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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仇云绪——by相留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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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去苏州。轮回的一场戏,你方唱罢我登场。仿佛是用油彩涂抹的喜悲,遮遮掩掩下,其实什么都没有留给自己的心。
云峥垂首的刹那不知想着什么,然后,转身,捻碎了那纤细的一截烛芯。
敲响何晓风房门的时候,屋内没有半点声息。云峥歪着头呐呐凝神片刻,却见樊非言悄然开了隔间的门,望了他许久才低声道:"云公子,方才何公子门下有人来报,说在苏州发现了另一覆面之人的行踪,何公子便匆忙赶去了。"
云峥半眯了眼,皱起眉头恍然一笑,将扣着房门的手怀着些微尴尬的收了回去,半晌淡淡道:"他却是这般欲窥究这其中因果么?!"说着又凝着樊非言,片刻半旋了身,嘲讽自笑言:"欲知又不欲知。"
樊非言没来由的只觉得云峥愈发冰冷起来,可能面对了那未知的秘密终究有丝惶恐吧,如何淡漠,也僵持不下了。突然觉得云峥这许久以来第一次有了活着的感觉,而不是空空荡荡似有若无的笑,仿佛有了温度,不知不觉间渗出来,纵然,是凄冷。
"我们可也要赶去苏州?"樊非言紧紧盯着云峥似是回避的侧脸,他又欲知道什么呢,他又欲罢不能的妄求探究什么呢,并非与云嵘的死那般简单吧。
云峥垂了头似是思虑,并未提及方才诸葛乾坤前来对其相报之事,一手隔着衣物轻抚胸前那本"乱云迷绪",随即淡然道:"樊公子大仇依旧渺茫,那其中究竟必然要查个清楚。既然我们已走到如今境地,又怎有不继续查下去的道理。"
说着便向楼下走去,樊非言望着他的背影,似是有丝鬼始神差。
"云峥,你是为了什么?"
他顿下身型,一手轻扶着身边粗糙的杂木栏杆,回过头去的时候嘴角的弧度竟是无懈可击,如常的漠漠,连寒冷的温度都消失殆尽。
"为了嵘儿。"云峥恹恹的转过头去,恍惚的向樊非言笑言。随即收起了扶着栏杆的手掌,默然的走下楼去。垂了头,没有人见到他的表情。双唇翕动间,他只听到自己对自己说,是为了我的心。
然而,人心叵测,他嘲讽似的笑了。
一路入了苏州,苏州地界广博,进了城,满眼繁华似锦,歌舞喧嚣着绫幔轻飞,晃在眸子间,仿佛是隔世的光景,此般熟悉的陌生。
空气中盈盈的混着酒醇和脂粉的香,连日赶路的风尘似也融在了这暖烟中。当绫罗软缎锦衣玉扇擦身而过时,才恍然间惊觉,原来其实人也可以活的这般洒脱自在的。而当心被仇怨捆绑的郁郁时,其实,已很久没有活着了。
樊非言在马上俯览着芸芸众生的欢笑谈唱,飘飘渺渺的仿佛一切都离自己似远若近。这不是他的生活,亦不是他所欲的生活,怎生如今冷眼看了,心自戚戚。终究是有丝忌羡吧,问自己何苦便恨了十载光阴。
眺望远处高楼炷火嫣艳,檐下红灯为谁悬?
如今才问自己个究竟,怕是一切都晚了。
"苏州如此之大,我们又上哪里去寻他?"左右思来,不过面对的是自己的一生。如此这般问出来,似将一切恍惚的颜色都打碎,活生生将现实拖出来,血迹斑斑。
云峥勾着首微微的笑,在樊非言看来,那笑比平日更为诡异几分。一丝了然,几许惘然。是这繁景恍惚了他的容颜么,还是,他已超脱至了无心去感慨诸多。他已累了,真的不愿再去猜测什么,然而那玲珑人心,偏就为何这般繁复而曲折。
"也许,我们不必去寻他,他此时却急于见到我们吧。"云峥幽幽的轻吐话音,樊非言淡淡一窒,不明其话中之意。
"现在看来,似有两个覆面之人。如果当初于‘奈何山庄'将‘乱云迷绪'交予你之覆面人便是前几日死在那观音庙中之人,那么,见过并修炼过这剑谱中剑法之人,现下便不仅只有你我二人了。此事我想当你在庙中见了那人身上的伤痕时便已经明白了。"云峥转首向樊非言淡淡一笑,回了头去一眼望向那微风中摇摇曳曳的几盏红灯,忽的笑道:"樊公子这十年来一直为令尊之仇苦练剑法吧,初入了江湖又诸多纷扰,公子是否还未到过这风月佳场?"
樊非言又是一怔,云峥那话中之意怕是再也参不出个究竟。本是寻了另一覆面之人而赴此地,何晓风知了门客之报更是先一步追踪而来,现下不知是否已寻得了那人,动起手来亦或问出了个大概。然而,云峥,面对着如此局面,却怎又提及着毫不相干的风月之场来。
微微皱了眉去,樊非言心中对云峥一时的言不由衷已生了不奈。
见对方面露厌恶之情,云峥只是微为一笑,依旧兀自道:"公子只道江湖尽是仇恨杀戮,冤冤相报,其实人皆有疲惫之时,软玉温香在怀,无论是风流少年,还是世故老朽,又有何人不求一时贪欢。"
"你是说......"樊非言似隐隐明白了云峥话间之意,猛的转首凝向对方的侧脸,低声道:"那人会藏身于风月场中?!"
云峥恍惚摇摇头,看向樊非言,翕动双唇欲言却又止,只催马快了几步,直至那红灯高悬的高楼下才勒了缰绳住了马势。
"绫花楼"。
樊非言随后而至,抬首望去便瞥见这一脂粉媚俗的名字。鄙夷的撇了撇嘴角,这,便是另一种江湖么。
"这位......"风姿尤存的老鸨摇曳着迎过去,瞥了眼那身灰白布衫寥寥落落的云峥,刚欲出言讥讽,却不经意的看出了其手中牵着的那千里良驹。风月场间阅人无数,一时却辨不清云峥究竟是贫是贵,哑了声音怔了一怔,怕是要将"盗马贼"那三字喊了出来了。
然目光一晃,却又瞥见云峥身后的樊非言,虽亦只是一身普通的长衫,但那傲然的俊逸容颜,自现不凡。再见其手中牵的雪白良驹,心下兀自了然多了几分,即绽了笑容,上前献言道:"这位公子想是第一次到我们‘绫花楼'吧,快快请进,让姑娘们好生伺候着。"
说着招了招手,自有两个浓脂艳抹却尚还不失容貌清秀的女子上前将樊非言簇拥了去,只道云峥是其一随从,只无心瞥了一眼,便也不再理睬。云峥却也并不在意,依然笑着随后而往。
入了大堂,一股甜香的烟气扑面而来,几个看似富家执挎子弟的男子左拥右抱着正与几风尘女子兀自调笑。侧手旁却是几桌身带配刀配剑的人,身侧自也陪有女子倾酒谈笑。
樊非言站定了身型冷冷望过去,周身一片笑语,打情骂俏,不免夹杂了几分混迹江湖久了手中染着血腥的惶恐。江湖中人世间人,终究也是有些厌倦吧,不然那空下来的不去握剑的掌心为何紧紧似寻了个莫名依靠般的拦在女人柔软的肩头。其实还是怕啊,不知何时自己在他人手下便如诸魂在自己手下一般破散。怕来不及,一切如空,便赴轮回。
转头偷偷凝向淡漠如旧的云峥,他寂寞么,他刹那想这样问他。
云峥却只是平淡的环视了一下喧嚣的厅堂,轻轻坐在了一处明显的位置,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摆在了桌上,果见那初时对其不理不睬的老鸨眉开眼笑的踱至了他面前,将那锭银子揣到自己袖袋中,转身便唤了两个颇有姿色的女子陪他同坐了下,又倾了茶水亲自奉上去。
云峥轻轻擎起面前的茶杯,瞥了这趋炎附势的老鸨一眼,忽的搂了身旁的烟花女子"哈哈"笑了几声,冷冷道:"没曾想我这云公子的声明却是没有银子来的值钱受用啊。"
那老鸨僵硬的一怔,纵然不是江湖中人,但这人迹混杂的风月场待的久了,又岂不知武林"四公子"的称号。如今听对方如此一言,小心翼翼的望过去,常听人道"云公子"衣衫落魄,神龙现首不现尾,现下想来,自己怕是平生第一次将人看走了眼,竟未认出他便是那赫赫闻名的"云公子"云峥。然又记起人常道"云公子"淡对是非江湖,在她这风月场,又怎么突的这般傲然现了身份,强势压人?!
心下想着,面露赔笑,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樊非言更是颇为惊异的看向云峥,他眼中恹恹,寥落依然。可是不知怎的,感觉忽的变了,曾记得第一次相见时,他那般笑着将这沉重的称号隐隐藏起来,他是武林中赫赫闻名的"云公子",可是,在他心中,他始终是云峥。然而当他晃着那煞白的银子的那一刹那,他微妙的改变却显得那样突兀,樊非言猝然觉得一切现实的很恍惚,很久都没有意识到,原来,云峥,亦是江湖中人。
许久以来擎着的是复仇的幌子,其实内心单纯到将所有冤怨化简到一个寥寥的"恨"字。为了恨而恨,为了愁而愁,都忘却了,他们,终究被江湖这片广阔的水域所淹没。
蓦然面对此情此景,他恍然的似了悟了什么,他原来并非看淡了这江湖,而是,从未看到过所谓这江湖。
云峥此语一出周身不免私语窃窃,都是江湖中漂泊的人,或是未见过其人,但那一声名号,就意味了一切。
见众人低语并不时瞥向他的方向,云峥只默然垂首而笑。这是个惊人的消息吧,古道热肠的云峥,淡对江湖的云峥,在他人看来根本不构成任何威胁因为以为他无所欲求的云峥,竟然出现在这"绫花楼"。他笑的很无意,如此这般,那人若要寻来,便极是容易了吧。
起身,云峥向依然有丝惊恐的老鸨点了间最为清幽的阁子,知厅堂间众人暗暗将"残花阁"的名字记在了心头也仿佛不甚在乎,亦或正和他意。樊非言望着他,纵是明晓着他的意图,却依旧心中泛了一种不真不切的思绪。
原来人皆有欲,云峥,你要的却是什么。
"送一坛上好的‘烟花吊'到阁中吧。"云峥说着向楼上走去,行了一步却顿了身型,含笑瞥了眼身旁跟随着的两个烟花女子,又看了眼老鸨,道:"美人纵是醉人,但终究比不上一坛上好的酒水让人醉的彻底。且退了这两位姑娘,容小生求得一场酒醉吧。"
说着又从怀间掏出一锭银子交予那老鸨手中,侧首望了望樊非言,似笑非笑,却什么都没有再说。
樊非言突的心中不是滋味,也不知是为何,竟一手赌气似的拦上了自己身边一个女子的肩头,连那人厚重脂粉下的面容都不曾望上一眼,只凝住云峥那瘦削的背影,兀自跟随而去。
一坛上好的"烟花吊"竟由大汉抬着进了阁间,仿佛是权势地位金钱的重量,不过求得一醉,原来是这般负累。
大汉恭敬又有丝窥探的瞥了云峥与樊非言一眼,随即伸手便要敲了那坛子的大红泥封,却被云峥一只枯瘦的手按了住。
"不急,小生自会自行开这泥封。"云峥淡然一笑,大汉一怔,从来都是伺候着客人,这人却这般奇怪。可是,他是"云公子"。大汉微惧无言的点头退出了阁间,可是,他是云峥。
大汉将将退出去,云峥便提手拍碎了坛上的那一抹红泥,揭了油纸,一股清新的酒香猝然涌出来,氤氲了整个阁子,丝丝缕缕,徒然惹来艳色下的寂寥。醉生梦死,酒,不知是为伤心人愁绪的慰藉,还是开心人癫狂的幌子,只是兀自弥漫,谁多情,谁无情,都不晓。
云峥小心的伸了一柄长勺入坛,吊起一勺清酒如了酒盏,又继而为樊非言吊了一盅。转首却见其身边一女子姚姚走过来,声音不免微颤道:"公子又何需劳烦,小女子为公子们倾酒即可。"说着,讨好似的欲擎了酒盏递予云峥。
云峥恍然一笑却没有接,越过那女子窈窕的身型却望向一脸乏了表情的樊非言,也不知是说给其听的还是自语的道:"自己擎着酒灌下腹去才品的到酒香,正如那封酒的红泥,也自碎在自己的指间。"
樊非言不知云峥这话间何意,忽瞥见一旁两个眼花女子惊异的窥探着云峥欲言还止的容颜,只觉得异常的烦躁与不奈,一挥手,低压着一股无名怒气,道:"出去,都出去,怎的这般多事!"
那两个女子也不知终究做错说错了什么,忽惹的他发了怒气,然现下自是不敢再多说些什么,匆匆递了个眼色,含着一丝惧怕的齐齐退出了阁间。
"怎生又叫她们走了。"云峥似笑非笑的轻言,却也没有看向樊非言,兀自取了一杯酒,当下便先饮了起来。樊非言侧着耳朵听的真切了,那平直的声音冷清而空洞,没有丝毫感情,他不知道,亦或未去承认,自己期待着什么。然而,什么都没有,他如常般淡漠的问着他,仿佛都没有在意答案。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樊非言别扭的看着云峥,脸上扭曲的辨不清终究是怎样的一番表情,纷乱的纠结在一起,凝聚成眉间如命运般诡异的纹路。"你想引那另一个覆面之人来寻你,可是,凭什么?!他几番逃了,如今他若知你我都来了苏州,必定是又逃的不知去向!下次又去何处寻他?!还是你根本就是从中作梗,不想找到他!"
"是,我是真的不想见到他,也不想知道这其中的因果。"云峥平静笑着望向樊非言,见其又欲发狂,只得轻轻递了盏酒予其手中,叹息又道:"可是,身不由己。这其间秘密终有一日藏不住,况且,已经到了现下时分,时间,也许已经差不多了。"
"此话何意?!"樊非言擎着那杯酒始终没有动,不知缘何,心中一直烦躁的厉害。云峥这般说着,仿佛他已窥探了那秘密的其中一二,然而他自始至终与他一起,还有什么,是他知而他不知的?!
"公子终会知道的。"云峥漠漠一笑,那笑中之情,谁人又能懂。猛的灌下酒去,一手抚胸,云峥剧烈的咳起来。樊非言怔怔的看着他,忽恍惚记起,自从自己在"仙人谷"大病一场醒来之后,便常常见其如此咳的撕心裂肺,咳的人心悸惶惶。
到底一切是怎么了,已失了一切头绪纷纷茫茫的乱。他终究会知道的。会不会有些事,身不由己,懂时已晚。
"好,我不会问,如果我终究会知道。"樊非言哼笑着望向窗外,窗前恰悬着那一盏被烛火映的殷红的灯笼,摇摇晃晃荡过他的眸子。他的心有一种近乎于悲切的冷漠升腾起来,十年前那一夜的血红仿佛又洇晕过他的脑海,不详的预感,血色铺就了一切,遮蔽了他的心。
"他会来的。"云峥仿佛根本没有在乎他话中的怒气与不奈,疲惫的,不知将第几盏酒水强灌入腹,双眼都依然清明的漠漠。伸出干枯的手掌,垂首望去,乱纹痴痴缠缠的延绵盘桓,难知难测。
"因为每个人都有兀自掌控不了的东西。"他轻轻的低语,急促的笑了一刹,抬首凝了樊非言窗前隐隐约约的侧影,道:"所以即便是泥封碎在指间那一点点小小的感慨,都不愿留给别人去掌握。掌间能够留下的感触太少了,我便连这样龌龊的微小的毁灭竟都不忍去放开。"
樊非言不甚了然的回望于他,他难得的说了这样多的话,他是醉了么,他是如愿了么。曾兀自胡乱的猜想,他或会流下泪来,原来,醉去的他,只是这样淡然的说着谁人都听不懂的话。
也许,不过,他也只是太寂寞。
"他会来的。"他再次这样低沉的讲述,不知说给谁人听。"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
可是,过了亥时,首先等到的却是一脸寒冰,遮也遮不住怒容的何晓风。平日的傲然稳健瞬息不知抛却至了哪里,换而,只是几近粗暴的推了"残花阁"的房门,瞥见屋中依然平静品着酒水的云峥不免怔了一怔,随即敛了神情低沉道:"云峥,你可知现下几乎全苏州都知道你这武林‘四公子'之一的‘云公子'在‘绫花楼'求醉买笑!?"
云峥见了何晓风却并不甚惊讶,但依旧似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淡淡问道:"何公子这是怎么了?风月佳场,谁人不神倾向往,我云峥来了却很奇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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