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阳老师总在自杀——by蓝白内裤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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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趁着午间大家都在休息时,偷偷出村的。离开前,松阳跟典子小姐说了一声,如果有学生来询问,就说他带着孩子回乡探亲了。
在村口碰见了几个孩童和赶着牛车的大爷,孩子们认出了他是自家村塾的老师,非常热情地要送他们一程。桂居然在牛车上架了个被炉煮火锅,小孩子围着牛车又笑又闹,高杉依然在跟银时安定地打架。
松阳跟在牛车后面微笑看着他们,手里的刀却越握越紧。
到了傍晚,牛车已经把他们送出了很远,大爷和学生们也该返程了。他们告别了大爷,决定沿着道路再往前走一段路,看看有没有可以过夜的村子。
“哇,今晚的晚霞好漂亮喔。”
身后的一个孩子朝大爷说。松阳闻言,也朝来路的天空望了一眼。
的确是极其绚烂的晚霞,天边红云密布,比以往的天空色彩要浓重许多。松阳一时觉得刺目非常,稍稍眯了眯眼睛,发现艳色的红云下,浮动着浑浊的黑色烟雾。
在那一刻,他整个人如坠寒窟。
不。那并不是晚霞。
“银时。”
他抓住身前银时的手腕。他的声音依然淡且轻,手却冰冷无比。桂和高杉回头望了一眼,没有从他脸上发现异常,当是他有什么话跟银时说,继续背着大包行李往前走。
银时皱起眉,低声道:“松阳,怎么了?”
“接下来我的话,你都要认真听好。”松阳声音很轻,“我会离开一小会,在这期间,请你保护好他们。编个借口让大爷和那几个孩子跟你们一起走,天黑以后找一处可以俯瞰的高地休息,不要生火。我很快就会回来找你们。”
银时暗红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凝视他半晌,咬牙挣脱道:“别开玩笑了,我跟你一起走——”
“银时,你听我说。”他抓着少年的胳膊,带着几乎从未有过的强硬,眼神却更像是乞求似的,声音放得更轻,语速更快,“晋助和小太郎剑术很优秀,但是实战经验没有你丰富,万一有敌人袭击,一定要尽快带着他们脱战,不要纠缠。我知道这是很重很重的负担,但是如果是银时的话,一定是可以做到的,银时一定可以保护好大家的。我……我吉田松阳,在这世上最骄傲的事……”
他心里一边念着这边的几个孩子,一边又着急村子里的人,说到后来,脑中简直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只记得最后银时捧着他的脑袋,一遍遍安抚道:“好了好了,我听到了,阿银保护他们就是了。”
末了他又说:“一定要回来,不可以食言。”
他伸出小拇指来,眼神里有种与稚气动作不符合的锐利和沉重。松阳匆匆跟他拉了钩,闪身进了路旁的树林,抄近道加快脚程往村庄赶。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那道晚霞却依然艳丽。松阳越是接近,就越觉得热气扑面,心底就越是寒凉。
那是绵延群山的大火。
第11章 虚是嘘嘘的虚
(不老不死的男人?)
满头白发、身披战甲的老人站在他面前,手执着合拢的折扇,折扇在掌中一点一点。嗒。嗒。嗒。
时间……时间应该是关原合战后,丰臣秀吉势力被彻底铲除,德川幕府从此建立。
(如果这是真的,该是一个怎样可笑的、虚无的存在啊。)
他的头被武将们按在地板上,只听见那折扇轻击在手心的声音。一下一下,嗒。嗒。嗒。
那老人握住了扇柄。
(从今日起,为我卖命吧。)
(弃用往日之名,断却往日之事。)
(由我征夷大将军德川家康,赐名于你——)
“——虚……!!”
松阳被猛然惊醒。火焰舔舐树木的噼啪声,热风吹倒房屋的轰隆声,大批奈落往这边赶来的脚步声,就像一个密封的瓶子被拔了瓶塞,紧锣密鼓地灌进他的大脑里。
时间是两百年后的现在,地点是长门萩城东郊的松本村。面前这个喉咙被刺穿、声嘶力竭的人呢?松阳使劲去想,终于想起,这是自己天照院奈落的一个部下。
从他看到吊在村口那一排尸体时,他的意识就完全断片了。自吉田松阳诞生到现在,头一次出现虚完全压制松阳的情况。
他已经在这个村子生活了5年了。
村子唯一一家零售店的老板叫山田一郎,去年生了第二个孙女,取名叫铃子,老板还抱来给他看,说如果可以,希望以后能让松阳教她写字画画,培养出一个才貌双全的大美人。
经常会跑来敲门的货郎叫藤原智也,他常年在州内到处辗转兜售货物。因为村塾里孩子多,有时就算货箱沉重,他也会记得给松阳多带些糖果。
神社旁边的中村一家,家中的小儿子贤人是他的学生,跟银时关系很好,他没收银时的小黄书时,背面写着的常是贤人的名字。现在他们一家连人带狗都被屠尽了,奈落找不到足够的绳子,就解了他们的腰带挂在脖子上,把他们一齐吊在村口。那名被他击杀的奈落,就是在绑好腰带从支架上跳下来时,被他——被虚,一刀刺穿喉咙的。
松阳提着刀站在血水中,连一句“为什么”都问不出口。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由自己一手创立的天照院奈落,是怎样一支暗杀部队。
奈落取自佛经的“那落迦”,本意是永不能解脱的无间地狱。凡在此间的生灵,将无限次重复挣脱黑暗而又坠落的恶劫。
喜欢给万事万物取名的德川家康说:
(是个跟你多么相配的地方啊,虚。)
带着斗笠、拿着僧仗的奈落们包围了他所在之地。火光里的人影密密麻麻,却一时无人敢动手。
“虚,吾等劝你乖乖受俘。
“天照院奈落始创之初,就曾受家康公密令,一切唯首领是瞻,千秋万代,绝不动摇虚首领位置;然首领一旦叛逃,天照院奈落将倾城而出,不论付出多少代价,清除首领留存世间的一切痕迹,并将首领带回天照院受审。
“若不想再祸及无辜,劝首领还是就此罢手,吾等也好领命交差。”
火光里的男人看上去怔怔的,似乎是第一次听说这密令似的;过了一会儿,手又似乎松了些,长刀滴血的尖端抵在了地上。
稍近些的奈落微微松了口气。正要上前拿人,那男人抬起眼眸,眸色却已经与从前不同;是某种更接近于兽类的红瞳。
他问:“今日来了多少人?”
他的语气和措辞都与先前稍有不同,比起谈吐温和的吉田松阳,更偏向于奈落们熟悉的首领。出于对旧主的忠心,跟随虚出生入死多次的一个奈落答道:
“先锋部队,共计78人。”
男人一时忍俊不禁似的,低声笑了。他将刀执了起来,指尖仔仔细细抚过刀背,动作颇为缱绻怀念。
他轻声道:
“区区78人,就敢来与我——与虚对抗?”
——
高杉就知道有些事情一定不对劲。
那个白痴天然卷,不知道老师悄悄跟他说了什么,他居然就真的听话让老师一个人离开?
不想在无谓的争执上浪费时间,少年冷眼看着银时跟那大爷扯什么邀请他们一同回乡探亲,穷尽一切手段不让那几个人回村,随口找了个解手的理由,就带着刀朝村子方向追了过来。
但是他没想到,自己看到的居然是如此接近地狱的景象。
从一开始,他就猜想吉田松阳的刀法如此厉害,根本不可能是一个普通的村塾教师。
孤傲如他,原本就很难全心全意跟随一个人,也正因为这份桀骜不驯,才让他与家中保守的武士道完全背道而驰。
但是无所谓。
他有自己的行为准则,既然他高杉晋助肯张口叫这声老师,吉田松阳就是他一辈子追随的恩师。老师就是老师,只要老师对他好,只要老师愿意指引他,不管老师有多少秘密,他可以帮老师守口如瓶。
但是这个男人——姑且称那个全身浴血的长发青年为“这个男人”——的刀,一旦在黑压压的鸦群中杀戮起来,就完全不是吉田松阳的样子。
是某个【非人类】的刀法。
无机质的眼神也是,嘴角那丝嘲讽的笑意也是,都不是吉田松阳会露出的模样。激烈战斗中被毒针射中了左臂,那个男人侧眸看了一眼,反手持刀,一刀就削掉了整条胳膊。
“虚……!”
连身边的奈落们都为之吃惊,甚至无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被称为“虚”的男人并不在意,单手横过长刀,顺势削落了距离最近一人的脑袋。
“70。”他说。他丢弃了那把刀刃打卷的长刀,从地上拾起一把短剑,动作流畅地割开身后奈落的颈动脉。“71。”
高杉隐在未被烧毁的房屋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那里看了多久——实际上战斗持续的时间并不长,甚至在战斗结束前,男人自己削掉了的胳膊已经重新生长完全。白皙的左臂露在完全破烂的和服外,一丝疤痕都没有。
等到整个火场都只剩下尸体,那个男人缓缓推刀入鞘,依然在腰间挂着。高杉才反应过来似的,深深倒吸了一口冷气,立即就被那双无感情的红瞳发现了。
“79?”
念着高杉听不懂的数字,被血水从发顶染到足袜的男人漫步走了过来。刀刃带着呕哑嘲哳的摩擦音从刀鞘中被拔出来时,高杉唯一清醒的想法就是:这个人绝对不是吉田松阳。他是像鬼附身,人面疮一样长在松阳身上的,一个——
“——脏东西。”
虚难得楞了一下,挑起一边细眉,仿佛被引得轻轻发笑了。少年却突然暴怒似的,毫不畏惧地拔刀而上;然而长刀只拔出了一半,虚的刀尖就已经刺进他喉部的表皮了。
然而下一秒,刀尖被迅速收回,持刀的手腕像被折断了一样,弯折了一个诡异的角度,将长刀送进了虚自己的腹部。
“……哼。”
虚松了刀柄,露出了一个非常不耐烦的表情。
他肚子上还插着把刀,就转身去尸体上翻找其他武器,看样子是真准备跟自己干一架。走了两步,他身体突然往下一掉,双膝就跪在了地上。
他就那样跪了一会儿,跟着缓缓弯下腰,脑袋顶着地面,开始把身体里的长刀往外拔。光是观察肌肉的痉挛程度,高杉断定他的身体依然是会感到疼痛的,只是因为创伤频繁到让神经都麻木了,因此他看起来无痛感而已。
拔完了刀,男人侧头往高杉这边看来,眼眸在明明暗暗的火焰中,是一汪初春原野般的浅绿色。
高杉像脱力了似的,靠着墙坐倒在地。
“吉田松阳,”他指着自己流血的喉咙,甚至还带着笑意地,“我这里受伤了。”
第12章 花火大会开始前必须抢好位置
自遇到银时他们开始,松阳就觉得,有学生在身边的吉田松阳,和没有学生在身边的吉田松阳,到底有哪里是不一样的。
一开始,明明只是想要把胧带离天照院奈落。但是到最后,那个孩子却为自己而死。
接下来,他在满目迷茫中,捡到了银时。
他就又有了新的目标。至少要好好赚钱,把银时养大啊。
最好,是能让他变成一个出色的大人。然后,就像世界上所有普通的父母一样,慢慢地放手。看着少年的背影渐行渐远,走向更广阔的世界去。
这样温暖的事情,光是想想,他就觉得满心期盼。
再后来,村塾的学生越来越多,他每天都要给学生们写教案、上课,下课以后要去给学生们做饭吃,午后要在道场指导学生们剑术,晚上把学生们送回家,回到村塾还哄那三个打成一团的孩子睡觉。
每一天每一天,他的脚步都是踏踏实实踩在地上的。不像从前那样,杀完了人回到天照院奈落,会有地面陷落,脚下一空的空洞幻觉。
给高杉脖子上的伤口包扎时,他一直没有出声,只觉得心里有块地方,实在疼得厉害。
【虚】自出生起,早注定是黄泉路上一头恶鬼。
他死不足惜。但他的学生都那么好,温柔又刚强,像一把永不折断的武士刀一样。他们值得更好的人生,而不是被他拖累到泥淖里。
似乎看穿了他在想什么,高杉盯着他说:
“老师,说好会跟我一起回去的,别忘了。”
他凝望着这个学生,半晌后轻声道:
“嗯。”
他穿着一身浴血的和服返回时,银时和桂都只是怔了怔,接着就赶紧上来检视他身上有没有伤口。那几个幸存下来的孩子,多少也已经心中有数,只是瑟瑟发抖地坐在牛车上,满脸惶惑地望着松阳,等着他宣判亲人的结果。
“往后……”
松阳只说了这两个字。
那个拉牛车的大爷点燃了烟斗,坐在那慢慢抽完了,跟着一鞭打在牛身上。牛车又轱辘轱辘地沿着道路前进了,向着背离村子的方向。
接下来就是整整一年的辗转流浪。
无论身在何处,只要有空暇时间,松阳依然会抓他们的文化课,剑道练习也不会中止。银时他们已经慢慢学会如何在旅行中生存了,松阳想,如果他们再能遇到愿意停留的地方,就好了。
但是,无论是多么富饶的村庄,无论遇到了多么心善热情的人们,这些学生始终只跟在他身边。就好像是,若是松阳一生流浪,他们也愿意一生居无定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