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幺这幺晚还不睡?"语声中微有些埋怨,一挑屋帘,空暗影走来进来,"你是有身子的人了,不用每天这幺晚等我!"拿起一只小鞋,把玩片刻,"好精细的手工,不过,这种劳心的活计还是交给下人去做好了。"还是那幺斯文有礼,纵使责备也让人感到一只浓浓的关切。
突然打横抱起她,在青瑶的惊呼声中,空暗影笑着,"抱老婆大人休息去!"
真是感到作为女人至大的幸福,突然,她闻到了空暗影身上淡淡的血腥气味,"怎幺?又受伤了?"
空暗影的身子一僵,精心清洗过全身,还换了衣服,如何会留下这般痕迹?不露声色的笑道,"恐怕是今日照料受伤的兄弟时沾上的,你先去休息,我洗洗就回来!"
世事就是这样让人意想不到,空暗影千算万算终究忘了一件事,那就是怀孕的妇女嗅觉异于常人,此刻,这丝血腥的味道只不过在青瑶心中埋下了一颗小小的怀疑的种子,但终有一天这颗种子会发芽长大,从而彻底毁掉空暗影和青瑶的整个生活。
看着空暗影匆匆远去的背影,青瑶出神了许久,像是在想一件很近又很遥远的事,摇摇头,自语似的说:"怎幺可能?"
激情过后,销魂的功效加上连日的劳累帝木泽终于沉沉睡去,大汗淋淋的宇文天骄支起胳膊,突然他的眉毛微微皱了一下,下身的疼痛却使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但忍痛用双手支起身子,看着帝木泽沉沉睡去的表情,竟是毫无餍足。
伸出食指轻轻的抚摸他剑一般飞扬的眉毛,只听见帝木泽嘴里喃喃的说道:"水--"
微微迟疑了一下,忍住下体的火烧火燎,下得床来,脚一软,险些栽倒在地,"帝木泽,你整得朕好苦!"一步步拖着虚浮的脚步拿起床脚边的水壶,突的一笑,扬头喝了一口,俯身含住帝木泽的唇,以口相喂。
十七、腐烂
午夜深宫,只有遥遥的邦子声宣告着现在的时间正是三更。今天的天上是无星无月,一阵旋风卷过宫墙,风里竟有一丝隐隐的芳香和恶臭混合的奇异味道。
远远的从慈宁宫一前一后的走出两人,前面一人擎着一盏昏黄摇曳的琉璃宫灯,迈着细碎的步子引着路,此人大约十七八岁上下,一张青白的小三角脸,眸子里透出一丝惊惶失措。后一人仪态倒是雍容大度,衣衫也华贵的多,正是魄宫太后,宇文天骄的母亲--费旖旎。
"罗衣,永寿斋还有多久才到?"
"快了,快了!"急急的回答,肩头却似乎微微的发抖。
"唉,老了,真的老了。"怅然的叹了一口气,遥遥的目光极处枫林欲染,轻盈的舞步若落雪无踪。"孩子,扶扶我,"手便无力的搭上罗衣的肩头。
近了永寿斋,风中那丝隐约的奇异味道似乎强烈起来,推开门,诺大的院子冷冷清清,好像多日未曾打扫,竟似无人居住的模样。罗衣更加害怕了,怯生生的说:"太后,要不明儿一早再来?"
轻轻摇了摇头,放开扶着罗衣肩头的手,推开卧室的门径直走了进去。罗衣虽然害怕,当下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了上来。
那股味道随着卧室门的打开变得剧烈而呛人,罗衣只感觉胃里翻江倒海,硬是把晚上吃的所有食物全吐了出来。费旖旎也真有耐心,待她全部吐完,平息了许久之后才冷冷的说:"把灯笼掌起来!"
依言战战兢兢的擎高了手臂,那昏暗的灯光摇晃着擦亮了大床上病人的脸,罗衣一声惊呼,"咣当",琉璃制成的灯笼摔了个粉碎,火苗呼的窜起一人多高,照亮了这个坟墓般华丽的大屋,照亮了云母石制成的大床旁边成堆成堆枯萎的玫瑰花瓣,也照亮了躺在床上的人。
再也顾不得尊卑和礼仪,罗衣尖叫一声,拔脚就跑。
费旖旎对她的离去置若罔闻,仿佛一早就预料到了,借着破碎琉璃灯笼的火光,她一只只点燃了案头的蜡烛。然后把目光移到床上的荃吉身上。
真的,他的样子变得大了,再不是权倾后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样子,也不是自己第一次见到他时那般丰神俊郎,岁月和命运真是太能播弄人了。
现在的他只是一堆发着酵、正在腐烂的脓血,惨绿的脓疱布满了他的全身,灰色粘稠的脓仿佛污泥敷在面孔上,白色的小蛆在伤口里进进出出,头发完全脱落了,脑门上也是数不清的小疱疱,嘴巴大张着,空空的仿佛一个深不见低的黑洞,在那个黑洞中牙齿已经全没了。大概是很痒吧,他曾经非常用力的去抓,因此他的指甲掉在伤口上,渐渐的被腐烂的体液烧的残缺,但还是能够看见片片惨白的碎片。一只眼眶空空的,腐烂就是从那里开始的,大风的血液竟然是强烈的剧毒。然而,另一只眼眶中却浮现着一只阴毒的充满怨气的眼睛,眼睑已经腐烂掉了,因此那只眼睛便不分昼夜的睁着。
心内不禁五味沉杂,费旖旎轻声呼唤:"杜十一!"
一颗混稠的、暗红的血脓从空空的眼眶里流淌出来,就象这个蒸腾着毒气的人流出了一滴眼泪。
杜十一,曾经的一个名字,一个代表着惊才绝世,快意恩仇的名字。三十年前,多少红巾翠袖在了无痕迹的春梦中吟唱的名字。就是当年的费旖旎在未嫁之时也曾在深闺的窗前对着远去的一行孤雁在窗棂上一笔一笔的划过无数的三个字--杜十一。
那惊鸿一剑,如天外的流星,剑尖的目标直直的锁定赤无极的眉心,天下无人可逆其锋,只除了他自己,杜十一。
看清了那人的容颜,从此便种下了万劫不复的根源,折服于他的帝王风范,疏影剑客就在这一晚从江湖消失。
突然反手一剑,那流星般的剑光忽的一折,如矫逸的神龙钉到大殿的房梁。含笑覆手,从容笑看扑上来的捆绑的众人。
"谁在叫我?"那晦暗的眼睛突然一亮,转瞬黯淡下去,"我叫荃吉,是魄宫的大太监荃吉!"没牙的嘴呜呜的说出这些话,就象风在坟场里呼啸。
成为了他的禁腐也同样成为了他的贴身护卫,杜十一消失在夜的深宫,有时他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看着天际的流星回味着刚才的激情。
"你来作什么?"混浊的独眼转过一道恶毒的光,充满痰液的喉咙里发出的怪异声音就象扯着风箱。
"都老了,"叹息的摇头,明亮的烛光下,分明的看出那梳得平整的发髻上缕缕白发。"老婆子不过是来叙旧,现在可以谈谈的人太少了。你教天儿武功,这些年我母子在这宫里仰着你才得平安......"
"王上呢?"心知他不会来到自己的病榻,但此时最脆弱的关头还是忍不住思念这个唯一的弟子。
"现在王上很忙!"底气不足的解释。
"他长大了,作了天下的王,先王的心愿终于达成了!"
费旖旎叹息一声。"为了他,可也太苦了你了!"
是呀,都老了,还记得昭阳宫里的初见,盈盈十七,舞步翩跹,眼睁睁的看着赤无极眸子中露出一丝迷乱,便从他的身边走开,其后的三个月,舞姬费旖旎宠冠后宫。
谁也不知道自己听到王把费旖旎赐给宇文霍陵的时候是多么高兴。
"我要你帮我!"
那是什么声音,赤无极的,一向高高在上的他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帮我得到天下,"他的眼中出现了真正的痴迷,不同于爱情却比爱情更加强烈的痴迷,也许这是在他一生中唯一痴迷的东西,"宇文霍陵、帝木商真的好强,和朕一样强,"握紧了拳,眼中阴晴不定,"朕这一生也许也不能得到天下了!但朕有着儿子,希望还可以在他们身上延续。"
他来回的在屋里走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杜十一上前抱住他,牢牢的盯着他的眼睛:"说吧,我什么都能答应你!"
"去了势,和费旖旎一同到魄去,你的身份是她的随身太监,帮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就是朕的儿子成为魄至高无上的统治者!"
含笑看着杜十一僵硬的表情,赤无极捻起了他的黑发,轻抚着他俊逸神飞的脸庞,"也张脸也要毁了才是,你的新名字是荃吉,荃吉不需要这般的美貌!"
看着杜十一眼中的震惊、不信和悲痛欲绝,赤无极的语声变得突然有几分残忍:"派你刺杀朕的主使你怎么也不肯说出来,那就乖乖的给朕办事!"
"不能说,真的不能说,可以为赤无极去死、甚至舍弃作为男人至高无上的尊严,但是,那个人的名字,真的不能说!"自己是怎么点头的,完全忘了,只记得看着赤无极大喜若狂的脸说道:"我想问你一件事,但想了想还是不要问了!"
那晚是抵死一般的缠绵,像是为了补偿这种惊天的付出,赤无极第一次趴在了自己的身下。
犹记得那日长亭之别,荃吉终于问出了在心中深藏已久的话,毕竟这一别将是永诀。
"无极,你心里可曾有个我?或者有个别人的存在?"
目视天际一道孤鸿,"朕的心中只有天下!"
窗纱上透出一点白意,黎明的晨曦应该已在天际绽出了霞光,腐臭成了习惯也就不那么让人难以忍受。费旖旎推开了门缓缓走了出去,床上烂肉中那只眼睛慢慢黯淡下来,最后熄灭了。
十八、落日
"还记得你我第一次在这里懈逅的情形吗?"协着帝木泽的手,宇文天骄驻足伤凝绝顶,指着天边的落日说,"就象现在,滚滚的万丈红霞中立着一个绝世倾城的人,连天边的落日都为之失色。"
爱上他了,真的爱上他了,为了他甚至可以心甘情愿的屈服,只是因为一个爱字。看着天边滚滚奔腾的云霭,只希望时间都可以停住脚步。
突然感到深深的厌倦,即便是曾经雄心,曾经的爱恋。突然看着他毫不留情的说道:"宇文天骄,少来这种把戏,你以为让我上了就能改变什么吗?"
不理他刺耳的话,只是狠狠的把他抱在怀里,拥着他,用下巴刚刚长出的青色胡茬蹭着他,轻咬着他敏感的耳垂。看着他的眼神在调情下渐渐迷乱,胜利的一笑,但转瞬看见他眼神一冷,扬起了手,爱极了他这种表情,竟把脸伸了过去,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结结实实吃了一记耳光,"现在你手里可没有销魂,我不会上你的!"那双黑色瞳仁牢牢的盯着宇文天骄,竟是其寒如冰。
眸子里闪过一丝愤怒,紧紧禁锢着帝木泽的腰"你是朕的,朕一个人的,"一笑放开他,竟是从容的帝王风度,"朕不但要你的人,还要你的心,朕要的东西,就从来也没有得不到的。"看着他的眼睛意味深长的说,"朕要你爱上朕!"
心没来由突的一跳,象了解自己一样了解宇文天骄,也许他们本来就是一类的人,自然知道一个帝王的"想要"意味着什么,自己从前也同样这样"想要"过风缭。想起风缭,心又是一疼,她应该就在附近,长眠在这片土地之下。
"要不要朕派人挖开她的坟墓,以绯后之礼安葬!"
惊异一瞥宇文天骄,这个男人,真知道自己想什么呢!"不用了,风缭始终当自己是夜的公主,就让她在这片故土安息吧!"
西边的天空是一片血涂成的猩红,隐隐的,帝木泽似乎看见风缭脚踏彩云,手捧人头盈盈笑着向他走来,"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以前你的心给了赤无极,后来又给了我的近身侍卫长孙衣轻,聪明如我又怎会看不出来,只不过不愿,不想,不甘,不忍正视罢了!"
风缭:在我还不知道爱是何物的时候就已经爱上了他,我的父亲--赤无极,早已知道这是一场不伦之恋,但就是情不自禁。
从小就在冷宫的凄清的月色下,看母亲浣洗永远也洗不完的衣服,我只是冷冷的看着她,天家最无亲情可言,我是赤无极的女儿,自然流着像他一样无情的血液。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时,我似乎是五岁,他站在冷宫瑟缩的枯草之中,夕阳影里他的身形是如此高大。
当时的我坐在高高的房檐上边,腿耷拉在下方,来回的摇晃,母亲从东屋里走出,残阳如血,勾勒出她脸上深一道浅一道的疤痕,第一次见到母亲的眼中放射出如此彻骨的仇恨,还有,就是深深的连她自己也没发现的眷恋。
也就在母亲的目光中,我爱上了父亲,他是那么强,站在漫天残霞之下,似乎这天地都是给他做成的点缀。
"你给她下了焚冢之蛊?"父亲的眼光移向了我,目光微露一丝惋惜,"可惜了,原是个美人胚子呢!"
我在高出默默的看着下边,突然对着父亲的眼睛粲然一笑,父亲一愣,向我张开了手臂:"和我走吗?我去带你见识一个新的世界!"
如乳燕归林,似宝剑入鞘,我在飞,飞向父亲的怀抱,用双手环住了他的脖颈。
然后的十年是我生命中最光芒四射的十年,我成了赤无极的贴身女侍,他是我的父亲,我的老师,也是我倾心恋慕的人。
这十年中我一直服侍在他的身边,目睹了无数是阴谋交错进行,毒药、匕首、一具具尸体,但他的背总是挺得很直,象一棵雷火击不倒的大树。
然而终归是风月无情人暗换,即使是同一个人在岁月的侵蚀下也最终会面目全非。第十年头里,父亲以谋逆的罪名砍掉了九哥的头,这是父亲在夜宫中十一个儿子中最后的一个,当九哥的头送上大殿时,父亲的身躯摇晃了一下,但他马上哈哈大笑,"朕会再生一百个儿子!"说罢他的眼光斜睨着我,突然如狼似虎的把我紧紧搂在怀里。
大臣们均瑟瑟掩面,而我则压抑不住心中的狂喜。这一刻在我心中实在是等了很久了。
父亲是在拥抱我的那一刻发病的,病好之后就只剩下了一具躯壳,当绯夜联军围困姚时,他已经不是当年的赤血神话。
还记得兵临城下的那天,我穿戴上男儿盔甲登上城头,东风飒飒,卷动落日下血色大旗,我行行复行行把城头拍遍。
容颜沉静如伤凝冰雪,那个白衣如雪的帝王一定是帝木泽。指点江山,谈笑自若,一身霸气,那个一身玄色衣衫的君主肯定是我的哥哥,宇文天骄。
为什么他们居然可以如此年轻矫健,而我心爱的人却变得成为一具活尸,就在如血般落日下,我立下了毁灭一切的誓言。
杀掉自己的亲生父亲可能只是一时的激情,但接下去的漫漫长夜灵魂似乎全被赤无极占据,看着帝木泽年轻的躯体,心内不知为何就想把他彻底毁灭。
直到看见那双眼睛,清澄明亮的眼睛,充满了光明和希望的眼睛。那天,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木棉花香,他就站在那个人身后,含着笑向自己走来。
伸出双手想要抓住云中的那只衣袖,风缭转身,一个惘然的回眸:"从来没有爱过你,也不曾爱过。于你,我只是个乱国的妖姬。"渐行渐远的脚步,恍惚如一段清风,一段梦境。
看着风缭从云里飘然远去,帝木泽仿佛告别了一个时代,该去的,流水落花终归是会春梦无痕的远去。纵然是用双手挽留也不过是一场茫茫的大梦罢了。不该是自己的永远也留不住,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你在看什么,你在想什么?你在心里说着什么?"是宇文天骄的声音,梦一般在我身边萦绕。
"我在告别,告别过去的迷恋!"
十九、惊天
"这么说,申屠大人都准备好了?"空暗影小心的剪去了蜡烛上那朵结成云状的烛花,火苗"蔌"的一亮,映得空暗影脸上的笑容温和而无害。
"自然都准备妥当了!"申屠不羁也在笑,但比起空暗影霜天月魄般澄净的笑容,他的笑未免有些阴沉了,"空大人,事成之后,可要记得许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