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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仇云绪——by相留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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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僵硬硬的抱了他,樊非言仰首问天,浮云掠过,连天色都缈然。
何去何从。
飞身纵去,出了密林,辗转街巷,空荡荡的寂寥,恐他人都睡去了,凝了美梦在枕间。他却兀自徘徊其间,偌大的世界,怀抱着仇人之子,他该何去何从?!
敲醒了一家车马铺,店家揉着惺忪的眼微有怒意,是何人打搅了他沉沉的青梦,本来睡意正浓。然见了浑身鲜血的樊非言,又将将瞥见了其怀中那个仿若死了的人,却一惊而醒。
"客......客家......"店家打着颤,不知自己招惹了何人,如此夜半寻仇?!
"备一辆马车!要快!"樊非言急急一皱眉,不知雷颂天与何晓风那方怎样,最好是一场恶战,不要追将过来才好。
"快!"见店家愣了神怔在原地,樊非言不耐一声大喝,那店家才将将缓过神来,唯唯诺诺的应了一声,慌张的跑到屋后的马厩,牵了匹看似最健壮的枣红马套了橛子,又拉了辆结实的小车厢挂在了马鞍上。
"大......大爷......"店家垂着首颤巍巍的向樊非言躬下身去,连眼也不敢抬上一抬。
樊非言兀自将云峥小心的置于车厢中,轻轻搭了层薄被,转身一跃上了马夫的座子,低头又对那店家狠狠道:"今夜之事只当做了一梦,醒来自当什么都不知道!如若传了出去,小心你颈上人头不保!"
说着,也不理那店家吓的"咕咚"一声跪在了地上,抬手一扬鞭,催着马车向南行去。

曙色苍茫。
珥陵的街头行人尚甚寥,樊非言赶着车入了城。一夜的奔波,风尘仆仆,心上的疲累。茫茫展开紧握了五六个时辰不曾放松缰绳的手,垂首望去,愈发惨白而干枯的掌色,纷乱的布满了勒痕,错综的,仿佛天命难测。
一夜,好象竟老去了十载。他恹恹闭了眼,为了一个仇人之子。
漠然抬首,却见马车前"仙缘客栈"的牌匾。雷颂天亦或何晓风,无论谁死在了谁的手下,应该不会急急寻到此间的吧。想着,瞥了眼身后,云峥身上的伤,也须及时救治才是。
轻轻牵了车入了客栈,转到车厢后用薄被将依然昏迷不醒的云峥从头到尾包了个彻底,抱起他默默向大门走去。许是太早,扣了门,等了许久才有小儿般的人前来应门,疑惑的望了樊非言手中抱着的仿若一人大小的事物一眼,似有探究。
樊非言也未恼,轻言要了间上房,兀自进了屋。即便知道不会有人这样快便寻了来,但是还不不愿在此时多生是非,惹人注目。
小心的将云峥放在床上,犹豫着搭向他的脉,不由的一惊。对方的脉象已是微弱纷乱至极,再慌忙探他鼻息,竟也薄的似是断了。
云峥?!
他瞬间心脏一阵窒息,他会就这样死了?!他难道会就这样死了?!他被了信弃了义,辜负了父亲母亲在黄泉两双冥冥的眼妄求救他,难道他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去?!
头脑刹时昏乱,蓦然想起,常州的山郊不是曾传有一位名医,虽无人知他是何人,但却道他无论何伤何病都可医好?!然转思望了望气已若游丝的云峥,他却是撑不到常州了,从珥陵下去常州,至少两日光景,在加上路途颠簸,他,却似是撑不到了。
想着,只觉眼中竟惘然孕出泪意来,樊非言呐呐捂了嘴去,却遮不住齿间流泻出的哽咽。
难道果真就这样别去了?!他的错!他的错!他不该杀了云嵘,他最初便不该妄图杀掉云峥,不该定了心思却又兀自犹豫后悔。他不该遇见他,他不该堕入这江湖,他不该望进那一双盈眸,他不该心动如此。
恍恍惚惚,这十年一场恨竟皆是错了。
"云公子......"樊非言轻轻抚着云峥蜡黄的容颜,一滴泪就那样毫无征兆的落下去,滚在对方紧紧闭着的眼帘上,沿着眼角滑下去,竟一时难辨究竟是谁人哭泣的残痕留迹。
"云峥......"这一生,他第二次这样唤着他的名字,他兀自不知,他从来都不知。他总是这样闭了眼,昏昏睡去,什么都不知。
"怎么救你......怎么救你......"樊非言慌乱的扯开云峥的衣衫,泪水在他眼中迷蒙了那一道道或深或浅的伤痕,他一手抵上云峥纤薄的背,真气如水般流过他的指间,可是对方的气息还是那般微弱。
"怎么救你......"樊非言痛哭着拥住了他没有意识的身躯,双手颤抖着握紧了他的肩头。"不要死......求你......不要死......"他低声的哭泣,埋首他的颈胛,清淡的松香充盈他的意识。只是几日,难道他要抱着一副枯骨,抱着一个死人,让他渐渐腐败发出朽臭?!
恍然间,原来已将一切记挂的这样深切。
让他怎样面对失去他。
静静拥着他,只觉对方的身体渐渐失去温度。那淡淡的松香却愈发浓烈,仿佛是引路萨的那一捧熏香在引着魂魄的去路,他,真的要去了么,真的就这样,什么都不懂,什么结都没有解,爱恨纠结着纷乱,他竟什么都不顾的要去了么?!
"不再,你说你刚才见了一个行踪诡异的人入了店么?"忽然一阵声音缈缈飘如了樊非言的耳朵,他兀自沉浸在即将失去云峥的伤痛中,恍恍惚惚的竟忘了想那声音怎么会这般熟悉。
"恩,那人确很奇怪。"冰冰冷冷的声音,如若空谷回响,再次飘了进来。"他手中抱着一个人,我可以确定,却不知生死。"
"是么?!江湖中人?杀了人还是要救人?"熟悉的声音,应该在哪里听过。
"不过江湖之事纷杂,我们却不必管。"冷冷的声音。
沉默了一阵,似是再无声息,却突然又飘来一声叹息:"如果是云峥,或许又会热肠去管上一管吧......"
樊非言猛的惊起,抬首四望,刚才那人提到云峥?!那样熟悉的声音,仿佛几日前才在哪里听过的声音。
慕仙楼?!
慕仙楼!
难道是苏慕仙?!
樊非言狂乱的放了云峥,他知道苏慕仙绝非泛泛之辈,对方又与云峥似是交好,即使只是萍水,但仿佛抓到了唯一可以帮助云峥的救命稻草,樊非言几尽疯狂的冲出了客房,一脚踢开了隔壁的大门。
"救他!"当见到房中之人正是苏慕仙,樊非言急切的一声大吼,瞬间只觉一口腥甜入口,接连几日的郁郁终于化为了一滩血水喷吐了出来。
苏慕仙本是悠闲的坐在房中抿着茶,突见一疯癫之人闯了进来,大吼一声便口吐鲜血堪堪倒了下去。他自一惊,俯首细看那人,竟是几日前与云峥一起的那个樊非言。没想只得几日,人却憔悴成这番光景。
救他?!
苏慕仙猛然转念,救谁?!
"不再,照看他!"这一念之下,苏慕仙只觉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惊悸,冲入隔壁的客房一看之下,竟怔在了当场。
云峥?!
第十章--迟雨无端 骤打陈情
昏昏沉沉迷迷惘惘只觉一直往下而堕,恹恹垂了头向脚下望去,却也道不清这崖这谷终究有多深,竟容得自己这样戚戚坠不到个终结。哪怕触了地,落得个粉身碎骨,尸骨无存,都比这身悬空中,浮云掠眼,不知命的好。
"言儿,我死的好惨,我死的难以瞑目。"风声从耳边烈烈的鼓动,夹杂着阴郁的低沉怨语抚过来,对上的是父亲淌着血的昏寒双眸。他不由的一阵颤抖,孩儿无能,孩儿无心,孩儿不孝。
"言儿,母亲带你逃了十年,母亲死的郁郁,只望你为樊家讨还那血债。"有人轻抚他的脸颊,那指尖又湿又冷,触在皮肤上,仿若刀锋滑过。母亲那温婉的如噙着水般的眼流过他的瞳间,他一愕闭紧了双眸,可是那目光追到他脑中,望着他,凝着他,他有愧。
"四大家族和力杀害了你父亲,此仇不得不报!"雷颂天面无表情的冷冷低斥,"你这个不孝之子,枉费樊大侠养你一场!"
"樊哥哥,樊哥哥,我想你念你断了肠,你却竟是这般无情无意之人!"何红月娇笑着骂,一转身,一袭血红的衣衫狰狞着向他袭过来。
"那个樊非言,下次让我见到他,无论他是什么雷颂天的侄子还是你的情郎,我何晓风都誓言一定要杀了他!"何晓风嘲冷的拔剑出鞘,话音将落,便一剑飞也似的猛刺过来。
"晓风,杀了他!"云嵘嘴角兀自淌着那抹干冷的血红,嘶声大叫:"杀了他!杀了他!化了魂魄我都不饶他!"
翕动双唇,他欲大叫,可是喉咙如何也发不出声音。扭身想逃,他不要,他不要,为什么要背负如此沉重的爱恨,他不要,他宁可什么都不要。
可是悬身空中,竟连逃都无处可去。逃到哪里,都只是一场青空。他一直堕,却堕不到头。众人的嘶吼,混着狂风,似要将他生生撕扯着粉碎。
是梦,是梦。猛的睁开眼,苍晃的阳光照入他茫乱的眸子,一时间,周身竟只是一片煞白,恍然间,竟仿佛又堕入了另一场梦境。然而,恍恍惚惚的触碰到了一双清冷的眼,逆着光线望过来,却辨不清那其中淡淡的流光。
"樊公子,你醒了。"云峥浅浅一笑,笑意却颇寒。
樊非言蓦然一惊,才真正怔怔醒了过来。挣扎着起身,却发现胸口竟不知为何窒的紧,全身也自酸软无力。
"樊公子有伤在身,切先好生休息,不要妄动经气才是。"云峥轻轻扶了樊非言靠在了床头,默默掩了被角,却微微皱眉,咳喘了几声。
伤的人是他?!他是何时受了如此重的伤?!樊非言惊疑的望过去,他那一梦过后,怎的一切都变的诡异的恍惚。
"云......云公子身上的伤?"呐呐开口,怎么现在躺在床上的人却是自己?!
"小生身体强健,那点小伤要不了命的。"云峥淡然一笑,笑中似是陡然的郁郁。"不过......不过只是一时窒住了气息,没什么大碍。"
樊非言猛然想起,是因自己亲手杀了云嵘才使云峥伤痛至这般,心中一时不知该愧疚还是感慨,竟是无言以对。
"不过樊公子似是心中积郁以久,许是公子一直并未在意,然而练武之人不病则已,这一病却是重了。樊公子都已昏睡了整整三日三夜了。"云峥低垂着眼,强烈的阳光射过去,恍惚的只映出他眼下那一轮墨色的青。
樊非言蓦然忆起自己是怎样怀抱着面前之人痛哭失声的,想象着他若就那样死去,心竟空荡荡的钝痛难止,茫茫然,再不知今后的日子将何去何从。可是,原来,病去的人却是自己,原来,果真是自己心似疯癫了的病至膏肓,一场噩梦终了,清清醒醒的睁了眼,不过口中还是"公子"怎样。
永永远远的,竟仿若依然近在咫尺,心各天涯。
茫茫的,心中又后悔自己救了云峥。如果他死了,风萍的错过,一刹那的不甘心的痛,总比丝丝缕缕期期艾艾缠了看不到尽头的一辈子的好。
"谁,谁救了我们?"呐呐的开口,或许应该死去的人是自己。
"是苏兄。"云峥眼中淡然晃过看不懂的情愫,半晌,忽抬了眼望向樊非言,那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清清亮亮的凝住樊非言,"樊公子,不记得了?"
樊非言陡的红了脸颊,垂着泪的眼,近似疯狂绝望的吼,他怎么能忘记,当时莫名所以的失态,是为了云峥。
"樊公子又救了小生一次。"云峥竟低低的叹,一手抚了胸口,轻声咳起来,似是忍着心中极大的痛,缓和了一番,仿佛自语道:"却让小生如何还的起公子两次的救命之恩。"
樊非言倦倦的抬首望过去,他心中仿佛早已猜到,他们之间,终究只能够是一个欠一个还,到底,只能够是一番搅的乱了的恩仇,似与其他无关。曾经面对生生死死,怎样的离乱纷繁的惧怕痛失的心,清醒相对,怕是一个字也道不出来。
"云......公子,又何必如此见外。"收拾了哽咽的心,冷漠的自嘲而笑,除了一个"谢"字,他想要的却又还是什么。连自己也讲不清了,怕了染着血色渐渐冰冷下去的体温再次从怀里揽也揽不回的轻盈滑落,也不问何故何由,紧紧拥了住,残泪争流,竟只为了杀了父亲的仇人之子。
涩涩的抿了抿唇,惨着嘴角生硬的扯出一抹比哭亦难看的笑,口中艰涩道出的竟是冠冕堂皇空空洞洞的话语:"在下又岂能见死不救?"
"樊公子却是在哪里遇到小生的?"云峥还是似笑非笑的望过去,无波无澜,只是闲谈般的问。樊非言转思却是大惊,他是在哪里遇到他的,他却哪里只是巧合的遇到他?!他一直追杀他至斯,本道了别离说今生只是有缘再见,却怎的果真是这般有缘,难道骗说他竟仅是巧了他命不该绝,他遇到了自己?!
"这......我......"樊非言嗫嚅着答不出来,本来可以随意的欺谎,可又怔怔的话到嘴边吐不出半句言语。
他欲杀他,他却杀了云嵘,他救了他,只是因为心痛难当。这样的话,叫他如何说,也不能够说,说了一切的复仇大计变将将全部坍塌了,他是仇人之子啊,叫他怎样去如实的说。
"樊公子刚刚醒来,许是不记得了,是小生太急切,不该如此强求公子的。"云峥依旧只是淡淡,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澜起伏。
樊非言强笑着点头符合,如此这般纠缠,却不知何时还被同样的堪堪问起,问起身世,问起曾经过往。也许云峥并非那种追根究底之人,可是即使他不问,该知道的时候一样心思如针尖一般细密。总有一天他会懂,他会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妄图杀死他的人,自己只是一个庸俗的却不得不怀着浓浓仇恨的空洞的人。然而又怎样呢,他知道了又怎样的,他本是仇人之子,自己又何必在意让对方知道了事情的原本呢。他在怕什么,怕那一双极失望了的眼,怕他的仇恨深了,成了两人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断崖。
可是现在不是么,同样,遥遥。
"樊公子且先好生休息为是,这里是苏兄的宅子,在此虽是寄居他所,公子还是静心将伤病养好吧。"云峥说着,勾着首起了身,漠然一笑,又似安抚道:"待小生将公子醒来之事告知苏兄,再让苏兄为公子诊断一番。"
樊非言默默点了头,原来自己昏迷之时,守了身旁的怕是云峥吧。只是为了相救之恩,却不免,也只是为了心中冷冷只是怀了恩罢了。
转首踌躇着凝对上那个隐隐消失在炫耀着苍晃日光的阁外又轻轻掩上房门的寥落背影,垂目间竟是仓仓皇皇的避了开去。他根本不曾回首,他根本不会回首,怕他蓦然回眸撞见自己那一双凝视的眼,却只是一相情愿的多虑了。
也不懂怎的就走到了如今的境地,若说是爱怕是可笑了,然戚戚的思念与依依确是不争。与仿佛坚韧的留攒了十年的内心的仇恨撞出了裂痕,不再是一只完美的懵懂的只怀着纯粹怨怼的容器,碎了去,最精巧的匠师都补不回来。
茫茫游移着目光落在窗上,奶白色如纱般淡薄的纸映着浮然掠动的树影花姿,回想当年隐身金华郊野,每每度过这样浮躁暖热的夏季时,即便含了恨,都不曾这般发自心中的冷。然而此时简单看似蠢然的仇恨深深揉进了不明所以的柔情的沙,却将心壁摩擦至冰凉的伤痕累累。
"不过樊公子英俊翩翩,受女子们喜欢却也是正常的。樊公子多年来一直苦练武功并未经历过此种情事吧,年少风流,却也不能说是件坏事。"
"公子行走江湖切要小心,人心叵测,情仇爱恨,很多时候惹上了便脱不开身了。"
"如果真的喜欢就随那人去吧,即使不随自己之意。"
蓦然想起云峥曾经仿佛不经意的说话,有着戏弄,有着苦叹。当时或许并不明了,现下却是茫茫的不情愿的懂了,原来"情"这一字可以用来风流,却不是用来随了人意的。惹上了便脱不开身了,却不知,这脱不开的,是他人的痴,还是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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