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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仇云绪——by相留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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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中人怎生都这般奇怪。小二心中茫茫也不知如何揣度,哈腰应了樊非言,终究也将一切忘了脑后,撑下睡意,为三人准备澡水酒菜去了。
樊非言瞥了眼小二急急忙忙惧怕有慌张的背影消失在楼梯的转角,零零落落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开去,又转首望了望何晓风紧闭的房门,其实,他也与他一般的在乎着他。小二无心的一句话暴露了何晓风对他隐忍的情丝,他一直也记得他好酒,他也同他一样知道,在这样的夜里,马夫房中的那个人,需要酒水强度。
恍惚想着,迈入了自己的屋内,一室清冷,月光没有丝毫温度。夏已近末,冷漠的什么都不留,只余一心凄楚难耐。蝉声似也被先前那一场绵连的雨浇的息了踪影,许是又回了漆黑阴冷的地下,等待那十年一次重生的轮回。想起来不免有些感慨,却依然觉得仿是自己多心的伤春悲秋了。
小二不一时便送来了温热的澡水,樊非言极度疲累的将自己全身浸泡在柔软的水间,感觉到清淡的力道晕在肌肤的周围,随着身体轻微的移动慢慢荡开来,有些思绪依旧散不开。茫茫然,又不晓终究该想些什么。
随手擎了置于澡桶旁的酒壶,轻轻抿下一口,辛辛辣辣的滋味滚入胃中,燃烧着意识,却醉不下一颗缭乱的心。醉生梦死,求不得,怎样的一番苦涩,他终于明了。涣散着意识痛哭一场,也毕竟都强胜于那独孤求醉的欲罢不能。
然而一心清明,一心楚楚的乱。感受着肌肤上空洞洞的水温,叹息着闭了眼,酒的味道在口腔中丝丝漫起来,从不认为酒的味道是怎样一种佳韵,不过借着这味道,自哀自怨才似都有了借口。
可是醉不得,便终究不过还是一帘虚掩的幌子。
默默起了身,水气瞬间从肌肤间丝丝缕缕渗出来,忽然有种诡异的寒,酒气都抵不过的寒,他知道,十年沉酿都驱不散的冷是心的温度在作崇。
云峥,你是否也同我一样呢。
随便披了衫子在肩头,樊非言无意识的踱至窗前,遥遥望出去,院中燃着昏幽烛色的窗口内应是云峥寥落的身影。他在想什么,还是终究,随了愿的难得醉去了一场。片刻转首即相念,樊非言呐呐低了头,嘴角渐渐攀爬上苦涩的弧度,何时起,不知不觉间,将自己的心丢的这般彻底。
曾怎般在心中嘲讽着何晓风与云嵘的那番龌龊,现下才将将有些明白,其实不过只是由衷的想去拥抱一个人。无论性别,无关姓氏,无所谓爱与恨,只是凝眸间想放了他的容颜入眼,管他嗔喜嗲怒,转首怕相思。
轻抚冰凉的面庞,腮间不知何时划下泪去。幼时面对父亲的惨死,家世的破败,见母亲伤心垂泪,自己都未曾掉过一滴眼泪。想此时,心怎就这般被摧的柔软了,时常想着他,便不由的流了泪来。
身在咫尺,心各天涯。曾怎样近的凝了他,都感受不到他的存在。如此时,恍恍见窗前灰色的剪影举杯似灌下酒去,却有独余酒樽空照月的凄凉。他的心是怎样的一番光景,他猜不到,他始终猜不到。
"云峥......"垂首翕动双唇默默的念了他的名字,卷了是非,心亦是非,几多是非,都辨不清,到底愁绪终竟凝在了何处。
想见他,即使生生疏疏唤他一声"云公子"亦想见他。一手扶了窗棱,犹豫着指节泛了惨白,错落的淡青脉络若显于肌肤下。他盯这自己这双手,无由的觉得这手势苍凉,如心般越发老去。
微一纵身跃出了窗口,轻轻落在客栈后的院落中,看似轻盈的脚步,兀自沉重难行。
云峥。
樊非言望了窗纸上独酌的影,心中默念,恍然间大彻大悟的情,剖开来,连自己都难堪面对。他想他,他想他,平生从未动过心,亦不晓动心为何物,可是,他想他,他想拦着他,各自都沉默。
悄然迈了一步,窗纸上映着的影子僵了一僵,却见其依然仰首手中酒樽,想可想那番辛醇入腹,化不成泪,便做了血色滴落。人说酒过伤身,其实也许不过是伤心。
"樊公子。"窗内杳杳传出云峥的声音,清清朗朗,他没有醉。
樊非言微为一窒,脚下顿了顿,稍一敛眉,淡然推门入了去。乍见云峥在窗前坐定,手擎一盏残酒,笑吟吟的望着他,神情却并无异。
"樊公子却怎生还不歇息?"云峥一手推了推手中酒盏,见樊非言摇头,便未多言,兀自喝了,随口问道。"多谢公子遣人送酒来,知道小生必是口谗的紧,如若无酒都不知如何排遣此漫漫长夜了。"
"云公子......"樊非言蓦然开了口,发现声音涩涩的竟沙哑,静了片刻,却又不知自己终究要讲些什么。云峥见了其欲言又止,爽然轻笑起来,示意对方坐了下去,才便空然着声音劝道:"公子不必为今夜之事烦忧,那人虽然死了,我们便又失去了追寻的线索,但凡事终究要顺其自然,如今便先等待也罢。"
樊非言心中苦笑,云峥说的严正,自己心中却将这复仇之事看的淡了去。找不找到真凶实又如何啊,自己杀了不该杀的人,背负了那样的罪孽,不屑隐瞒,为了云峥,却依然要瞒。如果所有秘密便这般埋葬岂不更好,云峥又何必急于寻出其中根源。
如此这般等待下去,他至少还有机会多多看他一眼。现下想来,原来自己果真是这样无情无义的不孝之人。
见樊非言低头无话,云峥也只是笑笑,心思猜不透其实也不必猜,行走江湖多年,了悟诸多,只是曾几何时那一双清亮的眼似也蒙了尘,情思的尘,他又怎生不懂。
"云公子,在下终究是要偿还云嵘那条命给你的。"樊非言半晌低喃,"不论那误会是如何导致,无论是谁人欺骗了谁,在下其实都无心逃避这罪孽。血债血偿,只要公子容在下将父仇报得,真相大白,小生听凭公子处置,绝不会为难公子。"
"何必说了这样的话。"云峥疑惑的歪了头,凝着樊非言,恍惚的笑言:"人皆有命吧,嵘儿死的不明不白的冤,而你,又何尝不是杀的不明不白的冤,又有什么区别呢,众人都被玩弄在这一场江湖恩怨的股掌间,都是身不由己。"
"云公子你不必原谅我,也不必如此袒护我的。"樊非言有些急切的猛抬头望向云峥,见其神色淡然,便也漠漠住了言辞,转而寥寥问道:"庙中那尸身上的伤口确是‘乱云迷绪'中的剑法所致,若死去那人果真是当初于‘奈何山庄'将剑谱给我之人,那么现在他死了,又还有何人会知道那其中的武功招式呢?!"
云峥默默摇头,其中人心算计,谁人猜的到。
再灌下一盏烈酒,吕城小小客栈中的"竹叶青"滋味并不甚精纯,可是云峥喝的似是有滋有味,亦或他从未在乎酒香,只是一种颓然的求醉,意不在酒。
"云峥。"樊非言忽的定定望了他,脱口唤了他的名字,却听云峥剧烈咳了起来,将这一声低唤隐隐掩了过去。
"你可恨我?"他依然不依不饶的问,他依然咳的似要呕了血。樊非言苦笑着起身转了首面了窗,留了那凄凉的声音在背后不止的响,他低低仿佛问给自己听。云峥,你可有心。
"似是老了,竟喝不了几口清酒了。"云峥自嘲的止了咳,抚着胸口缓了气息,抬首见樊非言立于窗前的背影,兀自笑起来。见对方却无了声息,不禁又唉叹着垂了头,闭了双眼。
晓风,为什么不是你。
勾着唇恍恍的笑,云峥复又抬首向窗口望去,越过樊非言的肩头,一片旧的淡黄的窗纸遮了所有眼光。烛影晃了两人深浅的影,摇曳的印在破落的墙壁上,拖成了两条细细长长形状诡异的墨色。
记得曾经月下恍惚的凝了谁人同他的影子,摇摇曳曳的放心醉去。十年后,影都散,恍以为他回来了,噙着同样清明的眼,原来,不是他。
何晓风冷冷从半开的窗口遥遥望向院落中一点昏黄的出口,两道影晃过他无波的眸子。双影重,不是他。
曾经怎样温温柔柔拦着一个醉去的孩子恍惚凝着一双摇动的细长的影,如今都不曾再醉。怔怔卷入如今的是非,口口声声冷漠的说是为了嵘儿,他是为了谁,自以为都不晓。
合了窗扇,吹熄了烛火。俯首望一地碎银,所谓的秘密,恩仇的纠结,其实又与他何关。他是"奈何山庄"的庄主,他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风公子",他回了庄去,自在江湖高高在上,几多纷争,不闻不问。可是,借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冷冷的自是可以望见他,即是身在咫尺心于天涯,至少,见了那人一重细长的仿若当初的影。
冷冷自嘲的笑,他们,又如何走到了今日这一步啊。自己的心,终究是死了,还是醉了。
云峥,云峥。他一直想问他,他究竟有没有心。

第十三章--更挪残芯 梦断不归
百年光阴一梦蝶,重回首往事堪嗟。今日春来,明朝花谢。急罚盏夜阑灯灭。
云峥轻轻捻了半落的灯芯,一缕青烟荡然升腾而上,袅袅勾勒了一道灰白颓然的诡异形态,转而,灰飞烟灭。他茫着神情凝着空中已然消散的一朵烟气发怔,那恍逝的一瞬仿若浮云的一世,他勾着嘴角漠漠的笑。
在这吕城小小的客栈中等待了有三日的光景了,客人们进进出出,让出了上房予他,他笑言着摇头,说住在马厩边这狭小肮脏的屋中其实才随了他的性。难免不惹来何晓风冷冷的讥讽,樊非言漠然探究的神情,他只如常笑着掩饰,什么都不说。
江湖中的生活其实亦可如一潭水,一潭死溺的水,波澜都是假象,而浸泡的寂寥恍惚真切。当所有恩怨惹来刀光剑影的繁花盈光,那一池无边的水将一切吞噬的无踪无迹。那是一潭极是贪心的水,蛊惑人心,收敛欲望。将一切玩弄于鼓掌间,没有人不会沉下去。
其实三个人如何傲然着面对,也不过是一介凡尘。怎样挣扎着了悟超脱,终究搏得了不过也只是个心死。
云峥凝着那剪了烛芯忽然燃的盛了的半柄白烛,如是想着,笑的很无意,又将将惹了丝残酷的嘲讽。谁说烛泪剪不断,捻了那纤巧的一缕芯,泪都成灰。
一手抚了胸口,触手是并不甚厚的一本"乱云迷绪",指尖轻盈的隔着粗陋的衣物按压在剑谱的扉页上,喉间忽的有血气涌上去,他恍惚的扯着嘴角诡异的一笑,一丝血色垂落。
毫无在乎的随意抹了抹了唇角,执起一杯酒来如饮茶般猛灌入腹。忽然记起曾经有人对他说过,酒是用来品的,不是用来饮的,后者,仿佛只是似牲口一般的饮水解渴。他冷冷漠漠的笑出声,难道,不是么。
浓烈的酒香淹没了口中腥甜的血气,忽的烛光一晃,颓陋的室间多了一条枯干瘦小的身影,正是"浮云谷"的"漓溪苍鹰"诸葛乾坤。云峥却并无意外,如常般一笑,轻挨了窗边坐下,凝着对方,似是等待着什么。
"公子。"诸葛乾坤向云峥一拱手,抬眼望着他忽的目光如矩,顿了一顿,低声道:"那人在苏州界内现身。"
云峥依然无所动容,低下头去以唇轻触酒樽纤薄的边缘,淡淡抿下一口酒去,才漠然问道:"你确定那人亦是同雷颂天一般的覆面之人?"
见对方确认的点头,云峥郁郁的笑起来。一个覆面之人已死,现下,却又出现另一个覆面之人。谁是谁,他不晓,为了什么,他不懂,只是恍惚觉得那其中计较几多繁复的疼痛,拖累了十年一张容颜,其实,怎样都不值得。
"苏州是武林四大家族中‘慕容'家之所在,与其盲目的寻找,这一步棋却也算是压的对了。"云峥唇边勾起一丝冷冷的笑,刹那间又幻化为淡然的漠漠,转首望了诸葛乾坤,又自问道:"可查到他身旁还有其他可疑之人?"
"没有。"诸葛乾坤感受着云峥的眼光淡淡一窒,很久了,对方再没有过这般浓烈着冰冷的眼神。然而口中却未表现出分毫,微微一顿,偷偷瞥了云峥一眼,忽转言道:"李若谷那夜确是重伤在覆面之人手下,如今已送至安全的地方藏身了。其身上的伤势也正如公子所猜测一般,分毫不差,那却是老生从未见过的一门怪异的剑法。"
云峥点点头,冷淡的瞥向诸葛乾坤探究的神情,对方一颤,立即敛了目光垂首而立。他跟随了云峥十年有余,他目睹他这般漠漠的长大,他太了解他,他,又从没有看透过他。
"李大侠现下伤逝可有好转?安顿之处可确实安全?"云峥淡笑着别了目光,遥遥凝住了窗外,只有轻轻的几声马嘶,夜已深了。
"李若谷他......"诸葛乾坤虽于江湖中走动了几十载,曾是那般狠辣的角色,在"浮云谷"中与李若谷一同效忠云峥却已十几年的光景了,之间自也不免有了兄弟间的情谊。提到对方的伤势,自抑制着悲苦,涩涩道:"他命是保了住,然全身经脉尽断,一身武功是没了,今后怕也只是个废人。"
云峥神色也暗下去,垂首思虑了片刻,抬首神情似是极复杂的道:"李大侠醒来了可有讲些什么?"
诸葛乾坤乍听之下脸色突的大变,犹豫再三,竟嗫嚅道:"李若谷他......他有模模糊糊的讲......念着某人的名字,说是,杀了云嵘公子的凶手......"
云峥淡然一怔,随即望着对方诡异的笑了笑,一杯烈酒入口,沉默了许久,幽幽开口道:"李大侠他......意识原来都已不清了。待知晓自己武功尽失成了一个废人后定然也必郁郁吧,如此这般,却还不如让他死去更善待他些。"云峥说着漠漠叹了口气,敛了笑容肃然的望向诸葛乾坤,细长的眉目却自然的延展出笑意的容颜。
诸葛乾坤猛然看向他,那诡异的似笑非笑的脸浓烈又凄淡的灼烧着他的瞳孔,他这一生,经历了将近六十三个春秋,踏着无数尸身,手染着无数人的鲜血走过来,他的心都从未如现下这般颤抖的似要撕碎一般的刺寒。云峥话中的意思从来没有这样分明过,他要他死,他知道这一切缘于一个凶手的名字,可是,他要他死,也只是为了掩藏那凶手的名字。
他是太多情,还是太无情。他是爱的太切,还是恨的太深。他终究不懂他,他看着这笑意的容颜,从少年的清涩渐渐填了纠结的纹路,那样一直的笑,冷冷的没有表情。
他是江湖中傲然的"漓溪苍鹰",他俯览众生,他却怕了他深藏的心。
"公子如此善待李若谷,他即使赴了轮回都不会忘却公子这般苦心的。"声音刹时苍老了千年,舌尖的音凄凄冷冷的翻卷而出,诸葛乾坤对云峥恭敬的躬下身去,"老生助公子完成大业,自也会遵从公子的善待,随其而去。"
云峥感慨的看了眼诸葛乾坤,一只枯瘦的掌也不免微微的颤抖。借着窗前惨淡的月光张开那乱纹密布的一只手,如命运般难测,明明引在自己的掌心,明明目睹着岁月那样渐渐的刻上如是的痕迹,然而什么似都握不住,指间的缝隙,将一切如水般流逝。
"恩恩怨怨,终究情为何物。"仿佛自语样的低喃,云峥凝着自己干枯的手,扯着嘴角,笑的牵强而惘惘。
"去苏州么,覆面之人既已在那里暴露了行踪,那么就赶去苏州吧。"低语过后神情自又恹恹,仿佛是一场轮回的戏码,江湖,是一片吞噬人心的水域。
诸葛乾坤默默的点头,花白的胡须荡起来,吹乱了烛光的影。
云峥再无多言,仰首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轻轻的放在桌上,笑着转向对方,柔声道:"诸葛前辈且先回去帮小生处理完那些小事,小生这便赶去苏州,如若幸运也许此次能遇到那覆面之人,问清那其中缘由,嵘儿自也不必死的那般不明不白,小生自也会回谷向父亲请罪。"
诸葛乾坤再次默然点头,抬头定定望了云峥刹那,衣抉飘荡间,人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云峥向着他消失的方向怔怔定了定神,双唇翕动,低哑的自嘲:"我懂,我却要不起,亦还不尽。"说着,收敛了目光,勾起如常笑容的时候,其实那是一张没有表情的素淡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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