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泪水中,坚定的脚步。
暮晨发出凄哀的笑容。
7
泪光迷离,朦胧的轮廓,那是一张俊美的脸庞。
"你没走?"苦涩的声音扯疼喉咙。暮晨不情愿地转过头。
"我没走。我一直站在回廊的拐角,因为他来了。"男人一脸淡然,诉说着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
"你偷听我们说话?"爆发难得的怒气,实际上,暮晨很疲倦,席亦扬短短的几句话已经让他心力憔悴。在他的心目中,自己真的那么不堪么?
"我总该知道那个和我争夺你的人长的什么模样吧。"似乎是漫不经心的安抚。
"争夺?你要买下的是我的人,谁和你争夺?"带着嗤笑讽刺道。暮晨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说出这样刻薄的话。
"可是我不希望见到你失魂落魄的模样,更不希望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折磨自己。我不允许,我不允许你虐待自己!"忘忧牢牢抓住暮晨的肩膀,用那种让人骨头发疼的力道,强迫他正视自己的眼睛。
呆呆地看着忘忧,他的话意思是在关心我吗?
暮晨问自己。
痛苦地用唇碰碰暮晨的额头,那里有点青肿。那是坚硬的地面的杰作。
"你总是让人莫名其妙的担心,却没有办法撒手不管你。"
"我很烦?"第一次,小心翼翼地问他。从来不会关心自己在别人眼中的模样,从来都是不可一世的姿态。
"是有一点麻烦,但是我愿意负担。所以,暮晨,你愿意把自己卖给我吗?"忘忧突然发现自己说话的声音不觉地放轻了,象是担心惊吓到什么似的。
暮晨默默地注视着忘忧,他何必多此一问呢?听起来好讽刺呢。
"卓荦说不可以勉强你,愿不愿意让我买要看你自己的意见。"忘忧解释着,他从来没有强迫的意图。
暮晨刹那间明白了。
"这样?那就请你先离开。"云淡风清的一句话,像是换上另一副面孔。淡然的表情,看不出情绪。
"我只是,不想看到你这副模样。"
"你的善心真的是很泛滥。既然不想看我这副模样,你大可以离开啊!"暮晨根本不理会他轻柔的口吻。他没有拜托他特别照顾吧?暮晨坚决不肯妥协的强硬模样。
忘忧叹息。真的是有够固执。
"你先离开好么?我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转过身,暮晨感觉到阵阵疲惫,他的口气不自觉的放软。真的好累。
房间渐渐沉寂。
暮晨猛地捂住胸口,那里,什么东西发出沉闷的呻吟。
光阴,就如窗边的阴影,缓慢、迅速的由强变暗,然后渐渐散去,轻雾一般。
暮晨怔怔地站在房间中央,象被时间抛弃了一样。直到双腿麻木。他还没有醒神的样子。周围的空间静谧,连光中飘落的小小尘埃的速度都是极其缓慢、悄无声息的。
静静的池水被悄然投入一颗小小的石子。
"你不满意他吗?"冷漠的声音,那是卓荦。一个除了冷漠,几乎不会有其他表情的男子。一个一身清浚,白衣胜雪的男子。
"他是一个很好的买家。"
"他认定的人,他会很关心,会尽力维护。"卓荦保证是的口吻。
"有这样的人?"还是自己就这样脆弱,需要一个人来保护?
"曾经出现过,现在还在他的生命里,只是,那永远不会属于他。"
"是么?"波澜不兴的表情与音线。暮晨却知道自己的心被触动了,那是一种有些孩子气的象是知道自己并非拥有某个玩具的独占权。即使不是很喜欢,心里却还是很不舒服。还有,一点淡淡的羡慕。
是自己太任性蛮横了么?
还是,真的想要有一个专属于自己的东西?
而不管那个人是谁?
拍拍自己的脸颊,他的思想有些混乱呢。
"他有的时候,不太重视自己。"卓荦仍在叙述,"在认定自己要为某人付出的时候。"
"他不象那样的人。"暮晨不会相信洒脱的忘忧会不重视自己,一个看起来不羁的人,特立独行,往往是最重视个人意志的。这样的人,会不重视自己么?
"在认定了某人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会不顾一切得想要表达自己的心意吧?他也不例外。只是,他会全然忘记自己。"
全然忘记自己,只为特定的某个人而活,连自己的呼吸都不再属于自己......那是什么样的一份激烈的感情?被这样的人珍惜着,是什么样的一种滋味呢?
可是,先是要成为那个特定的人吧?
惊觉自己的再次失神,暮晨发现自己会对着那个人莫名的起瑕思。是因为自己的心里包含太多的东西了么?
"他是卓荦的朋友。"不是问句,是肯定。暮晨了解卓荦不会为不相干的人费神,他的冷漠针对每一个人,除非是他的朋友。
"很久没有见面的朋友。"卓荦的口气里带着一丝追思的意味。
"他会是一个好的买家。"
"你决定要把自己卖给他了?"卓荦确认。
"他是卓荦的朋友,他说愿不愿意让他买要看我的意见,他不勉强我。我觉得无所谓,所以,我决定把自己卖给他。"失神地看着自己的指甲,想到前一刻那让人心跳加速的情景,不知道为什幺,现在自己的心好象也在扑通扑通跳得好剧烈。
也许只要欲望,会生活地轻松一点呢?
"你要决定日子么?"卓荦细长的单眼皮平淡无波。
"有点期待。可笑吧,竟然这样出卖自己的身体,还迫不及待的。"眼中带着凄楚,席亦扬的方才的话一遍遍在耳边重复。除了这个方法,他没有办法离开席亦扬。
他似乎,总是在伤害自己。即使,很明白席亦扬的话都是无心的,却不能保护自己不受到伤害。
选择出卖自己也许是让自己远离伤害的一种方法吧。
可是谁知道自己是不是会陷入另一个更深的伤害中呢?
可是,现在的自己没有办法考虑更多了。他只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自救,想要从自怨自艾的噩梦中挣脱。
不然,自己真的会毁灭。
回神,看到卓荦的冰眼里无尽的哀伤。
"不要这样。"卓荦的哀伤是为自己,暮晨更是不忍多一个人落入自己的悲剧中,"日子你来决定吧。"
"他也是一个不重视自己的人,你们某些地方很象。"
暮晨莞尔。不重视自己幺?自己的受伤是源何而来?如果现在的决定是不重视自己的表现,那幺,他早就已经将自己丢失了。一个失去了自己的人,哪里有自己好珍惜、重视的?
卓荦似已无话可说,消失在暮晨眼底。被合上的门,掩盖了四散逃离的空气里淡淡的哀伤。
"应该的仪式,我不会逃。"暮晨对着空气轻声说。他知道卓荦会听到。他也知道自己选择了什幺。既然把自己出卖了,商品应该有美丽的外壳吧?美伦美奂的装饰,也许会让自己的心情好一点。
8
拔下华美的金簪,让它与其它的珠玉玛瑙随便的躺在一起。光亮的铜镜映出一张艳丽精致的面庞,褐色的长发被红色的结绳束缚,乖巧地垂在脑后。
慢解罗衫,褪去层层繁复的装饰,直到身体呈现一片洁白,没有任何遮蔽物。暮晨才悠闲自在地俯身在伸展着细致黑色丝织品的大床上躺下来。根本不曾理会一旁站立着的年轻人,氤氲的粉色已然掩埋了他的整张脸。
屋子里燃着昂贵的麝香。
乌黑发亮的丝绸,温软细滑的触觉,直接与刚刚经历过细温泉沐浴的皮肤亲吻,让人舒服到想要睡去。
"你还不开始幺?"暮晨的口气里带着轻慢的呵斥。侧耳倾听,身旁的人没有丝毫的动静,在这样躺下去,真的会睡着也说不定。
仿佛被唤醒,蛰伏的小动物终于有了动作。
"对不起。请问......您要绘上什幺样的图案?"生嫩的嗓音、带着一点点的怯意。暮晨瞄到藏青色的人影挪动到自己的床榻边上。
您?一个好陌生的称呼。这个画匠被弄傻了么?还是,有意的讽刺?
"你是新手吧?"暮晨懒洋洋地问。答案不用回答也知道。没想到卓荦竟然会给自己找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值得特别的赏识?
"是的。"细微的声音,似乎有些颤音。
"你是第一次?"
"嗯。"
暮晨忽然转身,眼睛里闪动着调皮的玩笑。"这里好玩幺?"
他根本就是在捉弄可怜的小动物。
果然,听到他的话,眼前的人儿蓝色的大眼无辜地瞪着他,不是责怪,只是惊奇。慢慢的双颊和醉酒一样一片火红。
"我收回这句话。"暮晨飞快的回转身。他只是想逗弄他而已。一个无聊的人,欺负比自己还要可怜的人。
从清晨到现在,他滴米未进,饿了的时候只能喝水,偏偏方才还在温泉里面泡了两个时辰。浑身上下被洗得干干净净,任何细小隐秘的地方都不放过。暮晨呆呆地发起牢骚,真的是疲倦单调到了极点。
真好,有人为自己排解怨气。有时候,暮晨会做出很情绪化的表现。
"是啊,第一次在人的身体上画。"画匠半晌爆出这样的一句话,不过声音很低,象极了他腼腆的个性。
"新鲜吧?业界也很少有在人体绘画的人吧?我料想卓荦也不会给我找一个专业的人,他开始时候就觉得我是异想天开。但是,你的某个方面让他对你另眼相看。所以,他才把你找来。"
"他只是到我那里问问我愿不愿意来这里画画而已。而且,让我来这里的人好像是叫司徒什么的,不是卓荦。"画师很老实地说,似乎是在表白自己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
暮晨听得一头雾水,事情似乎不象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好像有什么隐情?而且,介绍工作的竟然是"懒汉"司徒绝尘?!人事录用方面不是应该由卓荦负责么?
"你就轻易地答应他了?"别的不管,问清楚先。
"他说会给我在这里找个工作,食宿免费。工作得好的话,还有客人的打赏、每月还有零用。"
"......"司徒是实行哄骗欺诈啊。
听起来和自己的待遇差不多,实际上住在绝尘别院的人每月的薪水就是这样的。当然,暮晨和其他人还是有着差别的,就象每个月他可以从账房里拿到额外的银子,而数目多半取决于他的需要。绝尘和卓荦不会过问,这是一种特权,或者说,在绝尘别院,他的地位是和司徒绝尘、卓荦同等的。他们的关系,是朋友,也由合伙人样的合作关系。
"他说,我会在这里遇到我喜欢的人。"画师的脸庞浮起不自然的粉红。
这个家伙,脸皮儿还不是一般的薄哦。真的不知道他的脸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
暮晨在心里默默地感慨。忽然,头脑里闪过一个念头。
"你说......什么?你到底知道不知道自己到这里是做什么工作的?"
听起来实在象是被拐卖的无知少年!
"我知道啊。我是来给你画画的。"
暮晨稍稍松口气,就知道绝尘顽皮是有一点,但绝不会做不法勾当的。虽然经营@#¥*但是官府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可是,接下来的,我就不知道了。"
"什么!"暮晨只感一阵无力。他的有不好的预感
不过,这种事情在同行业里是很普遍的,可以不作深究。
惋惜地看看画师年轻的脸,俊秀端庄的一个好青年,就这样糟踏了。
"对了,都没有自我介绍,我姓韩,名叫早早。你叫我早早就好了!"韩早早笑容可掬的样子。
早早?这是什么名字啊!暮晨心里想着,不觉脱口而出。
韩早早的脸一下子暗淡,有些受伤。但是却故作坚强。
"我妈妈说我是早产,她又没有什么学问、就给我起了一个早早的名字。"
"你母亲?她同意你到这里来工作么?"暮晨实在觉得不忍心。
"我妈妈......她已经不在了,和我爸爸一样......很早就去世了。"韩早早的眼睛垂下来,不再说话。
"对不起。"暮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戳到他的痛处。
"没关系啊!司徒说我会在这里找到我喜欢的人,我不会孤单了!"韩早早抬起头,露出微笑。
虽然他不是什么大美人,但是清纯简单的笑容却让人感觉很舒服,清清爽爽的滋味。
叹口气。暮晨知道司徒绝尘为什么找他来了,就是看上了韩早早单纯的个性。这个年头,单纯是最大的买点!绝尘真的不愧为商人。
"而且我知道你就是名满天下的第一舞者--暮晨哦!我恨崇拜你的!虽然从来没有看过你的表演。"吐吐舌头,韩早早又爆出一句可爱得不行了的话。
"咳。"暮晨忽然感觉到不好意思,怎么会有这样可爱的人啊。"我们开始工作吧。我觉得这个样子有点冷。"暮晨比比自己赤裸的模样,温泉里带出的热度早已不见,反倒感觉冷飕飕的。而且长时间的保持一个动作,手臂有些麻木。
"哦。"韩早早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取出几十幅卷轴"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样的图案?"方要打开,却被暮晨出声阻拦。
"我不想要那些平常的图案,我不是纹身,那些图案我不喜欢。你听过上古中原的传说么?那种最为华贵端庄的吉祥天。我就要洁白淬蓝的妖异吉祥天。"暮晨眼中某种危险的蓝光浮动,竟让韩早早看得痴了。
披着高贵神的外衣,内里却是最诡异的妖孽,越是美丽、越是危险,就越是拥有致命的吸引力。就象低级的海妖一样,蛊惑人心,却让人顶礼膜拜。
低低的应一声。韩早早的眼睛瞟向矮床边的长几,那里的陈设着纷繁缤纷的颜料,绚丽、却又格外添加了另外的原料,使得颜料发出璀璨的银光。
那应该是银粉,是墨纱出产的上等颜料。是有钱也不一定能够买得到的珍品。
韩早早禁不住目眩,绝尘别院的奢华竟然到达这样的境地,真的让人吃惊。心里这样想着,嘴巴里禁不住发出叹息。
"不要感慨了,开始工作吧。"
年轻的韩早早微微沉思,神态变得严肃。谨慎地起笔。
枕着双臂,合起眼,感觉背部宛如一张琴,缓慢的运笔恰似拨弄琴弦的手指,行云流水、高山息止,流畅、轻快、连贯一气。
9
铜壶里的水滴滴嗒嗒,标志着时间的流逝。
暮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他不知不觉睡着了。
转头,自己背上的图案已经完成,而韩早早却握着笔对着自己的作品出神。
"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么?"
暮晨的声音似乎让韩早早吓了一跳。引来他惊魂未定地瞪视。但是他并没有说话,而是举起旁边的铜镜让暮晨自己看。
那个一种似鸟非鸟的生物,华丽的金黄、鲜红羽毛,半是张开、半是闭合的巨大双翼,闪烁着浓艳富贵的亮丽光彩。美丽,可以在一瞬间夺人呼吸的毒药,更何况这富贵吉祥的图案被抹上了一层甜美的银蓝,深深的、浸过浓酒一般透明鲜活的色泽。灵动,也让这高贵的吉祥天染上了妖异的颜色。
吉祥天的头微微低垂,薄薄的眼皮儿微合,飞扬的翎毛悠扬的缠绕暮晨娇嫩的脖颈,一滴艳红的媚血从碧眼中划落。闪动的,是冷硬柔媚的吟哦。
暮晨的目光被自己背上几乎活转的吉祥天紧紧抓住。铜镜的清光流转,暮晨看到韩早早细小的喉节轻轻滑动,然后眼神飘忽,便看不到镜面。取而代之的,是金属坠地的沉闷。
暮晨惊讶地回头,却迎上韩早早炽热的目光,几分迷恋、几分痴缠,冰凉柔软的唇缓缓贴合。
震惊中,暮晨默默地承受了这个意外的吻。韩早早的生涩,显而易见。而暮晨,也只是第二次而已。初次......是在那个叫做忘忧的男人那里失去的吧?初吻,没想到自己竟然记得这般清楚。如果,唇的相互碰触便可以称作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