恍然勾起嘴角笑了起来,那笑容隐隐约约的竟藏着几分愁苦几许自嘲,随即僵硬的扯着嘴角道:"公子却是不要再问这许多了,人皆有命,却不知这人命是天注定还是自作孽。"
说着,却也不再看樊非言,只轻轻一叹,转而踱到那"断肠崖"边,随着一声"公子稍侯",人便已飞身掠了下去。樊非言一怔片刻,奔至崖边向下望去,见云峥又依着崖壁入了那山间石洞,只短短消失了些须工夫,复又攀着石壁上了崖边,腰间却已多了一柄乌黑的长剑。
樊非言眉头猛的缩紧,神情一凛,心下自也明白了云峥的用意,却依然不免又升腾起缈缈恨意与失望。终究,他还是这般急着判了两人的生死的。
"也许说起来很天真吧。"云峥一手抚着长剑,望着樊非言淡淡的笑言:"然而如若可以借着这旧剑之争,结了樊家与云家百年的恩怨,身为‘浮云谷'之主,小生,却也甘心了。"
樊非言扯着嘴角厌恶而讥嘲的笑起来,樊家与云家的百年恩怨,"浮云谷"少谷主对江湖末小主持着公道的审判,说起来,却怎样都还不是他樊非言与云峥之间的隐隐恩怨是非么。不是他恨了他,找了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妄图除去他么。何必,又还摆出如此一番江湖人的所谓卫着正义的嘴脸。
忽然间,初登"断肠崖"时的心有所动摇,本抱着就将命交予他又何妨的感慨踏上来,如今,却怀疑,何苦,将自己一条交到了这样一个虚伪而又庸俗的人的手上。
想至此,樊非言便狠狠的瞪向云峥,一手无意识的抚上腰间同样乌黑无光的长剑,冷然道:"你又何必说了这许多,既然是为征战而来,谁人手下便都无须留情!"说着,指上微一用力,"铮"的一声,光华流溢,夺鞘而出的剑身在冬日冷阳下泛着凛凛的波澜。隐隐约约的,距拇指分毫之处的那一个"樊"字刺痛了彼此的双眼。
毕竟,都还是为了彼此不同的那姓氏最终要这样争个你死我活么。
"出剑吧!"对着云峥一声低啸,声音中已容了半分杀气。曾几何时反反复复的将其从黄泉道上生生拉回这人世间,曾怀着怎样的恨都忍不下心看着他就那样死在自己或谁人的手中。然而如今怕是什么感慨都远去了,反而,忽然恍惚的意识到,这一剑却将是那般轻易的落下去。总以为心已死,却总怕心未死。
云峥敛着眉浅浅凝了樊非言半刻,随即依然笑的没有破绽的一手抚了抚腰间乌黑的长剑,突也"铮"的一声拔出剑身,当剑于胸,行云流水,却无丝毫懈顿。
他确是要杀他。樊非言都不晓当对方拔剑的那一瞬间自己心中还抱着怎样的一番希冀,然而目睹着其丝毫没有犹豫的便这样以剑向相,终究还是免不了一丝莫名的失望。他,到底还是存着杀了他的心思。
看的再没有比此时更真切的了,云峥用的正是"乱云迷绪"中的起手式,隐敛着所有的气息,漠漠的看着他。
樊非言也再不多做思考,一手握剑当胸,另一手捏了剑诀,却是这十年兀自练就的平庸的剑法。却不想云峥自是了然的笑了笑,声音忽的柔和道:"小生虽不才,却果然料到公子不会再触及着‘乱云迷绪'中的剑法了。公子傲然之人,又哪里屑于用这来历本是不明的武功与我一战。"末了又温柔的笑起来,喃喃道:"这样却是极好的,却是极好的。"
樊非言只做此言又是讥讽他的言语,也终究不明了对方的意思,便也不去追究什么,长剑一抖,冷然道:"那么我便也就不客气了。"说着,神情瞬息一凛,握在剑上的手指节都泛了青白,顿了微顿,才突的长剑划空,猛然提剑向云峥攻了过去。
云峥手下却并不甚急,脚步轻移,将将避开了对方一剑,竟连手上的剑式却都未变。
"云峥,你少看不起人!"樊非言剑眉一轩,一声低吼,随之又是一剑挑了过去。愤恨之下剑势便又快了几分,狠了几分,全然要一剑将对方毙于剑下之意。然而云峥却只依然擎着抹诡异的笑容只是闪躲,并无丝毫出手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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