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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恨西风——by齐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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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琦道:"讲。"
任福不敢懈怠,郑重道:"此战乃我大宋与西夏贼寇力拼一战,要灭西夏贼寇嚣张气焰,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韩琦道:"说得好!此一战,可说关系我朝危亡,万民生死,万望各位将军竭力取胜。佑之可先行绕道夏军背后,宜战则战,不宜战则据险设伏即可,务必截断其归路,然后由汉臣为前锋正面对敌,前后夹击,本帅也当出战接应。本帅已传书范帅,届时若有变故,必然有鄜延路支援。不可急躁莽撞,贸然行事,也莫孤军深入。一切听从本帅指挥,不可擅作主张。若违节度,虽有功,亦斩首以正军法!众位将军可已明白?"
"属下等谨遵军令!"
众将领领命,各自出营,任福率领一万八千将士,向西夏军后方进发。
至张家堡南,任福军胜,一时忘形,贪功轻进。夏军佯败退走,沿途遗弃物资,宋军不知是计,轻装猛追至六盘山。
元昊设伏好水川。
宋再败。阵亡六余,任福等将校军官数百人亦死于难。

"将军!将军!"韩琦听到帐外一直从远处传来的令报,直到眼前,心中有了不祥之感。
"将军......任副将战败好水川,与全军将士十之有三,都已经......阵亡了......"
"啪,"韩琦手中墨笔落在地上。
"将军!"狄青忙伸手要扶韩琦,韩琦却推开了他的手。
"......我没事......"韩琦道,竭力压下心中的悲愤,狄青还是感觉到了他的无力,"......传令下去,退军!"韩琦说出这两个字,决绝,却已是精疲力尽。狄青跪膝领命,帅六千余子弟兵前往营救被围任福部,与此同时,范仲淹着副将白玉堂领兵支援。

战火,硝烟未灭。
满地戈戟尸身,修罗场。
白玉堂来到好水川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来到边关近一年,从前在江湖上也有终日打打杀杀的日子,都不及,战场杀戮,烽火荼毒。整个山谷遍地尸首,两里路长,满地铺陈,高逾丈尺。昔日清澈纯净的好水川满川血红。
人间地狱。

"继续向前,出谷去。冯晁你留下千人断后,不可全部入谷。注意两面山头,谨防敌人偷袭。接应狄将军与任总管余部。"白玉堂下令,五千兵甲迅速有秩地向川北行进。

"狄将军!"营前将领来报,狄青抬手让他立即回报。
"任总管余部仍在元昊包围之中,元昊数万人,我军无法接应突围!"将领道,狄青皱了眉头。
"六盘山雄伟,有险,两旁为山脊,任福部在山谷中。元昊两侧设伏,又堵住两端。若是我军再贸然挺进恐怕不单解不了任部之围连自己也要搭上。韩帅已下令撤军......不知范帅白玉堂部到了哪里?"狄青问,副将忙道:"前方探子回报,白将军已过好水川,应该很快就能到此地。"
狄青点头,道:"若是白将军到来,应当又更好对策。"
"狄将军可是说要分兵行事?狄将军手下万人,白某手下五千,一人领军偷袭元昊腹背,一人谷下接应任总管余部?"狄青听到一个声音道,白影已闪进帐来。
"白兄!"狄青大喜,面前正是一身银甲的白玉堂。
狄青道:"不过,元昊十万来犯,余数仍是敌我悬殊,这般行事,成功的可能性不大。"狄青眉头深锁,叹息。
白玉堂道:"狄将军可是想了那围魏救赵之计?元昊出兵十万,如今后方正是空虚之时,若是能够直插其心脏,也不失为好方法。"
狄青道:"只是如今怕是来不及,若是再拖上三天,任总管一部就要全数困死其中了。而且,现目前来看,元昊几万大军切断了我们攻入后方的可能。"狄青越是着急,这般下来,那一万八千将士就要全数命丧此战了。
白玉堂同样皱了眉,道:"如此,只有看天意了。"
狄青急道:"白将军何出此言?"
白玉堂拍拍他肩膀,道:"狄将军误会。白某的意思,此还二月,六盘山山势之高,本自常年无夏,若是天意回转,降下雪来,任总管余部当是有救。"
狄青皱眉道:"下雪?岂不更乱。虽说这些士兵也都在边有了些时日,可是,若与西夏之寇想必,大雪之下,如何还能脱困?"
白玉堂道:"将军此言差矣。我们等的并不是一场雪,而是那下雪之前,天地混乱之刻。"
狄青恍然,道:"以将军之言!不过,还需得一人闯进谷去与余部接头方能成事。"狄青转向手下将领,"谁人愿领此令?"
众将领多人出列,白玉堂却先道:"不如就白某前往。乱军之中,要突围前往,虽然白某经验不及各位,但这轻身功夫也还有几分用处。"
白玉堂这般说,狄青也觉甚好。
若论轻功的话,在场人怕是无人能及得上白玉堂。早闻金陵白家的一鹤冲天,当是能与南侠燕子飞一时瑜亮。也不再议,只是向白玉堂道:"此去全仗白将军。望将军保重。"狄青不是不担心白玉堂,毕竟他只是江湖侠士,不能与身经百战的将领相比。武功这东西,人少的时候功效极大,却如这般数万兵将的阵势,一人之力,莫若瀚海滴水,大漠一沙,实在令人忧心。
白玉堂道:"白某这就出发。看天色,两日之内,必定会有大雪,待得乌云压顶,风雪漫天之时,元昊在上方,受害更重。到时以白某烟火为号,内外夹击,破元昊包围之阵。"白玉堂说,从怀里掏出一直信号弹交予狄青,"将军若是外已得手,也请燃放这烟花,雪雾浓重,莫要伤了自己人。"狄青点头。白玉堂立即出发潜入谷内,狄青则吩咐准备,以待一战。

当大雪终于快要到来之时,不过一天之后。可是就这短短一天,被困的万余将士也已是过得异常艰辛。坐困愁城的感觉,白玉堂不是第一次感受,但是,来得完全不同。
第一次,是明白自己对展昭心意却不敢接受的时候。那个时节,正值江南烟雨,白玉堂在杭州足足躲了两个月,最后终于等到展昭去找他,方才解开心结,下定决心要将这份不容于世的感情放在心底,然后去守着那个自己所牵系之人。那两个月,对于白玉堂来说,度日如年。喝了不知道多少的花雕,险些醉死在那苦人的佳酿里。不过,结果总算是好的。
第二次,是展昭的离世。这个打击,让白玉堂心丧若死,半年的沉沦,几乎完全成了行尸走肉。若不是后来月华一番话点醒了他,锦毛鼠不知道还要在雪影居里颓废多久。
然而这一回,却完全不一样。
白玉堂少年成名,智慧多才,什么情况下都不能让他绝望,然而这短短的一天,却是让白玉堂有种死不如死的感觉。
于是后来白玉堂还一直在想,若是老天爷没有下得来那场雪,又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白玉堂不敢猜测,也无法猜测。
天不由人。在白玉堂历经辛苦潜入之后,见到了余部将领,说出了自己与狄青定下的作战策略,然后,便是等。白玉堂的出现无疑是给了被困的将士们希望,可是,只有白玉堂自己明白,心里的忐忑,那种巨大的无力感,生生逼得人要崩溃。
还好苍天有眼。当第二日申时左右,时机终于成熟。看到昏暗的天空中升起那巨大的白老鼠烟花,白玉堂心底的巨石开始慢慢上浮,不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一场鏖战就在那般的风雪中结束。白玉堂觉得自己太是幸运,能够活着走出山谷,活着回到己方营地,再多,不敢苛求。白玉堂望着尸体成山的残破战场,心中无限悲凉弥漫开来。
曾想,为何闯荡江湖?为的是行侠仗义。为了锄强扶弱。只是,江湖虽有逍遥自在,然江湖也有永不停歇的风雨与争夺。
又想,为何为官入朝?为了守着青天。为了守着那个自己倾心爱慕之人。然而,朝堂的纷乱,政治的黑暗更比江湖险恶,所以冷了心,伤了情,那人走后甚至心中发誓再不入官场。
再想,为何从戎戍边?为的是保疆卫国。为了黎民百姓。可是,而今满目萧条,一地血腥,心中漫开来的荒凉,一时压得白玉堂有些喘不过气来。
兵灾,兵灾,动兵,便是灾难。天灾人祸,天灾还可以人力消弭,那人祸呢?
白玉堂叹了口气。收拾好银枪,也不管上边的血迹,再抬头望了眼开始慢慢明亮的天空,大大小小的雪花纷纷扬扬飘落,仿佛陷空岛上的芦花,一般的雪白。然而,转身而去。


春分·十年兵甲误苍生续 将未功成万骨枯
第二十回续

烽火梨花三月春,无定河边白骨沉。
可怜江南春闺梦,已作好水一万魂。

"将军,元昊军败,向南逃去了!"阵前回报,任福不禁拍案称好。
"好!还以为他元昊有多能耐,逼我怀远城,而今慌忙遁走,却又是为何?"任福道,眉间喜色与不屑之色不掩,"如今元昊败走,我以为我军当趁胜急追,一鼓作气将其拿下,也好长我大宋威严!"任福道,看向一旁的桑怿,"桑将军以为如何?"
桑怿低首不语。宋军与西夏交战,多年来败多胜少。此番胜得容易,虽然激励士气,但也难免让人心疑。
任福见状不由问:"将军可有觉得不妥?"
桑怿道:"属下只是担心元昊是否真败。可否先行向韩帅请示?"
任福摆摆手道:"我觉得并无必要。韩帅命我二人从镇戎军而来,欲抵羊牧隆城。只说‘伺机破敌'。如今只过怀远就大败元昊,可是个歼敌的好机会。虽说连日来放晴,冰雪有所消融,一来一去时间也不短。若要等到韩帅将令,元昊早跑回他西夏老巢去了,又如何追击?"
桑怿道:"将军之言有理。末将这就吩咐将士们脱离辎重,轻装尾随。"得令而去。任福则还是修了书报命探子往主帅处送去。
任福一路追循,沿途元昊留下许多物资,显然是逃窜匆忙慌乱所遗,任福暗喜,命收了物质以备军需,继续往前追去。
黄昏时,任福部终至好水川。任福见天色将晚,思夜里风冷,看好水川两侧地高,便下令扎营,命了兵卒往高处设防。打算翌日与朱观、武英部会兵川口,合击夏军。
十四日,任福、桑怿引军循川西行,至羊牧隆城东五里处,发现道旁放置数个银泥盒。将士好奇,以为同样不过是物资一类,还未向将官禀报,已将铁盒打开。不料却是百余只带哨家鸽飞出,一时哨声震天,响彻云霄。
任福大惊,知道中了西夏埋伏,当即下令撤退,却是战鼓声起,号角震天,阵未成列,夏骑已冲击下来。一时杀声四起,杀得宋军慌了阵脚。夏军阵中树两丈余大旗,挥左左伏起,挥右右伏起,居高临下,左右夹击,宋军霎时阵脚大乱。
尸体飞快增多着,看得任福心凉。大喊道:"死守!给我死守住!王询你带上百人突围,去向鄜延路求援!"将令官王询领命,可是,想要突围,何其艰难。还未走出一半,便被西夏将领拦住,士卒伤亡过半。
"想走?没那么容易!"西夏军官发现这百人意图,纵马上前与王询战在一处。

"将军!我军伤亡......"桑怿还没说完,任福止住了他。从案头沉重地抬起头来,任福眼中一片血红。
"不必说了。我当亲往阵最前方!"任福说罢冲出帐外提枪跨马,往前营而去。
"将军!"桑怿想叫住他,却听任福道:"桑将军,此番追击,乃是我的主意。如今中了埋伏,任福有愧大宋有愧将士!既为大将,兵败,当以死报国。已不能回去,便让任福与众将士留在一处吧!"说罢打马而去。
"......"桑怿无言以对,将军百战死。罢了,罢了!
"你去得,我也去得!今日大家都并做一块吧!"桑怿叹罢,也跃上马背,往阵前而去。天色愈见血红。
......
激战多时,宋军虽英勇,怎奈人马三日乏食,疲惫不堪,企图据险抵抗,无果。
任福、桑怿等战死。
是日,朱观、武英部进至姚家川,亦陷夏军重围。行营都监王珪率四千五百人自羊牧隆城来援,被夏军击败。武英、王珪等战死,唯朱观率千余人还。
至此,宋军折损万余。任福部被困好水川南,濒临全军覆灭。
后两日,狄青率部来援,与白玉堂会于六盘山。得鄜延路援助,借风雪之势解任余部之围,元昊见再无得利之机,退走。好水川之战,至此,暂告完结。

韩琦率军退回时,只见残迹遍地,英雄不再。想起那些兄弟,音容笑貌若昨日还在眼前,如今,却已是黄泉相隔。韩琦只觉双目猛地一酸。
"韩将军。"白玉堂看到韩琦时,并不是在主帅帐前。一个时辰前韩琦舍了狄青等人独自放缰而行,所见所闻,令一代名将也泫然欲泣。
"......原来是白副将。"韩琦转过身抬袖掩去泪痕,方回头向白玉堂道:"白副将还未回去么?"
白玉堂并不看韩琦,只是从这小山头而望着萧瑟沙场,道:"晚几天也是可以的。方才......狄将军清点下来,这一次,总共折了一万七千余。具体的还不清楚,恐怕要回城之后才能知道了。"白玉堂道,声音低沉。
韩琦怔了一怔,放目望向远方,许久未语。
"我......好像后悔了。也许当时确应该听范帅之言,再等两年。可是,等,等,如何等?等到西夏贼寇越见嚣张,等到他跨进我京城?一等再等,大宋,真的等不起啊......"韩琦说着,声音沙哑。白玉堂转脸看他,却见大将军满目悲怆苍凉,虎目含泪,白玉堂赶紧别过头去。
"......方才我一路走来,看见兄弟们父兄妻子数千人,号泣马首前,持故衣纸钱招魂而哭。只说着‘汝昔从招讨出征,今招讨归而汝死矣,汝之魂识亦能从招讨以归乎?'知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受?哀恸之声震天地,哭的是他们的父兄,子弟,夫君,也是韩琦的兄弟。韩琦不是圣人,不是神人,韩琦会犯错,可是,这错,却......害了将士亲属,数万人......韩琦何颜以对,苟活世上......"
白玉堂完全不知该说什么。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怕自己一开口,不能安慰他,反而会添了他心中累赘。韩琦靠着战马,已是泪落如雨。此时此刻,白玉堂无言以慰,他也想哭,可是,却没有泪。有的是什么呢?白玉堂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者是殇,或者是悲,或者,是恨。
是哀,是伤,是恨。哀民生之多艰,伤家国命运之多舛,可是,恨的是什么呢?
恨君主无能?恨国家软弱可欺?还是恨边关将领,恨朝堂官僚?还是,也包括了自己?
......
恨是一种太可怕的感情,白玉堂甚至找不到它的起源。
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满川龙虎辈,犹自说兵机。
这场战争,到底是怎么,到底是谁的错?才会有了,这样的结局......
"......我曾想,一将功成万骨枯。可是,真的是做不到无视。因为韩琦还是个人,不是个没心没肺的冷血之物。可是......"可是什么,韩琦没有说下去。
可是,仍是,将未功成万骨枯。
白玉堂看着已哑然无声的韩琦,自心中叹了口气。
迷雾又起来了,不知何时是黎明。

后记:
其实好水川之战元昊运筹周密,预先设伏,诱宋军就范,发挥骑兵优势,突然袭击,一举获胜,乃为一次成功的伏击战。然为情节需要,某稍作修改。

再续:

十八日,两军回返。半月后,追究败军之责。主将韩琦,虽非亲自指挥,但贸然出兵,且用人不当,难辞其咎,担其主责。范仲淹支援掩护配合有误,与韩琦同被调职他用。
韩琦降右司谏,知秦州;范仲淹降户部员外郎,知耀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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