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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仇云绪——by相留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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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是那夜与我动手的覆面之人!"何晓风僵僵放了手,他自己的掌势自己又何尝认不分明,那正是自己当夜出手伤的对方的痕迹。然而,他是雷颂天么?!当夜以对方的武功数路分辨出来对方的身份,然而,他又果真是他们一直口中所道的雷颂天么?!雷颂天,到底是何人?!
微怒而粗暴的撕了那死人的假面,果为纵横交错着伤痕的一张残破的脸。是他,是何晓风八年前在所谓的雷颂天入"奈何山庄"时见到的同一人,那脸上交错的伤痕的纹路都不曾改变,只是徒增了几多皱痕,面目却没有变。
然而口口声声的称自己是雷颂天,这个人果真又是真的雷颂天么?!不是,他又是何人?!是,那么雷颂天,究竟是谁?!
"雷颂天是谁?!"何晓风怒气的转向一旁冷眼相观的樊非言,此人一死,唯一与他有所关联的,似乎就只有曾经称其为一声"叔父"的樊非言知晓其中缘故了。然而樊非言却也只是摇摇头,几丝厌倦的冷漠,更多的,亦是惘惘。
"我又怎知雷颂天是何人?!"樊非言嘲讽的勾起嘴角,瞥了眼那死人狰狞的脸,哼笑道:"他是你们‘奈何山庄'的门客,又何来问小生他是何人?!"
"你曾叫他一声‘叔父',我尚且怀疑你们是否串通一气,不问你现在却又问谁?!"何晓风盛怒,自也冷冷,如今失了雷颂天这条线索,乱局茫茫,更是不依不饶。"你与这人当初在‘奈何山庄'时便串通起来欺骗于我,你们心中算的是哪番计较,他为何在我面前保你,你又如何甘心认了他做叔父?!现下他已成死人,这其中因果岂不只有你一人知晓?!"
"不知道!"樊非言漠漠的别了头,若说欺骗,他又何尝不是被欺骗的最为彻底之人。这其中仇怨计较,他若分明,杀父大仇,又岂容得拖至现在依然缈缈。"我若知道,便不会随你前来此间,便助他逃脱了,又岂容你寻了他的尸身如今来质问于我?!"
"哼,这又何尝不会是你的一计?!"何晓风瞥向樊非言,双眼窥探的眯成了一条诡异的弧度,冷然道:"他死了你的计谋岂不再无人知道?!你以为这样其中秘密便随他入了土,你便清白一身了?!"
樊非言冷笑着瞪着何晓风,如今大家都纠缠进来,有关的无关的,乱麻似的纠结,想逃亦都逃不掉了。面对何晓风的盛怒,他似有丝莫名的幸灾乐祸,然而,也疲累异常。他不望清白,染了血的心,如何都拭不净。见了对方怒气下迷茫的急切,他的幸灾乐祸,似乎,又是对了自己那搅的纷乱的思绪。
"好了,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云峥适时淡淡阻了两人越发不可收拾的争执,凝了那狰狞的尸身,若有所思道:"现下,即使一时难辨他是否就是雷颂天,至少却是要知这个人是怎样死的。"
说着,缓缓踱至那供案前,俯首盯着那张破了容貌的脸半晌,又转向其肩头的伤势,随即转而对何晓风道:"其肩头的伤确是你何家的掌法所致,然而也正如何公子你说言,此伤并非致命之伤,那么其死便必有他因。"
"你是说有人杀了他?!"何晓风皱了眉头,他确不是会一人在此等死之人,但是,杀他之人又是何人,又是为何要杀了他?!况且......"我庄下门客一直寻了他到此间,都未见其身他尚有他致命之伤,不然也容不得他远远逃命至此。而且,从他到了此庙后,我手下门客一直守在四方,又哪里容的他人混入庙中杀了他?!"
"是啊,谁人武功高强到逃过‘金瞳童子'的一双厉目?又在神不知鬼不觉间杀了此人。"云峥淡淡皱起眉头,眉间细细的纠结,望向何晓风沉思了半晌才又道:"那夜与公子动手之人确是此人,那么不论此人究竟何人,其之武功必也不弱。如今他无声无息的就这样轻易死去,如若果真为人所杀,那么杀他之人的武功可想而知。"
何晓风难得的颔首苟同,瞥了那尸身一眼,惨淡月光下神圣供案上狰狞的祭奉,泥塑观音像慈眉善目的俯瞰众生,谁人在神祗面前送了一剂生魂,轮回的玄妙,或许,只有佛知道了。
"许是死去的此人是雷颂天,许是杀他的那人是雷颂天,许是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一个叫做雷颂天的人。"云峥敛着神情,目光游移在何晓风与樊非言之间,语气似颇为沉重。"这个人却是为了什么?!如此大费心思,布了如此计算的局,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如果不是野心勃勃亦或深仇大怨,还有什么值得如此?!"
何晓风点点头,又摇摇头,目光忽的锋利的凝住樊非言,欲语还休,眼中气势瞬间又缓和下去,将将似又含了嘲讽,道:"樊公子确是唤其一声‘叔父',原来只是求得一命,连对方的底细都未知。"
樊非言也不知何晓风为何现下十分还将敌意指向自己,不屑的皱了眉,刚欲反唇相讥,却听一旁云峥低叫一声,竟与平日淡然的平静口吻大为相异。
两人猛的望过去,只见云峥一手掀了那尸身灰皱的衣角,其胸前露出干瘪的肌理,蜡黄的肤质间赫然一点嫣黯的红。伤痕周围如花般翻滚着绽开血肉,精细的死迹,用血色勾勒。
"啊!"看清了那尸身胸前此伤,樊非言也不由的惊叫出声。恍然的与云峥的神色相撞,只觉脑中瞬间空白着眩晕。这般绝美的死伤,翻覆的透露着命运的清淡,血如水色样挑上青空,散开一片烟火似的绚丽,只有"乱云迷绪"做的到,只有那一式"暖玉生烟",将颓花催放。
凝着彼此,刹那了然的迷惘。如过当日在"奈何山庄"将"乱云迷绪"赠了樊非言之人是雷颂天,如今日死在身前之人是同一人,那么,又有何人同样知晓"乱云迷绪"中精妙的剑式。如当日之人与今日之死人并非一人,那么,他们又是何人?!死去的,活着的,究竟都是何人?!
何晓风睇着两人似是心有灵通的凝视,目光中有意,仿若从那伤口中看出了怎样的端倪,交换着心思,旁若无人。不由心中一番酸涩的恼怒,他们一定串通着蒙蔽着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什么。
"这便是致其死的伤口了么?"然而口中平淡的却似什么都未看出,何晓风只是瞥了眼那剑伤,问的随意。
"应该是的。"云峥一手抚了胸口衣内贴身而藏的那本"乱云迷绪",思虑如麻,却整了脸上面容,扯着嘴角,淡淡的笑。"此人身上除了何公子所致的那一处肩伤便只余此伤了,想必此伤就是其致死的原因吧。"
"那么,据你看,这伤口又似何家剑式所伤呢?"有丝恼怒的不依不饶,何晓风一眼定定的望向云峥,知道即使威逼都难从对方口中知道个究竟,却还是怀着让其为难尴尬的心如此追问。
"此剑法高绝,小生看不出来。"
见云峥垂了头如此隐瞒,何晓风将目光转向樊非言,见其凝着云峥也正郁郁沉思,心中疑虑更盛。他行走江湖多年,这样的剑法这样的伤却是第一次见到,然见这两人的神情,却仿佛对其中缘故知之甚深。到底,是何样的伤,到底,他们知道了多少,又隐瞒了多少?!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不欲讲,于是也无由去问,三人片刻陷了沉默,庙外乱云遮月。
本赶就这秘密的揭露,没曾想,面对的又是另一重疑云乱眼。人已死,再问不出个所以。谁杀了他,他是谁,只有那泥塑的观音目睹,却只笑而不言,圆不了凡间人的痴梦。游戏江湖,其实,不过只是身于命中不知命的戏弄。
"那么,难道你要讲,一切踪迹以断于此?!"何晓风冷冷的笑,却也无可奈何。连"金瞳童子"都曾窥探到的究竟,所有仇绪便又如此缈缈飘散了去。只见一片烟花浮眼,再寻不到根结。
何晓风呐呐的转身推开庙门,见门客们些须急噪的翘首而望,不免更为不耐的冷声命道:"将庙中的尸体收拾了!"
众人一听以为何晓风与云峥、樊非言三人入了庙堂,不消片刻便将那奸人致了死地,连打斗的声音甚至都未听到分毫。正欲上前说些恭维的话讨好,却见何晓风脸色阴沉,又道:"加派门客在琼州与吕城附近继续寻查覆面之人的消息,还有一切有所怀疑之人通通快报于我,不得为迟!"
众人猛的惊异,竟不知在那庙中发生了怎样的变故。周斌仪急急躬身欲言,何晓风却一挥手住了他的口,顿了一顿,对其哼笑道:"此次再漏掉任何风吹草动,怕你这‘金瞳童子'的一双眼睛都不必要了!"
周斌仪乍听之下怔了一怔,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也不敢多问,一顿足,命几名门客进了庙中收拾后事,又转身招呼了不下二十个门客,匆匆翻身上马,急驰而去,心中却已失了方向。
"又何必迁怒?"云峥与樊非言一踏出庙门正见此幕,微微一叹,心中自也是道不尽的纷乱,又何尝是那些什么都不晓的众门客。
"‘奈何山庄'之事还不必云公子来过问!"何晓风转头瞥了云峥一眼,又觉自己似是怒的失了常态,不由微微敛了神,淡下了几许,又道:"如今再次失了那奸人的踪迹,叫我‘奈何山庄'于江湖中的颜面何存!?我何晓风势必将其擒到问个一清二楚!"
"其实何公子你这又是何必?"云峥淡然的苦笑,摇了摇头,低声道:"虽那雷颂天是你‘奈何山庄'庄中之人,但现下连其是否是雷颂天都尚不知晓,又岂知他确是你庄中之人?!公子又何必卷到这一场纷乱的是非中来?!"
"嵘儿之死便将我牵扯到此事中来!"何晓风冷冷的瞪了云峥。听到对方提到云嵘的名字,云峥也微微一窒,哪里还有话讲。
"你是为了什么我不知道,不过我何晓风自是为了我‘奈何山庄'的声誉,以及,云嵘的那一条命!"何晓风冷冷抛下一句话来便向距观音庙不远的自己的坐骑走去,云峥望了他的背影,恍惚的低叹一声,再望向身旁的樊非言,呐呐向远方问道:"那么何公子今后的计划又是如何?"
何晓风翻身上了马,高高在上的俯视下去,顿了半晌,言语中却是满满的无奈:"等!"
云峥恹恹的笑了,慢慢踱至何晓风的马前,一手牵住其缰绳,笑的柔软却也无可奈何:"我陪你等。"随手抚着粗糙的绳索,在干燥的掌间留下了惨白的痕迹,他抬首望着他,扭曲的笑:"为了嵘儿。"
何晓风俯瞰着他,轻轻的倒吸一口气,可是眼光没有移开分毫。忽然忆起曾几何时,他也同样这般看了他,口口声声说着为了嵘儿,然后在心中嘲讽自己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的可笑与虚伪。口中常念着"公子"这般之时,似乎都忘却了,原来在一起都十载了,却依然说是为了他人,却依然生疏,越发生疏。
漠漠的笑,转首望了不远处的樊非言,何晓风依旧冷冷,却难免一丝苦涩:"他也在等,却是为了何人。"
云峥只是刹那的抖了抖眸子,松了握着缰绳的手,低首瞥了眼那错综的白痕,似有若无的笑,半晌,却什么都没有讲。
"走吧,夜已深,先投家客栈再等消息吧。"将手掌在灰白的衣衫上随意擦了擦,云峥勾首淡笑着走向自己的马,又向樊非言招了招手,一齐上了坐骑。再无甚言语,恍惚的亦不知还可以说些什么,彼此生疏到找不到可以闲来嗑牙的话题,只有沉默,仿佛将所有人之间遥远的距离填充的满满,却又如此空洞。
樊非言淡淡侧首望向不知何故依然在笑的云峥,所谓的雷颂天已经死去了,纷乱的疑团欺压过来,他积于心中十年的仇怨又失了追寻的踪迹,可是,他似乎并不在意,甚至,还有一丝窃喜。如此,他和云峥间便依然有一种冥冥中的秘密的灵犀吧,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事,至少,算做一种牵绊,一种相随的理由。除此以外,他还有什么,他们之间还有什么,他都不晓。
我陪你等。他远远的读出他开合的唇间的弧度,他看到他抬头望着他的神色,他懂得他们目光之间流动的十年时光流逝的水色。他的心,残酷的悲凉。
他曾经为他那般焦急的哭泣,抱了他渐渐冷去的身体那般悲切的恍惚了所有爱恨,然而,他对他依然只是恩谢,他对他,依然什么都看不懂。

夜半敲开了某间客栈的大门,小二微为恼怒的惺忪着睡眼不耐的打开紧闭的门扇,刚要开口骂出来,见了为首的何晓风阴沉的脸色,又生生将难听的话吞了下去。
"三间上房!"何晓风已觉得自己所有的耐性都磨却了没了痕迹,丢下一句话便要向楼上走去。小二却定定了愣了一愣,嗫嚅着跟在其后,似有话说,却又不敢发出半点声息。
"怎么了?!快去准备些饭菜,再准备好澡水,马上送来屋里!"何晓风皱了眉头,极度的不耐,回头却见小二一脸僵硬的赔笑,顿了好一会才小声道:"这位爷,你们来的太晚了,小店只有两间上房了......您看......"
"原来只是这样啊。"云峥淡笑的插进话去,妄求缓解何晓风将所有怒气都牵扯到不相关的人的身上,对小二道:"没关系,你们还有什么地方可以留宿都是可以的。"
"我们店里就只余这两间上房了,不过马厩旁还有一间小屋,是马夫住的。今晚他不在,那间倒是空了下来。"见云峥一身粗布落破的衫子又好说话,小二便壮了壮胆,随即转了何晓风与樊非言再赔笑道:"大爷们真是好心人,下人又何必一定要和大爷们一般住了上房?"
"你说什么?!"何晓风一听大怒的揪了小二的衣领,樊非言更是将一掌提起便要落在其身上。云峥一怔,不免急急劝道:"好了,小生习惯了,怎样都是可以的,住了上房反而不惯了。"
"你!"何晓风猛的松了那小二,力道之大竟让其远远撞了身后的门扇,发出一声巨响。
"终究还是那条贱命!"转了身,何晓风再不看眼前几人,拖起那摔的头晕目眩的小二,冷冷命其带路,上了客栈狭小的楼梯。
樊非言眼见云峥默默望着何晓风转而消失的背影,轻轻的笑,笑的似是自嘲与悲切,举在空中的手便尴尴尬尬落下来,顿了半晌才呐呐问道:"云公子又何必委屈自己,自与小生同住一室便罢。"
云峥却只摇头,忽的爽然一笑,提高了声音道:"小生确是习惯了,这样才睡的舒服,公子倒不必为我担心。"说着,转身出了客栈径直往院后方才拴马的地方走去,竟是漠然的头也不回。
樊非言望着他茫茫隐了苍凉月色中,皱起眉头,他依然不懂,他一直如此这般的待了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仿佛是一种自我惩罚,苦行僧般的无由的自我践踏,他做错了什么,要如此卑微的还上一辈子。
想着,只觉胸中越发抑郁起来,甩了脑中纷乱的杂思,也缓步迈上了客栈的上层。正撞见小二胆战心惊的从何晓风房中退了出来,一时觉得好笑又有几分悲哀。其实,他又怎看不真切,何晓风的怒气,只是纯粹的缘于云峥无意识的自我伤害。
忽然想,有几日没有喝酒了,忽然想,独自醉上一场却也好。
"澡水先搬到屋里去,之后,上些酒来。"唤住小二,樊非言低声吩咐,垂首思了片刻又忽然道:"同样伺候着马夫屋中那人,送最好的一坛酒过去,如有怠慢,我想你们的店也都不必开了。"
刚将前一位爷送入屋中便是这番话,如今遇到这位爷还是同样的一番话,小二听了心中打鼓,由这两人的话来看,原来那身份最尊贵的却是那住入了马夫屋中极不显眼的那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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